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也住到北四川路來,就每夜飯后必到大陸新村來了,刮風(fēng)的天,下雨的天,幾乎沒有間斷的時候。
魯迅先生很喜歡北方飯,還喜歡吃油炸的東西喜歡吃硬的東西,就是后來生病的時候,也不大吃牛奶。雞湯端到旁邊用調(diào)羹舀了一二下就算了事。
有一天約好我去包餃子吃,那還是住在法租界,所以帶了外國酸菜和用絞肉機(jī)絞成的牛肉,就和許先生站在客廳后邊的方桌邊包起來。海嬰公子圍著鬧的起勁,一會按成圓餅的面拿去了,他說做了一只船來,送在我們的眼前,我們不看他,轉(zhuǎn)身他又做了一只小雞。許先生和我都不去看他,對他竭力避免加以贊美,若一贊美起來,怕他更做的起勁。
客廳后邊沒到黃昏就先黑了,背上感到些微微的寒涼,知道衣裳不夠了,但為著忙,沒有加衣裳去。等把餃子包完了看看那數(shù)目并不多,這才知道許先生我們談話談得太多,誤了工作。許先生怎樣離開家的,怎樣到天津讀書的,在女師大讀書時怎樣做了家庭教師。她去考家庭教師的那一段描寫,非常有趣,只取一名,可是考了好幾十名,她之能夠當(dāng)選算是難的了。指望對于學(xué)費有點補(bǔ)助,冬天來了,北平又冷,那家離學(xué)校又遠(yuǎn),每月除了車子錢之外,若傷風(fēng)感冒還得自己拿出買阿司匹林的錢來,每月薪金十元要從西城跑到東城……
餃子煮好,一上樓梯,就聽到樓上明朗的魯迅先生的笑聲沖下樓梯來,原來有幾個朋友在樓上也正談得熱鬧。那一天吃得是很好的。
以后我們又做過韭菜合子,又做過荷葉餅,我一提議魯迅先生必然贊成,而我做的又不好,可是魯迅還是在桌上舉著筷子問許先生:“我再吃幾個嗎?”
因為魯迅先生胃不大好,每飯后必吃“脾自美”藥丸一二粒。
有一天下午魯迅先生正在校對著瞿秋白的《海上述林》,我一走進(jìn)臥室去,從那圓轉(zhuǎn)椅上魯迅先生轉(zhuǎn)過來了,向著我,還微微站起了一點。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币贿呎f著一邊向我點頭。
剛剛我不是來過了嗎?怎么會好久不見?就是上午我來的那次周先生忘記了,可是我也每天來呀……怎么都忘記了嗎?
周先生轉(zhuǎn)身坐在躺椅上才自己笑起來,他是在開著玩笑。
梅雨季,很少有晴天,一天的上午剛一放晴,我高興極了,就到魯迅先生家去了,跑得上樓還喘著。魯迅先生說:“來啦!”我說:“來啦!”
我喘著連茶也喝不下。
魯迅先生就問我:
“有什么事嗎?”
我說:“天晴啦,太陽出來啦!
許先生和魯迅先生都笑著,一種對于沖破憂郁心境的嶄然的會心的笑。
海嬰一看到我非拉我到院子里和他一道玩不可,拉我的頭發(fā)或拉我的衣裳。
為什么他不拉別人呢?據(jù)周先生說:“他看你梳著辮子,和他差不多,別人在他眼里都是大人,就看你小!
許先生問著海嬰:“你為什么喜歡她呢?不喜歡別人?”
“她有小辮子。”說著就來拉我的頭發(fā)。
魯迅先生家生客人很少,幾乎沒有,尤其是住在他家里的人更沒有。一個禮拜六的晚上,在二樓上魯迅先生的臥室里擺好了晚飯,圍著桌子坐滿了人。每逢禮拜六晚上都是這樣的,周建人先生帶著全家來拜訪的。在桌子邊坐著一個很瘦的很高的穿著中國小背心的人,魯迅先生介紹說:“這是位同鄉(xiāng),是商人!
初看似乎對的,穿著中國褲子,頭發(fā)剃的很短。當(dāng)吃飯時,他還讓別人酒,也給我倒一盅,態(tài)度很活潑,不大像個商人;等吃完了飯,又談到《偽自由書》及《二心集》。這個商人,開明得很,在中國不常見。沒有見過的就總不大放心。
下一次是在樓下客廳后的方桌上吃晚飯,那天很晴,一陣陣的刮著熱風(fēng),雖然黃昏了,客廳后還不昏黑。魯迅先生是新剪的頭發(fā),還能記得桌上有一盤黃花魚,大概是順著魯迅先生的口味,是用油煎的。魯迅先生前面擺著一碗酒,酒碗是扁扁的,好像用做吃飯的飯碗。那位商人先生也能喝酒,酒瓶就站在他的旁邊。他說蒙古人什么樣,苗人什么樣,從西藏經(jīng)過時,那西藏女人見了男人追她,她就如何如何。
這商人可真怪,怎么專門走地方,而不做買賣?并且魯迅先生的書他也全讀過,一開口這個,一開口那個。并且海嬰叫他×先生,我一聽那×字就明白他是誰了!料壬3;貋淼煤苓t,從魯迅先生家里出來,在弄堂里遇到了幾次。
有一天晚上×先生從三樓下來,手里提著小箱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