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太冗長了,不過結尾倒是妙筆生花,令人叫絕。下面就是最后的一句,請看官閱讀時聯想夏爾莫呂老爺嘶啞的聲音和直喘粗氣的姿態(tài):
“因此,諸位大人,巫術業(yè)已當場證實,罪行業(yè)已昭彰,犯罪動機業(yè)已成立,茲以擁有老城島上大小一切司法權的巴黎圣母院這一圣殿的名義,今按諸位要求,特判決如下:
一、繳付賠償費。
二、在圣母院大教堂前當眾認罪。
三、判決將該巫女及其母山羊在俗稱的河灘廣場或者 突出于塞納河中并與御花園毗鄰的島岬,就地正法! ①
一念完,他戴上帽子,重新坐下。
格蘭古瓦悲痛欲絕,唉聲嘆氣道:“呸!多蹩腳的拉丁語!” ②
這時,從被告身邊站起一個穿黑袍的人。這是被告的辯護律師。法官們餓著肚皮,低聲嘀嘀咕咕起來。
“律師,說得簡短些!蓖ラL說道。
“庭長大人,”律師答道,“既然被告已經供認了罪行,我只有一句話要向諸位大人言明。這里有撒利克法典的一項條款:‘如果一個女巫吃掉了一個男人,并且該女巫供認不諱,可課以八千德尼埃罰款,合兩百金蘇!埛ㄍヅ刑幬业漠斒氯诉@筆罰款!
“該條款已廢除!蓖跎系奶貏e狀師說道。
“我說不對 ③!”辯護律師反駁道。
“表決吧!庇形粚徟泄僬f道!白镄写_鑿,時間也晚了!
隨即當場表決,法官們隨意舉帽附和,他們正急著回家。
庭長低聲向他們提出這生死攸關的問題,只見昏暗中他們一個接一個脫下頭上的帽子。孤立無援的被告好像在望著他們,其實她目光慌亂,什么也看不見了。
①②③ 原文為拉丁文。
接著書記官開始記錄在案,然后把一張羊皮紙交給了庭長。
這時,不幸的少女聽見眾人移動聲,矛戟碰擊聲,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聲音在說:
“流浪女,您將在國王陛下指定的日子,中午時分,身穿內衣,赤著腳,脖子上套著繩子,由一輛囚車押到圣母院大門前,手執(zhí)兩斤重的大蠟燭,在那里當眾認罪,再從那里押送到河灘廣場,在本城絞刑架上被吊起來絞死;您的這只母山羊也一樣被處死;還得交給宗教法庭三個金獅幣,作為您所犯并招認的巫術、魔法、賣淫、謀殺菲比斯·德·夏托佩爾先生本人等罪行的賠償。愿上帝收留您的靈魂!”
“!真是一場夢!”她喃喃自語,并且立刻感到有幾只粗糙的大手把她拖著走了。
四 進此處者,拋棄一切希望!①
中世紀一座完整的建筑物,地下和地面大約各占一半。除非像圣母院這樣的地基是建造在木樁之上的,其它任何一座宮殿,一座城堡,一座教堂無不擁有雙重地基。各大教堂里,可以說還有另一座地下大教堂,低矮,陰暗,神秘、密不透光,寂然無聲,就在那光明透亮、日夜響著管風琴聲和鐘聲的地上中堂底下;有時候,那地下大教堂則是一座墓穴。在宮殿和城堡的底下,則是一座監(jiān)獄;有時也是一座墓穴,有時二者兼而有之。這些堅固的磚石建筑物,我們在前面曾經敘述地其形成和繁衍的方式,它們不僅僅有地基,而且可以這么說,還有根須分布于地下,構成房間、長廊和樓梯,完全和地上的建筑一模一樣。因此,教堂也罷、宮殿也罷、城堡也罷,都是半截埋在地下的。一座建筑物的地窖就是另一座建筑,要到那里去只顧往下走,無須往上爬,其地下各層就在地上那重重疊疊的各層下面,猶如森林和山巒倒映在山林下清澈如鏡的湖水中。
① 但丁《神曲》中地獄入口處的銘文。
在圣安東城堡,在巴黎司法宮,在盧浮宮,這些地下建筑物的地下都是監(jiān)獄。這些監(jiān)獄的各層直升地底,越往下去越狹窄、越陰暗。這也是越往下去越陰森恐怖的地區(qū),但丁要描寫的地獄,不可能找到更合適的地方了。那些類似漏斗形排列的牢房,通常直抵地牢深處一個盆底狀的密牢。那里,但丁用來囚禁撒旦,社會用來囚禁死囚。任何一個悲慘的人一旦被埋在那里,就永遠與陽光、空氣、生活訣別了,拋棄一切希望。休想從那里出來,除非是去上絞刑架或火刑臺。
有時,就在密牢里逐漸腐爛掉。人類的司法竟把這稱為忘卻。
死囚感到,自己與人世完全隔絕,壓在頭頂上的是一大堆石頭和獄卒,這一整個監(jiān)獄,這一龐大的城堡,只不過是一把復雜的大鎖,把他牢牢鎖住,與活生生的世界隔絕。
愛斯梅拉達被判處絞刑之后,大概害怕她逃跑,隨即被扔在這樣的一個盆底,在圣路易 ①所挖掘的地牢里,在圖爾內爾刑事法庭的密牢里,頭頂上還鎮(zhèn)著龐大的司法宮。其實,這可憐的蒼蠅連它最小的碎石也移不動呀!
誠然,上帝和社會都同樣不公正,要粉碎一個這樣柔弱的女子,何須如此大逞淫威,百般迫害和酷刑呢!
她待在那里,被黑暗吞沒了,埋葬了,掩藏了禁錮了。誰要是昔日見過她在明媚陽光下歡笑和跳舞,如今再目堵她這種慘狀,準會不寒而栗。黑夜般的寒冷,死亡般的冰冷,秀發(fā)不再有清風吹拂,耳邊不再有人聲縈繞,眼里不再有明亮目光,她身子彎成兩截,不勝拖著沉重的枷鎖,蜷縮在一丁點兒稻草上,身邊放著一只水罐和一塊面包,身子下面是牢房滲出的水所匯成的水泊,她沒有動彈,幾乎沒有呼吸,甚至連痛苦也感覺不到了。弗比斯,陽光,晌午,野外,巴黎市井,博得一片喝采聲的舞蹈,同那個軍官纏綿細語的談情說愛,還有教士、惡婆、匕首、血泊、毒刑、絞刑架,所有這一切不停地在她腦海里浮現,依然歷歷在目,忽而像愉悅的金色幻影,忽而又像怪異的可怕惡夢。然而,這一切無非是一種可怖而渺茫的掙扎,逐漸在黑暗中煙消霧散,要不然,那只是一種遙遠的樂曲,在大地上凌空演奏,其樂聲是在再也傳不到這悲慘少女所掉進的深淵里的。
自從被囚禁在這里,一直無所謂醒,也無所謂睡。在這場橫禍中,在這個地牢里,再也無法分清醒和睡,無法分清夢幻與現實,就如同分不清黑夜與白晝一樣。在她心里,一切都是混雜的、支離破碎的、飄忽不定的、亂七八糟擴散開來的。她再也不能有感知,再也不能思考了,頂多只能想入非非。從來沒有一個活人像她這樣深深陷在虛無漂渺之中。
① 即法國國王路易九世。
她就這樣渾身麻木、四肢冰冷、僵如化石,連一道活門偶然的聲響幾乎也沒有注意到。這道活門在她頭頂上方某個地方,曾開過兩三天,卻連一點點光線也照不過來,每次有只手從那里扔給她一塊堅硬的黑面包。獄卒這種定時的查巡,則是她與人類唯一尚存的聯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