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頁:題辭 黃花節(jié)的雜感 略論中國人的臉 革命時代的文學(xué)
第二頁:寫在《勞動問題》之前 略談香港
第四頁:讀書雜談 通信
第五頁:答有恒先生
第六頁:辭“大義” 反“漫談”
第七頁:憂“天乳” 革“首領(lǐng)” 第八頁:談“激烈” 第九頁:扣絲雜感
第十頁:“公理”之所在 可惡罪 “意表之外” 新時代的放債法 九月間在廣州夏期學(xué)術(shù)演講會
第十四頁:小雜感
第十五頁:再談香港
第十六頁:革命文學(xué) 《塵影》題辭 當(dāng)陶元慶君的繪畫展覽時
第十七頁:盧梭和胃口 文學(xué)和出汗 文藝和革命
第十八頁:談所謂“大內(nèi)檔案”
第十九頁:擬豫言 大衍發(fā)微
至于西瀅先生的“文筆”,“思想”,“文藝批評界的權(quán)威”,那當(dāng)然必須“欣賞”,“研究”而且“認識”的。只可惜要“欣賞”……這些,現(xiàn)在還只有一本《閑話》。但我以為咱們的“主將”的一切“文藝”中,最好的倒是登在《晨報副刊》上的,給志摩先生的大半痛罵魯迅的那一封信。那是發(fā)熱的時候所寫〔7〕,所以已經(jīng)脫掉了紳士的黑洋服,真相躍如了。而且和《閑話》比較起來,簡直是兩樣態(tài)度,證明著兩者之中,有一種是虛偽。這也是要“研究”……西瀅先生的“文筆”等等的好東西。
然而雖然是這一封信之中,也還須分別觀之。例如:“志摩,……前面是遙遙茫茫蔭在薄霧的里面的目的地”〔8〕之類。
據(jù)我看來,其實并無這樣的“目的地”,倘有,卻不怎么“遙遙茫茫”。這是因為熱度還不很高的緣故,倘使發(fā)到九十度左右,我想,那便可望連這些“遙遙茫!倍家粧叨,近于純粹了。
九月九日,廣州。
※ ※ ※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十五日《語絲》周刊第一五三期。
〔2〕華蓋罩命 即“交華蓋運”,參看《華蓋集·題記》。
〔3〕指凌叔華。
〔4〕“權(quán)威” 《民報》廣告中稱作者的話。“不準做‘權(quán)威’,只準做‘前驅(qū)’”,是針對高長虹的話而說的。高長虹在《1925北京出版界形勢指掌圖》中曾說:“要權(quán)威者何用?
為魯迅計,則擁此空名,無裨實際”;而在“狂飆社廣告”(見一九二六年八月《新女性》月刊第一卷第八號)中又說他們曾經(jīng)“與思想界先驅(qū)者魯迅……合辦《莽原》!
〔5〕“青年指導(dǎo)者” 參看本卷第245頁注〔3〕。
〔6〕“青年叛徒的領(lǐng)袖” 一九二五年九月四日《莽原》周刊第二十期載有霉江致作者的信,其中有“青年叛徒領(lǐng)導(dǎo)者”的話。陳西瀅在一九二六年一月三十日《晨報副刊》發(fā)表的《致志摩》中譏諷作者說:“這像‘青年叛徒的領(lǐng)袖’嗎?”“這才是中國‘青年叛徒的領(lǐng)袖’,中國青年叛徒也可想而知了!
〔7〕陳西瀅關(guān)于“發(fā)熱”的話。
〔8〕陳西瀅在《致志摩》中曾說:“志摩,……我常常覺得我們現(xiàn)在走的是一條狹窄險阻的小路,左面是一個廣漠無際的泥潭,右面也是一片廣漠無際的浮砂,前面是遙遙茫茫蔭在薄霧的里面的目的地!
談“激烈”
帶了書籍雜志過“香江”,有被視為“危險文字”而嘗“鐵窗斧鉞風(fēng)味”之險,我在《略談香港》里已經(jīng)說過了。但因為不知道怎樣的是“危險文字”,所以時常耿耿于心。為什么呢?倒也并非如上海保安會所言,怕“中國元氣太損”〔2〕,乃是自私自利,怕自己也許要經(jīng)過香港,須得留神些。
今年似乎是青年特別容易死掉的年頭!扒Ю锊煌L(fēng),百里不同俗!边@里以為平常的,那邊就算過激,滾油煎指頭。
今天正是正當(dāng)?shù),明天就變犯罪,藤條打屁股。倘是年青人,初從鄉(xiāng)間來,一定要被煎得莫明其妙,以為現(xiàn)在是時行這樣的制度了罷。至于我呢,前年已經(jīng)四十五歲了〔3〕,而且早已“身心交病”,似乎無須這么寶貴生命,思患豫防。但這是別人的意見,若夫我自己,還是不愿意吃苦的。敢乞“新時代的青年”們鑒原為幸。
所以,留神而又留神。果然,“天助自助者”,今天竟在《循環(huán)日報》上遇到一點參考資料了。事情是一個廣州執(zhí)信學(xué)校的學(xué)生,路過(!)香港,“在尖沙嘴碼頭,被一五七號華差截搜行李,在其木杠(謹案:箱也)之內(nèi),搜獲激烈文字書籍七本。計開:執(zhí)信學(xué)校印行之《宣傳大綱》六本,又《侵奪中國史》一本。此種激烈文字,業(yè)經(jīng)華民署翻譯員擇譯完竣,昨日午乃解由連司提訊,控以懷有激烈文字書籍之罪。
……”抄報太麻煩,說個大略罷,是:“擇譯”時期,押銀五百元出外;后來因為被告供稱書系朋友托帶,所以“姑判從輕罰銀二十五元,書籍沒收焚毀”云。
執(zhí)信學(xué)校是廣州的平正的學(xué)校,既是“清黨”之后,則《宣傳大綱》不外三民主義可知,但一到“尖沙嘴”,可就“激烈”了;可怕。惟獨對于友邦,竟敢用“侵奪”字樣,則確也未免“激烈”一點,因為忘了他們正在替我們“保存國粹”之恩故也。但“侵奪”上也許還有字,記者不敢寫出來。
我曾經(jīng)提起過幾回元朝,今夜思之,還不很確。元朝之于中文書籍,未嘗如此留心。這一著倒要推清朝做模范。他不但興過幾回“文字獄”〔4〕,大殺叛徒,且于宋朝人所做的“激烈文字”,也曾細心加以刪改。同胞之熱心“復(fù)古”及友邦之贊助“復(fù)古”者,似當(dāng)奉為師法者也。
清朝人改宋人書,我曾經(jīng)舉出過《茅亭客話》。但這書在《琳瑯秘室叢書》里〔5〕,現(xiàn)在時價每部要四十元,倘非小闊人,那能得之哉?近來卻另有一部了,是商務(wù)印書館印的《雞肋編》,宋莊季裕著,每本只要五角,我們可以看見清朝的文瀾閣本和元鈔本有如何不同。
〔6〕今摘數(shù)條如下:
“燕地……女子……冬月以栝蔞涂面,……至春暖方滌去,久不為風(fēng)日所侵,故潔白如玉也。今使中國婦女,盡污于殊俗,漢唐和親之計,蓋未為屈也!保ㄇ迦藢ⅰ敖袷怪袊币韵露,改作“其異于南方如此”七字。)
“自古兵亂,郡邑被焚毀者有之,雖盜賊殘暴,必賴室廬以處,故須有存者。靖康之后,金虜侵凌中國,露居異俗,凡所經(jīng)過,盡皆焚燹。如曲阜先圣舊宅,自魯共王之后,但有增葺。莽卓巢溫之徒,猶假崇儒,未嘗敢犯。至金寇,遂為煙塵。指其像而詬曰‘爾是言夷狄之有君者!’中原之禍,自書契以來,未之有也。”(清朝的改本,可大不同了,是“孔子宅在今僊源故魯城中歸德門內(nèi)闕里之中!鉂h中微,盜賊奔突,自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見隳壞,而靈光巋然獨存。今其遺址,不復(fù)可見。而先圣舊宅,近日亦遭兵燹之厄,可嘆也夫!保
抄書也太麻煩,還是不抄下去了。但我們看第二條,就很可以悟出上海保安會所切望的“循規(guī)蹈矩”之道〔7〕。即:原文帶些憤激,是“激烈”,改本不過“可嘆也夫”,是“循規(guī)蹈矩”的。何以故呢?憤激便有揭竿而起的可能,而“可嘆也夫”則瘟頭瘟腦,即使全國一同嘆氣,其結(jié)果也不過是嘆氣,于“治安”毫無妨礙的。
但我還要給青年們一個警告:勿以為我們以后只做“可嘆也夫”的文章,便可以安全了。新例我還未研究好,單看清朝的老例,則準其嘆氣,乃是對于古人的優(yōu)待,不適用于今人的。因為奴才都嘆氣,雖無大害,主人看了究竟不舒服。
必須要如羅素〔8〕所稱贊的杭州的轎夫一樣,常是笑嘻嘻。
但我還要給自己解釋幾句:我雖然對于“笑嘻嘻”仿佛有點微詞,但我并非意在鼓吹“階級斗爭”,因為我知道我的這一篇,杭州轎夫是不會看見的。況且“討赤”諸君子,都不肯笑嘻嘻的去抬轎,足見以抬轎為苦境,也不獨“亂黨”為然。而況我的議論,其實也不過“可嘆也夫”乎哉!
現(xiàn)在的書籍往往“激烈”,古人的書籍也不免有違礙之處。
那么,為中國“保存國粹”者,怎么辦呢?我還不大明白。僅知道澳門是正在“征詩”,共收卷七千八百五十六本,經(jīng)“江霞公太史(孔殷)
〔9〕評閱”,取錄二百名。第一名的詩是:
南中多樂日高會…… 良時厚意愿得!
陵松萬章發(fā)文彩…… 百年貴壽齊輝光……
這是從香港報上照抄下來的,一連三圈,也原本如此,我想大概是密圈之意。這詩大約還有一種“格”,如“嵌字格”〔10〕之類,但我是外行,只好不談。所給我益處的,是我居然從此悟出了將來的“國粹”,當(dāng)以詩詞駢文為正宗。史學(xué)等等,恐怕未必發(fā)達。即要研究,也必先由老師宿儒,先加一番改定工夫。唯獨詩詞駢文,可以少有流弊。故駢文入神的饒漢祥〔11〕一死,日本人也不禁為之慨嘆,而“狂徒”又須挨罵了。
日本人拜服駢文于北京,“金制軍”“整理國故”于香港,其愛護中國,恐其淪亡,可謂至矣。然而裁厘加稅〔12〕,大家都不贊成者何哉?蓋厘金乃國粹,而關(guān)稅非國粹也。“可嘆也夫”!
今是中秋,璧月澄澈,嘆氣既完,還不想睡。重吟“征詩”,莫名其妙,稿有余紙,因錄“江霞公太史”評語,俾讀者咸知好處,但圈點是我僭加的——
“以謝啟為題,寥寥二十八字。既用古詩十九首中字,復(fù)嵌全限內(nèi)字。首二句是賦,三句是興,末句是興而比。步驟井然,舉重若輕,絕不吃力。虛室生白,吉祥止止。洵屬巧中生巧,難上加難。至其胎息之高古,意義之純粹,格調(diào)之老蒼,非寢饋漢魏古詩有年,未易臻斯境界!
九月十一日,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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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八日《語絲》周刊第一五二期。
〔2〕“中國元氣太損” 一九二七年夏天,上海公共租界的英國當(dāng)局,嗾使一部分買辦洋奴用所謂“上海保安會”的名義,散發(fā)維護帝國主義利益的反動傳單與圖畫,有一張圖畫上畫一個學(xué)生高高站著大叫“打倒帝國主義!”他下面的一群聽眾,包括紳士、學(xué)者、商人、流氓,都表示反對,其中有一個工人張嘴喊著:“中國元氣太損,再用不著破壞了!”
〔3〕高長虹在《1925北京出版界形勢指掌圖》中有這樣謾罵作者的話:“魯迅去年不過四十五歲,……如自謂老人,是精神的墮落!”
下文“身心交病”、“新時代的青年”,也是引自高長虹的文章。
〔4〕清代康熙、雍正、乾隆等朝,厲行民族壓迫政策,曾不斷大興文字獄,企圖用嚴刑峻法來消除漢族人民的反抗和民族思想。如康熙二年(1663)莊廷鑨《明書》之獄;康熙五十年(1711)戴名世《南山集》之獄;雍正十年(1732)呂留良、曾靜之獄;乾隆二十年(1755)胡中藻《堅磨生詩鈔》之獄;乾隆四十三年(1778)徐述夔《一柱樓詩》之獄等,是其中最著名的幾次大獄。
〔5〕《茅亭客話》 宋代黃休復(fù)著;《琳瑯秘室叢書》,清代胡珽校刊。參看《華蓋集·這個與那個》第一節(jié)及其注〔6〕、〔7〕。
〔6〕《雞肋編》 清代胡珽《琳瑯秘室叢書》中收有此書,系以影元鈔本校文瀾閣本;這里是指夏敬觀據(jù)琳瑯秘室本校印的本子,一九二○年七月出版。文瀾閣,收藏清代乾隆年間所纂修的“四庫全書”的七閣之一,在杭州西湖孤山附近,建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
〔7〕“循規(guī)蹈矩”之道 一九二七年七月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下令增加房捐,受到人民的反抗。租界當(dāng)局御用的“上海保安會”便散發(fā)題為《循規(guī)蹈矩》的傳單,說“循規(guī)蹈矩”“是千古治家治國的至理名言;否則,處處演出越軌的舉動,就要家不家,國不國了。”
威脅群眾不得為此事“罷工輟業(yè)”。
〔8〕羅素(B.Russell,1872—1970) 英國哲學(xué)家。一九二○年來我國講學(xué),曾至西湖游覽。他“稱贊”杭州轎夫“常是笑嘻嘻”的話,見所著《中國問題》一書,其中說幾個中國轎夫在休息時,“談著笑著,好像一點憂慮都沒有似的!
〔9〕江霞公太史 即江孔殷,字少泉,號霞公,廣東南海人。清末翰林,故稱太史。他當(dāng)時是廣東軍閥李福林的幕僚,經(jīng)常在廣州、港澳等地以遺老姿態(tài)搞復(fù)古活動。
〔10〕“嵌字格” 過去做舊詩或?qū)β?lián)的人,將幾個特定的字(如人名地名或成語),依次分別用在各句中相同的位置上,叫做“嵌字格”。
〔11〕饒漢祥 湖北廣濟人,民國初年曾任黎元洪的秘書長。他作的通電宣言,都是駢文濫調(diào)。他于一九二七年七月去世,同月二十九日《順天時報》日本記者著文哀悼,其中有這樣的句子:“饒之文章為今日一般白話文學(xué)家所蔑視,實則詞章本屬國粹,饒已運化入神,何物狂徒,鄙棄國粹,有識者于饒之死不能不嘆天之降眚于斯文也。”
〔12〕裁厘加稅 厘即厘金,是起于清代咸豐年間的一種地方貨物通過稅。一九二五年十月段祺瑞政府邀請英、美、日本等國,在北京召開所謂“關(guān)稅特別會議”,會上曾討論中國裁撤厘金和增加進口稅等問題。各國代表大都以裁撤厘金為承認中國關(guān)稅自主的條件,反對中國在裁厘以前提高進口貨物的稅率。他們所以在會議上提出裁厘,意在抵制中國增加關(guān)稅的要求,因為他們明知當(dāng)時的中國政府根本是不可能裁撤厘金的。
扣絲雜感
以下這些話,是因為見了《語絲》(一四七期)的《隨感錄》(二八)
〔2〕而寫的。
這半年來,凡我所看的期刊,除《北新》外,沒有一種完全的:《莽原》,《新生》〔3〕,《沉鐘》〔4〕。甚至于日本文的《斯文》,里面所講的都是漢學(xué),末尾附有《西游記傳奇》〔5〕,我想和演義來比較一下,所以很切用,但第二本即缺少,第四本起便杳然了。至于《語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