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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白鴿課文原文

[移動版] 佚名

我的白鴿

陳忠實

說明:本文原名《告別白鴿》,2024年新部編版七年級上冊語文第五單元18課。以下內容僅供學習參考,如發(fā)現(xiàn)與課文不一致請留言,謝謝!

老舅到家里來,話題總是離不開他退休后的生活。當他說起養(yǎng)的那一群鴿子時,我禁不住問:“有白色的嗎?純白的?”

老舅當即明白我的話意,不無遺憾地說:“有倒是有……只有一對。”隨之又轉換成愉悅的口吻,“白鴿馬上就要下蛋了,到時候我把小白鴿給你捉來,就不怕它飛跑了。”老舅大約看出我的失望,解釋道,“那對老白鴿你養(yǎng)不住,咱們兩家原上原下幾里路,一放開它就飛回老窩了。”

出乎我的意料,沒過一周,舅舅又來了,還捉來一對白鴿。面對我的欣喜和驚訝,老舅說:“我回去后想了,干脆讓白鴿把蛋下到你這里,在這孵出的小鴿,就認你這兒為家咧。”

我把那對白鴿接到手里時,發(fā)現(xiàn)老舅早已扎住了白鴿的幾根羽毛。這樣被細線捆扎的鴿子只能在房屋附近飛,卻不會飛高飛遠。老舅特別叮囑說,一旦發(fā)現(xiàn)雌鴿產(chǎn)下蛋來,就立即解開捆扎它翅膀的細線,此時無須擔心鴿子飛回老窩——它離不開它下的蛋。至于如何飼養(yǎng),老舅不屑地說:“只要每天早晨給它撒一把玉米粒兒……”

我在祖屋后墻的土坯縫隙里,砸進了兩根木棍子,架上一只硬質包裝紙箱,紙箱的右下角剪開一個四方小洞,就把這對白鴿放進去了。這幢已無人居住的破落的老屋似乎從此獲得了生氣,我總是抑制不住對后墻那對活潑的白鴿的關切之情,沒遍沒數(shù)兒地跑到后院里,輕輕地撒上一把玉米粒兒。起初,聽到玉米粒落地時的聲響,兩只白鴿便擠在紙箱四方洞口探頭探腦,像在辨別我投撒食物的舉動是真誠的愛意還是誘餌。

終于出現(xiàn)奇跡。那天早晨,一個美麗的早晨,我剛剛走出后門揚起右手的一瞬間,“撲啦”一聲,一只白鴿落在我的手臂上,迫不及待地搶奪我手心里的玉米粒兒。接著又是“撲啦”一聲,另一只白鴿飛落到我肩頭,旋即又跳彈到手臂上,搶著啄食我手心里的玉米粒兒。聽著玉米粒從鴿子喉嚨滾落下去的聲音,我竟然不忍心抖落鴿子,似乎是一種早就期盼的信賴終于到來。

又是一個堪稱美麗的早晨,飛落到我手臂上啄食玉米的鴿子僅有一只,我隨即發(fā)現(xiàn),另外一只正靜靜地臥在紙箱里產(chǎn)蛋。新生命即將誕生的欣喜和某種神秘感,立時在我的心頭漫溢開來。遵照老舅的囑咐,我當即剪除捆扎鴿子羽毛的繩索,白鴿自由了。那只雌鴿繼續(xù)鉆進紙箱去孵蛋,而那只雄鴿,則“撲啦啦”地飛向天空。

終于聽到破殼而出的幼鴿細嫩的叫聲。這一天,我再也禁不住紙箱里小生命的誘惑,趁兩只白鴿外出采食的間隙,爬上木梯。哦!那是兩只多么丑陋的小鴿,碩大的腦袋光溜溜的,又長又粗的喙尤其難看,眼睛剛剛睜開,兩只肉翅同樣光禿禿的。我第一次看到初生形態(tài)的鴿子,那丑陋的形態(tài)反而使我更急切地期盼它們的蛻變和成長。

那是一個下午,我準備去河邊散步,臨走之前打算給白鴿撒一把玉米粒,算是晚餐。打開后門,我眼前一亮,后院的墻頭上,落棲著四只白色的鴿子。我撒下玉米,抖落老白鴿,專注地欣賞墻頭的兩只幼鴿。

它們通體潔白,沒有一根雜毛,好像天宮降臨的仙女。那種美如此生動,直教我心靈震顫,甚至畏怯。是的,人可以直面威脅,可以蔑視陰謀,可以踩過骯臟的泥濘,可以對詆毀保持沉默,可以對丑惡閉上眼睛,然而在面對美的精靈時卻有一種怯弱。

我揚起雙手,拍出很響的掌聲,以激勵它們飛翔。兩只老白鴿先后起飛。小白鴿飛起來又落下去,似乎對自己能否翱翔藍天缺乏自信。兩只老白鴿繞著房子飛過來旋過去,無疑是在鼓勵它們的兒女勇敢地起飛。果然,兩只小白鴿起飛了,翅膀扇打出“啪啪啪”的聲響,跟著它們的父母離開屋脊,轉眼就沒了蹤影。

我走向村莊背靠的原坡,樹木和房舍近在我的眼底。我的白鴿正從東邊飛過來,沐浴著晚霞的橘紅。原坡是綠的,梯田和荒溝有麥子和青草覆蓋,這是我的家園一年四季中最迷人、最令我陶醉的季節(jié),而今又有我養(yǎng)的四只白鴿在山原河川上空飛翔。這一刻,世界對我來說就是白鴿。

這一夜我失眠了,腦海中總是有兩對白色的精靈在飛翔。早晨起來晚了,我猛然發(fā)現(xiàn),屋脊上只有一雙幼鴿。那對老白鴿呢?我不由得瞅瞅天空,不見蹤跡。我想,它們大約是捕蟲采食去了。直到鄉(xiāng)村的早飯時間已過,仍然不見白鴿回歸,我心里便有些惶恐不安。就在這當兒,老舅來了。

“白鴿回老家了,天剛明時。”我大為驚訝。昨天傍晚,老白鴿領著兒女初試翅膀飛上藍天,今日一早就飛回舅舅家去了。也就是說,它們來我家生產(chǎn)孵蛋哺育幼鴿的兩個多月里,始終沒有忘記故巢,或者說兩個多月孵化哺育幼鴿的行為本身就是為了回歸。我被這生靈深深地感動了。我舒了口氣:“回去了就好,我還擔心它們被鷹鷂抓去了呢!”

留下來的這兩只白鴿的籍貫和出生地與我完全一致,我的家園也是它們的家園。它們更親昵甚至更隨意地落到我的肩頭、手臂,不單是為著搶啄玉米粒兒。我揚手發(fā)出手勢,它們便心領神會地從屋脊上起飛,在村莊、河川和原坡的上空,做出種種酣暢淋漓的飛行姿態(tài)。這時,山嶺、河川、村舍和古原似乎都跳起舞來。我一次又一次抑制不住地發(fā)出慨嘆:這才是屬于我的白鴿!

直至慘烈的那一瞬。至今,我依然感到手中的筆都在顫抖。那是秋天的一個夕陽燦爛的傍晚,河川和原坡被果實累累的玉米、棉花、谷子和各種豆類覆蓋著,人們也被即將到來的豐盈的收獲鼓舞著,村巷和田野里泛溢著愉快喜悅的聲浪。我的白鴿從河川上空飛過來,在接近西邊鄰村的大樹時,轉過一個大彎兒,就貼著古原的北坡繞向東來。當我忘情地沉溺于這最輕松、最愜意的一刻時,一只黑色的幽靈不知從原坡的哪個角落斜沖過來,撲向白鴿。白鴿驚慌失措地扇動翅膀重新疾飛,然而晚了,那只飛在前頭的白鴿被黑色幽靈俘掠而去。我眼睜睜地瞅著頭頂天空所驟然爆發(fā)的這一場弱肉強食,侵略者和被屠殺者的搏殺,只覺眼前一片黑暗。

侵略者是鷂子,這是家鄉(xiāng)人對它的稱謂,那是一種形體不大卻十分兇殘暴戾的鳥。老屋屋脊上現(xiàn)在只有一只形單影孤的白鴿。它有時原地轉圈,發(fā)出急切的連續(xù)不斷的“咕咕”聲,有時飛起來又落下去,剛落下又飛起來,似乎是驚恐不安。無論我怎樣拋撒玉米粒兒,它都不屑一顧,更不像往昔那樣落到我肩上。

過了好些日子,白鴿終于跳落到我肩頭。我的心竟然一熱,立即想到它終于接受那痛苦的現(xiàn)實而歸于平靜了。我把它握在手里,光滑潔白的羽毛使人產(chǎn)生一種神圣的崇拜。這一刻,我決定把它送給鄰家一位同樣喜歡鴿子的賢。他養(yǎng)著一大群雜色信鴿,卻沒有白鴿,讓我的白鴿和他那一群鴿子結伴,可能更有利于白鴿生存——我實在不忍心看見它在屋脊上的那種孤單。

它比較快地與那一群雜色鴿子合群了。有一天,賢告訴我,白鴿產(chǎn)蛋了;過了好多天,賢又告訴我,它孵出了兩只白底黑斑的幼鴿。我出了一趟遠門回來,賢告訴我,白鴿丟失了。我立即想到它可能也被鷂子抓去了。

又過了一些日子,內心的波瀾已經(jīng)平靜,老屋也早已復歸沉寂,對我不再有任何誘惑。我在寫作的間隙,到前院澆花除草,后院不再去了。這天,我在書桌前繼續(xù)書寫文字,突然窗外傳來“咕咕咕”的叫聲,我摔下筆,直奔后院。在那根久置未用的木頭上,臥著一只白鴿,我的白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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