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微草堂筆記· 烈婦打鬼》“ 余家水明樓與外祖張氏家度帆樓” 原文與翻譯
余家水明樓與外祖張氏家度帆樓，皆俯臨衛(wèi)河。我家的水明樓和外祖父張氏家的度帆樓，都俯臨著衛(wèi)河。
一日，正乙真人舟泊度帆樓下。有一天，正乙真人的船泊在度帆樓下。
先祖母與祖母，姑侄也，適同歸寧。聞真人能役鬼神，共登樓自窗隙窺視。先祖母和先母是姑侄，恰好一起回到娘家，聽說真人能驅(qū)神役鬼，便一起上樓從窗縫里偷看。
見三人跪岸上，若陳訴者;俄見真人若持筆判斷者。只見有三個人跪在岸上，好像陳述什么。接著看見真人拿著筆好像在畫什么。
度必邪魅事，遣仆偵之。估計肯定是邪魅的事，便打發(fā)仆人去探探。
仆還報曰：對岸即青縣境。青縣有三村婦，因拾麥，俱僵于野。以為中暑，舁之歸。乃口俱喃喃作譫語，至今不死不生，知為邪魅。聞天師舟至，并來陳述。天師亦莫省何怪，為書一符，鈐印其上，使持歸焚于拾麥處，云姑召神將勘之。仆人回來報告說：“對岸就是青縣境內(nèi)。青縣有三位婦女去拾麥子，都昏倒在地里。以為是中暑，便都抬了回來。這三個人嘴里喃喃地說著胡話，至今也不死不活。這才知道是中了邪魅。聽說天師來了，便一起來陳述。天師也不知道是什么怪，便給他們寫了一道符，在上面蓋了印，叫他們拿回去，在拾麥子的地方燒化，說是先召神將來查查。”
數(shù)日后，喧傳三婦為鬼所劫，天師劾治得復生。過了幾天，人們紛紛傳說三個婦女被鬼劫持，經(jīng)天師鎮(zhèn)治，得以復生。
久之，乃得其詳曰：三婦魂為眾鬼攝去，擁至空林，欲迭為無禮。好久之后，才了解到詳情是這樣的：三位婦女的魂被鬼們攝去，推擁到一片樹林里，要挨個玷辱。
一婦俯首先受污。一婦初撐拒，鬼揶揄曰：“某日某地，汝與某幽會秫叢內(nèi)。我輩環(huán)視嬉笑，汝不知耳，遽詐為貞婦耶!”婦猝為所中，無可置辯，亦受污。一個婦女老老實實地先被侮辱了;一個婦女起初還掙持，鬼嘲弄道：“某天在某地，你和某某在高粱地里幽會，我們圍著你們觀看嬉笑，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這會兒又當起貞婦來了。”這個婦女一下被揭了底，無話可說，也被污辱了。
十余鬼以次媟褻，狼藉困頓，殆不可支。十多個鬼依次污辱這兩個婦女，把她們折磨得死去活來，幾乎不行了。
次牽拽一婦，婦怒詈曰：“我未曾作無恥事。為汝輩所挾，妖鬼何敢爾!”舉手批其頰。接著又來拉扯最后一位婦女，這個婦女怒罵道：“我從來沒做無恥的事，卻被你們挾持來，妖鬼怎敢如此無禮?”抬手一記耳光，把鬼打得退了好幾步倒下了。
其鬼奔仆數(shù)步外，眾鬼亦皆辟易，相顧曰：“是有正氣，不可近，誤取之矣。”乃共擁二婦入深林，而棄此婦于田塍。其它鬼也都被嚇退，互相看了看，說：“這人有正氣，不能靠近。怪我們找錯了人。”于是一起擁著另兩個婦女進了深林，而把這個婦女扔在田埂上。
遙語曰：“勿相怨，稍遲遣阿姥送汝歸。”正旁皇尋路，忽一神持戟自天下，自入林中。即聞呼號乞命聲，頃刻而寂。鬼遠遠地說：“別怨我們，過會兒打發(fā)阿姥送你回去。”她正彷徨著找回去的路，忽然有一個神拿著戟從天而降，直入深林中，隨即便聽見呼叫哀求饒命的聲音。不一會兒，哀叫聲消失了。
神攜二婦出曰：“鬼盡誅矣。汝等隨我返。”恍惚如夢，己回生矣。神把那兩個婦女領(lǐng)了出來，說：“鬼都被消滅了，你們隨著我回去。”恍恍惚惚像做了一場夢，三人又都醒了過來。
往詢二婦，皆呻吟不能起。人們?nèi)タ赐韮晌粙D女，她倆都呻吟著起不來床。
其一本倚市門，嘆息而己;其一度此婦必泄其語，數(shù)日，移家去。其中一位婦女本來是賣淫的，只有嘆氣而已;另一位婦女估計未受辱的那位婦女肯定要把鬼揭露她幽會的話傳出去，過了幾天，便搬家走了。
余嘗疑婦烈如是，鬼安敢攝。我曾懷疑，沒受辱的那個婦女這樣剛烈，鬼怎敢攝她的魂?
先兄晴湖曰：“是本一庸人婦，未遘患難，無從見其烈也。迨觀兩婦之賤辱，義憤一激烈心，陡發(fā)剛直之氣，鬼遂不得不避之。故初誤觸而終不敢干也。夫何疑焉!”先兄晴湖說：“她本來是一個平庸人的妻子，沒經(jīng)過什么災難，也就無從發(fā)現(xiàn)她的剛烈。待她看到另兩位婦女受辱，激于義憤，剛烈之氣陡然沖起，鬼于是也不得不避開。所以說鬼在起初誤犯了她，最后還是不敢對她動手動腳，這有什么疑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