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街頭的馬

許鋒

不管怎么說，馬這種動物對于從小在城市長大的孩子來說仍然是怪異的。拿孩子作比較的原因是成人隨著身體的成熟，眼睛也成熟得不再對很多東西感興趣。成人喜歡吹噓，沒見過的東西吹得天花亂墜；嘴硬，明明理虧，卻不服。不像孩子，沒見過就驚訝地叫，也不喜新厭舊。女兒就是在這種時候看到了馬。

一匹馬從蘭州穿過了。那是真正的馬，馬背上坐著一位壯年男子。馬鞍是棕色的，馬鬃垂長。男子的臉也是棕色的，服飾很古典。馬的蹄聲是清脆而響亮的。我相信這是最真的聲響，是絲毫沒經(jīng)過現(xiàn)代音響包裝過的。它在現(xiàn)代城市文明的路上行走，和著節(jié)奏，如古樸的搖滾樂中的鼓，“橐橐……嗒嗒……”

女兒說，馬到哪里去了？人為什么騎著它？它不累嗎？我說，馬是一種工具，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很多可愛的小動物在生活中都是一種工具。女兒不懂。等她懂時，也就和成人沒什么兩樣了。

蘭州是這樣一座獨特的城市，狹長，像人的肋條，一根煙的工夫，可以穿越南北。但黃河是沿東西方向奔騰而過的，倘若要欣賞黃河風情的話，蘭州是最理想的城市。而且，不需要刻意游覽，黃河就在城市接近中央的地帶，還有山。于是在這樣的城市出現(xiàn)奔跑的馬就不奇怪了。

蘭州的馬是高大的，總是昂首挺胸。這是成熟的馬。和任何初涉城市的人一樣，有的馬卻膽怯地望著紅綠燈，既不跑，也不動，然后不由自主地將熱氣喧騰的糞留在城市馬路中央。如果在鄉(xiāng)下，那是很好的肥料呢，可是城市不需要這些，甚至在排斥。

蘭州的馬總是悄然出現(xiàn)的，在人潮洶涌的街頭，它總會引起一些所謂的尖叫，它出現(xiàn)的時候，很多人看不到，很多孩子也看不到。我看到時，總是很佩服它進入城市的勇氣，那種勇氣很多人沒有，即便有，也放不開步子。馬能，它穿越城市，踏上中山鐵橋，面對橋下奔騰的黃河水，一點也不怯懦，甚至不屑一顧，它的嘯聲是高傲的，它的步子是優(yōu)美的，甚至在刻意地表現(xiàn)什么。人們?yōu)轳R讓路，或者駐足仰望，這是一種善良的情懷。對一匹馬，對一種動物，往往在這種時候，人際間的復雜和敵意被風吹得無影無蹤。

蘭州的白塔山和五泉山，不能說這就是蘭州的高度，但從這里可以以俯視的姿勢目睹蘭州和流經(jīng)蘭州的黃河，和馬路上奔跑的車，和川流不息的人，和偶爾穿越街頭的馬。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在蘭山騎馬遛彎，如果你的騎術不錯，當然可以體驗馳騁疆場的感覺。我于是相信，在很多個城市當中，黃河和馬是蘭州的特色。

我起先是靠著一輛自行車穿越蘭州的。車子不新不舊，是娘騎過的。我騎著娘送給我的車子在街頭疾行，感覺不錯。我看見了仍舊同我一樣急馳的人，比我高大許許多多的建筑，比我灑脫得多的坐在轎車里的人。后來我看見了騎馬的人，再后來我也無數(shù)次地坐在轎車里，但是我仍然相信騎在馬背上的感覺是曠達的，這感覺騎在自行車上沒有，坐在轎車里更沒有。

還有羊群。不知從什么地方而來，不知到什么地方去。我看見羊群的時候，它們正從黃河鐵橋上走過。它們不懼怕車輛和城市人。不懼怕鋼筋構(gòu)筑的橋梁，也不懼怕橋梁下面湍急的黃河水。和馬一樣。它們進入這座城市和離開這座城市，總會給我們一些遐想，美好的，這給我們間或枯燥的生活增添了樂趣。

蘭州的馬不是落后的象征，恰恰的，它成為一種景致，就像一些城市的騎警一樣，那也是一群馬，與蘭州的馬不同，它有了類似人的某種責任，或者說承擔了人的責任。馬由此永遠是可愛的，即便是偶爾逃脫的馬，也決不會給人帶來像從動物園里跑出來的狼那般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