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文中的 “纏頭”指什么
“纏頭”,指的是妓女的收入。古代的筆記、小說中,為名妓一擲千金的故事有很多!扒Ы稹笔欠悍褐~,把她們的收入換算成真金白銀,那時的社會景象就更為真切。
京劇《玉堂春》起解一折,蘇三有一段西皮慢板:
玉堂春,含悲淚,忙往前進(jìn)。想起了,當(dāng)年事,好不傷情。每日里,在院中,纏頭似錦。到如今,只落得,罪衣罪裙。
蘇三說的“纏頭”,專指嫖客付給妓女的報酬,這個詞兒,源于唐朝。
唐朝錢法多變,從建國到滅亡,包括唐太宗和唐玄宗時期,貨幣政策始終都沒走上正軌,官方發(fā)行的錢幣要么難以普遍推行,要么被民間大量盜鑄,而且有前朝的五銖錢和各種劣幣摻雜流通,給交易帶來了諸多麻煩,故此物物交換常常代替錢物交換。唐玄宗在開元二十二年,唐德宗在建中三年,唐文宗在大和三年,都曾經(jīng)發(fā)布詔令,認(rèn)同并提倡民間交易中完全用布匹代替貨幣,或者部分用布匹代替貨幣。唐朝法典《唐律疏議》里,法官給盜賊量刑,也是用布匹來估算財物價值。嫖客到青樓狎妓自不例外:觀舞聽歌也好,邀妓侑酒也好,在此住宿也好,都流行用布匹付賬--拿出絲綢若干尺,纏到妓女頭上當(dāng)小費(fèi),是為“纏頭”由來。
蘇三說,她當(dāng)年在妓院是紅人,好多豪闊客人光顧,每日里“纏頭似錦”,意思是收入很高。有多高呢?后來蘇三在大堂受審,還有幾句唱:
初見面銀子三百兩,吃一杯香茶就動身。公子二次把院進(jìn),隨帶來三萬六千銀。在院中未到一年整,三萬六千銀一概化了灰塵。
說的是嫖客王景。ㄒ蛔魍踅瘕垼榱私Y(jié)識蘇三,給了見面錢300兩,然后把蘇三包下,不到一年時間,在妓院扔了36000兩,平均每天付費(fèi)在100兩以上。
《玉堂春》的故事背景是明朝,明朝前期禁止支付白銀,只許流通紙幣,但是僅僅幾十年時間,就因為政府濫發(fā)紙幣而造成極其嚴(yán)重的通貨膨脹,鈔票的信用在百姓心中一落千丈,朝廷雖有嚴(yán)令,民間拒絕使用,此后直到明朝末年,凡有大宗交易,莫不以白銀為主。
在整個明朝,除了大兵圍城之類的特殊情況,白銀的購買力相對紙鈔來說都是比較穩(wěn)定的:糧價最賤時,紋銀1兩能買大米5石(正統(tǒng)十二年江西米價,載于《明英宗實錄》卷152);災(zāi)荒之年,紋銀3兩能買大米1石(嘉靖三十七年山西米價,載于《明世宗實錄》卷463)。綜觀明朝中后期,常年米價總是在每石1兩以下,換句話說,1兩銀子買1石米是不成問題的。明朝1石約98升,裝米約80公斤,以現(xiàn)在內(nèi)地普通大米價格每公斤5元計算,買這樣1石米需要人民幣400元。所以僅就糧食購買力而言,當(dāng)時1兩銀子可與現(xiàn)在400元人民幣持平。王景隆每天為蘇三付費(fèi)100多兩,相當(dāng)于人民幣4萬多元,今天看來,這是個驚人數(shù)字。
京劇是門藝術(shù),藝術(shù)總有夸張,不過蘇三既為名妓,嫖資自然要高一些,那王景隆又是獨占花魁,不許其他嫖客染指,所付費(fèi)用即使不像唱詞里說的那么高,也當(dāng)是一筆巨款。明朝小說家馮夢龍改編的話本《賣油郎獨占花魁》當(dāng)中,杭州名妓王美娘的初夜費(fèi)高達(dá)300兩,用我們前面的算法,相當(dāng)于人民幣12萬元。此后接客,每晚需白銀10兩,相當(dāng)于人民幣4000元,如此高的價碼,“兀自你爭我奪”,“賓客如市,捱三頂五,不得空閑”。而當(dāng)時杭州城賣油小販秦重省吃儉用一年有余,也不過攢下16兩銀子,可見名妓收入之高,常人不能望其項背。
《賣油郎獨占花魁》是文學(xué),文學(xué)免不了也會有夸張,倒是唐朝駐京官員兼資深嫖客孫棨根據(jù)切身經(jīng)歷寫成的《北里志》更有說服力:唐昭宗中和年間,長安城平康里名妓天水仙哥出去陪酒,“褰簾一睹,亟使舁回,而所費(fèi)已百余金矣”,掀開簾子讓客人看一看,隨即坐轎返回妓院,客人就得付費(fèi)“百余金”。唐人筆記中,“百余金”就是100多兩銀子的意思,天水仙哥讓客人見一面就能掙100多兩,那么王景隆每天為蘇三付費(fèi)100多兩也在情理之中。
晚唐時期銀貴錢賤,1兩紋銀能兌換開元通寶1700文,100多兩銀子就是17萬文。比這位名妓天水仙哥稍早一些的大文豪白居易有詩:“月慚諫紙二百張,歲愧俸錢三十萬!币馑际敲磕晷剿苣玫30萬文。當(dāng)時白居易37歲,以翰林學(xué)士的身份任左拾遺,在京官當(dāng)中屬于中等級別,他一年的工資不過是天水仙哥出臺兩次的收入罷了。白居易晚年以刑部尚書的身份退休,按照規(guī)定,每月能領(lǐng)50貫的退休金,假如能按足貫發(fā)放、不予克扣的話,一個月也不過5萬文,不到天水仙哥一次出臺收入的三分之一。
但并不是所有的妓女都有這么驚人的高收入,《北里志》還提到平康里3號胡同某小型妓院,嫖客一到,幾個妓女都出來作陪,或彈唱或歌舞或玩酒令,以蠟燭計時收費(fèi),一根蠟燭點完,收費(fèi)僅300文,比起天水仙哥來,實在是天差地遠(yuǎn)。
還需要特別強(qiáng)調(diào)的是,蘇三、王美娘、天水仙哥這些名妓,所掙的“纏頭”不是全歸自己所有。蘇三隸屬于妓院,是被父母賣給妓院的“動產(chǎn)”,理論上講,她的“纏頭”都是妓院的,除了能得到飲食衣物之外,蘇三不會有任何收入。這個規(guī)矩歷代皆然,譬如民國娼妓中賣斷給妓院的“套人”,只能在妓院吃用,而不能領(lǐng)工資或者分紅。但是再嚴(yán)格的規(guī)矩也有空子可鉆,嫖客明里付給妓院的費(fèi)用,妓女是不能動的,暗地里留給妓女的小費(fèi),只要不被老鴇搜到,就成了妓女的私房錢。尤其是像蘇三這樣能給妓院帶來巨額收入的頭牌妓女,眼光長遠(yuǎn)的老鴇為了刺激其積極性,對私房錢會睜只眼閉只眼。所以凡是被賣斷給妓院的妓女,她們的唯一收入就是私房錢。
不能小瞧了這筆私房錢,《賣油郎獨占花魁》中王美娘偷偷攢下的首飾和珠寶價值4000多兩銀子,馮夢龍另一話本《趙春兒重旺曹家莊》中揚(yáng)州名妓趙春兒偷偷攢下1000多兩銀子,還有《杜十娘怒沉百寶箱》里的杜十娘,為自己贖身之后,剩余的珠寶首飾還能裝滿一個“百寶箱”。在京劇《玉堂春》中,蘇三為自己攢下的私房錢也在幾千兩以上。
蘇三那個時代,官員的薪水很低,例如清官海瑞,57歲升任“右僉都御使總督糧儲巡撫應(yīng)天十府”,正三品的官,其職務(wù)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一個省長兼監(jiān)察部副部長,年薪不過210兩,比不上一個名妓的私房錢。海瑞死后,遺產(chǎn)只有10多兩銀子,從杜十娘“百寶箱”里隨便揀出一件首飾,都比他的遺產(chǎn)貴重。
當(dāng)然,妓院有空子可鉆,官場亦然。海瑞是清官,不屑去貪污,貪官們就不同了,譬如嚴(yán)嵩,嘉靖四十一年查抄他的家產(chǎn),竟然搜出金錠450枚、金條461根、金餅109塊、金葉子14包、碎金子17包、金壺、金瓶、金盂、金盆、金缸、金碗、金缽、金盤、金杯、金爵、金勺、金鎮(zhèn)紙、金果盒等純金器皿3185件、寶石器皿367件、珠寶首飾2087件、各種純銀器皿1649件、銀錠及散碎銀子2013478。9兩,以及顧愷之《衛(wèi)索像》、吳道子《觀音像》、閻立本《職貢圖》、王羲之《家景圖》、懷素《自敘帖》、張旭《春草貼》、韋莊《借書貼》、王維《輞川圖》、宋徽宗《鳥獸圖》、張擇端《清明上河圖》等等珍奇字畫3201幅!剛才我們說名妓隨便挑一件首飾就能超過海瑞的遺產(chǎn),現(xiàn)在我們可以說嚴(yán)嵩隨便挑一幅字畫就能超過名妓的私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