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最后一天，早上八點(diǎn)半，我被手機(jī)短信鬧醒，去看，才知道史鐵生去世的消息。接著的幾天有幾十家媒體要求采訪，我一一謝絕。我自己寫文章比記者寫更真實(shí)。
他在送我的華夏社出版的《禮拜日》一書上寫道，陳村：這家出版社，這本書的裝幀，這本書的作者和這本書的存有者，都與殘疾有關(guān)。看，殘疾有可能是這個世界的本質(zhì)。鐵生八九年十月。
這些年，我到北京必去望望史鐵生。在他那里坐兩三個小時，吃頓飯。他們夫婦邀我住他們家，我總推辭了。我來去匆匆，住下本可以多說話，可是他的身體禁不住客人的打擾。他的截癱，他的腎臟萎縮，用他的話說，發(fā)動機(jī)和輪子都壞了，維持身體的運(yùn)行很累。每周兩到三次的腎臟透析，不由分說地打斷他的生活和思維。
他跟我投緣，也許是因?yàn)槲覀冇邢嗨频慕?jīng)歷，都曾當(dāng)過知青，都是病退回城，都曾在里弄加工組“午餐半小時”，都屬殘疾人，都寫作。但他站不起了，我還能彎曲地站立和難看地短程行走。我曾跟他說，我在走向他。他的困厄比我多十倍，他的思想也比我深入十倍。在我眼里，史鐵生是當(dāng)代中國最好的作家。
除了他的體力、精力、除了同情他不能多抽煙，我和他的談話與常人無異。談得很快樂。殘疾其實(shí)并不缺少什么，只是不能實(shí)現(xiàn)罷了。他常常想得比人們深入透徹，他有自己的理由和節(jié)律。他是小說家，我喜歡讀他作品的一個最大的理由是，他的想法和明凈的文字，不曾神神鬼鬼牽絲攀藤。他的手總是溫暖的、寬厚的。他是能超越智和愚的。他不做作，而是常常省察自己的內(nèi)心。他把自己看輕了，才能去愛自己，愛世界。
史鐵生通常并不抱怨，他知道感恩，知道在生的命題下的諸多奧義。別人用腿走路，丈量大地。他從腿開始思想，體察心靈。他常常糾纏在那些排遣不開的命題中，時間長了，成為習(xí)慣和樂趣。他的想法都是經(jīng)過推理論證的，有明晰的線索可尋。可是，聽他說話的人，因?yàn)樽约旱暮猛群媚I，常常哼哼哈哈的，懶得跟從他的思維。他的書被更多閱讀的是《我的遙遠(yuǎn)的清平灣》《我與地壇》《命若琴弦》。那樣的故事只有他能寫。讀的時候想，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
讀史鐵生的文章，和他談話，都不會越讀越狹隘。他很艱難地從生存的窄縫里走出，帶著豁然開朗的喜悅。我常常是站到自己之外，有一種嘲弄自己之流的快樂。他不是，他完整地保存自己，依然快樂。經(jīng)過那道窄縫之后，快樂肯定不再張揚(yáng)，應(yīng)該稱為喜悅了。他是用喜悅平衡困苦的人，不容易破滅。許多游戲和他無緣，他不再迷失，可以欣賞自己，欣賞上帝的手藝。史鐵生坦然寫他自己，他的一生透明坦蕩，讀過他作品的人知道他的許多往事，也看見他的許多思索。那些困苦，經(jīng)過血的洗禮后成了他的資，以此走向內(nèi)心，走向命定之路，去看他人和世界。他追問，但不控訴，不失態(tài)。
這幾天重新翻看《病隙碎筆》和他送我的其他書。他將自己拆開，思索許多有關(guān)精神的命題。關(guān)于上帝和神，關(guān)于心魂，關(guān)于愛情，關(guān)于有無，關(guān)于自卑，關(guān)于生死。他給世界找到的本質(zhì)是殘疾和愛情：殘疾是事物的障礙，愛情是心魂的追求。他將上帝視為同行，窺探上帝作為編劇的手藝。1998年1月，我?guī)畠喝タ磋F生。鐵生打開電腦教她玩著名的吃豆子游戲。他說自己有時也玩兩盤。這也是他的生存狀態(tài)，在死神的追逐下，他飛快行走，一路蹦蹦跳跳吃下許多豆子。這個輪椅上的人是最勇敢的人，敢面對真實(shí)的人生，不退縮到無知和曲解，不麻痹麻醉自己。他對許多事情都興致盎然，關(guān)心新舊科學(xué)和新舊哲學(xué)，關(guān)心今天。他的敘述強(qiáng)調(diào)邏輯，推理嚴(yán)密，用論據(jù)論證那些看似荒謬的人生命題。他一直在思索：人從哪里，到哪里去。他從身體的不能去想精神，想靈魂。他的神不是星相或星座，而在自己心中。他是無法站立的人，也是最挺拔正直的人。
2011年1月6日 ，復(fù)旦大學(xué)的“史鐵生追思會”，屏幕上打出他的肖像。照片上的他那么神采奕奕，寬厚地笑著。史鐵生如同他的作品一樣真誠、溫暖、厚重。這樣的作家是不會死的。
6．下列對傳記有關(guān)內(nèi)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當(dāng)?shù)膬身?xiàng)是（ ）（4分）
A、史鐵生的身體狀況很差，除了截癱不能行走外，他還患上了腎臟萎縮，但是史鐵生的喜悅和樂趣卻正自于對生命意義的思索和探尋，他追問，但不控訴命運(yùn)的不公。
B、陳村得知史鐵生去世的消息之后，謝絕了幾十家媒體的采訪要求，決定自己寫文章紀(jì)念史鐵生，是因?yàn)樗X得只接受媒體采訪，讓記者寫文章不能夠真實(shí)地反映出史鐵生的偉大。
C、作者在文中用了較多的筆墨寫自己對史鐵生作品的理解和思索，是為了突出史鐵生是當(dāng)代中國最好的作家。
D、史鐵生的手總是溫暖的、寬厚的、照片上的他那么神采奕奕，寬厚地笑著，如同他的作品一樣真誠、溫暖、厚重，作者這樣寫是為了說明史鐵生超越了生命的苦難。
E、陳村在閱讀史鐵生的作品時，經(jīng)常能夠感受到史鐵生從生存的窄縫里走出，帶著豁然開朗的喜悅。他也對比了自己和史鐵生的差距，感到自己的寫作有一種嘲弄自己之流的快樂，但并不快樂也并不坦然。
7．根據(jù)作者的回想，史鐵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請簡要分析。（6分）
8．文中特別寫到了史鐵生打開電腦教作者的女兒玩吃豆子的游戲，史鐵生自己有時也玩兩盤的細(xì)節(jié)。請簡要分析作者這樣寫的作用。（6分）
9．史鐵生說殘疾有可能是這個世界的本質(zhì)，他將自己拆開，思索許多有關(guān)精神方面的命題。請你就對“殘疾”、“生命”、“有無”三個方面的理解，任選一個方面，結(jié)合全文，談?wù)勀愕目捶�。�?分）
參考答案：
6．AD（此題考查表現(xiàn)手法、人物精神、文本主旨的分析能力。B項(xiàng)：陳村謝絕了幾十家媒體的采訪要求，決定自己寫文章來紀(jì)念史鐵生，是因?yàn)樗X得自己寫文章更能反映出史鐵生作為人的真實(shí)，選項(xiàng)對原因的理解有誤。E項(xiàng)：作者對照了自己和史鐵生，但并不是在找差距，作者也并沒有感到自己并不快樂也并不坦然。選項(xiàng)對文章語句的理解有誤。C項(xiàng)：作者在文中用了較多的筆墨來寫自己對史鐵生作品的理解和思索，是為了說明史鐵生以他的存在和作品給人們帶來的深刻思考，并不是為了突出史鐵生是當(dāng)代中國最好的作家。選項(xiàng)的邏輯關(guān)系比較牽強(qiáng)。D項(xiàng)：作者這樣寫是為了說明史鐵生的超越了生命的苦難，但并不能完全說明史鐵生是最挺拔正直的人。所以選AD。）
7．①史鐵生是一個殘疾多病站不起來但是心靈上最挺拔正直的人。（2分）②史鐵生是一個超越了自身的苦難愛自己，愛世界，知道感恩，知道生命意義的人。（2分）③史鐵生是一個面向真實(shí)的人生，不退縮到無知和曲解，不麻痹麻醉自己的最勇敢的人。（2分）
8．①為了表明史鐵生的生存狀態(tài)。（2分）②表明史鐵生在死神的追逐下，以堅(jiān)強(qiáng)的意志生存與疾病抗?fàn)幒蜆酚^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2分）③表明史鐵生對許多事情興致盎然，沒有退縮到麻木無知的頹唐地步。（2分）
9．“殘疾”： ①史鐵生是一個罹患?xì)埣驳撵`挺拔正直的偉大作家，他超越了自身的苦難去思索世界與生命的價值。（2分）②在他眼里殘疾只不過是不能實(shí)現(xiàn)罷了，殘疾并沒有使他退縮到無知和曲解，沒有麻痹麻醉自己。（2分）③殘疾是生命存在的諸多形式之一，人的價值和生命的意義只在于心靈的偉大。（4分）
“生命”： ①史鐵生認(rèn)為上帝是生命的編劇，無論什么樣的生命都有一種真實(shí)的存在。（2分）②即使面對苦難，史鐵生也從不抱怨，他知道感恩，他用自己的思索給生命找到了意義。（2分）③我們可以用坦然和喜悅?cè)テ胶馍械睦Э�，我們依然可以在生存的夾縫中讓自己快樂。（4分）
“有無”： ①生命中有了苦難，但并不意味著就沒有了快樂。（2分）②史鐵生罹患?xì)埣彩チ诵凶叩哪芰徒】档捏w魄，但并不意味著，他失去了存在的價值與意義。（2分）③有和無在很大程度上是相對的，決定有和無終極意義的是人的精神與思考。（4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