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典言，有舊家子夜行深山中，迷不得路。望一巖洞聊投憩息，則前輩某公在焉。懼不敢進(jìn)，然某公招邀甚切，度無他害，姑前拜謁，寒溫勞苦如平生。略問家事，共相悲慨，因問公佳城在某所，何獨(dú)游至此？某公喟然曰：我在世無過失，然讀書第隨人作計(jì)，為官第循分供職，亦無所樹立，不意葬數(shù)年后，墓前忽見一巨碑，螭額篆文是我官階姓字，碑文所述，則我皆不知，其中略有影響者，又都過實(shí)，我一生樸拙，意已不安，加以游人過讀，時(shí)有譏評，鬼物聚觀，更多姍笑，我不耐其聒，因避居于此，惟歲時(shí)祭掃，到彼一視子孫耳。士人曲相寬慰曰：仁人孝子，非此不足以榮親，蔡中郎不免愧詞，韓吏部亦嘗諛墓，古多此例，公亦何必介懷？某公正色曰：是非之公，人心具在。人即可誑，自問已慚。況公論具存，誑亦何益？榮親當(dāng)在顯揚(yáng)，何必以虛詞招謗乎？不謂后起者流，所見皆如是也。拂衣竟起，士人惘惘而歸。余謂此玉典寓言也。其婦翁田白巖曰：此事不必果有，此論則不可不存。
交河老儒劉君琢，居于聞家廟，而設(shè)帳于崔莊，一日，夜深飲醉，忽自歸家。時(shí)積雨之后，道途間兩河皆暴漲，亦竟忘之，行至河干，忽又欲浴，而稍憚波浪之深，忽旁有一人曰：此間原有可浴處，請導(dǎo)君往。至則有盤石如魚磯，因共洗濯。君琢酒少解，忽嘆曰：此去家不十余里，水阻迂折，當(dāng)多行四五里。其人曰：此間亦有可涉處，再請導(dǎo)君。復(fù)攝衣徑度，將至家，其人匆匆作別去。叩門入室，家人駭。路阻何以歸？君琢自憶，亦不知所以也。揣摩其人似高川賀某，或留不�。ù迕�，其取義則未詳）趙某，后遣子往謝兩家，皆言無此事。尋河中盤石，亦無蹤跡。始知遇鬼。鬼多嬲醉人，此鬼獨(dú)扶導(dǎo)醉人，或君琢一生循謹(jǐn)，有古君子風(fēng)，醉涉層波，勢必危殆，神陰相而遣之歟。
奴子董柱言，景河鎮(zhèn)某甲，其兄歿，寡嫂在母家，以農(nóng)忙，與妻共詣之邀歸，助馌餉。至中途，憩破寺中，某甲使婦守寺門，而入與嫂調(diào)謔。嫂怒叱，竟肆強(qiáng)暴，嫂憤拒呼救，去人瞓遠(yuǎn)，無應(yīng)者。婦自入沮解，亦不聽，會有馌婦踣于途，碎其瓶癢，客作五六人皆歸就食，適經(jīng)過，聞聲趨視，具陳狀。眾共憤怒，縱其嫂先行，以二人更番持某甲，裸其婦而迭淫焉。頻行叱曰：爾淫嫂有我輩證，爾當(dāng)死，我輩淫爾婦，爾嫂決不為證也。任爾控官，吾輩午餐去矣。某甲反叩額于地，祈眾秘其事，此所謂假公濟(jì)私者也。與前所記楊生事同一非理，而亦同一快人意。后鄉(xiāng)人皆知，然無肯發(fā)其事者。一則客作皆流民，一日耘畢，得值即散，無從知為誰何；一則惡某甲故也。皆曰：馌婦之踣，不先不后，是豈非若或使之也哉。
縊鬼溺鬼皆求代，見說部者不一，而自瞕自瞖，以及焚死壓死者，則古來不聞求代事，是何理歟？熱河羅漢峰，形酷似趺坐老僧，人多登眺。近時(shí)有一人墜崖死，俄而市人時(shí)有無故發(fā)狂，奔上其頂，自倒擲而隕者。皆曰鬼求代也，延僧禮懺無驗(yàn)，官過以邏卒乃止。夫自戕之鬼候代，為其輕生也，失足而死，非其自輕生，為鬼所迷而自投，尤非其自輕生，必使輾轉(zhuǎn)相代，是又何理歟？余謂是或冤譴，或山鬼為祟，求祭享耳。未可概目以求代也。
余鄉(xiāng)產(chǎn)棗，北以車運(yùn)供京師，南隨漕舶以販鬻于諸省。土人多以為恒業(yè)，棗未熟時(shí)，最怕霧，霧瞗之則瘠而皺，存皮與核矣。每霧初起，或于上風(fēng)積柴草焚之，煙濃而霧散，或排鳥銃迎擊，其散更速。蓋陽氣盛則陰霾消也。凡妖物皆畏火器。史丈松濤言，山陜間每山中黃云暴起，則有風(fēng)雹害稼，以巨炮迎擊，有墮蛤蟆如車輪大者。余督學(xué)福建時(shí)，山魈或夜行屋瓦上，格格有聲，遇轅門鳴炮，則踉蹌奔逸，頃刻寂然。鬼亦畏火器，余在烏魯木齊，曾以銃擊厲鬼，不能復(fù)聚成形，語詳灤陽消夏錄。蓋妖鬼亦皆陰類也。
董秋原言，東昌一書生，夜行郊外，忽見甲第甚宏壯，私念此某氏墓，安有是宅，殆狐魅所化歟？稔聞聊齋志異青鳳、水仙諸事，冀有所遇，躑躅不行，俄有車馬從西來，服飾甚華，一中年婦女揭?guī)干唬捍死杉创蠹�，可延入。生視車后，一幼女妙麗如神仙，大喜過望，既入門，即有二婢出邀。生既審為狐，不問氏族，隨之入，亦不見主人出，但供張甚盛，飲饌豐美而已。生候合巹，心搖搖如懸旌。至夕，簫鼓喧闐，一老翁搴簾揖曰：新婿入贅已到門，先生文士，定習(xí)婚儀，敢屈為儐相，三黨有光。生大失望。然原未議婚，無可復(fù)語，又飫其酒食，難以遽辭，草草為成禮，不別而歸。家人以失生，一晝夜方四出覓訪，生憤憤道所遇，聞?wù)吣晦哉圃唬悍呛鼞蚓�，乃君自戲也。余因言有李二混者，貧不自存，赴京師謀食，途遇一少婦騎驢，李趁與語，微相調(diào)謔，少婦不答亦不嗔。次日，又相遇，少婦擲一帕與之，鞭驢徑去，回顧曰：吾今日宿固安也。李啟其帕，乃銀簪珥數(shù)事，適資斧竭，持詣質(zhì)庫，正質(zhì)庫昨夜所失。大受拷掠，竟自誣為盜，是乃真為狐戲矣。秋原曰：不調(diào)少婦，何緣致此，仍謂之自戲可也。
蒲田李生裕翀言，有陳至剛者，其婦死，遺二子一女，歲余至剛又死，田數(shù)畝，屋數(shù)間，俱為兄嫂收去，聲言以養(yǎng)其子女，而實(shí)虐遇之。俄而屋后夜夜聞鬼哭，鄰人久不平，心知至剛魂也。登屋呼曰：何不祟爾兄，哭何益�；陞s退之?dāng)?shù)丈外，嗚咽應(yīng)曰：至親者兄弟，情不忍祟，父之下，兄為尊矣。禮亦不敢祟，吾乞哀而已。兄聞之感動，詈其嫂曰：爾使我不得為人也。亦登屋呼曰：非我也，嫂也�；暧謫柩试唬荷┱咝种�，兄不可祟，嫂豈可祟也。嫂愧不敢出，自后善視其子女，鬼亦不復(fù)哭矣。使遭兄弟之變者盡如是，鬼尚有鬩墻之釁乎？
衛(wèi)媼，從侄虞惇之乳母也，其夫嗜酒，恒在醉鄉(xiāng)，一夕鍵戶自出，莫知所往，或言鄰圃井畔有履，視之果所著。窺之，尸亦在，眾謂墻不甚短，醉人豈能逾，且投井何必脫履，咸大惑不解。詢守圃者，則是日賣菜未歸，惟婦攜幼子宿，言夜聞墻外有二人邀客聲，繼又聞牽拽固留聲，又訇然一聲，如人自墻躍下者，則聲在墻內(nèi)矣，又聞延坐屋內(nèi)聲，則聲在井畔矣，俄聞促客解履上床聲，又訇然一聲，遂寂無音響。此地故多鬼，不以為意。不虞此人之入井也，其溺鬼求代者乎？遂堙是井，后亦無他。
族叔楘庵言，嘗見旋風(fēng)中有一女子，張袖而行，迅如飛鳥，轉(zhuǎn)瞬已在數(shù)里外。又嘗于大槐樹下，見一獸跳擲，非犬非羊，毛作褐色，即之已隱，均不知何物。余曰：叔平生專意研經(jīng)，不甚留心于子史，此二物古書皆載之。女子乃飛天夜叉，博異傳載，唐薛淙于衛(wèi)州佛寺見老僧，言居延海上，見天神追捕者是也。褐色獸乃樹精，史記秦本紀(jì)，二十七年伐南山大梓，豐大特。注曰：今武都故道有怒特祠，圖大牛上生樹本，有牛從水中出，復(fù)見于豐水之中。列異傳：秦文公時(shí)，梓樹化為牛，以騎擊之，騎不勝，或墮地，髻解被發(fā)，牛畏之入水，故秦因是置旄頭騎。庾信枯樹賦曰：白鹿貞松，青牛文梓。柳宗元祭纛文曰：豐有大特，化為巨梓，秦人憑神，乃建旄頭。即用此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