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樂毅論》原文與翻譯
說明:以下黑色字為原文,紅色字為翻譯,采用逐句翻譯,段間以空行間隔。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自知其賢德足以稱王天下而最終稱王的,是商湯、周文、周武三王。
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自知其賢德不足以稱王天下而最終稱霸者,乃齊桓、晉文、秦穆、楚威、勾踐這五個霸主。
或者之論曰:“圖王不成,其弊猶可以霸。”有人說:“圖王不成,猶足以霸。”
嗚呼!使齊桓、晉文而行湯、武之事,將求亡之不暇,雖欲霸,可得乎?此論實在可笑!設(shè)使齊桓、晉文勉自強(qiáng)行商湯、周武之事,滅亡將已無時,遑論稱霸!
夫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王道,不可以等閑小用。
大用則王,小用則亡。大用則稱王,小用則滅亡。
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嘗行仁義矣,然終以亡其身、喪其國者,何哉?其所施者,未足以充其所求也。曾經(jīng)徐偃王、宋襄公處處以仁義之名行事,然而最終卻身死國亡,為何?那是因為他們所施用的仁義,還遠(yuǎn)未能夠達(dá)到他們所要成就之事所要求具有的那種賢德的水平。
故夫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無取天下之心,乃可與言王矣。所以說,有可以平天下之道,卻沒有取天下之心的人,才可以與言王道。
范蠡、留侯,雖非湯、武之佐,然亦可謂剛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為者也。范蠡、張良,雖然不是可以輔佐商湯、周武那樣圣君的賢臣,卻也算的上是剛毅果敢,卓然不惑,一定要做出一翻成就的英杰。
觀吳王困于姑蘇之上,而求哀請命于勾踐,勾踐欲赦之,彼范蠡者獨以為不可,援桴進(jìn)兵,卒刎其頸。看那吳王夫差被困于姑蘇城,求哀請命欲降于勾踐之時,勾踐想要答案應(yīng)他,那范蠡卻堅決認(rèn)為這樣做不可以,勸諫勾踐率越軍急進(jìn)猛攻,最后終于迫使夫差橫劍自刎。
項籍之解而東,高帝亦欲罷兵歸國,留侯諫曰:“此天亡也,急擊勿失。”此二人者,以為區(qū)區(qū)之仁義,不足以易吾之大計也。(楚漢鴻溝盟誓之后,)霸王項羽引兵東歸,高祖劉邦亦欲罷兵歸國之時,而張良力諫:“此天亡項羽也,請大王急擊勿失。”像這二人,都是認(rèn)為以彼時之區(qū)區(qū)仁義,不足以用成就千秋大業(yè)的良機(jī)來做交換的。
嗟夫!樂毅戰(zhàn)國之雄,未知大道,而竊嘗聞之,則足以亡其身而已矣。可惜!樂毅名為戰(zhàn)國一代雄杰,對于成就偉業(yè)的大道,不過是淺聞其一二而已,卻強(qiáng)行大道,終落得亡命他國的下場。
論者以為燕惠王不肖,用反間,以騎劫代將,卒走樂生。此其所以無成者,出于不幸,而非用兵之罪。世人論及此事,皆以為燕惠王不肖,誤墮齊人反間之計,使騎劫代樂毅為將,逼走樂毅,才是燕軍伐齊功敗垂成的原因,是一種不幸,而非用兵不善之罪。
然當(dāng)時使昭王尚在,反間不得行,樂毅終亦必敗。然而,即使當(dāng)時燕昭王仍然在世,齊人反間計不得行,樂毅亦將必敗無疑。
何者?燕之并齊,非秦、楚、三晉之利。為什么呢?燕欲強(qiáng)吞齊國,對秦、楚、三晉是不利的。
今以百萬之師,攻兩城之殘寇,而數(shù)歲不決,師老于外,此必有乘其虛者矣。今燕舉傾國百萬之眾,攻齊國兩城之殘寇,而竟數(shù)歲不克,其軍疲于外,則必有乘虛而入者。
諸侯乘之于內(nèi),齊擊之于外。當(dāng)此時,雖太公、穰苴不能無敗。到那時,諸侯乘虛攻燕于內(nèi),齊人反攻于外,即使姜太公、司馬穰苴在世,也難以力挽狂瀾了。
然樂毅以百倍之眾,數(shù)歲而不能下兩城者,非其智力不足,蓋欲以仁義服齊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于此也。樂毅以百倍齊軍之眾,圍齊殘破之兩城,數(shù)歲不能克,并非樂毅沒有破城之策,他大概是想施用仁義以降服齊民,所以才沒有下令燕軍一鼓作氣摧破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