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歲月,不朽的經(jīng)典。在歲月喧囂中,讀讀名著,洗滌心靈。為此,我們?yōu)槟銣?zhǔn)備了徐光耀的作品《小兵張嘎》。
四
日頭落下去了,天色黑將下來。鬼子“白脖”吹起號,把老鐘拴在大洋馬上,拖著兩個鬼子死尸,進(jìn)城去了。
原來看著小嘎子的那個“紅眼兒”,見他跌在地下,半瘋半傻地哭喊,心里一時短了主意。村里的“聯(lián)絡(luò)員”純剛大伯,忙乘機(jī)說他是羊癲(diān)瘋,一犯三天不省人事。又加上不少好話,才把他保下來。
然而,他自己雖然脫險,老鐘叔的被捕,卻像連他的靈魂兒也帶走了。
特別一想到老鐘叔臨走時,仿佛根本不認(rèn)識了一樣,竟連眼神也不曾遞來一個,就更哭得緩不上氣來。幸而純剛大伯勸他說:“孩子,還不回家看看奶奶去!鬼子都走了,光哭有什么用?”這才迷而搭怔地流著淚,回家來了。
剛剛進(jìn)得小院,就聽見凄楚的一聲“哎喲”。小嘎子頭發(fā)根子一立,喊著“奶奶”,急急往里趕。果然,老奶奶躺在地下的黑影兒里,正吁吁發(fā)喘。小小人兒哪里知道害怕?跪下去抱住奶奶的頭連連叫道:“奶奶,奶奶!”
“誰?……”老奶奶嗓子里唿嚕嚕地響著。
“我是嘎子,奶奶!……”
“嘎,嘎子……我的孩兒啊。……”老奶奶攏住他的手,使勁往懷里摟他,直要把他吞下去似的,“點,點上燈……”老奶奶用手指著桌子:那里有一個燈碗。小嘎子趕緊點著,端來放在杌(wù)子上。那豆大的火焰,熠熠(yì)的射出一圈黃光,照亮了老奶奶蒼白的臉。小嘎子凝神一看,猛地“哎呀”一聲,幾乎跳了起來:老奶奶脖子上有一道血,頭發(fā)上還墜著個血餅子。嘎子叫道:“奶奶,你疼不疼。”老奶奶卻緊緊抱著他,眼睛睜得大大的,眼角上一顆淚珠,晶晶然旋轉(zhuǎn)著,越冒越大了。
“嘎子,你,你老鐘叔呢?”老奶奶急切地問。
“他――”小嘎子眼圈一紅,忙又忍住道,“他上純剛大伯家吃飯去了,一會兒就來……奶奶,我快給你請先生去吧?”
“不,不,別離開我!……”老奶奶一字一喘,“嘎子,給我,舀點水……”
“噯。”小嘎子懵里懵懂立刻把一碗水送到她的唇邊。老奶奶就著他的手,一連喝了好幾口。然后靠在小嘎子肩上,合著眼喘氣?墒,不一刻,老奶奶聳起眉頭,猛地抽搐了兩下,大嗓子“哎喲”了一聲。小嘎子連忙替她舒胸,一面問:“奶奶,哪兒疼啊?我給你揉揉?”
老奶奶雙手拄地,掙扎著坐直些,眼角上那兩顆大淚珠,骨碌碌滾落下來。“嘎子,嘎子!你,還太小哇……”又是一陣猛烈的抽搐,使她的聲音顯然微弱下來?墒撬齾s仰起臉,清晰地接著說,“嘎子,你,告訴老鐘叔吧!那個鬼子,是巴斗腦袋,蛤蟆眼,一撮小黑胡。”她喘一喘,舔舔嘴唇,“他舉著槍翅子,嘿嘿的,跟我樂,我還當(dāng)他是鬧著玩呢,可是,樂著樂著,就給了我,這一下子?.”老奶奶晃一晃,打了個失迷,舌頭還在動,可是發(fā)不出聲音來了。
“奶奶,奶奶!”小嘎子搖晃、叫喊,可奶奶還是在倒下去,身體也越來越沉重了,小嘎子隨著她的身子往下倒,還一心想聽完她的話呢。“奶奶,你累了吧?”小嘎子問著,“你先歇歇兒,我給你破個謎猜吧?……要不,就唱個歌兒?唱你愛聽的那個,啊?……”
老奶奶不應(yīng)聲。漸漸地,連眼珠都不動了。她是不能再聽小嘎子唱歌的了。
小嘎子沒有見過死人。一霎間,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發(fā)愣。
天已經(jīng)全黑了,周圍沒有一點點聲音。每逢“掃蕩”過后,平原上常常出現(xiàn)這樣的死寂。小嘎子看看窗外,窗外只有幾道月光漏進(jìn)來。屋角上,兩只蚊子在嗚嗚哀鳴。他舉起燈碗兒,把老奶奶照一照,!老奶奶已經(jīng)一動不動,沒有氣息了。小嘎子伸手去嘴唇上試試,冰涼。他一下子站起來,自語道:“死啦――?”這一聲剛剛落地,“哇”一聲,他撲在老奶奶身上大哭起來了。
哭聲驚動了純剛大伯,也驚動了鄰居們。他們一同流著眼淚,幫助把老人裝殮(liàn)起來,當(dāng)夜便草草入了土。而后,純剛大伯把小嘎子領(lǐng)到自己家去,勸他,安慰他,給他做飯吃,又慢慢哄他睡了覺。
可是,小嘎子哪里睡得著?他仍然悄悄在哭,一面心里盤算著:“哭吧,哭夠了,再想想辦法。”頭一樁,當(dāng)然是報仇。他猛地想到了槍。伸手往腰里一摸,咦,跟敵人打了這么半天滾兒,那“張嘴燈”竟還安然在腰里別著哩!他忙拔下來,借月光一看,那銅子彈殼做的槍筒,仍在燦燦放光;再瞧那扳機(jī),那彈槽,那槍柄,也還是那么精致秀美,生肖逼真,宛然確是可以創(chuàng)造一番事業(yè)的武器!小嘎子擎著它翻來復(fù)去看,心頭像小鹿似地突突發(fā)跳起來。
然而,“唉,”他嘆一口氣,制造它的老鐘叔卻不在了。小嘎子鼻頭一酸,淚又流下來:“老鐘叔啊老鐘叔,沒有你,我的仇可怎么報呀?”這一念剛起,老鐘叔的聲音卻轟然地響了:“你要當(dāng)?shù)闷鹩赂、堅決的小英雄!”
“那是當(dāng)然!”小嘎子也聽見了自己的回答,一股熱血,陡地從心里涌騰起來。好吧!那就挺起胸脯來干吧!敵人既然打了你,你就要打敵人!而且要痛痛快快地打!狠狠地打!他舉起袖子,擦干眼淚,宣誓似地默默祝告說:“奶奶,你合上眼好好兒睡吧,我一定要給你報仇!”
在月沒雞鳴的時候,他終于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跟老鐘叔要一支真的槍。老鐘叔還是那樣拎槍挎彈,雄赳赳的。聽了他的請求,笑著朝他點頭說:“要槍好辦,火線上得去就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