昔者紂為象箸而箕子怖,以為象箸必不加于土铏,必將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于茅屋之下,則錦衣九重,廣室高臺。吾畏其卒,故怖其始。居五年,紂為肉圃,設砲烙,登糟丘,臨酒池,紂遂以亡。故箕子見象箸以知天下之禍。故曰:"見小曰明。"
從前商紂制作了象牙筷子,箕子非常擔憂,認為使用象牙筷子一定不會在陶制器皿里使用,一定會配合使用犀牛角杯或玉杯;象筷玉杯一定不會用于吃豆類食品熬的濃湯,一定要去吃牦牛、大象、豹子的胎兒;吃牦牛、大象、豹子的胎兒就一定不會穿粗布短衣,不會在茅屋下面食用,就一定要穿多層的織錦衣服,住上寬敞房屋和高臺;雍ε陆Y果嚴重,所以深為這樣的開端擔憂。過了五年,商約擺設肉林,建炮烙之刑,登上酒糟山,俯臨酒池,他因而喪身。因此箕子看見象牙筷子就預感到了天下的禍害。所以《老子》說:“能夠看到事物的萌芽狀態(tài),就叫做明!
勾踐入宦于吳,身執(zhí)干戈為吳王洗馬,故能殺夫差于姑蘇。文王見詈于王門,顏色不變,而武王擒紂于牧野。故曰:"守柔曰強。"越王之霸也不病宦,武王之王也不病詈。故曰:"圣人之不病也,以其不病,是以無病也。"
勾踐到吳國服賤役,親自拿著兵器做吳王的前驅(qū),所以能在姑蘇把夫差殺死。文王在玉門受到辱罵,面不改色,結果武王在牧野捉住了紂王。所以《老子》說:“能夠保持柔弱即是剛強!痹酵醴Q霸,并不因為擔任賤役而苦惱;武王稱王,并不因為被人辱罵而苦惱。所以《老子》說:“圣人之所以不苦惱,因為他心里不認為苦惱,因此就不苦惱!
宋之鄙人得璞玉而獻之子罕,子罕不受。鄙人曰:"此寶也,宜為君子器,不宜為細人用。"子罕曰:"爾以玉為寶,我以不受子玉為寶。"是以鄙人欲玉,而子罕不欲玉。故曰:"欲不欲,而不貴難得之貨。"
宋國有個鄉(xiāng)下人得到一塊玉璞,然后把它進獻給子罕,子罕不接受。鄉(xiāng)下人說:“這是寶玉,應該作為您的器物,不應被小人使用。”子罕說:“你把玉看成寶,我把不接受你的玉看成寶!边@即是鄉(xiāng)下人想要玉,而子罕不想要玉。所以《老子》說:“把沒有欲望當作欲望,不要把難得的財物看得貴重。”
王壽負書而行,見徐馮于周涂。馮曰:"事者,為也;為生于時,知者無常事。書者,言也;言生于知,知者不藏書。今子何獨負之而行?"于是王壽因焚其書而舞之。故知者不以言談教,而慧者不以藏書篋。此世之所過也,而王壽復之,是學不學也。故曰:"學不學,復歸眾人之所過也。"
王壽正背著書走路,在四通八達的大路上碰到了徐馮。徐馮說:“事情是人做出來的,人的行為產(chǎn)生于當時的需要,聰明的人沒有固定不變的做事方法。書本是記載言論的,言論產(chǎn)生于認識,明達的人是不藏書的,F(xiàn)在你為什么偏要背著書本走路呢?”于是王壽燒了他的書并高興得手舞足蹈。所以有才智的人不用空言說教,聰明的人不用藏書箱子。不說教、不藏書是世人所指責的,而王壽重復了這樣的做法,這是把不學習作為學習了。所以《老子》說:“把不學習作為學習,重新走上眾人認為錯誤的道路!
夫物有常容,因乘以導之。因隨物之容,故靜則建乎德,動則順乎道。宋人有為其君以象為楮葉者,三年而成。豐殺莖柯,毫芒繁澤,亂之楮葉之中而不可別也。此人遂以功食祿于宋邦。列子聞之曰:"使天地三年而成一葉,則物之有葉者寡矣。"故不乘天地之資而載一人之身,不隨道理之數(shù)而學一人之智,此皆一葉之行也。故冬耕之稼,后稷不能羨也;豐年大禾,臧獲不能惡也。以一人之力,則后稷不足;隨自然,則臧獲有余。故曰:"恃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也。"
萬物都有常態(tài),應該因勢利導。由于順應了萬物的常態(tài),所以靜止的時候能保持本性,活動的時候能順應規(guī)律。有個宋國人,為他的君主用象牙雕刻褚葉,三年刻成了。它的寬狹、筋脈、絨毛、色澤,即使是混雜在真的楮葉中也不能辨別出來。這個人因為這一功勞而在宋國當了官。列子聽到后說;“假使自然界要經(jīng)過三年才長成一片葉子,那么有葉子的東西也就太少了!”所以不依靠自然條件而僅憑一個人的本事,不順應自然法則而表現(xiàn)一個人的智巧,那就都是用三年時間雕刻一片葉子的行為了。所以冬天里種出的莊稼,后援也不能使它多產(chǎn);豐年里旺盛的莊稼,奴仆也不能使它枯敗。僅憑一人力量,就是后稷也將難以成事;順應自然規(guī)律,就是奴仆也會成事有余。所以《老子》說:“仰仗萬物自然而然地發(fā)展而不敢勉強去做!
空竅者,神明之戶牖也。耳目竭于聲色,精神竭于外貌,故中無主。中無主,則禍福雖如丘山,無從識之。故曰:"不出于戶,可以知天下;不窺于牖,可以知天道。"此言神明之不離其實也。
五官是精神的門窗。聽力和視力全花在聲色上,精神盡耗在外貌上,所以內(nèi)心就沒有主宰。內(nèi)心沒有主宰,禍福即使像山丘那么明顯,也無從認識它。所以《老子》說:“不出門戶,可以知道天下的事情;不從窗口向外張望,可以知道自然的規(guī)律。”這是說精神不要離開自身形體。
趙襄主學御于王子于期,俄而與于期逐,三易馬而三后。襄主曰:"子之教我御,術未盡也?"對曰:"術已盡,用之則過也。凡御之所貴:馬體安于車,人心調(diào)于馬,而后可以進速致遠。今君后則欲逮臣,先則恐逮于臣。夫誘道爭遠,非先則后也,而先后心皆在于臣,上何以調(diào)于馬?此君之所以后也。"
趙襄子向王子于期學習駕馭車馬的技巧,不久和于期賽馬,兩人換了三次馬而趙襄子三次都落后了。襄子說:“您教我駕馬,技巧沒有全教給我吧?”于期回答說:“技巧已全部教給您了,但您在使用時還有錯誤。駕馭車馬應重視的,是要讓馬的身體在車子里感到安適,人的注意力和馬的動作相協(xié)調(diào),然后才能夠奔得快,跑得遠,F(xiàn)在您落在后面,就想趕上我;跑到前面,又怕被我趕上。引導馬作遠程賽跑,不是領先,就是落后;不管您是在前還是在后,注意力都在我身上,還怎么能和馬協(xié)調(diào)一致呢?這就是您落后的原因!
白公勝慮亂,罷朝,倒杖而策銳貫頤,血流至于地而不知。鄭人聞之曰:"頤之忘,將何不忘哉!"故曰:"其出彌遠者,其智彌少。"此言智周乎遠,則所遺在近也。是以圣人無常行也。能并智,故曰:"不行而知。"能并視,故曰:"不見而明。"隨時以舉事,因資而立功,用萬物之能而獲利其上,故曰:"不為而成。"
白公勝策劃政變,朝會結束后,他倒拿著馬鞭,因而鞭桿上的尖針刺穿了臉頰,他連血流到地上都不覺察。鄭人聽到后說:“臉頰都忘記了,還有什么不會忘記呀!”所以《老子》說:“人們外出越遠,知道的反而越少!边@是說思想圍著遠事轉(zhuǎn),就會丟掉眼前的事情。因此圣人沒有恒定如一的行為。能夠同時考慮遠近事情,所以《老子》說“不行動就全知道了”。能同時看到遠近各處,所以說“沒看到就清楚了”。根據(jù)時機來辦事,依靠條件來立功,利用萬物的特性而在此基礎上獲利,所以說“不去做就成功了”。
楚莊王蒞政三年,無令發(fā),無政為也。右司馬御座而與王隱曰:"有鳥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飛不鳴,嘿然無聲,此為何名?"王曰:"三年不翅,將以長羽翼;不飛不鳴,將以觀民則。雖無飛,飛必沖天;雖無鳴,鳴必驚人。子釋之,不谷知之矣。"處半年,乃自聽政。所廢者十,所起者九,誅大臣五,舉處士六,而邦大治。舉兵誅齊,敗之徐州,勝晉于河雍,合諸侯于宋,遂霸天下。莊王不為小害善,故有大名;不蚤見示,故有大功。故曰:"大器晚成,大音希聲。"
楚莊王執(zhí)政三年,沒有發(fā)布過命令,沒有處理過政事。右司馬侍座,用隱語對莊王說:“有一只鳥棲息在南邊的土丘上,三年不展翅,不飛不鳴。默然無聲,這鳥該怎么稱呼?”莊王說:“三年不展翅,是用來長羽翼的;不飛不鳴,是用來觀察民眾的習慣。雖然沒有起飛,一飛必定沖天;雖然沒有嗚叫,一鳴必定驚人。您別管了吧,我已經(jīng)知道了!边^了半年,莊王就親自處理政事了。廢掉的事情有十件,興辦的事情有九件,誅殺了五個大臣,進用了六個處士,結果把國家治理得非常好。起兵伐齊,在徐州打敗了齊國,在河雍戰(zhàn)勝了晉軍,在宋地會合諸侯,于是稱霸天下。莊王不讓小事妨礙自己的長處,因而能有大名;不過早表露出來,因而能有大功。所以《老子》說:“大器晚成,大音稀聲!
楚莊王欲伐越,杜子諫曰:"王之伐越,何也?"曰:"政亂兵弱。"莊子曰:"臣患智之如目也,能見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見其睫。王之兵自敗于秦、晉,喪地數(shù)百里,此兵之弱也。莊蹺為盜于境內(nèi)而吏不能禁,此政之亂也。王之弱亂,非越之下也,而欲伐越,此智之如目也。"王乃止。故知之難,不在見人,在自見。故曰:"自見之謂明。"子夏見曾子。曾子曰:"何肥也?"對曰:"戰(zhàn)勝,故肥也。"曾子曰:"何謂也?"子夏曰:"吾入見先王之義則榮之,出見富貴之樂又榮之,兩者戰(zhàn)于胸中,未知勝負,故癯。今先王之義勝,故肥。"是以志之難也,不在勝人,在自勝也。故曰:"自勝之謂強。"
楚莊王想攻打越國,杜子進諫說:“大王攻打越國,為的什么?”楚王說:“越國政亂兵弱!倍抛诱f:“愚臣很為此事?lián)鷳n。智慧好比眼睛,能看見百步以外的東西,卻不能看見自己的眼睫毛。大王您的軍隊曾被秦、晉打敗,喪失了數(shù)百里的土地,這是兵弱;莊{足喬}在境內(nèi)造反,官府卻不能加以禁止,這是政亂。大王兵弱政亂,并不在越國之下,反而想去攻打越國,這就是智慧如同眼睛,見遠不見近啊!鼻f王就停止了行動。所以了解事物的困難,不在于看清別人,而在于看清自己。所以《老子》說:“能自己認識自己就叫做明!子夏碰到了曾子,曾子說:“你怎么胖了?”子夏回答說:“思想斗爭勝利了,所以胖了!痹诱f:“這話怎么講?”子夏說:“我在家里學習先王的道理,總會非常敬仰,出門后看見富貴的樂事又總會十分羨慕,這兩種情緒在心里發(fā)生了斗爭,弄不清誰勝誰負,所以瘦了。現(xiàn)在先王的道理終于取勝了,所以胖了!币虼肆⒅镜睦щy,不在于勝過別人,而在于戰(zhàn)勝自己。所以《老子》說:“能夠戰(zhàn)勝自我,就叫做強。”
周有玉版,紂令膠鬲索之,文王不予;費仲來求,因予之。是膠鬲賢而費仲無道也。周惡賢者之得志也,故予費仲。文王舉太公于渭濱者,貴之也;而資費仲玉版者,是愛之也。故曰:"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知大迷,是謂要妙。"
周人擁有一塊玉版,殷紂王派膠鬲前去索取,文王不給他;費仲前去索求,文王就給了。這是因為膠高賢達而費仲不講道理。周人討厭賢人在殷朝得志,所以給了費仲。周文王在渭水邊提拔了太公,那是尊重他;而把玉版提供給費仲,卻是看中他得志后可以擾亂殷紂。所以《老子》說:“假如不尊重他的老師,不愛惜可資利用的條件,盡管聰明,終是大糊涂,這就叫做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