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禿鶴 | 第二章 紙月 | 第三章 白雀(一) | 第四章 艾地 | 第五章 紅門(一) |
第六章 細馬 | 第七章 白雀(二) | 第八章 紅門(二) | 第九章 藥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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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天黑,戚小罐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嘴角依然白沫不斷。
戚小罐的父親戚昌龍,是油麻地最惹不起的人。戚家有兄弟五人,一個個都非凡人善茬。而戚小罐的母親,當地人稱黑奶奶,尤其惹不起。油麻地的人談及戚家,只一句話:“一家子不講理!爆F在出了這一人命關天的事,那還得了嗎?
桑喬熟知戚家人的脾性,在戚小罐送進鎮(zhèn)上醫(yī)院搶救后,把蔣一輪拉到無人處,說了一句:“你趕緊去躲起來幾日!
蔣一輪十分緊張:“校長,我只是輕輕碰了他一下!
桑喬說:“現在先不談這些,你趕快離開這里!
蔣一輪剛剛離開醫(yī)院,戚昌龍就聞訊趕到了醫(yī)院。他看了兒子一眼,竟不去管兒子,大聲問:“蔣一輪在哪兒?”
沒有人敢搭茬兒。
戚昌龍就大聲喊叫:“蔣一輪在哪兒?”
桑喬走過來:“老戚,你先安靜一下!
桑喬在油麻地一帶,屬德高望重之人,戚昌龍倒也沒有向他撒潑,只是說:“把蔣一輪交出來!”
桑喬說:“如果責任在他身上,他跑也跑不掉!
地方上的干部來了,對戚昌龍說:‘現在是救孩子要緊。蔣老師的事,自有說法,不會對你們家沒有一個公道!
戚小罐的母親,就號陶大哭,將鎮(zhèn)上的人引來了許多,一時間,把鎮(zhèn)醫(yī)院門里門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第二天早晨,戚昌龍見戚小罐依然不省人事,就帶了幾個兄弟,一路撲進油麻地校園。他們先是將校園找了個底朝上,見無蔣一輪的影子,就踢開了他的宿舍門,將他屋里狠狠糟塌了一通:將他抽屜里的幾十元錢和十多斤糧票掠走,將他的幾盒餅干掠走,將他的一件毛衣掠走,將一切凡是值幾個錢的東西統統掠走。最后,戚昌龍看到了墻上的那支笛子。他一把將它摘下,居然說了一句:“一個流氓,整天吹笛子勾引人家女孩子!”就將笛子摔在地上,然后上去連踩了幾腳,直將它踩成竹片。
出了學校,他們又直奔蔣家莊。
蔣一輪自然不會藏在蔣家莊。這也是桑喬給蔣一輪的一個主意:“不要藏回家。他們肯定要去找的。就藏在學校附近,反而安全。”蔣一輪藏在了細馬家,這只有桑桑和他母親知道。
戚昌龍一行,要砸蔣一輪的家,幸虧蔣姓人家人多勢眾,早得了信,百十號人都一臉不客氣的樣子,守住了蔣家。戚昌龍一行,這才在踩倒了一片菜苗之后,罵罵咧咧地離去。
傍晚,桑?匆姲兹缚傇谛@外面轉,好像有什么事情。
白雀看見了桑桑,朝他招了招手。
桑桑走到校門口。
白雀連忙走到桑桑面前:“他還好嗎?”
桑桑點點頭
“你知道他藏在哪兒?”
桑桑不想瞞她,點點頭。
“對他說,這些天千萬不能出來。”說完將一個用手帕包的小包遞給桑桑,“給他。讓他別著急!
桑桑知道,那里頭包的是炒熟了的南瓜子,以往蔣一輪與白雀約會,白雀總是用手帕帶來一包南瓜子。那時,桑桑也可分得一大把。桑桑接過了手帕包的瓜子。
白雀走了。
桑桑從手帕里掏了幾顆瓜子,自己先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在心里說:“這事就怪你!彼率Y一輪見了手帕和瓜子又添一番傷心,就把細馬叫出來,坐在地頭上,兩個人連吃帶糟塌,一會把瓜子全吃光了。
天完全黑透之后,桑桑給蔣一輪送飯去,見他一副心灰意懶的樣子,心里很難過;氐郊液螅蛦柲赣H:“還有辦法幫幫他嗎?”
母親說:“沒法幫。”
“蔣老師沒有打他,只是這么輕輕地一推,他就倒了!
“他還是推了呀!
“我們班坐在前面的同學還說,蔣老師的手剛碰到他的后腦勺,還沒有推呢,他就朝前撲倒了!
“這說了又有什么用?誰會相信戚小罐是自己無緣無故地死過去的?”
“蔣老師會怎么樣?”桑桑問。
“活不過來,蔣老師會坐牢的;就是活過來,蔣老師也要受處分的,戚家也不會作罷的!蹦赣H說完,嘆息了一聲。
桑桑就說起他傍晚見到了白雀的事。
母親很生氣:“她拉倒吧!不是她,蔣老師好好的,哪有這個脾氣!
桑桑和父親一起悄悄去看蔣一輪時,蔣一輪緊緊抓住了桑喬的手,忽然像個孩子似地哭起來:“桑校長,我完啦,我完啦……”淚流滿面。
桑喬說:“別這么說。事情也許會有另外的樣子。”
蔣一輪直搖頭:“我知道,我知道,我完了……”
桑桑離開蔣一輪后,心里總想著他要救蔣一輪,想了種種辦法,但十有八九都是胡思亂想。有時,還想得很激動,覺得自己是一個救人出困境的英雄。他把自己的一些想法還正兒八經地對父母說了。桑喬聽了:“凈是胡說八道!”
桑桑就跑到操場上,坐在土臺上接著想。桑桑總覺得蔣一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絕對與他有關。假如他一開始,就不給他們傳信,他們也許就不會來往;假如他沒有將那封信搞壞,白雀也許就不會去見那個谷葦一一不去見那個谷葦,也許他們就會好好的——既然是好好的,蔣老師就不會心情不好——既然不會心情不好,蔣老師就不會去計較戚小罐啃白薯……。桑桑越想
越覺得這事情與他有關。有一陣,他甚至覺得,這一切,就是他造成的。
“桑桑,桑桑……”
身后有人叫桑桑。他回頭一看,是同學朱小鼓:“你怎么在這兒?”
朱小鼓神情有點激動,對桑桑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我記得李桐壺跟我說過,說有一天,戚小罐在他家院子里玩陀螺,玩著玩著,好好的,就突然撲通一聲栽倒在了地上,額頭馬上就破了,李桐壺他爸抱起戚小罐,讓他趕緊去戚小罐家喊人——他家跟戚小罐家是鄰居。戚小罐他爸連忙過來,抱著戚小罐回家了,樣子并不特別驚慌,也沒有大聲嚷嚷。”
桑桑聽罷,跳起身來就往鎮(zhèn)上跑——父親又去醫(yī)院了。到了醫(yī)院,他把父親拉了出來,將朱小鼓說的事情告訴了他。
桑喬說:“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吧。”
桑喬又去看了一眼已經有了點知覺,但面色仍如死人的戚小罐,把醫(yī)生叫到一邊,小聲說:“不要緊,這孩子死不了!
如果李桐壺對朱小鼓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的話,那么就是說:戚小罐本就有一種暈病。無論是為了蔣一輪的解脫,還是為了油麻地小學的聲譽,桑喬都必須弄清楚這一點。但現在,使桑喬感到有難處的是:這個李桐壺,半年前就退學了,跟著他作箍桶匠的父親去了外地。李桐壺沒有母親。他父親白天上岸箍桶,他就一人呆在船上,幫著看船。父子倆每次出門,個把兩個月,才能回油麻地一趟。因此,岸上的家通常情況下都是閉鎖著的。桑喬問李桐壺家的鄰居是否知道李桐壺父子倆的去處,都說不準,只是說李桐壺的父親多數時間是在縣城里做箍桶生意。
當天,桑喬就派了兩個老師去了縣城。這兩個老師就在城邊的河邊轉,但轉到天黑,也沒有看到李桐壺和他家的船,只好又回來了。
戚小罐還在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油麻地到處傳著:公安局就要來抓蔣一輪了。桑喬說沒有這回事。油麻地還是一片緊張空氣。傳來傳去,居然說公安局的人已到了鎮(zhèn)上。
桑桑又看到了白雀。
“桑桑,”她神色慌張不安地把桑桑叫到一邊,“讓他躲遠些吧。”她眼中蒙了淚水,一副內疚的樣子。
桑桑見她這樣,就把朱小鼓說的話告訴了她。
白雀眼中忽然有了一線希望:“要是這樣就好了!彼是不放心,臨走前又叮囑桑桑,“讓他藏好了,千萬別要讓戚家的人見著了!
桑桑班上的同學,都在擔憂蔣一輪會被抓走。大家一商量,決定分頭去找李桐壺。桑桑選擇了最遠的縣城,說再好好找一遍,就要了阿恕出發(fā)了。
桑桑臨走時,向已去過縣城找過李桐壺的老師問明白了他們都已找了哪些地方,到了縣城之后,他們就專去找那兩個老師沒有找過的地方?h城周圍都是水面,而縣城里頭還有大大小小的河流。他們不到街上去找,就沿著河邊走。一邊走一邊看,還一邊時不時地大聲叫一嗓子:“李桐壺—!”
下午三點鐘,桑桑和阿恕來到偏辟的城北。這里已經算不得街了。阿恕說,李桐壺家的船是不會停在這里的河邊上的。桑桑也不抱希望,但還是走到了河邊上。這里水面很寬,但岸邊停的船很少。桑?戳丝矗f:“坐一會,回家吧!
這里,桑桑正要坐下,阿恕叫了起來:“那不是白雀嗎?”
白雀走過來了,一副倦容,但目光里卻透著興奮。白雀聽了桑桑的那番話之后,立即就去了縣城。她幾乎找遍了縣城內外全部的河流,F在,她要告訴桑桑的是,她已經找到了李桐壺。
“船就在那邊的橋下。他們是嫌那些河水太臟,才把船停在這里的!卑兹刚f。
“戚小罐在他家院子里死過去一次,他說了嗎?”桑桑急切地問。
“說了!卑兹刚f,“他爸爸也說了。他爸爸還說,這是大事。他們正在收拾船呢,說今晚上就趕回油麻地。他們一定要出來作證!
三個人都很興奮。當下,白雀出錢,到城里找了一個飯館,請桑桑和阿恕吃足了小籠包子,然后帶著這個好消息,回到了油麻地。
李桐壺父子去鎮(zhèn)上作了證。
戚家人不承認。鎮(zhèn)上當即從縣城醫(yī)院要來了一輛救護車,將戚小罐弄到城里醫(yī)院。一通檢查之后,醫(yī)生開出了診斷書:癲癇。并又口頭作了一個補充:一種很特殊的癲癇病。此病突然發(fā)作,就是立即暈倒,不省人事,口吐白沫,嚴重者幾天不醒。
戚小罐醒來了,并立即像好人一樣。但戚家人最后還是敲了蔣一輪三個月的工資。
蔣一輪畢竟碰了一下戚小罐。上頭考慮到影響,就將蔣一輪很快調到另一個學校去了。
油麻地的人,就聽不到河邊的笛子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