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萬分焦急的關(guān)頭,他突然發(fā)現(xiàn)就在他扔下石頭砸黑話幫的欄桿下一點點,有兩道石頭雨溜,槽口直瀉教堂大門的上方,內(nèi)孔通向石板的平臺上面。他不由靈機(jī)一動,計上心來,遂跑到他那敲鐘人的窩里去找來一個柴禾,又在柴禾上放上他從沒使用過的大量“彈藥”,即許多捆板條和許多卷鉛皮,把這樣一大堆柴火在兩道雨溜的入口放好以后,便就著燈籠把火點燃了。
在這段時間內(nèi),石頭不再落下了,流浪漢們也不再仰天張望了。那班盜賊氣喘吁吁,好似一群獵犬逼近野豬藏身的洞穴,亂哄哄緊緊圍著教堂的大門,大門雖然被撞得完全變了形,卻依然屹立。盜賊們興奮得直顫抖,正等待著最后一次重撞,等待著大門被開膛破腹。他們個個爭先恐后挨近大門,都想等大門一打開,搶先沖進(jìn)這座富足的大教堂,沖進(jìn)這個聚積三個世紀(jì)財富的巨大寶庫。他們欣喜若狂,饞涎欲滴,狼嚎虎嘯,相互提醒教堂里有精美的銀十字架,有華麗的錦鍛道袍,有漂亮的鍍金墓碑,有唱詩班各種貴重的璀燦物品,以及各個使人眼花繚亂的節(jié)日,諸如燭臺高照的圣誕節(jié),陽光燦爛的復(fù)活節(jié),所有這些輝煌的盛大慶典上堆滿祭壇上各種各樣圣物盒,燭臺、圣體盒、圣禮盒、圣柜,形成一層黃金和鉆石的表面。誠然,在這樣美好的時刻,叫花子和假傷殘者也好,窮兇極惡的壞蛋和假裝燒傷者也好,心里盤算的是如何洗劫圣母院而不是如何搭救那位埃及少女。我們甚至寧愿認(rèn)為,他們當(dāng)中許多人來搭救愛斯梅拉達(dá)只不過是一個借口,如果盜賊打家劫舍也需要什么借口的話。
他們聚集起來,圍著攻城槌,個個屏住呼吸,繃緊肌肉,使出渾身力氣,正要對教堂大門進(jìn)行決定性的一次撞擊。就在這當(dāng)兒,猛然聽見他們當(dāng)中發(fā)出一片嚎叫聲,比原先木梁砸下時腦袋開花、靈魂出竅的那種慘叫聲還更凄厲可怖。沒
喊叫的人,還活命的人,睜眼一看,只見兩道熔化的鉛水從教堂高處傾瀉下來,落在這幫烏合之眾最稠密的人堆里。沸騰的金屬直傾而下,這片洶涌的人海頓時像潮水般退下,兩道鉛水落下之處,在人群中造成兩個黑洞,濃煙直冒,宛如滾燙的開水潑在雪地上一般。幾乎被燒焦的那些垂死的人蠕動著,痛苦萬分,慘叫不迭。在這兩道噴泉般的溶液四周,可怕的雨滴飛濺,灑落在進(jìn)攻者的頭上,火焰就像銳利的鉆子,錐進(jìn)他們的頭殼。正是這沉重的火,灑落無數(shù)的霰粒,在這些苦難者身上打穿了千百個窟窿。
吼叫聲撕心裂肺。不論是最膽大的還是最膽小的,都紛紛逃散,把那根巨梁扔在尸體上,教堂前庭再次空無一人了。
所有的眼睛都望著教堂的高處,呈現(xiàn)在大家眼前的是一片奇異的景象。只見在最高柱廊的頂上,在中央玫瑰花形的圓窗上端,熊熊烈火從兩座鐘樓中間騰起,火星飛旋。這狂亂的烈火被風(fēng)一刮,不時有一團(tuán)火焰化成濃煙,隨風(fēng)飄散。在這烈焰下面,在那被燒得烏黑的梅花形的石欄桿下面,兩個承溜形如妖怪巨口,不停地噴出熾烈的鉛水,銀白色的鉛液襯托著教堂下方昏暗的正面墻壁,顯得格外分明。兩道鉛液越是接近地面,越是擴(kuò)展開來,形成一條條束狀的細(xì)流,儼若從噴壺的千百個細(xì)孔中噴射出來。兩座巨大鐘樓的正面,一座黑黝黝,一座紅彤彤,反差生硬而分明。在烈焰的上方,這兩座鐘樓龐大的陰影直投向天空,顯得益發(fā)巍峨。鐘樓上那無數(shù)鬼怪和巨龍的雕刻,面目猙獰,映著閃爍不定的火光看上去全活動起來了。吞嬰蛇怪好似在哈哈大笑,檐槽口的鬼怪好似在汪汪吠叫,蠑螈好似在吹火,怪龍好似在濃煙中打噴嚏。沖天的烈焰,鼎沸的喧囂,把這些妖魔鬼怪從石頭沉睡中全驚醒了。而在這些鬼怪當(dāng)中,有一個在走動,只見其身影不時從柴堆烈焰前閃過,就好像一只蝙蝠從燭臺前掠過一般。
這座離奇古怪的燈塔,大概連遠(yuǎn)處比塞特山崗 ①的樵夫也會被驚醒的,當(dāng)他張眼看見圣母院兩座鐘樓的巨大影子在
山嶺的灌木叢上面晃動,準(zhǔn)會嚇得魂不附體。
流浪漢全驚呆了,頓時一片死寂。在這寂靜中只聽見各種響聲,有被關(guān)在修道院里,比馬廄里著了火的馬還更驚慌的司鐸們呼天喚地的驚叫聲,有附近窗戶急匆匆地偷偷打開、隨后又一下子關(guān)上的悄悄啟閉聲,有四周房屋和主宮醫(yī)院里傳來的亂哄哄響聲,有風(fēng)卷火焰的怒吼聲,有垂死者臨終的① 位于巴黎東南邊,十三世紀(jì)末曾在此建有城堡,后成為監(jiān)獄。喘息聲,還有那鉛液落在石板上持續(xù)不斷的劈啪聲。
這時,流浪漢的頭目已經(jīng)退到貢德洛里埃府邸的門廊下,共商對策。埃及公爵坐在一塊界石上,誠惶誠恐地仰望著二百尺高空中那火光閃耀的幻景般的柴堆;克洛潘·特魯伊甫火冒三丈,咬著自己粗大的拳頭,低聲嘟噥道:“沖不過去!”
“簡直是一座具有魔法的老教堂!”老吉卜賽人馬西亞·恩加迪·斯皮卡里嘟噥著。
“教皇的胡子!”一個曾經(jīng)服過兵役、頭發(fā)花白的老滑頭接過話頭說道。“瞧這些教堂溝檐鉛水直噴,真比萊克圖爾 ①的城墻突堞的彈雨還要厲害!
“那個在火堆前走來走去的魔鬼,你們看見嗎?”埃及公爵大吼道。
“天啊,是那個該死的敲鐘人,是卡齊莫多!笨寺迮苏f。
那個吉卜賽人搖了搖頭,說:“我可要告訴你們,那是塞納克的陰魂、大侯爵、主管城堡要塞的惡魔。他的形體像全副武裝的士兵,長著獅子的腦袋。有時候他騎上一匹丑馬。他將人變成建造鐘樓的石頭。他統(tǒng)帥五十個軍團(tuán)。那正是他。我一看就認(rèn)出來了。有時候他穿著一件華麗的飾金袍子,花紋是土耳其式樣的!
“星星貝爾維尼在哪里?”克洛潘問道。
“他死了!币粋女乞丐應(yīng)道。
紅臉安德里傻笑著說:“這下子叫主宮醫(yī)院有得忙啦!
“真的沒有辦法攻破這道門啦?”狄納王跺著腳嚷道。
① 軍事重鎮(zhèn),宗教戰(zhàn)爭中曾多次在此激戰(zhàn)。
埃及公爵傷心地向他指著兩道滾滾鉛水,就好像兩只長紡錘,紡出磷來,把教堂黑黝黝的正面劃滿橫七豎八的線條。
“這樣自我保護(hù)的教堂倒是見過啦!彼麌@氣道!八氖昵熬刻苟”さ氖ニ鞣莵喗烫茫瑩u晃著其圓頂腦袋,曾連續(xù)三次把穆罕默德的新月旗打倒在地。這座教堂是巴黎的紀(jì)約姆建造的,他是個魔法師呀!
“難道真該象大路上的仆役那樣,可憐巴巴地各自逃命?難道就這樣把我們的妹子丟在這兒不管,讓那些披著人皮的惡狼抓去明天絞死嗎?”克洛德說道。
“圣器室還有幾大車黃金呢!”一個流浪漢插嘴說,可惜我們不知其名字。
“穆罕默德的胡子呀!”特魯伊甫嚷道。
“再試一試!蹦莻流浪漢接著說。
馬西亞·恩加迪搖了搖頭,說:“從大門是進(jìn)去不了的。
必須找到教堂這妖婆中的防衛(wèi)弱點,比如一個洞,一條暗道,一個隨便什么接合處。”
“誰去找呢?”克洛潘說!斑是我去摸一下底細(xì)吧!瓕,那個全身上下披掛的小個學(xué)子約翰哪兒去了!
“大概死了!庇腥藨(yīng)道。“不再聽到他笑了!
狄納王皺了皺眉頭。
“那就算了吧。在他那副披掛下面卻是一顆勇敢的心呀!ぐ枴じ裉m古瓦君呢?”
“克洛潘隊長,我們剛走到兌換所橋,他就溜走了!奔t臉安德里說。
克洛潘跺腳道:“上帝的鳥嘴!是他唆使我們來到這里的,而他半道上卻扔開我們不管啦!……專講大話的膽小鬼!用拖鞋當(dāng)頭盔的可憐蟲!”
“克洛潘隊長,”紅臉安德里叫道,他正望著教堂前庭街。
“瞧,那個小個學(xué)子在那兒!
“贊美冥王普魯托!”克洛潘說道。“可是他身后拖著什么鬼東西?”
果真是約翰,一身游俠的沉甸行頭,好樣地在石板地上拖著一架長梯,盡力奔跑,氣喘吁吁,就是一只螞蟻拖著一株比它長二十倍的草兒,也不像他那樣上氣不接下氣。
“勝利!贊美神恩!” ①
學(xué)子嚷道!翱矗ダ实吕锎a頭卸貨工的梯子。”
克洛潘朝他走過去。
“孩子!用這個梯子,你想干嘛,上帝的角!”
“我弄到了梯子,”約翰氣喘吁吁地應(yīng)道。“我知道它放在哪兒。……就在司法長官府邸的庫棚下面!莾河袀我
認(rèn)識的姑娘,她覺得我像朱庇特一樣俊美!瓰榱伺教葑樱依昧怂幌,梯子就到手了。天!……可憐的姑
娘只穿內(nèi)衣過來給我開門!
“干得好!笨寺迮说馈!翱赡隳眠@梯子有什么用呢?”
約翰流露出一副頑皮和精明的神情,望了望他,手指彈得像響板一樣叭嗒直響。他此刻真是氣概蓋世。只見他頭戴十五世紀(jì)那種裝飾過度的頭盔?敻鞣N稀奇古怪的飾物就足以把敵人嚇得魂飛魄散。他這頂頭盔還豎起十個鐵尖角,這① 原文為拉丁文。樣一來,約翰完全可以跟荷馬筆下的內(nèi)斯托爾戰(zhàn)艦爭奪十個沖角 ①這一可怕的稱號了。
“你問我要干什么,顯赫的狄納王?你沒有看見那邊三道大門上方,那一排的傻瓜似的雕像嗎?”
“看見的,那又怎樣?”
“那是法蘭西列王的柱廊!
“這跟我有什么相干?”克洛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