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禿鶴 | 第二章 紙月 | 第三章 白雀(一) | 第四章 艾地 | 第五章 紅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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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到一周的時間里,桑桑就在蔣一輪與白雀之間傳遞了四封信,并即將促成一次幽會。
桑桑對大人之間的事充滿了好奇心。他好像一個愛東張西望的人,忽然看到了一道門縫。他渴望著能從這道門縫里看到大人的世界—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他在蔣一輪與白雀之間來回穿梭時,經(jīng)常沉浸在一種夸張的感覺里。當他走進深深而空寂的村巷,當他面對一條用兩只眼睛緊緊盯住他的黃狗,當他在黑暗里迎面遇到幾個人而裝成一副游玩的樣子時,他覺得他是一個機智絕頂、可以做成大事的孩子。他并不很了解蔣一輪與白雀之間的通信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很愿意為他們跑腿送信。因為他覺得他也介入了這個世界,成了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他有了一種拿了入場券,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提前進入了場內(nèi)的優(yōu)越與得意。
桑桑甚至在那天看荷塘邊上蔣一輪與白雀于月光下排練時,就已在心里覺得,蔣一輪和白雀應(yīng)該在一起——他們才應(yīng)該在一起呢!
這天天黑之后,桑桑把一條木船搖到了河那邊的一棵大樹下。
船上坐著蔣一輪。
木船靜靜地停在岸邊。沒有月亮,只有風(fēng)。風(fēng)吹得兩岸的蘆葦亂晃,吹得水起波浪,一下一下子拍打著河岸。樹上有鳥,偶然叫一聲,知道是風(fēng)的驚憂,又安靜下來。村子里,偶然傳來一陣呼雞喚狗的聲音。到處是一個意思:天已晚了,夜間的寂寞馬上就要來了。
蔣一輪也像桑桑一樣,在體驗著一種緊張。但他在桑桑面前還要必須做出一個老師的樣子來。他要給桑桑一個平靜的而不是激動的樣子,并且還要給桑桑一個印象:他與白雀之間,是世上最美好,最純潔的友誼。
桑桑聽到了腳步聲,從船上站了起來。
白雀來了,白雀沒有一點慌張的樣子,像是要去做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她上了船,然后坐了下來,把雙腿垂掛在船艙里,與同樣姿態(tài)的蔣一輪正好面對面。
桑桑搖著船,船在夜色下往前行。桑桑像所有水鄉(xiāng)的小孩一樣,八九歲時就能撐小船,而到十幾歲時,就能搖楷,把一個較大的船運行起來。水鄉(xiāng)的水面上,常見一個與船極不等稱的孩子搖楷。那孩子埋著屁股,一仰一合,居然把楷搖出很大的水花來。要是在白天,桑桑會很得意地向兩岸的人表演他的搖楷。那時,他會把動作做得很有節(jié)奏,很有模樣。但現(xiàn)在他知道,誰也看不見他搖楷,就不去在乎動作一一他現(xiàn)在只想將船搖得快一些,早點讓船進入蘆葦蕩里。
岸上有人問:“誰在搖船?”
桑桑不回答。蔣一輪與白雀自然更不會回答。船依然走它的路,誰也不去理會岸上的人。
村莊與學(xué)校都漸漸地遠去了,船正在接近大河口。
“他們可以說話了。”桑桑想。
可是蔣一輪與白雀并不說話。
桑桑很納悶:“好不容易在一塊兒,怎不說話呢?”
蔣一輪與白雀卻就是不說話,那么面對面地坐著。
天空有嘎嘎聲。桑桑知道,那是夜行的野鴨子。桑桑能想像出,那隊野鴨子,正在天空下整齊地飛著,但一個個樣子都很滑稽—野鴨總是那么一副笨樣子。
船出了大河口,水面忽然一下開闊了。月亮從東邊的樹林里升上來了,水面上就有了一條晃動不定的銀色的路。這條銀色的路,直伸向遠方,突然地就斷了。桑桑順著這條銀色的路望去,已隱隱約約地看到了那個蘆葦蕩。
水面一寬,加上風(fēng)大了一些,船便開始晃動。
蔣一輪與白雀依舊不說話。
桑桑想:也不知他倆干什么來了?大人的行為很古怪,讓人想不明白。
船到了蘆葦蕩。
這是一片很大的蘆葦蕩,月光下一望無際。
蔣一輪先上了岸。桑桑看到,蔣一輪伸過手來,本來是想拉一下白雀的,但白雀沒有用他幫忙,自己跳到了岸上。他們面對著似乎無限深遠的蘆葦蕩,一陣腳櫥,很長時間站在那兒,不敢往深處走去。
桑桑說:“我一個人就走進去過很遠很遠。”
蔣一輪和白雀一前一后往前走了幾步,蔣一輪回頭問:“桑桑,你呢?”
桑桑說:“我要看船!
蔣一輪與白雀繼續(xù)往前走。站在船上的桑?吹,他們走著走著,就并排走了,并且漸漸地挨到了一起。當時,月亮很亮地照著他們。桑桑覺得他們的身影要比白天的長。后來,蘆葦越來越稠密,直至完全地遮擋住了他們。
桑桑坐了下來。他朝天空望去,天空干凈得如水洗刷過一般。月亮像是靜止的,又像是飄動的。他猜測著蔣一輪和白雀:他們是坐著呢,還是站著呢?他們在說些什么?桑桑猜測不出來,就不去猜測了。他依然去看天空。他忽然地覺得一個人獨自守著船很孤單。他想讓自己給自己唱一首歌。但還未等他唱,一縷笛音從蘆葦深處響了起來,在十月的夜空下傳送著。蔣一輪與白雀并未說話。這使桑桑很遺憾:難道就是為了到這兒來吹笛子的嗎?
就是。笛子響起之后,就一直沒有停止。
桑桑躺到了船艙里。隔著一層船板,他聽到了流水聲,叮叮咚咚的,像是在給蔣一輪的笛子伴奏。后來,桑桑迷迷瞪瞪地睡著了。當涼風(fēng)將他吹醒時,他猛地激靈了一下:我睡了多久啦?四周空無一人,只有天和水,他有點害怕起來,立即起身,循著依然還在響著的笛音走過去。
月光下,桑桑遠遠地看到了蔣一輪和白雀。蔣一輪倚在一棵諫樹上,用的還是那個最優(yōu)美的姿勢。白雀卻是坐在那兒。白雀并沒有看著蔣一輪,用雙手托著下巴,微微仰著頭,朝天空望著。月亮照得蘆花的頂端銀澤閃閃,仿佛把蔣一輪與白雀溫柔地圍在了一個夢幻的世界里。
桑桑撥著蘆葦桿,想再朝前走幾步。沙沙聲驚動了蔣一輪與白雀。他們忽然意識到了時間的流動,抬頭望了眼天空,就聽見蔣一輪“哦”了一聲,接著白雀說:“天不早了!
木船回到村前的大河時,村子已在月光下早已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