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默說:“你消息真快!是老白告訴你的吧?”
“我知道得很早,我昨天送他走的!
“這事怪了!他事先通知你沒有?”
“你知道他見了我就頭痛,那里會巴巴地來告訴我?我這幾天無聊,有朋友走,就到車站去送,借此看看各種各色的人。昨天我送一個親戚,誰知道碰上你們先生,他看見我好象很不得勁,要躲,我招呼了他,他才跟我說到上海找房子去。你昨天倒沒有去送他?”
“我們老夫老妻,又不是依依惜別的情人。大不了去趟上海,送什么行?他也不要人送,只帶了個手提箱,沒有大行李!
“他有個表侄女和他一起回南,是不是?”俠君含意無窮地盯住愛默。
愛默跳起來道:“呀?什么?”
“他臥車車廂里只有他和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樣子很老實,長得也不頂好,見了我只想躲,你說怪不怪?建侯說是他的表侄女?那也算得你的表侄女了。”
愛默臉色發(fā)白說:“他哪里有什么表侄女?這有點兒蹊蹺?”“是呀!我當時也說,怎么從沒聽你們說起。建侯挽著那女孩子的手,對我說:‘你去問愛默,她會知道!衣犓Z氣嚴重,心里有些奇怪,當時也沒多講什么。建侯神氣很落落難合,我就和他分手了!
愛默眼睛睜到無可再大,說:“這里頭有鬼。那女孩子什么樣子?建侯告訴你她的姓沒有?”
陳俠君忽然拍著大腿,笑得前仰后合。愛默生氣道:“有什么可笑的?”頤谷恨陳俠君闖來打斷了談話,看到愛默氣惱,就也一臉的怒氣。俠君笑意未斂,說:“對不住,我忍不住要笑。建侯那大傻子,說做就真會去做!我現(xiàn)在全明白了,那女孩子是他新有的情人,偷偷到南方去度蜜月,沒料到會給我這討厭家伙撞破。他知道這事瞞不了,索性叫我來向你報信。哈哈!我夢想不到建侯還有那一手!這都是那天茶會上把他激出來的。我只笑他照我的話一字沒改地去做,揀的對象也是相貌平庸,態(tài)度寒窘,樣子看來是個沒見世面的小孩子,一頓飯、兩次電影就可以結(jié)交的,北平城里多得是!在她眼里,建侯又闊綽,又偉大,真好比那位離婚的美國女人結(jié)識了英國皇太子了。哈哈,這事怎樣收場呢!”
愛默氣得管束不住眼淚道:“建侯竟這樣混賬!欺負我——”這時候,她的時髦、能干一下子都褪掉了,露出一個軟弱可憐的女人本相。頤谷看見愛默哭了,不知所措,忽然發(fā)現(xiàn)了愛默哭的時候,她的年齡,她相貌上的缺陷都顯示出來,她的臉在眼淚下也象潑著水的鋼筆字,模糊浮腫。同時愛默的眼淚提醒他,她還是建侯的人,這些眼淚是建侯名分里該有的。陳俠君雖然理論上知道,女人一哭,怒氣就會減少,宛如天一下雨,狂風就會停吹,但真見了眼淚,也慌得直說:“怎么你哭了?有什么辦法,我一定盡力!”
愛默恨恨道:“都是你惹出來的事,你會盡什么力。你去罷,我有事會請你來。我旁的沒什么,就氣建侯把我蒙在鼓里,我自己也太糊涂!”
俠君知道愛默脾氣,扯個淡走了。愛默也沒送他,坐在沙發(fā)上,緊咬著牙。臉上的淚漬象玻璃上已干的雨痕。頤谷瞧她臉在憤恨里變形換相,變得又尖又硬,帶些殺氣。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厲害的女人,害怕起來,想今天還是回家罷,就起身說:“李太太——”
愛默如夢乍醒道:“頤谷,我正要問你,你愛我不愛?”
這句突兀的話把頤谷嚇得呆呆的,回答不上來。
愛默頑皮地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呀!你愛著我!痹鯓臃裾J這句話而不得罪對方,似還沒有人知道。頤谷不明白李太太問的用意,也不再愿意向她訴說衷情,只覺得情形嚴重,想溜之大吉。
愛默瞧第二炮也沒打響,不耐煩道:“你說呀!”
頤谷愁眉苦臉,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我不敢——”
這并不是愛默想象中的回答,同時看他那為難樣子,真教人生氣,不過想到建侯的事,心又堅決起來,就說:“這話倒有趣。為什么不敢?怕李先生?你看李先生這樣胡鬧。說怕我罷,我有什么可怕?你坐下來,咱們細細的談!睈勰焉碜右葡蛞贿,讓出半面沙發(fā)拍著叫頤谷坐。愛默問的用意無可誤解了,頤谷如夢忽醒,這幾天來魂夢里構(gòu)想的求愛景象,不料竟是這么一回事。他記起陳俠君方才的笑聲來,建侯和那女孩子的戀愛在旁人眼里原來只是笑話!一切調(diào)情、偷情,在本人無不自以為纏綿浪漫、大膽風流,而到局外人嘴里不過又是一個曖昧、滑稽的話柄,只照例博得狎褻的一笑。頤谷未被世故磨練得頑鈍,想到這里,愈加畏縮。
愛默本來怒氣勃勃,見頤谷閃閃躲躲,愈不痛快,說:“我請你坐,為什么不坐下來!”
頤谷聽了命令,只好坐下。剛坐下去,“啊呀!”一聲,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