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禿鶴 | 第二章 紙月 | 第三章 白雀(一) | 第四章 艾地 | 第五章 紅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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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讀六年級的第一學期時,因蔣一輪多次向桑喬請求、桑喬又十分愛惜蔣一輪的才能,在桑喬與上頭進行了多次疏通之后,蔣一輪又得到同意,被調回到油麻地小學。
從此,油麻地人又聽見了那如泣如訴的笛音。
蔣一輪到了星期六傍晚才回去,而星期天下午,太陽還有好高,又趕回到學校。
老師們跟他開玩笑:“新娘子別跟人家跑了。”
蔣一輪朝老師們笑笑。
收完了秋莊稼,地閑,人也閑,有人想看戲,油麻地文藝宣傳隊又恢復了排練。桑喬還忘不了那出《紅菱船》,就對蔣一輪說:“《紅菱船》不能丟!笔Y一輪頭天晚上就把那支新買的笛子擦了又擦,擦得像支金屬作成的笛子。
但,白雀說她要去江南看她的母親,沒有來參加宣傳隊。
桑喬丟不下《紅菱船》,另找了一個女孩兒來頂白雀。
排練起來之后,桑喬覺得這女孩兒雖不及白雀,倒也有另一番情調,不算滿意,但也談不上不滿意。
但蔣一輪吹笛子,只覺得吹得沒意思。他心里老恍惚著。先以為是白雀在那兒表演,等認清了不是,笛子就吹得不上勁。心思一走,吹得熟透了的一支曲子,還時不時地打磕巴。
桑喬不該再撿起這出《紅菱船》。
這天晚上,蔣一輪將桑桑叫到花園里,猶豫了一陣,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來:“桑桑,還能幫我送一封信嗎?”
桑桑小。桑桑不會多想,就把信接過了?墒亲咴诼飞,桑桑沒有了從前送信時的那種新鮮感、神秘感和一種說不清楚的興奮。桑桑走得很慢,仿佛自己在做一件自己不太明白、拿不準的事情。他還在打谷場上的一只拖上岸來的木船上坐了一會。他要想一想。但他又不會想,只是把信拎在手里摔了兩下,就又走了。
桑桑把信交給了白雀。
離開白雀往回走,桑桑的眼前,就老有白雀在把信取到手上時的樣子:一下把信拿過去,放在了胸前,目光里滿是驚奇與慌張,嘴唇微微地打著顫。于是,桑桑就無端地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危險的事情。
兩天后,白雀仿佛算準了桑桑要到村里玩,老早就守在了大橋邊。
桑?匆娏税兹,不知為什么,很心慌地看了看周圍,才走上橋。
白雀低著頭,不讓桑?匆娝纳袂椋瑢⒁环庑欧旁谏I5氖稚,匆匆地走了。
從此,桑桑就陷入了一種困惑與迷惘。他還感覺到,蔣一輪與白雀也一樣陷入了困惑與迷惘。他在困惑與迷惘中,幫著蔣一輪與白雀傳遞著信。而不管是蔣一輪還是白雀,每當將信交給桑桑時,就不住地對桑桑露出歉疚之情。好心的桑桑這時就會顯出高興的樣子,仿佛在說:我是愿意為你們送信的。
溫幼菊對桑桑說:“桑桑,你這回可真是地地道道的地下交通員了。”
桑桑的母親說:“這孩子大了,是個爛好人!
桑桑趕緊走掉。他往細馬放羊的地方走。他想跟細馬說說送信的事。他想跟細馬商量商量,聽聽細馬怎么說。但桑桑最終沒有說。他和細馬一道躺在草坡上,望著云彩變幻不定的天空。
兩只同樣可愛的小山羊,在田埂上互相抵著。
有一陣,桑桑忽然感到非常不安。因為,他眼前出現(xiàn)了那個新娘子。蔣一輪結婚的那天晚上,他將桑桑帶進了房間,向新娘子介紹說:“這是桑校長家的桑桑!毙履镒泳桶焉I5氖掷^去,在桑桑的手上放了一把糖塊與紅棗兒。就在那一刻,桑桑就記住了她的那對目光。有一天,桑桑去面對細馬的羊群時,在羊群里,看到了一只瘦小的、溫順的山羊,而這只瘦小溫順的山羊的眼睛,忽然使桑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新娘子那天看他時的一對目光。
桑桑想對蔣一輪和白雀說,他不再幫他們送信了。但總是猶猶豫豫的桑桑,卻又想起了白雀的那雙目光。那是一雙清澈的、柔和的、帶了一些哀怨與無望的目光。這對目光更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記憶里。
桑桑像一只迷途的羔羊,走到了交叉路口上。
冬季,桑桑所不由自主地參予的這個美好而凄美的故事,突然地斷裂了——
臨近寒假時,蔣一輪的妻子來到了油麻地小學。她是來幫助蔣一輪把被子、衣服什么的弄回家去的。這是她第一回來油麻地小學。老師和學生們都出來看她。她滿臉通紅,進了蔣一輪的房間,就再也沒有出來。
桑桑的母親和邱二媽說:“蔣師娘像一個小姑娘!
蔣一輪還要上課,就把她留在了房中。蔣一輪講課時,似乎有些心神不定。下了課,他連忙往外走,教案都落在了講臺上。他推開房間門一看,妻子已不在了。他很快看到了在已經卷起的褥子下露著的那些信。他猛擊一下自己的腦門,都未來得及向桑喬請假,就往蔣莊走。
寒假前還剩下兩天的課,蔣一輪一去,就沒有再回學校。
蔣一輪的妻子,終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喊也不叫,只是無聲地流淚。她一如往常,還是那么地柔順,只是不與蔣一輪講話,而望著后窗外泡桐樹的枝葉。
蔣一輪什么也不說,只是搬了張椅子,終日守在她的床邊。
桑桑的母親用手指捅了一下桑桑的后腦勺:“都是你給鬧的!”
桑桑頭一甩:“怪我干嗎?怪我干嗎?”就哭起來,并且聲音越哭越大,哇哇的。桑桑有說不清的委屈、憂傷……還有很多說不清楚的東西,它們攪在一起,使桑桑坐在門檻上,雙手托著下巴,想一直哭下去。
許多天過去了,蔣一輪的妻子,才勉強下床。她瘦如薄紙,需蔣一輪攙扶著,才能走到室外。
春天,桑喬讓人騰出了一幢草房,對蔣一輪說:“你想把她接過來住,就接過來吧!
蔣一輪就把妻子接到了油麻地小學。除了上課,蔣一輪幾乎每分鐘都陪伴在她的身邊。她的身體依然十分虛弱。
天氣已經十分暖和了。
這天下午,桑桑正和細馬在田野上放羊,看到蔣一輪陪著妻子,來到了校園外的田野上。太陽暖融融的,滿地的紫云英,正蓬蓬勃勃地生長,在大地上堆起厚厚的絨絨的綠色。其間,開放著的一串串淡紫色的小花,正向四下里散發(fā)著甜絲絲的氣味,引得許多蜜蜂在田野上嗡嗡歡叫。
空氣新鮮極了。
蔣一輪扶著妻子在田埂上坐下,他沒有坐下,而是倚在田野上的一株諫樹上,拿出了那支笛子,優(yōu)雅地橫到嘴邊。不一會,桑桑就聽到了他早已熟悉了的笛音。
遠處有水牛的眸眸聲。
風車頂上有幾只烏鴉,在陽光下飛旋嬉鬧。
蔣一輪的笛音一路流暢地奔流出來。但偶爾會有一陣斷裂、停頓或惶惶不定。對于這些大人們根本無法覺察的微妙變化,桑桑卻能感覺到,而且也只有桑桑能夠明白這是為什么。
這時,桑桑就會往遠處的天空看,在心中念著他的白雀姐姐。
白雀早在春天還未降臨前,就已離開了油麻地。她去江南找她的母親了。并且不再回來了。白雀臨走前,在橋邊的大樹下,將一包她寫給蔣一輪的信,全部交給了桑桑,然后,用手指輕輕撩了幾下桑桑散亂到額頭上的頭發(fā),說:“這些信,一封一封地,都是從你手上經過的。但,它們在以前,從不屬于你。現(xiàn)在,我把它們全部贈給你了。你長大了再看,那時,你才能看得明白。那里頭,有你的白雀姐姐!薄
悠長的笛音,像光滑的綢子一樣,還在春天的田野上飄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