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孽子不害①,最長,王弗愛,王、王后、太子皆不以為子兄數(shù)②。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氣③,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④;又怨時諸侯皆得分子弟為侯,而淮南獨二子,一為太子,建父獨不得為侯。建陰結交,欲告敗太子,以其父代之。太子知之,數(shù)捕系而榜笞建⑤。建具知太子之謀欲殺漢中尉,即使所善壽春莊芷以元朔六年上書于天子曰:“毒藥苦于口利于病,忠言逆于耳利于行。今淮南王孫建,材能高,淮南王王后荼、荼子太子遷常疾害建。建父不害無罪,擅數(shù)捕系。欲殺之。今建在,可征問,具知淮南陰事⑥!睍,上以其事下廷尉,廷尉下河南治。是時故辟陽侯孫審卿善丞相公孫弘,怨淮南厲王殺其大父⑦,乃深購淮南事于弘⑧,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計謀,深窮治其獄⑨。河南治建,辭引淮南太子及黨與;茨贤趸贾l(fā),問伍被曰:“漢廷治亂?”伍被曰:“天下治!蓖跻獠徽f,謂伍被曰:“公何以言天下治也?”被曰:“被竊觀朝廷之政,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別,長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舉錯遵古之道⑩,風俗紀綱未有所缺也。重裝富賈(11),周流天下,道無不通,故交易之道行。南越賓服(12),羌僰人獻(13),東甌人降(14),廣長榆,開朔方,匈奴折翅傷翼,失援不振。雖未及古太平之時,然猶為治也!蓖跖恢x死罪。王又謂被曰:“山東即有兵(15),漢必使大將軍將而制山東,公以為大將軍何如人也?”被曰:“被所善者黃義,從大將軍擊匈奴,還,告被曰:‘大將軍遇士大夫有禮,于士卒有恩,眾皆樂為之用。騎上下山若蜚(16),材干絕人(17)!灰詾椴哪苋绱耍瑪(shù)將習兵,未易當也。及謁者曹梁使長安來,言大將軍號令明,當敵勇敢,常為士卒先。休舍(18),穿井未通,須士卒盡得水,乃敢飲。軍罷,卒盡已度河(19),乃度;侍笏n金帛,盡以賜軍吏。雖古名將弗過也!蓖跄弧
①孽子 :庶子,妾媵(yìng,映)所生。②數(shù):序數(shù),此指身為兒子和兄長的名分。此句《漢書·淮南王傳》“王后”前不重“王”字。③氣:此指意氣。有氣,即意氣強盛,不肯屈居他人之下的意思。④省:探視問候。⑤榜:捶擊,捶打。笞:鞭打,杖擊。⑥陰事:秘事,即隱密之事。⑦大父:祖父。 ⑧深購:極力構陷罪狀。購,《史記會注考證》據(jù)明代毛晉刻本認為當作“構”,構陷。⑨窮:追究到底。⑩舉錯:行事的措施。 錯:通“措”。(11)重裝:裝滿貨物的意思。(12)南越賓服:前196年,高祖劉邦封趙佗為南越王。呂后當政時,趙佗反叛,自稱南越武帝。文帝即位后招撫南越,至景帝朝趙佗稱臣歸漢。詳見卷一一三《南越列傳》。(13)羌僰人獻:克羌族一支,春秋前后居住在以僰道為中心的今川南和滇東一帶。武帝元光年間下令治僰道,置犍為郡,開通了西南通中原的道路,從此當?shù)匚锂a(chǎn)入貢朝中。詳見卷一一六《西南夷列傳》。(14)東甌人降:東甌又稱甌越。武帝初年,東越人內部發(fā)生戰(zhàn)爭,閩越圍東甌,東甌向朝廷求救。閩越退兵,東甌請求舉國內遷,定居在江淮之間。詳見卷一一四《東越列傳》。(15)山東:古代指殽山或華山以東的廣大地區(qū)。 (16)蜚:同“飛”。(17)絕人:非凡出眾。(18)休舍:休息住宿,此指行軍途中駐扎下來。(19)度:同“渡”,渡河。
淮南王有個庶出的兒子名叫劉不害,年紀最大,淮南王不喜愛他,王后和太子也都不把他視為兒子或兄長。劉不害有兒子名叫劉建,他才高負氣,時常怨恨太子不來問候自己的父親;又埋怨當時諸侯王都可以分封子弟為諸侯,而淮南王只有兩個兒子,一個當了太子,唯獨劉建父親不得封侯。劉建暗中結交人,想要告發(fā)擊敗太子,讓他的父親取而代之。太子知悉此事,多次拘囚并拷打劉建。劉建盡知太子意欲殺害朝廷中尉的陰謀,就讓和自己私交很好的壽春縣人莊芷(zhǐ,止)在元朔六年(前123)向天子上書說:“毒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如今淮南王的孫子劉建才能高,淮南王后荼和荼的兒子太子劉遷常常妒忌迫害他。劉建父親劉不害無罪,他們多次拘囚想殺害他。今有劉建人在,可召來問訊,他盡知淮南王的隱密!睍嗌线_,皇上將此事交付廷尉,廷尉又下達河南郡府審理。這時,原辟陽侯的孫子審卿與丞相公孫弘交好,他仇恨淮南厲王殺死自己的祖父,就極力向公孫弘構陷淮南王的罪狀,于是公孫弘懷疑淮南王有叛逆的陰謀,決意深入追究查辦此案。河南郡府審問劉建,他供出了淮南王太子及其朋黨;茨贤鯎鷳n事態(tài)嚴重,意欲舉兵反叛,就向伍被問道:“漢朝的天下太平不太平?”伍被回答:“天下太平。”淮南王心中不悅,對伍被說:“您根據(jù)什么說天下太平?”伍被回答:“臣私下觀察朝政,君臣間的禮義,父子間的親愛,夫妻間的區(qū)別,長幼間的秩序,都合乎應有的原則,皇上施政遵循古代的治國之道,風俗和法度都沒有缺失。滿載貨物的富商周行天下,道路無處不暢通,因此貿易之事盛行。南越稱臣歸服,羌僰(bó,搏)進獻物產(chǎn),東甌(ōu,歐)內遷降漢,朝廷拓廣長榆塞,開辟朔方郡,使匈奴折翅傷翼,失去援助而萎靡不振。這雖然還不趕不上古代的太平歲月,但也算是天下安定了。”淮南王大怒,伍被連忙告謝死罪;茨贤跤謱ξ楸徽f:“崤山之東若發(fā)生兵戰(zhàn),朝廷必使大將軍衛(wèi)青來統(tǒng)兵鎮(zhèn)壓,您認為大將軍人怎樣?”伍被說:“我的好朋友黃義,曾跟隨大將軍攻打匈奴,歸來告訴我說:‘大將軍對待士大夫有禮貌,對士卒有恩德,眾人都樂意為他效勞。大將軍騎馬上下山岡疾駛如飛,才能出眾過人。’我認為他武藝這般高強,屢次率兵征戰(zhàn)通曉軍事,不易抵擋。又謁者曹梁出使長安歸來,說大將軍號令嚴明,對敵作戰(zhàn)勇敢,時常身先士卒。安營扎寨休息,井未鑿通時,必須士兵人人喝上水,他才肯飲。軍隊出征歸來,士兵渡河已畢,他才過河。皇太后賞給的錢財絲帛,他都轉賜手下的軍官。即使古代名將也無人比得過他!被茨贤趼犃T沉默無語。
淮南王見建已征治,恐國陰事且覺,欲發(fā),被又以為難,乃復問被曰:“公以為吳興兵是邪非也?”被曰:“以為非也。吳王至富貴也,舉事不當,身死丹徒,頭足異處,子孫無遺類①。臣聞吳王悔之甚。愿王熟慮之②,無為吳王之所悔!蓖踉唬骸澳凶又勒咭谎远邸G覅呛沃,漢將一日過成皋者四十余人④。今我令樓緩先要成皋之口⑤,周被下穎川兵塞轘轅、伊闕之道,陳定發(fā)南陽兵守武關。河南太守獨有洛陽耳,何足憂。然此北尚有臨晉關、河東、上黨與河內、趙國。人言曰‘絕成皋之口,天下不通’。據(jù)三川之險⑥,招山東之兵,舉事如此,公以為何如?”被曰:“臣見其禍,未見其福也。”王曰:“左吳、趙賢、朱驕如皆以為有福,什事九成⑦,公獨以為有禍無福,何也?”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眾者,皆前系詔獄⑧,余無可用者!蓖踉唬骸瓣悇、吳廣無立錐之地,千人之聚,起于大澤,奮臂大呼而天下響應,西至于戲而兵百二十萬。今吾國雖小,然而勝兵者可得十余萬⑨,非直適戌之眾⑩,釠鑿棘矜也(11),公何以言有禍無福?”被曰:“往者秦為無道,殘賊天下。興萬乘之駕,作阿房之宮(12),收太半之賊,發(fā)閭左之戍(13),父不寧子,兄不便弟(14),政苛刑峻,天下熬然若焦(15),民皆引領而望,傾耳而聽,悲號仰天,叩心而怨上(16),故陳勝大呼,天下響應。當今陛下臨制天下,一齊海內,泛愛蒸庶(17),布德施惠?陔m未言,聲疾雷霆,令雖未出,化馳如神(18),心有所懷,威動萬里,下之應上,猶影響也(19)。而大將軍材能不特章邯、楊熊也(20)。在大王以陳勝、吳廣諭之(21),被以為過矣。”王曰:“茍如公言,不可徼幸邪(22)?”被曰:“被有愚計!蓖踉唬骸澳魏危俊北辉唬骸爱斀裰T侯無異心,百姓無怨氣。朔方之郡田地廣,水草美,民徙者不足以實其地。臣之愚計,可偽為丞相御史請書(23),徙郡國豪杰任俠及有耐罪以上(24),赦令除其罪,產(chǎn)五十萬以上者,皆徙其家屬朔方之郡,益發(fā)甲卒,急其會日(25)。又偽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詔獄(逮)書,〔逮〕諸侯太子幸臣。如此則民怨,諸侯懼,即使辨武隨而說之(26),儻可徼幸什得一乎(27)?”王曰:“此可也。雖然,吾以為不至若此。”于是王乃令官奴入宮,作皇帝璽,丞相、御史、大將軍、軍吏、中二千石、都官令、丞印(28),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漢使節(jié)法冠(29),欲如伍被計。使人偽得罪而西,事大將軍、丞相;一日發(fā)兵,使人即刺殺大將軍青,而說丞相下之,如發(fā)蒙耳(30)。
①無遺類:沒有活下來的人。遺,留下。據(jù)《史記集解》,“遺類”一作“噍類”。②孰:同“熟”。③此句意思是說男子漢言必信,甘愿為自己講出的一句話獻身。④此句是批評吳王不會打仗,沒有扼守住軍事要地成皋縣的虎牢關;⒗侮P在縣城外,北臨黃河,絕岸峻崖,自古易守難攻。楚漢戰(zhàn)爭中,劉邦與項羽的軍隊曾相持于此。⑤要:半路攔截。⑥三川:指伊水、洛水和黃河。⑦什:即“十”。⑧詔獄:皇上交辦的案子。⑨勝兵者:會使用兵器作戰(zhàn)的人。⑩適戍:被迫戍邊。適,同“謫”。(11)。釠(jī,機)鑿:鑿木制成弩機。釠,通“機”,弓弩上的發(fā)射裝置。棘:通“戟”,兵器名。矜:木柄。(12)阿房之宮:秦始皇營建的宏偉宮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坐萬人,下可樹五丈旗。詳見卷六《秦始皇本紀》。(13)發(fā)閭左之戌:古時居住里巷大門內左側的貧苦居民本不當服役,秦時也征發(fā)了,可知當時徭役極為繁重。(14)便:安適。(15)熬然若焦:被煎熬得像燒焦了一樣。(16)叩心:捶胸,很激切的樣子。(17)蒸:通“烝”,眾多。(18)化馳如神:教化的迅速推行如有神力相助。(19)猶影響:好像影隨形、響應聲一樣迅速。響:回聲。(20)不特:不只是。(21)諭:同“喻”,說明事理。(22)徼幸:同“僥幸”。(23)請書:向皇上提出請求建議的書奏。(24)豪杰:地方上有權勢、橫霸一方的人。 任俠:指俠義之士,專好抑強扶弱的人。 耐:通“耏”(nài,奈),古代一種剃掉須鬢的刑罰。一說“二歲刑以上為耐。耐,能任其罪”(《史記集解》引杜林語)。(25)會日:如約會合的日期,此指限期遷至朔方郡的日子。(26)辨武:辯士,善言辭的人。(27)儻(tǎng,躺):同“倘”,或許。(28)都官:中都官的省稱。(29)法冠:漢代使節(jié)和執(zhí)法者所戴的官帽。(30)發(fā)蒙:揭開蒙蓋器物的布,比喻行事輕而易舉。
淮南王眼看劉建被召受審,害怕國中密謀造反之事敗露,想搶先起兵,但是伍被認為難以成事,于是淮南王再問他道:“您以為當年吳王興兵造反是對還是錯?”伍被說:“我認為錯了。吳王富貴已極,卻做錯了事,身死丹徒,頭足分家,殃及子孫無人幸存。臣聽說吳王后悔異常。希望大王三思熟慮,勿做吳王所悔恨的蠢事。”淮南王說:“男子漢甘愿赴死,只是為了自己說出的一句話罷了。況且吳王哪里懂得造反,竟讓漢將一日之內有四十多人闖過了成皋關隘,F(xiàn)在我令樓緩首先扼住成皋關口,令周被攻下穎川郡率兵堵住轘轅關、伊闕關的道路,令陳定率南陽郡的軍隊把守武關。河南郡太守只剩有洛陽罷了,何足擔憂。不過,這北面還有臨晉關、河東郡、上黨郡和河內郡、趙國。人們說‘扼斷成皋關口,天下就不能通行了’。我們憑借雄據(jù)三川之地的成皋險關,招集崤山之東各郡國的軍隊響應,這樣起事,您以為如何?”伍被答道:“臣看得見它失敗的災禍,看不見它成功的福運!被茨贤跽f:“左吳、趙賢、朱驕如都認為有福運,十之有九會成功。您偏偏認為有禍無福,是為什么?”伍被說:“受大王寵信的群臣中平素能號令眾人的,都在前次皇上詔辦的罪案中被拘囚了,余下的已沒有可以倚重的人。”淮南王說:“陳勝、吳廣身無立錐之地,聚集起一千人,在大澤鄉(xiāng)起事,奮臂大呼造反,天下就群起響應,他們西行到達戲水時已有一百二十萬人相隨,F(xiàn)今我國雖小,可是會用兵器打仗者十幾萬,他們絕非被迫戍邊的烏合之眾,所持也不是木弩和戟柄,您根據(jù)什么說起事有禍無福?”伍被說:“從前秦王朝暴虐無道,殘害天下百姓。朝廷征發(fā)民間萬輛車駕,營建阿房宮,收取百姓大半的收入作為賦稅,還征調家居閭左在貧民去遠戌邊疆,弄得父親無法保護兒子平安,哥哥不能讓弟弟過上安逸生活,政令苛嚴刑法峻急,天下人忍受百般熬煎幾近枯焦。百姓都廷頸盼望,側耳傾聽,仰首向天悲呼,捶胸怨恨皇上,因而陳勝大呼造反,天下人立刻響應。如今皇上臨朝治理天下,統(tǒng)一海內四方,泛愛普天黎民,廣施德政恩惠。他即使不開口講話,聲音傳播也如雷霆般迅疾;詔令即使不頒布,而教化的飛速推廣也似有神力;他心有所想,便威動萬里,下民響應主上,就好比影之隨形、響之應聲一般。而且大將軍衛(wèi)青的才能不是秦將章邯、楊熊可比的。因此,大王您以陳勝、吳廣反秦來自喻,我認為不當!被茨贤跽f:“假如真像你說的那樣,不可以僥幸成功嗎?”伍被說:“我倒有一條愚蠢的計策!被茨贤跽f:“怎么辦呢?”伍被答道:“當今諸侯對朝廷沒有二心,百姓對朝廷沒有怨氣。但朔方郡田地廣闊,水草豐美,已遷徙的百姓還不足以充實開發(fā)那個地區(qū)。臣的愚計是,可以偽造丞相、御史寫給皇上的奏章,請求再遷徙各郡國的豪強、義士和處以耏(nài,奈)罪以上的刑徒充邊,下詔赦免犯人的刑罪,凡家產(chǎn)在五十萬錢以上的人,都攜同家屬遷往朔方郡,而且更多調發(fā)一些士兵監(jiān)督,催迫他們如期到達。再偽造宗正府左右都司空、上林苑和京師各官府下達的皇上親發(fā)的辦案文書,去逮捕諸侯的太子和寵幸之臣。如此一來就會民怨四起,諸侯恐懼,緊接著讓搖唇鼓舌的說客去鼓動說服他們造反,或許可以僥幸得到十分之一的成功把握吧!”淮南王說:“此計可行。雖然你的多慮有道理,但我以為成就此事并不至于難到如此程度!庇谑腔茨贤趺罟倥雽m,偽造皇上印璽,丞相、御史、大將軍、軍史、中二千石、京師各官府令和縣丞的官印,鄰近郡國的太守和都尉的官印,以及朝廷使臣和法官所戴的官帽,打算一切按伍被的計策行事。淮南王還派人假裝獲罪后逃出淮南國而西入長安,給大將軍和丞相供事,意欲一旦發(fā)兵起事,就讓他們立即刺殺大將軍衛(wèi)青,然后再說服丞相屈從臣服,便如同揭去一塊蓋布那么輕而易舉了。
王欲發(fā)國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聽。王乃與伍被謀,先殺相、二千石;偽失火宮中,相、二千石救火,至即殺之。計未決,又欲令人衣求盜衣①,持羽檄②,從東方來③,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發(fā)兵。乃使人至廬江、會稽為求盜,未發(fā)。王問伍被曰:“吾舉兵西鄉(xiāng)④,諸侯必有應我者;即無應,奈何?”被曰:“南收衡山以擊廬江,有尋陽之船,守下雉之城,結九江之蒲⑤,絕豫章之口⑥,強努臨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⑦,東收江都、會稽,南通勁越,屈強江淮間⑧,猶可得延歲月之壽!蓖踉唬骸吧,無以易此,急則走越耳!
①求盜:掌追捕盜賊的士卒。②羽檄:插有羽毛、表示情況緊急的征召聲討文書。③東方:《漢書·淮南王傳》作“南方”,下文說“南越兵入界”,應為南方。④鄉(xiāng):同“向”,朝向。⑤結:打結,此指扼住。⑥絕豫章之口:此指阻斷豫章水北入長江的彭蠡湖口。⑦禁南郡之下:阻止南郡軍隊順長江而下。⑧屈強:委屈和強大,此指勢力的收縮和擴張。
淮南王想要發(fā)動國中的軍隊,又恐怕自己的國相和大臣們不聽命。他就和伍被密謀先殺死國相與二千石大臣,為此假裝宮中失火,國相、二千石大臣必來救火,人一到就殺死他們。謀議未定,又計劃派人身穿抓捕盜賊的兵卒的衣服,手持羽檄,從南方馳來,大呼“南越兵入界了”,以借機發(fā)兵進軍。于是他們派人到廬江郡、會稽郡實施冒充追捕盜賊的計策,沒有立即發(fā)兵;茨贤鯁栁楸徽f:“我率兵向西挺進,諸侯一定該有響應的人;要是沒人響應怎么辦?”伍被回答說:“可向南奪取衡山國來攻打廬江郡,占有尋陽的戰(zhàn)船,守住下雉的城池,扼住九江江口,阻斷豫章河水北入長江的彭蠡湖口這條通道,以強弓勁弩臨江設防,來禁止南郡軍隊沿江而下;再東進攻占江都國、會稽郡,和南方強有力的越國結交,這樣在長江淮水之間屈伸自如,猶可拖延一些時日!被茨贤跽f:“很好,沒有更好的計策了。要是事態(tài)危急就奔往越國吧!
于是廷尉以王孫建辭連淮南王太子遷聞。上遣廷尉監(jiān)因拜淮南中尉①,逮捕太子。至淮南,淮南王聞,與太子謀召相、二千石,欲殺而發(fā)兵。召相,相至;內史以出為解②。中尉曰:“臣受詔使③,不得見王!蓖跄瞠殮⑾喽鴥仁分形静粊,無益也,即罷相。王猶豫,計未決。太子念所坐者謀刺漢中尉④,所與謀者已死,以為口絕,乃謂王曰:“群臣可用者皆前系,今無足與舉事者。王以非時發(fā)⑤,恐無功,臣愿會逮⑥!蓖跻嘤溆荩丛S太子。太子即自剄,不殊⑦。伍被自詣吏,因告與淮南王謀反,反蹤跡具如此⑧。
①因拜:趁著拜見的機會。 ②以出為解:借外出為理由得以脫身。③受詔使:迎接皇上派來的使臣,即廷尉監(jiān)。④坐:因犯……罪。⑤非時:不合時宜,指時機尚未成熟。⑥會逮:前去受捕。⑦不殊:不死。殊:指身首異處。⑧具如此:指把所知內情和盤供出。具,同“俱”。全部,都。
于是廷尉把淮南王孫劉建供詞中牽連出淮南王太子劉遷的事呈報了皇上;噬吓赏⑽九R趁前去拜見淮南國中尉的機會,逮捕太子。廷尉臨來到淮南國,淮南王得知,和太子謀劃,打算召國相和二千石大臣前來,殺死他們就發(fā)兵。召國相入宮,國相來了;內史因外出得以脫身。中尉則說:“臣在迎接皇上派來的使臣,不能前來見王。”淮南王心想只殺死國相一人而內史、中尉不肯前來,沒有什么益處,就罷手放走了國相。他再三猶豫,定不下行動的計策。太子想到自己所犯的是陰謀刺殺朝廷中尉的罪,而參與密謀的人已死,便以為活口都堵住斷絕,就對父王說:“群臣中可依*的先前都拘捕了,現(xiàn)今已沒有可以倚重舉事的人。您在時機不成熟時發(fā)兵,恐怕不會成功,臣甘愿前往廷尉處受捕!被茨贤跣闹幸舶迪肓T手,就答應了太子的請求。于是太子刎頸自殺,卻未能喪命。伍被獨自往見執(zhí)法官吏,告發(fā)了自己參與淮南王謀反的事情,將謀反的詳情全盤供了出來。
吏因捕太子、王后,圍王宮,盡求捕王所與謀反賓客在國中者,索得反具以聞。上下公卿治①,所連引與淮南王謀反列侯二千石豪杰數(shù)千人,皆以罪輕重受誅。衡山王賜,淮南王弟也,當坐收,有司請逮捕衡山王。天子曰:“諸侯各以其國為本,不當相坐。與諸侯王列侯會肄丞相諸侯議②!壁w王彭祖、列侯臣讓等四十三人議③,皆曰:“淮南王安甚大逆無道,謀反明白,當伏誅!蹦z西王臣端議曰:“淮南王安廢法行邪,懷詐偽心,以亂天下,熒惑百姓④,倍畔宗廟⑤,妄作妖言!洞呵铩吩弧紵o將⑥,將而誅’。安罪重于將,謀反形已定。臣端所見其書節(jié)印圖及他逆無道事驗明白⑦,甚大逆無道,當伏其法。而論國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⑧,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⑨,不能相教,當皆免官削爵為士伍⑩,毋得宦為吏。其非吏,他贖死金二斤八兩。以章臣安之罪(11),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復有邪僻倍畔之意(12)!必┫嗪、廷尉湯等以聞,天子使宗正以符節(jié)治王。未至,淮南王安自剄殺。王后荼、太子遷諸所與謀反者皆族。天子以伍被雅辭多引漢之美(13),欲勿誅。廷尉湯曰:“被首為王畫反謀,被罪無赦。”遂誅被。國除為九江郡。
①此句是說皇上把淮南王謀反案交給公卿大臣去審理。上,皇上。下,下達。②會肄:聚集起來商議。肄,研習。按:《史記索隱》本此句“丞相”后無“諸侯”二字,于文義更為順暢③列侯臣讓:據(jù)《漢書·功臣恩澤侯表》,元朔年間列侯中無人名“讓”,疑“讓”(讓)當作“襄”,即平陽侯曹襄。詳見《史記會注考證》引王先慎語。④熒惑:迷惑。⑤倍畔:通“背叛”。⑥無:通“毋”,不,不要。將:率領,此指率眾作亂。按:這二句話系出自《公羊春秋》莊公三十一年,原文是“君親無將,將而誅焉!雹邥(jié)印圖:指謀反用的文告、符節(jié)、印璽、地圖。符節(jié):朝廷派官出使時作為憑證的信物。 驗:證據(jù)。⑧比者:此指接近于二百石而略低一些的官秩。比,比照。⑨不在法中:指未參與謀反,未觸犯法網(wǎng)。⑩士伍:士兵。(11)章:同“彰”,明顯。此指把罪惡充分暴露出來。(12)邪僻:邪惡。僻,不正。(13)雅辭:合乎規(guī)范的雅正的言論。此指伍被曾勸阻淮南王謀反所說的那些話。引:稱引,稱贊和例舉。
法吏因而逮捕了太子、王后,包圍了王宮,將國中參與謀反的淮南王的賓客全部搜查抓捕起來,還搜出了謀反的器具,然后書奏向上呈報;噬蠈⒋税附唤o公卿大臣審理,案中牽連出與淮南王一同謀反的列侯、二千石、地方豪強有幾千人,一律按罪刑輕重處以死刑。衡山王劉賜,是淮南王的弟弟,被判同罪應予收捕,負責辦案的官員請求逮捕衡山王。天子說:“侯王各以自己的封國為立身之本,不應彼此牽連。你們與諸侯王、列侯一道去跟丞相會集商議吧!壁w王彭祖、列侯曹襄等四十三人商議后,都說:“淮南王劉安極其大逆無道,謀反之罪明白無疑,應當誅殺不赦!蹦z西王劉端發(fā)表意見說:“淮南王劉安無視王法肆行邪惡之事,心懷欺詐,擾亂天下,迷惑百姓,背叛祖宗,妄生邪說!洞呵铩吩f‘臣子不可率眾作亂,率眾作亂就應誅殺’ 。劉安的罪行比率眾作亂更嚴重,其謀反態(tài)勢已成定局。臣所見他偽造的文書、符節(jié)、印墨、地圖以及其它大逆無道的事實都有明白的證據(jù),其罪極其大逆無道,理應依法處死。至于淮南國中官秩二百石以上和比二百石少的官吏,宗室的寵幸之臣中未觸犯法律的人,他們不能盡責匡正阻止淮南王的謀反,也都應當免官削奪爵位貶為士兵,今后不許再當官為吏。那些并非官吏的其它罪犯,可用二斤八兩黃金抵償死罪。朝廷應公開揭露劉安的罪惡,好讓天下人都清楚地懂得為臣之道,不敢再有邪惡的背叛皇上的野心。”丞相公孫弘、廷尉張湯等把大家的議論上奏,天子便派宗正手持符節(jié)去審判淮南王。宗正還未行至淮南國,淮南王劉安已提前自刎而死。王后荼、太子劉遷和所有共同謀反的人都被滿門殺盡。天子因為伍被勸阻淮南王劉安謀反時言詞雅正,說了很多稱美朝政的話,想不殺他。廷尉張湯說:“伍被最先為淮南王策劃反叛的計謀,他的罪不可赦免。”于是殺了伍被。淮南國被廢為九江郡。
衡山王賜,王后乘舒生子三人,長男爽為太子,次男孝,次女無采。又姬徐來生子男女四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衡山王、淮南王兄弟相責望禮節(jié)①,間不相能②。衡山王聞淮南王作為畔逆反具,亦心結賓客以應之,恐為所并。
元光六年,衡山王入朝,其謁者衛(wèi)慶有方術③,欲上書事天子,王怒,故劾慶死罪,強榜服之④。衡山內史以為非是,卻其獄⑤。王使人上書告內史,內史治,言王不直⑥。王又數(shù)侵奪人田,壞人冢以為田。有司請逮治衡山王。天子不許,為置吏二百石以上⑦。衡山王以此恚,與奚慈、張廣昌謀,求能為兵法候星氣者⑧,日夜從容王密謀反事⑨。
①責望:責怪抱怨。②間:隔閡,疏遠。能:和睦。③方術:一指有關治理天下的思想見解,一指星相、占卜、算命、醫(yī)病、求仙等各種行當?shù)膶W問。此處當指后者。④強榜服之:用嚴刑拷打強迫人服罪。⑤卻其獄:拒不受理案子。 ⑥不直:此指理屈。⑦此句是說收回了衡山王原可委任本國二百石以上官吏的權力,改為由天子調任。⑧候星氣:觀測天文氣象以占卜吉兇。⑨從容:縱容,慫恿。“從”同“縱”。
衡山王名劉賜,王后乘舒生了三個孩子,長男劉爽立為太子,二兒劉孝,三女劉無采。又有姬妾徐來生兒女四人,妃嬪厥姬生兒女二人。衡山王和淮南王兩兄弟在禮節(jié)上相互責怪抱怨,關系疏遠,不相和睦。衡山王聞知淮南王制造用于叛逆謀反的器具,也傾心結交賓客來防范他,深恐被他吞并。
元光六年(前129),衡山王入京朝見,他的謁者衛(wèi)慶懂方術,想上書請術事奉天子。衡山王很惱怒,故意告發(fā)衛(wèi)慶犯下死罪,用嚴刑拷打逼他認可。衡山國內史認為不對,不肯審理此案。衡山王便指使人上書控告內史,內史被迫辦案,但直言衡山王理屈。衡山王又多次侵奪他人田產(chǎn),毀壞他人墳墓辟為田地。有關部門長官請求逮捕并追究衡山王的罪責,天子不同意,只收回他原先可以自行委任本國官秩二百石以上的官吏的權力,改為由天子任命。衡山王因此心懷憤恨,和奚慈、張廣昌謀劃,四處訪求諳熟兵法和會觀測星象以占卜吉兇的人,他們日夜鼓動衡山王密謀反叛之事。
王后乘舒死,立徐來為王后。厥姬俱幸。兩人相妒,厥姬乃惡王后徐來于太子曰:“徐來使婢蠱道殺太子母①!碧有脑剐靵。徐來兄至衡山,太子與飲,以刃刺傷王后兄。王后怨怒,數(shù)毀惡太子于王。太子女弟無采②,嫁棄歸③,與奴*,又與客*。太子數(shù)讓無采④,無采怒,不與太子通⑤。王后聞之,即善遇無采。無采及中兄孝少失母,附王后,王后以計愛之⑥,與共毀太子,王以故數(shù)擊笞太子⑦。
元朔四年中,人有賊傷王后假母者⑧,王疑太子使人傷之,笞太子。后王病,太子時稱病不侍。孝、王后、無采惡太子:“太子實不病,自言病,有喜色!蓖醮笈麖U太子,立其弟孝。王后知王決廢太子,又欲并廢孝。王后有侍者,善舞,王幸之,王后欲令侍者與孝亂以污之⑨,欲并廢兄弟而立其子廣代太子。太子爽知之,念后數(shù)惡已無巳時,欲與亂以止其口。王后飲,太子前為壽⑩,因據(jù)王后股(11),求與王后臥。王后怒,以告王。王乃召,欲縛而笞之。太子知王常欲廢已立其弟孝,乃謂王曰:“孝與王御者*(12),無采與奴*,王強食,請上書。”即倍王去。王使人止之,莫能禁,乃自駕追捕太子。太子妄惡言,王械系太子宮中(13)。孝日益親幸。王奇孝材能,乃佩之王印,號曰將軍,令居外宅,多給金錢,招致賓客。賓客來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計,日夜從容勸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救赫、陳喜作車鏃矢(14),刻天子璽,將相軍吏印。王日夜求壯士如周丘等,數(shù)稱引吳楚反時計畫,以約束(15)。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并其國,以為淮南已西,發(fā)兵定江淮之間而有之,望如是。
①蠱道:用詛咒等邪術加害于人。②女弟:妹妹。③嫁棄歸:出嫁后被夫家休逐,回到娘家。④讓:責備。⑤通:交往,往來。⑥以計愛之:是說為著實現(xiàn)某個目的而表示愛人,并非出于真心。⑦按:此段與下一段中華書局本原為一段,現(xiàn)據(jù)文意分為二段。⑧假母:繼母或庶母(父親的側室)。一說“傅母”,即保育、輔導貴族子女的老婦,詳見《史記集解》引《漢書音義》注。⑨亂:此指住仆之間男女私通,違背倫常綱紀。⑩為壽:敬酒祝壽。(11)股:大腿。(12)御者:帝王所用的仆人,此指淮南王的女侍。(13)械系:用鐐銬囚禁。(14)赫:《漢書·淮南王傳》作“枚赫”。 車:古代的一種戰(zhàn)車。 鏃矢:泛指有箭頭的箭支。一說當指一種“金鏃剪羽”的箭支,詳見《史記會注考證》引王念孫注。(15)約束:管束。此指按照吳楚七國反叛時的計謀行事。
王后乘舒死了,衡山王立徐來為王后。厥姬也同時得到寵幸。兩人互相嫉妒,厥姬 就向太子說王后徐來的壞話。她說:“徐來指使婢女用誣蠱(gǔ,古)邪術殺害了太子的母親!睆拇颂有闹性购扌靵。徐來的哥哥來到衡山國,太子與他飲酒,席間用刀刺傷了王后的哥哥。王后怨恨惱怒,屢次向衡山王詆毀太子。太子的妹妹劉無采出嫁后被休歸娘家,就和奴仆通*,又和賓客通*。太子屢次責備劉無采,無采很惱火,不再和太子來往。王后得知此事,就殷勤關懷無采。無采和二哥劉孝因年少便失去母親,不免依附王后徐來,她就巧施心計愛護他們,讓他們一起毀謗太子,因此衡山王多次毒打太子。
元朔四年(前125)中,有人殺傷王后的繼母,衡山王懷疑是太子指使人所為,就用竹板毒打太子。后來衡山王病了,太子經(jīng)常聲稱有病不去服侍。劉孝、王后、劉無采都說他的壞話:“太子其實沒病,而自稱有病,臉上還帶有喜色!焙馍酵醮笈,想廢掉他的太子名份,改立其弟劉孝。王后知道衡山王已決意廢除太子,就又想一并也廢除劉孝。王后有一個女仆善于跳舞,衡山王寵愛她,王后打算讓女仆和劉孝私通來沾污陷害他,好一起廢掉太子兄弟而把自己的兒子劉廣立為太子。太子劉爽知道了王后的詭計,心想王后屢次誹謗自己不肯罷休,就算計與她發(fā)生*情來堵她的口。一次王后飲酒,太子上前敬酒祝壽,趁勢坐在了王后的大腿上,要求與她同宿。王后很生氣,把此事告訴了衡山王。于是衡山王召太子來,打算把他捆起來毒打。太子知道父王常想廢掉自己而立弟弟劉孝,就對他說:“劉孝和父王寵幸的女仆通*,無采和奴仆通*,父王打起精神加餐吧,我請求給朝廷上書。”說罷背向衡山王離去了。衡山王派人去阻止他,不能奏效,就親自駕車去追捕太子。太子亂說壞話,衡山王便用鐐銬把他囚禁在宮中。劉孝越來越受到衡山王的親近和寵幸。衡山王很驚異劉孝的才能,就給他佩上王印,號稱將軍,讓他住在宮外的府第中,給他很多錢財,用以招攬賓客。登門投*的賓客,暗中知道淮南王、衡山王都有背叛朝廷的謀劃,就日夜奉迎鼓勵衡山王。于是衡山王指派劉孝的賓客江都人救赫、陳喜制造戰(zhàn)車和箭支,刻天子印璽和將相軍吏的官印。衡山王日夜訪求像周丘一樣的壯士,多次稱贊和例舉吳楚反叛時的謀略,用它規(guī)范自己的謀反計劃。衡山王不敢仿效淮南王希冀篡奪天子之位,他害怕淮南王起事吞并自己的國家,認為等待淮南王西進之后,自己可乘虛發(fā)兵平定并占有長江和淮水之間的領地,他期望能夠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