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夜,遂將吏士往奔虜營。會天大風(fēng),超令十人持鼓,藏虜舍后。約曰:“見火然[32],皆當鳴鼓大呼!庇嗳讼こ直髪A門而伏[33],超乃順風(fēng)縱火,前后鼓噪。虜眾驚亂,超手格殺三人,吏兵斬其使及從士三十余級,余眾百許人悉燒死。明日,乃還告郭恂。恂大驚,既而色動,超知其意,舉手曰:“掾雖不行[34],班超何心獨擅之乎[35]?”恂乃悅。超于是召鄯善王廣,以虜使首示之,一國震怖。超曉告撫慰,遂納子為質(zhì)[36]。還奏于竇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並求更選使使西域。帝壯超節(jié)[37],詔固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選乎?今以超為軍司馬[38],令遂前功[39]!
[32]然:同“燃”。[33]弩:用機關(guān)放射的弓。這里泛指弓箭。[34]掾(yuàn院):古代官府屬員的通稱,這里指從事。[35]獨擅:此指獨占(功勞)。[36]納:派遣。質(zhì):人質(zhì)。古代外國為表示臣服,每遣其子弟到中國來作人質(zhì)抵押,表示不會背叛漢朝。[37]壯:稱贊,嘉許。節(jié):此指為人行事。[38]軍司馬:漢代大將軍下屬部將,率部卒三千。[39]遂:完成。前功:指通西域。
天一黑,班超就帶領(lǐng)兵士奔襲北匈奴使者的住地。當晚正好刮起大風(fēng),班超吩咐十個人拿了軍鼓,隱藏在屋子后面。相約:“一見大火燒起,就立刻擂鼓吶喊。”其余人都帶上刀劍弓箭,埋伏在門的兩旁。于是班超親自順風(fēng)點火,前后左右的人便一起擂鼓呼喊。匈奴人一片驚慌。班超親手擊殺了三人,部下亦斬得北匈奴使者及隨從人員三十多人,還有一百多人統(tǒng)統(tǒng)被燒死在里面。第二天一早,班超才回去告訴了郭恂。郭恂一聽大驚失色,但一會兒臉色又轉(zhuǎn)變了,班超看透了他的心思,舉手對他說:“你雖未一起行動,但我班超又怎么忍心獨占這份功勞呢?”郭恂這才高興起來。接著,班超就把鄯善王廣請來,將北匈奴使者的頭髗給他看,鄯善舉國震恐。班超趁勢對鄯善王曉之以理,又安撫寬慰了他一番,于是接受鄯善王的兒子作為人質(zhì)。班超回去向竇固匯報,竇固十分高興,上書朝廷詳細報告班超的功勞,并請求另行選派使者出使西域。漢明帝很贊賞班超的膽識,就下達指令與竇固:“象班超這樣得力的使臣,為什么不派遣他,而要另選別人呢?可以提拔班超作軍司馬,讓他繼續(xù)完成出使的任務(wù)。”班超再次接受了使命,竇固想叫他多帶些人馬,他說道:“我只要帶領(lǐng)原來跟從我的三十余人就足夠了,如果發(fā)生意外,人多了反而更增加累贅!碑敃r,于闐王廣德剛剛打敗了莎車國,于是聲威大振,雄霸南道,而北匈奴又派了使者來監(jiān)護他。班超西行,首先到達于闐國,廣德王態(tài)度禮節(jié)十分冷淡,而且這個國家的風(fēng)俗很迷信神巫。神巫散布空氣說:“天神發(fā)怒了,你們?yōu)槭裁聪肴w順漢朝?漢使有一匹嘴黑毛黃的好馬,你們趕快把它弄來給我祭祀天神!”于闐王廣德聽了就差人向班超索取那匹騧馬。班超暗中已得知這一陰謀,但仍滿口答應(yīng)獻出此馬,只不過提出要讓神巫親自來索取才行。不一會神巫來到,班超立即砍下他的腦袋,親自去送給于闐王廣德,并就此事責備他。廣德早就聽說班超在鄯善國誅滅匈奴使者的事,因而非;炭植话玻阆铝罟⒈毙倥氖拐叨鴼w降班超。班超重重賜賞了廣德及其臣下,于闐國就這樣安撫鎮(zhèn)定了。
超復(fù)受使,固欲益其兵[40],超曰:“愿將本所從三十余人足矣,如有不虞[41],多益為累!笔菚r于闐王廣德新攻破莎車[42],遂雄張南道[43],而匈奴遣使監(jiān)護其國。超既西,先至于闐,廣德禮意甚疏,且其俗信巫[44],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漢?漢使有騧馬[45],急求取以祠我!睆V德乃遣使就超請馬。超密知其狀,報許之,而令巫自來取馬。有頃巫至,超即斬其首,以送廣德,因辭讓之[46]。廣德素聞超在鄯善誅滅虜使,大惶恐,即令攻殺匈奴使者而降超。超重賜其王以下,因鎮(zhèn)撫焉。
[40]益:增加。[41]不虞:不測,意料不到的情況。[42]于闐(tián田):西域國名,即今新疆和田縣。于闐國在鄯善國以西、當時較強大,有十三個小國服從它。其北是大沙漠,不易行走。莎車:西域國名,即今新疆莎車縣。[43]雄張:謂聲威大振。南道:據(jù)《漢書·西域傳》載:西域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出玉門關(guān)向西,由鄯善傍南山沿河西行至莎車為南道,由車師前王庭(治交河城,騧今新疆吐魯番縣西)隨北山傍河西行至疏勒則為北道。[44]巫(wū烏):為人祈禱求神的人。[45]騧(guā瓜)馬:嘴黑的黃馬。[46]讓:責備。
那時,龜茲國王建是在北匈奴支持下上臺的,他依仗著北匈奴的勢力,占據(jù)西域北道,攻破疏勒國,殺死國王,另立了龜茲人兜題為疏勒王。第二年春天,班超帶領(lǐng)部下取道小路,來到疏勒國,離兜題所居住的槃橐城只有九十里,預(yù)先派部下田慮去勸告兜題降漢。還告訴田慮說:“兜題本非疏勒人,疏勒國民一定不會為他盡忠效命的,他如果不肯投降,就將他扣押起來!碧飸]到達那里,兜題看到他孤單力微,一點也沒有歸降的意思。田慮乘他不提防,就突然上去擒獲他并捆綁起來。兜題手下的人大出意外,都嚇得逃走了。田慮派人飛馬馳報班超,班超馬上開赴城中,召齊疏勒文官武將,歷數(shù)龜茲王兜題的條條罪狀,另立原來國王的侄子忠做疏勒國王,疏勒人都興高采烈。新國王忠和他的下屬官員都請求殺掉兜題,班超不同意,為了顯示威信于西域,反把他釋放送走了。疏勒國因此與龜茲國結(jié)下了怨仇。
時龜茲王建為匈奴所立[47],倚恃虜威,據(jù)有北道,攻破疏勒[48],殺其王,而立龜茲人兜題為疏勒王。明年春,超從間道至疏勒,去兜題所居槃橐城九十里[49],逆遣使田慮先往降之[50]。敕慮曰[51]:“兜題本非疏勒種,國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執(zhí)之!睉]既到,兜題見慮輕弱,殊無降意。慮因其無備,遂前劫縛兜題。左右出其不意,皆驚懼奔走。慮馳報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將吏,說以龜茲無道之狀,因立其故王兄子忠為王,國人大悅。忠及官屬皆請殺兜題,超不聽,欲示以威信,釋而遣之。疏勒由是與龜茲結(jié)怨。
[47]龜茲(qiūcí丘慈):西域國名,故地在今新疆庫車、沙雅兩縣間。[48]疏勒:西域國名,故地即今新疆疏勒縣。與莎車國相鄰,居“絲綢之路”要沖。[49]槃橐(tuó陀)城:即《后漢書·西域傳》所記之“槃槀城”,其址未詳。
永平十八年,漢明帝去世。焉耆國借中國國喪機會,便攻陷了西域都護陳睦的駐地。班超孤立無援,而龜茲、姑墨兩國又屢屢發(fā)兵攻打疏勒國。班超固守槃橐城,與疏勒王忠互為首尾,但兵少勢單,一直堅守了一年多。漢章帝當時剛剛登基,考慮到陳睦全軍覆沒,恐怕班超勢孤力單,難以立足下去,就下詔召回班超。班超出發(fā)回國時,疏勒全國上下都感到擔心害怕,一個名叫黎弇的都尉說道:“漢使若離開我們,我們必定會再次被龜茲滅亡。我實在不忍心看到漢使離去。”說罷就拔刀自殺了。班超回國途中來到于闐國,國王以下的人全都悲號痛哭說:“我們依靠漢使,就好比小孩依靠父母一樣,你們千萬不能回去!倍疫緊緊抱住班超坐馬的腳,使馬無法前行。班超看到于闐國民堅決不讓他東行歸漢,又想實現(xiàn)自己最初的壯志,于是改變主意返回疏勒。疏勒國中有二座城池自從班超離去,又重新投降了龜茲國,而與尉頭國聯(lián)兵叛漢。班超捕殺了叛降者,又擊破尉頭國,攻殺六百余人,疏勒國重新安定下來。
十八年,帝崩。焉耆以中國大喪[52],遂攻沒都護陳睦[53]。超孤立無援,而龜茲、姑墨數(shù)發(fā)兵攻疏勒[54]。超守槃橐城,與忠為首尾,士吏單少,拒守歲余。肅宗初即位[55],以陳睦新沒,恐超單危,不能自立,下詔征超。超發(fā)還,疏勒舉國憂恐,其都尉黎弇曰[56]:“漢使棄我,我必復(fù)為龜茲所滅耳。誠不忍見漢使去!币蛞缘蹲詣q[57]。超還至于闐,王侯以下皆號泣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被ケСR腳,不得行。超恐于闐終不聽其東,又欲遂本志,乃更還疏勒。疏勒兩城自超去后,復(fù)降龜茲,而與尉頭連兵[58]。超捕斬反者,擊破尉頭,殺六百余人,疏勒復(fù)安。
[50]逆:預(yù)先。[51]敕(chì赤):命令。[52]焉耆(qí旗):西域國名,位于龜茲以東,故地在大裕勒都斯河中央,即今新疆焉耆回族自治縣。[53]都護:漢朝駐西域負責監(jiān)督保護西域國家和東西交通的最高行政和軍事長官。始置于西漢宣帝朝,并護南北道使者,故稱。按:陳睦為都護時,郭恂為副校尉,睦駐地被攻陷,戰(zhàn)死;恂亦被殺。[54]姑墨:西域國名,故地即今新疆拜城縣。數(shù)(shuò朔):屢次。[55]肅宗:東漢章帝劉炟的廟號。[56]都尉:西域官名,其職次于將軍。[57]自剄(jǐng井):割頸自殺。[58]尉頭:西域國名,故地在今新疆烏什縣西。
章帝建初三年,班超率領(lǐng)疏勒、康居、于闐和拘彌等四國軍隊一萬多人,攻占了姑墨的石城,殺敵七百余人。班超想要就此平定西域諸國,于是上奏朝廷,請求派兵說:“臣下曾經(jīng)看到先帝想打通西域,因而向北進擊匈奴,向西域派出使者,鄯善國和于闐國當即歸附漢朝。現(xiàn)在拘彌、莎車、疏勒、月氏、烏孫、康居等國又愿意歸順漢朝,共同出力,攻滅龜茲,開辟通往漢朝的道路。如果我們攻下了龜茲,那末西域尚未歸服的國家就屈指可數(shù)了。臣下心中獨自思量,我雖然原是個軍中小吏,卻很想象谷吉那樣在遠方為國效命,象張騫那樣在曠野捐軀。從前魏絳只是一小國的大夫,還能與諸戎訂立和盟,何況我今天仰承大漢的聲威,難道不能竭盡鉛刀一割的作用嗎?前漢議論西域形勢的人都說只有聯(lián)合了三十六個國家,就稱得上折斷了匈奴的右臂,F(xiàn)在,西域的各個國家,那怕是極邊遠的小國,沒有不愿意歸附漢朝的,大小國家都十分高興,自愿進貢的絡(luò)繹不絕,只有焉耆、龜茲二國不服從我們。臣下先前曾和三十六個部下奉命出使西域,歷盡艱難危困,自從孤守疏勒以來,至今亦已五年,對于西域的情況,我較為熟悉。曾經(jīng)問過大小城廓的人,都認為依漢與依天一樣可靠。由此看來,蔥領(lǐng)的道路是可以打通的;蔥領(lǐng)一通,那么就可以攻伐龜茲了,F(xiàn)在我們應(yīng)該封龜茲國的侍子白霸為龜茲國王,派幾百名步騎兵護送他回來,與其它各國軍隊聯(lián)合作戰(zhàn)。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擒獲現(xiàn)在的龜茲王。以夷狄攻夷狄,這是最好的計策啊。臣下看到莎車、疏勒兩國田地肥廣,草茂畜繁,不同于敦煌、鄯善兩地。在那里駐軍糧食可以自給自足,不須耗費國家的財力物力。而且,姑墨、溫宿二國國王又全是龜茲國所冊立的,既不是那兩國的人,就會進一步相互對立和厭棄,這種情況必定會導(dǎo)致反叛和出降,如果這兩國歸降我們,那么龜茲自然可以攻破了。我希望朝廷發(fā)下臣的奏章,看能否參照辦理,如果萬一獲得成功,我就是死了又何恨之有?臣下區(qū)區(qū)之身,承蒙上天保祐,暗中希望不至于馬上就死,能夠親眼看到西域平定、陛下舉起預(yù)祝萬壽無疆的酒杯,向祖廟報功,向天下宣布特大喜訊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