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５
后來的這段日子，相安無事。
春天到了，脫去冬裝的孩子們，在春天的陽光下到處奔跑著。沉重的冬季，曾像硬殼箍住他們，使他們總覺得不能自由自在。他們龜縮在棉襖里，龜縮在屋子里，身體無法舒展，也無舒展的欲求。油麻地小學(xué)的老師們在冬季里看得最多的情景就是：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那些無法抵御苦寒的孩子們，縮頭縮腳地上學(xué)來，又縮頭縮腳地回家去。平原的冬季永遠(yuǎn)讓人處在刻骨銘心的寒冷之中。油麻地小學(xué)的老師們說：“冬天，學(xué)生最容易管束�！币驗�，寒冷使他們失去了動的念頭。今年的春天一下就來了，油麻地小學(xué)的孩子們，望著天空那輪忽然有了力量的太陽，被冬季凍結(jié)住了的種種欲望，一下蘇醒了。他們再也不愿回到教室去。他們喜歡田野，喜歡村巷，喜歡河邊，喜歡室外的所有地方。上課鈴聲響過之后，他們才勉勉強強地走進教室。而在四十五分鐘的上課時間里，他們就直惦記著下課，好到教室外面撒野去。被罰站，被叫到辦公室去訓(xùn)話的孩子，驟然增多了。平靜了一個冬季的校園，忽然變得像雨后池塘，處處一片蛙鳴。
二年級的小女孩喬喬，居然在竹林里玩得忘記了上課。
她拿了根細(xì)樹枝，在竹林里敲著她周圍的竹竿。聽著竹竿發(fā)出的高低不一、但都同樣好聽的清音，她高興得居然唱起來。自我欣賞了一通之后，她走向了河邊。冰封的大河，早已溶化成一河歡樂的流水，在陽光下飄著淡淡的霧氣。河水流淌稍稍有點急，將岸邊的蘆葦輕輕壓倒了，幾只黃雀就像音符一樣，在蘆桿上顫悠。
這時，喬喬看到了水面上有一支花，正從西向東漂流而來。它在水波中閃爍著，迷惑著喬喬，使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它。
花過來了，一支鮮紅的月季花。
喬喬一邊看著它，一邊走下河堤。當(dāng)她眼看著那支月季花被水流裹著，沿著離岸不遠(yuǎn)的地方，馬上就要漂流到她跟前時，她不顧一切地?fù)涞剿叄皇肿プ“哆叺碾s草，一手伸出樹枝去。她決心要攔住那支花。
冰雪溶解之后的河坡，是潮濕而松軟的，喬喬手中的雜草突然被連根拔起。還未等喬喬明白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就已經(jīng)跌入水中。
那支花在喬喬眼中一閃，就飄走了。
她嗆了幾口水，在水中掙扎出來。就在這一瞬間，她看到河堤上立著秦大奶奶的背影。她大叫了一聲：“奶奶――！”隨即，就被漩流往下拖去。就在她即將永遠(yuǎn)地沉沒于水中時，這個孩子看到，有一個人影，像一件黑色的布褂被大風(fēng)吹起，從高處向她飄落下來……
那時，秦大奶奶正在看著她的雞在草叢里覓食。她聽到喊聲，轉(zhuǎn)過身來時，隱隱約約地見到了一張孩子的面孔，正在水中忽閃，一雙手在向天空拼命地抓著。她在震撼人心的“奶奶”的余音里，都未來得及爬下河堤，就撲倒了下去�！�
喬喬在昏糊中，覺得有一雙手將她的褲腰抓住了。
這顯然是一雙無力的手。因為喬喬覺得，她是在經(jīng)過漫長的時間之后，才被這雙手十分勉強地推出水面的。在她的身體僅僅只有上半身被推送到淺灘上之后，那雙手，就在她的褲腰上無力地松開了。
河水在喬喬的耳畔響著。陽光照著她一側(cè)的面頰。她好像做了一場惡夢醒來了。她哇哇大吐了一陣水，坐起來，望著空空的河水，哭起來。
河那邊有人出現(xiàn)了，問：“你在哭什么？”
喬喬目光呆呆地指著河水：“奶奶……奶奶……”
“哪個奶奶？”
“秦大奶奶。”
“她怎么啦？”
“她在水里……”
那人一驚，向身后大喊了幾聲：“救人啊――！”朝大河撲來。
秦大奶奶被人從水中撈起時，似乎已經(jīng)沒有氣了。在她濕漉漉地躺在一個大漢的臂彎里，被無數(shù)的人簇?fù)碇拥躺吓廊r，她的雙腿垂掛著，兩只小腳像鐘擺一樣地擺動，銀灰色的頭發(fā)也垂掛著，不停地滴著水珠；她的臉頰上有一道血痕，大概是她在向水中撲倒時，被河坡上的樹枝劃破的；她的雙目閉得死死的，仿佛永遠(yuǎn)也不會睜開了。河邊上一時人聲鼎沸：“喊醫(yī)生去！”“已有人去啦！”“牽牛去！”“阿四家的牛馬上就能牽到！”“牛來了！”“牛來了！”“大家讓開一條道，讓開一條道！”……
阿四騎在牛背上，用樹枝拼命鞭打那條牛，牛一路旋風(fēng)樣跑過來了。
“快點把她放上去！”
“讓牛走動起來，走動起來……”
“大家閃開，閃開！”
人群往后退去，留出一大塊空地來。
秦大奶奶軟手軟腳地，橫趴在牛背上。
上午十點鐘的太陽，正溫暖地照著大地上的一切。
牛被阿四牽著，在地上不住地走著圓圈。
秦大奶奶仿佛是睡著了，沒有一點動靜。
一個老人叫著：“讓牛走得快一點，快一點！”
牛慢慢地加速，吃通吃通地跑動起來。
那個叫喬喬的小女孩在驚魂未定的狀態(tài)里，抽抽泣泣地向人們訴說著：“……我從水里冒了出來……我看到了奶奶……我就叫：奶奶――！……”
秦大奶奶依然還是沒有動靜。人們的臉上，一個個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桑桑沒有哭，也沒有叫，一直就木呆呆地看著。
喬喬跺著腳，大聲叫著：“奶奶――！奶奶――！”
這孩子的喊叫聲撕裂著春天的空氣。
一直在指揮搶救的桑喬，此時正疲憊不堪地蹲在地上。下河打撈而被河水濕透了的衣服，仍未換下。他在帶著寒意的風(fēng)中不住地打著寒噤。
喬喬的父親抹著眼淚，把喬喬往前推了一下，對她說：“大聲叫奶奶呀，大聲叫呀！”
喬喬就用了更大的聲音去叫。
桑喬招了招手，把蔣一輪和溫幼菊叫了過來，對他們說：“讓孩子們一起叫她，也許能夠叫醒她。”
于是，孩子們一起叫起來：“奶奶――！……”
聲音猶如排山倒海。
牽牛的阿四忽然看到牛肚上有一縷黃水在向下流淌，仔細(xì)一看，只見秦大奶奶的嘴角正不住地向外流水。他把耳朵貼在她的后背上聽了聽，臉上露出欣喜之情。他抹了一把汗，把牛趕得更快了。秦大奶奶的身體在牛背上有節(jié)奏地顛動著。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人們從牛背上聽到了一聲沉重的嘆息聲。
人們連忙將她從牛背上抱下，抱回她的窩棚。
“男人們都出去！”
桑桑的母親和其他幾個婦女留在了窩棚里，給秦大奶奶換去了濕衣。
一直到天黑，小窩棚內(nèi)外，還到處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