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納斯有遣犯之婦，入山采樵，突為瑪哈沁所執(zhí)--瑪哈沁者，額魯特之流民，無君長(zhǎng)，無部族，或數(shù)十人為隊(duì)，或數(shù)人為隊(duì)，出沒深山中，遇禽食禽，遇獸食獸，遇人即食人--婦為所得，已褫衣縛樹上，熾火于旁，甫割左股一臠，忽聞火器一震，人語喧闐，馬蹄聲殷動(dòng)林谷，以為官軍掩至，棄而遁。蓋營(yíng)卒牧馬，偶以鳥槍擊稚子，誤中馬尾，一馬跳擲，群馬皆驚，相隨逸入萬山中，共噪而追之也。使少遲須臾，則此婦血肉狼藉矣。豈非若或使之哉。婦自此遂持長(zhǎng)齋，嘗謂人曰：吾非眓佛求福也。天下之痛苦無過于臠割者，天下之恐怖，亦無過于束縛以待臠割者。吾每見屠宰，輒憶自受楚毒時(shí)，思彼眾生，其痛苦恐怖亦必如我。固不能下咽耳。此言亦可告世之饕餐者也。
奴子劉琪，畜一牛一犬，牛見犬輒觸，犬見牛輒噬，每斗至血流不止，然牛惟觸此犬，見他犬則否；犬亦惟噬此牛，見他牛則否。后系至兩處，�；蚵勅�，犬或聞牛聲，皆昂首瞑視。后先姚安公官戶部，余隨至京師，不知二物究竟如何也。或曰：禽獸不能言者，皆能記前生。此牛此犬，殆佛經(jīng)所謂夙冤，今尚相識(shí)歟？余謂夙冤之說，鑿然無疑，謂能記前生，則似乎未必。親串中有姑嫂相惡者，嫂與諸小姑皆睦，惟此小姑則如仇；小姑與諸嫂皆睦，惟此嫂則如仇，是豈能記前生乎？蓋怨毒之念，根于性識(shí)，一朝相遇，如相反之藥，雖枯根朽草，本自無知，其氣味自能激斗耳。因果牽纏，無施不報(bào)，三生一瞬，可快意于睚眥哉。
從伯君章公言，前明清縣張公，十世祖贊祁公之外舅也，嘗與邑人約，連名訟縣吏，乘馬而往。經(jīng)祖墓前，有旋風(fēng)撲馬首，驚而墮。從者舁以歸，寒熱陡作，忽迷忽醒，恍惚中似睹鬼物，將延巫禳解，忽起坐作其亡父語曰：爾忽祈禱，撲爾馬者我也。凡訟無益，使理曲何可證，使理直公論具在，人人為扼腕，是即勝矣。何必訟；且訟役訟吏，為患尤大，訟不勝，患在目前，幸而勝，官有來去，此輩長(zhǎng)子孫，必相報(bào)復(fù)，患在后日。吾是以阻爾行也。言訖，仍就枕，汗出如雨，比睡醒則霍然矣。既而連名者皆敗，始信非譫語也。此公聞?dòng)诓嬲吭�，湛元公一生未與人涉訟，蓋守此戒云。
世有圓光術(shù)，張素紙于壁，焚符召神，使五六歲童子視之，童子必見紙上突現(xiàn)大圓鏡，鏡中人物歷歷，示未來之事，猶卦影也。但卦影隱示其象，此則明著其形耳。龐斗樞能此術(shù)，某生素與斗樞狎，嘗覬覦一婦，密祈斗樞圓光，觀諧否。斗樞駭曰：此事豈可犢鬼神，固強(qiáng)之。不得已勉為焚符，童子注視良久，曰：見一亭子，中設(shè)一榻，三娘子與一少年坐其上。三娘子者，某生之亡妾也。方詬責(zé)童子妄語，斗樞大笑曰：吾亦見之，亭中尚有一匾，童子不識(shí)字耳。怒問何字，曰：己所不欲四字也。某生默然拂衣去。或曰：斗樞所焚實(shí)非符，先以餅餌誘童子，教作是語，是殆近之。雖曰惡謔，要未失朋友規(guī)過之義也。
先太夫人言，外祖家恒夜見一物，舞蹈于樓前，見人則竄避，月下循窗隙窺之，衣慘綠衫，形蠢蠢如巨鱉，見其手足而不見其首，不知何怪。外叔祖紫衡公遣健仆數(shù)人，持刀杖繩索伏門外，伺其出，突掩之。踉蹌逃入樓梯下。秉火照視，則墻隅綠錦袱包一銀船，左右有四輪，蓋外祖家全盛時(shí)兒童戲劇之物。乃悟綠衫其袱，手足其四輪也。熔之得三十余金。一老媼曰：吾為婢時(shí)，房中失此物，同輩皆大遭棰楚，不知何人竊置此間，成此魅也。搜神記載孔子之言曰：夫六畜之物，龜蛇魚鱉草木之屬，神皆能為妖怪，故謂之五酉。五行之方，皆有其物。酉者老也，故物老則為怪矣。殺之則已，夫何患焉。然則物久而幻形，固事理之常耳。
兩世夫婦如韋皋、玉簫者，蓋有之矣。景州李西崖言，乙丑會(huì)試，見貴州一孝廉，述其鄉(xiāng)民家生一子，甫能言，即云我前生某氏之女，某氏之妻，夫名某字某，吾卒時(shí)夫年若干，今年當(dāng)若干，所居之地，距民家四五日程耳。此語漸聞，至十四五歲時(shí)，其故夫知有是說，徑來尋問，相見涕泗，述前生事悉相符。是夕竟抱被同寢，其母不能禁。疑而竊聽，滅燭以后，已妮妮兒女語矣。母怒，逐其故夫去，此子憤悒不食，其故夫亦棲遲旅舍不肯行。一日防范偶疏，竟相偕遁去，莫知所終。異哉此事，古所未聞也。此謂發(fā)乎情而不止乎禮矣。
東光霍從占言，一富室女，五六歲時(shí)，因夜出觀劇，為人所掠賣。越五六年，掠賣者事敗，供曾以藥迷此女。移檄來問，始得歸。歸時(shí)視其肌膚，鞭痕，杖痕，剪痕，錐痕，烙痕，燙痕，爪痕，齒痕，遍體如刻畫，其母抱之泣數(shù)日。每言及，輒沾襟。先是，女自言主母酷暴無人理，幼時(shí)不知所為，戰(zhàn)栗待死而已。年漸長(zhǎng)，不勝其楚。思自裁，夜夢(mèng)老人曰：爾勿短見。再烙兩次，鞭一百，業(yè)報(bào)滿矣。果一日縛樹受鞭，甫及百，而縣吏持符到。蓋其母御婢極殘忍，凡觳觫而侍立者，鮮不帶血痕，回眸一視，則左右無人色。故神示報(bào)于其女也，然竟不悛改。后疽發(fā)于項(xiàng)死。子孫今亦式微。從占又云，一宦家婦遇婢女有過，不加鞭捶，但褫下衣使露體伏地，自云如蒲鞭之示辱也。后患顛癇，每防守稍疏，輒裸而舞蹈云。
及孺愛先生言，其仆自鄰村飲酒歸，醉臥于路，醒則草露沾衣，月向午矣。欠伸之頃，見一人瑟縮立樹后，呼問為誰，曰：君勿怖，身乃鬼也，此間群鬼喜嬲醉人，來為君防守耳。問素昧生平，何以見護(hù)。曰：君忘之耶？我歿之后，有人為我婦造蜚語，君不平而白其誣。故九泉銜感也。言訖而滅。竟不及問其為誰。亦不自記有此事。蓋無心一語，黃壤已聞。然則有意造言者，冥冥之中寧免握拳嚙齒耶。
河間獻(xiàn)王墓，在獻(xiàn)縣城東八里。墓前有祠，祠前二柏樹，傳為漢物，未知其審，疑后人所補(bǔ)種。左右陪葬二墓，縣志稱左毛萇，右貫長(zhǎng)卿。然任邱又有毛萇墓，亦莫能詳也�；蛟唬喝O宋代追封樂壽伯，獻(xiàn)縣正古樂壽地，任邱毛公墓，乃毛亨也，理或然歟。從舅安公五占，言康熙中，有群盜覬覦玉魚之藏，乃種瓜墓前，陰于團(tuán)焦，中穿地道，將近墓，探以長(zhǎng)錐，有白氣隨錐射出，聲若雷霆，沖諸盜皆仆，乃不敢掘。論者謂王墓封閉二千載，地氣久郁，故遇隙涌出，非有神靈。余謂王功在六經(jīng)，自當(dāng)有鬼神呵護(hù)。穿古冢者多矣，何他處地氣不久郁而涌乎？
鬼魅在人腹中語，余所見聞凡三。事一為云南李編修衣山，因扶乩與狐女唱和，狐女姊妹數(shù)輩，并入居其腹中，時(shí)時(shí)與語，正一真人核治弗能遣，竟顛癇終身。余在翰林目見之。一為宛平張文鶴友，官南汝光道時(shí)，與史姓幕友宿驛舍，有客投刺謁史，對(duì)語徹夜，比曉，客及仆皆不見，忽聞?wù)Z出史腹中，后拜斗，祛之去。俄仍歸腹中，至史死乃已。疑其夙冤也，聞金聽濤少宰言之。一為平湖一尼，有鬼在腹中談休咎，多驗(yàn)，檀施鱗集，鬼自云夙生負(fù)此尼錢，以此為償。如北夢(mèng)瑣言所記田布事。人側(cè)耳尼腋下，亦聞其語。疑為樟柳神也。聞沉云椒少宰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