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人物眾生相 8

老劉的陰涼

許鋒

同學是一棵樹上的兩片葉子，有的葉子大，有的葉子小。有的葉子長著長成了樹，有的到頭還是一片葉子。不得已的事。

劉副總和老板是同學。老板五十八，他也五十八。老板是董事長，他是老板手下小公司的副總。老板是樹，劉副總在大樹下乘陰涼。

只要劉副總不介意，這陰涼自然不錯，乘到老了。

同學即人脈關系。早些年說關系鐵，一起扛過槍的，一起同過窗的；如今毛頭娃娃一進大學校門，一些魚龍混雜的“人生規(guī)劃師”就宣講人脈比學習重要，關系決定一切，同學是生產力。

劉副總就有最好的人脈關系。

劉副總沒有什么專業(yè)特長，他不懂設計，不懂生產，懂人，就做行政副總。其實管人是最大的權力，管不住人一切都白搭。劉副總嗓門高，又是東北人，喊出來就是：這王八犢子！罵人是這話，但少見他罵人，眉眼笑著，但眉長得奇特，像書法家的禿筆肆意浪出來似的，加上這句“保留語”，就有點中國人難得的幽默了。

都是半褒的話，聽者心里還是爽爽的。偶爾有知識又有文化的人被這么罵一句，腮立時紅了，尋思劉副總怎么說粗話呢？但又不敢言傳。

劉副總很吃得開。小公司里還有總經理，還有其他副總，還有財務總監(jiān)，都是班子成員，不管是開大會，還是開小會，劉副總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嗓門想多大就多大，想喊“這王八犢子”就喊“這王八犢子”，大家都能接受。

老板的同學么。

一次是個周日，劉副總帶著行政部一干人馬去外面吃飯，熟悉的飯館早吃膩了，就找一家新開的，挺大，挺寬敞，有包間，包間里有卡拉OK，挺好。喝白酒，喝啤酒，還喝紅酒，亂套了，但氣氛非常好。喝得差不多了，大家唱歌，劉副總和行政部一名剛畢業(yè)不久的美女唱的是“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兩人現場還晃晃悠悠地表演上了，真好看，大家熱烈地鼓掌，真是難得看到劉副總這么“基層”的一面。飯店經理進來，插空兒提醒說能不能小聲一點，隔壁也有客人。劉副總眉頭一擰，喊“這王八犢子”。經理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主兒，這是東北人罵人的話，不干了，瞪了劉副總一眼，劉副總也不干了，一擺手，拿發(fā)票，結賬。要走人。經理說，我們新開張，沒發(fā)票。劉副總說，沒發(fā)票你開什么店，你這是偷漏稅！

就這么頂上了。一方在酒勁上，一方在氣頭上。人家又沖進來幾個男人，兩派就發(fā)生了肢體碰撞。

倒不嚴重，沒死人，也沒頭破血流的，但包括劉副總臉上也有抓痕，什么人抓的劉副總也搞不清，男人也來這一手，“這王八犢子”！

董事長知道了。

董事長一月來這里幾天，處理一些公務，聽聽大家的想法，看看企業(yè)的運營情況。董事長在中層以上干部會上把劉副總罵了個狗血噴頭，完了歸納了一個“罪名”：公款吃喝！

劉副總別著勁，說，我們沒公款吃喝。

董事長質問，沒公款吃喝，要發(fā)票干什么！

劉副總被拿下了，降為行政部經理，原來的經理順降一級。劉副總很難過，想私下里和老同學談談心，但老同學沒給他機會，走了，回總部了。

一把年紀了，劉副總還得乘這個陰涼。心里卻疙疙瘩瘩的，心說我都跟了你多少年了，這點小事至于嗎。怨氣一直憋著。

后來在一個偶然的場合，劉副總從別人嘴里聽說董事長說到他時，有一句，老劉這個人是受了委屈的。

劉副總一拍桌子，“這王八犢子”！

眉眼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