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君詩書之暇,被鶴氅衣,支九節(jié)筇,歷游四亭中,退坐庵廬,回睇髯松,如元夫巨人拱揖左右。君注視之久,精神凝合,物我兩忘,恍若與古豪杰共語千載之上。君樂甚,起穿謝公屐,日歌吟萬松間,屐聲鏘然合節(jié),與歌聲相答和。髯松似解君意,亦微微作笙簫音以相娛。君曰:“此予得看松之趣者也。”遂以名其庵廬云。
【翻譯】:
章君在讀詩書的閑暇,身披鶴氅(羽毛制成的裘)大衣,手拿九節(jié)竹杖,在這三個亭中逐個游玩,返回后就在茅屋中坐下,回望髯松,像元夫(善士)、巨人在左右環(huán)繞衛(wèi)護(或:拱手作揖)。章君長久地注視,精神集中,物我兩忘(外物和自己都忘記了),仿佛和古代的豪杰們一起交談了一千多年。章君非常高興,起身穿上謝公屐,每天在萬松間唱歌吟詩,屐聲清脆符合節(jié)拍,與歌聲想應(yīng)和。髯松也好像理解章君的心意,也稍微發(fā)出笙簫的聲音來相互娛樂。章君贊嘆說:“這就是我得到的看松的樂趣啊!”于是用這個來命名他的茅屋。
【原文】:
龍泉之人士聞而疑之曰:“章君負濟世長才,當(dāng)閩寇壓境,嘗樹旗鼓,礪戈矛,帥眾而搗退之,蓋有意植勛業(yè)以自見者,今乃以‘看松’名庵,若隱居者之為,將鄙世之膠擾而不之狎邪,抑以斯人不足與而有取于松也!苯鹑A宋濂竊不謂然。夫植物之中,稟真剛之氣者,惟松為獨多。嘗昧昧思之:一氣方伸,根而蘊者,荄而斂者,莫不振翹舒榮,以逞于一時;及夫秋高氣清,霜露既降,則皆黃隕而無余矣!其能凌歲寒,而不易行改操者,非松也耶?是故,昔之君子,每托之以自厲,求君之志,蓋亦若斯而已。君之處也,與松為伍,則嶷然有以自立;及其為時而出,剛貞自持,不為物議之所移奪,卒能立事功而澤生民,初亦未嘗與松相悖也。或者不知,強謂君忘世而致疑于出處間,可不可乎?濂家青蘿山之陽,山西老松如戟,度與君所居無大相遠。第兵燹之余,巒光水色,頗失故態(tài),棲棲于道路中,未嘗不慨然興懷。君何時歸,濂當(dāng)持石鼎相隨,采黃精、茯苓,烹之于洞云間,亦一樂也。不知君能余從否乎?雖然,匡山之靈其亦遲君久矣!金華宋濂記。
【翻譯】:
龍泉有人聽說后懷疑說:“章君身負救濟世人之志和優(yōu)異的才能,當(dāng)閩地的盜賊逼近邊境時,曾樹立旗幟擂起戰(zhàn)鼓,磨快戈矛,率領(lǐng)眾人擊退盜賊,大概是想建立功業(yè)來顯露自己。現(xiàn)在竟然用“看松”命名茅屋,好像是隱居者的作法,是將要遠離塵世的紛亂而不接近呢?還是因為這些人不值得交往,而從松中有所獲取呢?金華宋濂私下不認為這樣。植物之中,生成堅貞剛正之氣的,只有松樹是最多的。我曾經(jīng)冒昧的思考:天地之氣剛剛舒展,根中蘊藏收斂的,沒有不在這一個季節(jié)奮起振作舒展開花(繁茂)來顯示自己的美麗的。等到秋季晴空萬里,天氣清爽,霜露降下后,就都變黃隕落沒有剩余的了。難道能渡過嚴(yán)寒卻不改變品行的,不是松樹嗎?因此,先前的君子(品德高尚的人)常常寄托松樹來激勵自己,探求章君的志向,大概也是像這樣罷了。章君的處世,與松樹為伍,就卓然屹立能堅持自我;等到他因為時勢而出現(xiàn),剛正堅貞自我克制,不因為眾人的批評而轉(zhuǎn)移改變,最終能建立功業(yè)恩澤百姓,當(dāng)初也未曾與松柏想違背。也有人不知道,勉強說章君忘卻世情,而在他的出處間提出疑問,可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