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德,我什么事情都原諒你(呻吟)。你對我所干的一切事情我都不怪罪你。我死了以后……”
“喔,湯姆,你不會死的,別這樣,湯姆——啊,別這樣。也許……”
“希德,我原諒所有的人(呻吟)。希德,請你轉(zhuǎn)告他們吧。希德,你把我那個窗戶框子和那只獨眼小貓給那個新搬來的姑娘吧,你對她說……”
可是希德早就抓起衣服跑出去了。這時候湯姆真地感到很難受了,沒想到想象力竟起了這么大的作用,于是他的呻吟聲就裝得像真的一樣了。
希德飛快地跑下樓,邊跑邊喊道:“波莉姨媽,快來呀!湯姆要死了!”
“要死了?!”
“是的,姨媽。來不及了,快上來!”
“瞎講!我不相信!”
可是她還是趕快地跑上樓去,希德和瑪麗緊跟在后面。這時她臉色也白了,嘴唇直顫動。來到床邊后,她喘著氣問:“是你,湯姆!湯姆,你哪里不舒服。”
“哦,姨媽,我——”
“你哪里不舒服——孩子,你到底怎么啦?”
“哦,姨媽,我那只腫痛的腳趾頭發(fā)炎了!”
老太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笑了一會,又哭了一陣,然后又連哭帶笑。等到她終于恢復了常態(tài),她說:“湯姆,你真地把我嚇壞了。好了,閉上嘴巴,別再胡扯八道了,快起床吧。”
呻吟聲停了,腳趾的疼痛也立刻消失了。這孩子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于是他說:“波莉姨媽,腳趾頭看著真像是發(fā)炎了,痛得我把牙齒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你的牙齒,真是怪事!牙齒又怎么啦?”
“有一顆牙松動了,而且的確痛得難受。”
“得了,得了,你可別再叫喚了。張開嘴,不錯——你的一顆牙齒真地松動了,不過你絕不會痛死的,旣悾酶z線給我,再到廚房去弄塊燒紅的火炭來。”
湯姆說:
“啊,姨媽,請你手下留情,F(xiàn)在牙不痛了。要是再痛,我也不叫喚了。姨媽,請您別拔啦。我不想呆在家里逃學了。”
“哦,你不逃學了,是嗎?原來你這么大叫大鬧,為的就是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呆在家里,不去上學去釣魚呀?湯姆呀,湯姆,我這么愛你,可是你好像盡;ㄕ衼須馕,想斷送我這條老命呀。”這時候,拔牙的準備已經(jīng)做好了。老太太把絲線的一頭打了活結(jié),牢牢地系在湯姆的那顆牙上,另一頭系在床柱上。然后她拿起那塊燒紅的火炭,猛地朝湯姆臉面伸過去,差點碰到他的臉。結(jié)果,那顆牙就晃來晃去吊在床柱上了。
可是有所失就有所得。當湯姆吃過早飯去上學的時候,在路上遇到的每個孩子都羨慕他,因為他上排牙齒的缺口能夠使他用一種新的方法吐唾沫。一大群孩子們跟在他后面,對他這種表演很感興趣。有一個割破手指的孩子,大家都敬佩他,圍著他轉(zhuǎn),現(xiàn)在忽然沒有人追隨他了,不免大失光彩。他的心情很沉重,可是他卻鄙夷地說,像湯姆·索亞那樣吐唾沫,算不了什么稀罕,可是他心里并不真地這么認為,另外有個孩子說:“酸葡萄!”于是他就成了一位落荒而逃的英雄。
不久湯姆遇到了村子里壞孩子哈克貝利·費恩,他是本鎮(zhèn)一個酒鬼的兒子。全鎮(zhèn)所有的母親們對哈克貝利都深惡痛絕而又十分畏懼:他游手好閑、無法無天,而且既下流又沒教養(yǎng)——再加上所有的孩子卻又都非常羨慕他。雖然大人們都不允許他們和他接觸,他們卻樂于和他玩耍,還希望自己也敢學他那樣。和其他許多體面的孩子們一樣,湯姆很羨慕哈克貝利那種逍遙自在的流浪兒生活,可是也被嚴厲地告知:不許和他玩。所以,他每每一有機會就和他混在一起。哈克貝利經(jīng)常穿著大人們丟棄不要的舊衣服,總是滿身開花,破布亂飄。他的帽子很大很破,邊上有一塊月牙形的帽邊子耷拉著。他要是穿著上裝的話,那上裝就差不多拖到他的腳后跟,背后的兩排并齊的扣子一直扣到屁股;褲子卻只有一根吊帶;褲子襠部像個空空的口袋似地垂得很低。褲腿沒有卷起的時候,毛了邊的下半截就在灰土里拖來拖去。哈克貝利來去很自由,全憑自己高興。天氣晴朗的時候,他就睡在門口臺階上;下雨時,就睡到大空桶里。他不用去上學也不必去做禮拜,不必叫誰老師,也不用服從誰;他可以隨時隨地去釣魚,去游泳,而且想呆多長間就呆多長時間;也沒有人管住他打架;晚上他高興熬夜到什么時候就熬到什么時候;春天他總是第一個光著腳,到了秋天卻是最后一個穿上鞋;他從來不用洗臉,也不用穿干凈衣服;他可以隨便罵人,而且特別會罵?偠灾磺谐浞窒硎苌畹氖虑,這孩子都擁有了。圣彼德堡鎮(zhèn)的那些受折磨、受拘束的體面孩子們個個都是這么想的。
湯姆向那個浪漫的流浪兒招呼道:“你好啊,哈克貝利!”
“你也好啊,喜歡這玩意吧。”
“你得了什么寶貝?”
“一只死貓。”
“哈克,讓我瞅瞅。嗐,這家伙倒是硬幫幫的,你從哪弄來的?”
“從一個孩子那兒買來的。”
“拿什么換的?”
“我給他一張藍色票和一只從屠宰廠那兒弄來的尿泡。”
“你的藍票是從哪兒弄來的?”
“兩星期前用一根推鐵環(huán)的棍子和貝恩·羅杰換的。”
“我說——哈克,死貓能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可以治疣子。”
“不會吧!你說能治嗎?我知道有個更好的藥方子。”
“我敢打賭你不知道。是什么方子?”
“不就是仙水嗎。”
“仙水!我看仙水一文錢不值?”
“你說一文錢不值,是不是?你試過嗎?”
“沒有試過?墒酋U勃·唐納試過。”
“你怎么知道的?”
“噢,他告訴杰夫·撒切爾,杰夫又告訴江尼·貝克,江尼又告訴吉姆·赫利斯,吉姆又告訴本·羅杰,羅杰又告訴了一個黑人,那黑人又告訴了我。這不,我就知道了。”
“得,你知道又有什么?他們都在撒謊,那個黑人可能除外。我不認識他,不過我從來也沒見過有哪個黑人不撒謊的。呸!那么哈克你說說鮑勃·唐納怎么試的吧。”
“噢,他的手伸進一個腐爛的老樹樁子里去蘸里面的雨水。”
“在白天干的嗎?”
“那還用說。”
“臉對著樹樁嗎?”
“對呀。至少我是這么合計的。”
“他沒說什么?”
“我估計沒有。我不清楚。”
“。∮媚菢雍康暗姆椒ㄟ談什么仙水治疣子!哎,那根本就行不通。你必須獨自一個人到樹林中間,找到那個有仙水的樹樁,等到正值半夜時分,你背對著樹樁,把手塞進去,嘴里要念:‘麥粒麥粒,還有玉米粉,仙水仙水,治好這疣子。’念完之后,就閉著眼睛,立刻走開,走十一步,然后轉(zhuǎn)三圈,不要和任何人講話徑直回家。如果你一講話,那符咒就不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