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吉秀

坐在靠窗的床上，雨星兒不斷地濺在臉上、手臂上，整個寢室很潮濕。室友們精心打扮之后，個個伴著心儀的男友“嘻嘻”  而去。雨，對他們是浪漫和愜意的。他們在雨季播種，幸福的種子會在陽光下成長。既然我選擇了等待，而等待是一種盲目，我又何必那么用心而固執(zhí)。

那天，個兒實在矮小的我挑著和我一樣高的被褥鋪蓋,來到離家三公里外的縣辦重點高中報到。雖然辛苦一生的父母為女兒的上榜驕傲、自豪，但他們終究沒能擠出時間送女兒上學。路途的勞累對于一個出生山里的孩子并沒什么，很快我來到了學校。在怯生生地踏進校門的那一刻，孤獨、緊張死死纏住了我。

其他的孩子都是由親人護送，他們穿著漂亮的衣衫褲裙，手里拿的拎的都是嶄新的，有些孩子還時不時地撒嬌。自卑、自憐的我隨著人流來到燈光球場。在我剛要放下鋪蓋時，是您輕輕地接過擔子，把它放到了黑板報下的一塊干地上。您稍稍彎腰，很友好地問我是哪班的，帶我去班主任那兒報到。辦完手續(xù)，您把我?guī)狭巳ニ奚岬穆�。我從未聽過那么溫和的語調，如此動聽的聲音，即使對我萬般寵愛的父母也不曾這樣對我說過。我的心境不再灰暗，秋雨的凄涼蕩然無存，陌生的校園于我是一種吸引。我輕松愉快地來到宿舍，懷揣著一種非常美好的東西，就這樣開始了我的高中生活。

當我再次在數(shù)學課上聽到您的聲音時，我激動得幾乎想哭。

我不在乎您是否還記得我，我只有感激，感謝您對一個小小女孩心境的體諒。我雙手齊齊地放在桌上，前面是書，左上角是鉛筆盒。

以后的日子，我總是期待著上數(shù)學課。您抑揚頓挫，節(jié)奏不緊不慢。您的板書，您的字，像您的人，清秀、整潔、舒服。您穿一件白色帶暗細條的襯衣，衣袖的扣兒扣著，領口很干凈，您溫文爾雅、大方得體，一派紳士風范�；叵氤踔械哪俏恢v話結巴，一開口就罵學生豬腦筋的物理老師，真有些哭笑不得，他會卷著褲腿，赤腳穿一雙雪亮的皮鞋踱進教室。

可是您沒教完我們一個學期就去進修了。

而當我能在校園里經�？吹侥臅r候，我已是復習班的老生了。我不曾與您碰面、聊天，但我依舊偷偷地留意您，遠遠地  注視您。每每看到您的好朋友——物理老師挽著大腹便便的妻子耀武揚威的神氣狀，心中便忿忿地不平，無數(shù)次地設想有個姐姐該多好。當然我的那個姐該是個二十出頭的俏姑娘，有著與您匹配的氣質和風采，而不像我小小的黃毛丫頭一個。

小小的黃毛丫頭，最后還是擠上了高考這座獨木橋，進城上了大學。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徹底大變樣。雖無徹底，我到底還是長高了許多，自我感覺也成熟了不少。忙于學習的同時，也忙于交友，同學的同學，同學的同鄉(xiāng)，尤其是那個美院的俊男，您來我往地很是頻繁，偶爾還會生出些愛情的情緒。

到了太三第二學期的后半學期，學校整修危房，我們班被安排到附近中學上課。從我們學校到中學10分鐘的步行給本不算枯燥的生活更是注入了一股新鮮。三五成群，一路歡笑，或獨享一路的清靜。而對于我，生活卻改變了。

星期二的第四節(jié)課，夾著雨絲的涼風自窗而入，天氣不再像前一天那樣炎熱，此時聽課，很能人耳。外籍教師東拉西扯，生動地傳授著她所擁有的知識。大家很開心、很專心，也很固執(zhí)地不讓她提早下課。在這熱鬧的氣氛中，我卻聽到了另一個聲音，來自樓上教室的聲音，很親切，很溫和，像是慢吟，像是悅歌，我相信沒有一個老師能把數(shù)學課上得如此美妙。我的心砰砰直跳，我肯定那是您，絕對是您�？看暗奈乙驯粯巧系穆曇羯钌畹匚�。我強迫自已放松，強迫自己思想，一遍遍地在腦海里組織見面的話語。洋夫人未說完“再見”我已挪動我的右腳，開步沖出教室，守在中學的大門口。我沒有撐傘，怕傘遮住我的視線。

您從容地走來，在我不知所揩之際，相當自然地問我：“幾年級了？”“有傘嗎？”我如實作答。您點點頭：“快畢業(yè)了，很好�！比缓竽@進小車“嗚”地一下就這樣走了。連稱呼您一聲“老師”的機會都沒抓住，我失望地擇了一條小徑圓自己的學校，我沒有去食堂，偷偷地躲進了蚊帳。

我吃驚于您的一切未變，您依舊那么俊秀、儒雅、風度翩翩，依舊那么溫和，像大哥哥般，關鍵的是您依舊那么年輕，而我不再是那個細雨中需要托扶一把的十四歲的小小女孩。我知道樓上是某教育學院秋季班的學生，想來您必是他們的數(shù)學老師。

對于生您、養(yǎng)您的城市，您的歸來是很自然的。

在我還沒有再次“偶遇”您時，學校的危房整修已結束，不管我情愿與否，我班及時地撤回學校。但周二依舊是我的希望，每逢周二第四節(jié)課后，同學們在陣陣的碗瓢聲中奔向食堂，惟有我相向而行，來到學校的大門口，那是您上下課的必經之路。我徘徊在馬路上，期待著您的出現(xiàn)，也許冥冥之中我缺這個緣。

我竭力搜尋，搜尋和您在一起的情景，僅有的一點記憶千萬遍地浮現(xiàn)在腦海。與日月相伴，與細雨相伴，與影子相伴，孤寂的靈魂似無著落的氣球飄在空中。

其實，翻翻電話簿，打幾個電話就能尋到您，只是我始終在回避一個實質性的問題，我怕現(xiàn)在僅有的萬分之一的希望會隨著電話鈴聲的消失而不復存在，從此必須塵封有關您的記憶，而我不能。

日復一日，我在盲目地等待。

我不知道，這種心底深處的情感，是成長中的一段歷程，還是某種異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