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駭人聽聞的話,這真是一個可怕的客人。
“哎,你是一個詩人!”她說“我將用痛苦的節(jié)奏為你寫出詩來!我將在你的身體里放進(jìn)鐵和鋼,在你的神經(jīng)里安上線!”
這好像是一根火熱的錐子在向我的顴骨里鉆進(jìn)去。我痛得直打滾。
“一次杰出的牙痛!”她說,“簡直像奏著樂的風(fēng)琴,像堂皇的口琴合奏曲,其中有銅鼓、喇叭、高音笛和智齒里的低音大簫。偉大的詩人,偉大的音樂!”
她彈奏起來了,她的樣子是可怕的——雖然人們只能看見她的手:陰暗和冰冷的手;它長著瘦長的指頭,而每個指頭是一件酷刑和平具。拇指和食指有一個刀片和螺絲刀;中指頭上是一個尖錐子,無名指是一個鉆子,小指上有蚊子的毒液。
“我教給你詩的韻律吧!”她說!按笤娙藨(yīng)該有大牙痛;小詩人應(yīng)該有小牙痛!”
“啊,請讓我做一個小詩人吧!”我要求著。請讓我什么也不是吧!而且我也不是一個詩人。我只不過是有做詩的陣痛,正如我有牙齒的陣痛一樣。請走開吧!請走開吧!”
“我比詩、哲學(xué)、數(shù)學(xué)和所有的音樂都有力量,你知道嗎?”她說。“比一切畫出的形象和用大理石雕出的形象都有力量!我比這一切都古老。我是生在天國的外邊——風(fēng)在這兒吹,毒菌在這兒生長。我叫夏娃在天冷時替我穿衣服,亞當(dāng)也是這樣。你可以相信,最初的牙痛可是威力不小呀!”
“我什么都相信!”我說!罢堊唛_吧!請走開吧!”“可以的,只要你不再寫詩,永遠(yuǎn)不要再寫在紙上、石板上、或者任何可以寫字的東西上,我就可以放松你。但是假如你再寫詩,我就又會回來的!
“我發(fā)誓!”我說,“請讓我永遠(yuǎn)不要再看見你和想起你吧!”
“看是會看見我的,不過比我現(xiàn)在的樣子更豐滿、更親熱些罷了!你將看見我是米勒姑媽,而我一定說:‘可愛的孩子,做詩吧。你是一個偉大的詩人——也許是我們所有的詩人之中一個最偉大的詩人!’不過請相信我,假如你做詩,我將把你的詩配上音樂,同時在口琴上吹奏出來!你這個可愛的孩子,當(dāng)你看見米勒姑媽的時候,請記住我!”
于是她就不見了。
在我們分手的時候,我的顴骨上挨了一錐,好像給一個火熱的錐子鉆了一下似的。不過這一忽兒就過去了。我好像是漂在柔和的水上;我看見長著寬大的綠葉子的白睡蓮在我下面彎下去、沉下去了,萎謝和消逝了。我和它們一起下沉,在安靜和其中消逝了。
“死去吧,像雪一樣地融化吧!”水里發(fā)出歌聲和響聲,“蒸發(fā)成為云塊,像云塊一樣地飄走吧!”
偉大和顯赫的名字,飄揚(yáng)著的勝利的旗子,寫在蜉蝣翅上的不朽的專利證,都在水里映到我的眼前來。
昏沉的睡眠,沒有夢的睡眠。我既沒有聽到呼嘯的風(fēng),砰砰響的門,鄰居的鈴聲,也沒有聽見房客做重體操的聲音。多么幸福。
這時一陣風(fēng)吹來了,姑媽沒有上鎖的房門敞開了。姑媽跳起來,穿上衣服,扣上鞋子,跑過來找我。
她說,我睡得像上帝的安琪兒,她不忍心把我喊醒。
我自動地醒,把眼睛睜開。我完全忘記了姑媽就在這屋子里。不過我馬上就記起來了,我記起了牙痛的幽靈。夢境和現(xiàn)實混成一起。
“我們昨夜道別以后,你沒有寫一點什么東西嗎?”她問。
“我倒希望你寫點呢!你是我的詩人——你永遠(yuǎn)是這樣!”
我覺得她在暗暗地微笑。我不知道,這是愛我的那個好姑媽呢,還是那位在夜里得到了我的諾言的可怕的姑媽。
“親愛的孩子,你寫詩沒有?”
“沒有!沒有!”我大聲說!澳阏媸敲桌展脣寙?”
“還有什么別的姑媽呢?”她說。
這真是米勒姑媽。
她吻了我一下,坐進(jìn)一輛馬車,回家去了。
我把這兒所寫的東西都寫下來了,這不是用詩寫的,而且這永遠(yuǎn)不能印出來……
稿子到這兒就中斷了。
我的年輕朋友——這位未來的雜貨店員——沒有辦法找到遺失的部分。它包著熏鯖魚、黃油和綠肥皂在世界上失蹤了。它已經(jīng)完成了它的任務(wù)。
造酒人死了,姑媽也死了,學(xué)生也死了——他的才華都到桶里去了:這就是故事的結(jié)尾 ——關(guān)于牙痛姑媽的故事的結(jié)尾。
-----------------------
(1872年)
這篇故事于1870年6月開始動筆,完成于1872年6月11日,發(fā)表于1872年在哥本哈根出版的《新的童話和故事集》第三卷第二部。這是一起象征性的略具諷刺意味的作品,還有一點“現(xiàn)代派”的味現(xiàn)。一般人總免不了有點詩人的品質(zhì),青春發(fā)動期的小知識分子尤其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