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重在描述橘樹俊逸動人的外美。開筆“后皇嘉樹,橘徠服兮”等三句就不同凡響:一樹堅挺的綠橘,突然升立在廣袤的天地之間,它深深扎根于“南國”之土,任憑什么力量也無法使之遷徙。那凌空而立的意氣,“受命不遷”的堅毅神采,頓令讀者升起無限敬意。橘樹是可敬的,同時又俊美可親。詩人接著以精工的筆致,勾勒它充滿生機的紛披“綠葉”,暈染它雪花般蓬勃開放的“素榮”;它的層層枝葉間雖也長有“剡棘”,但那只是為了防范外來的侵害;它所貢獻給世人的,卻有“精色內白”,光采照人的無數(shù)“圓果”。屈原筆下的南國之橘,正是如此“紛緼宜修”,如此堪托大任。這節(jié)雖以描繪為主,但從字里行間,人們卻可強烈地感受到,詩人對祖國“嘉樹”的一派自豪、贊美之情。
橘樹之美好,不僅在于外在形態(tài),更在于它的內在精神。此詩第二部分,即從對橘樹的外美描繪,轉入對它內在精神的熱情謳歌。屈原在《離騷》中,曾以“羌無實而容長”(外表好看,卻無美好的內質),表達過對“蘭”“椒”(喻指執(zhí)掌朝政的讒佞之臣)等輩“委其美而從俗”的鄙棄。橘樹卻不是如此。它年歲雖少,即已抱定了“獨立不遷”的堅定志向;它長成以后,更是“橫而不流”“淑離不淫”,表現(xiàn)出梗然堅挺的高風亮節(jié);縱然面臨百花“并謝”的歲暮,它也依然郁郁蔥蔥,決不肯向凜寒屈服。詩中的“愿歲并謝,與長友兮”一句,乃是溝通“物我”的神來之筆:它在頌橘中突然攬入詩人自己,并愿與橘樹長相為友,面對嚴峻的歲月,這便頓使傲霜斗雪的橘樹形象,與遭讒被廢、不改操守的屈原自己疊印在了一起。而后思接千載,以“行比伯夷,置以為像兮”收結,全詩境界就一下得到了升華——在兩位古今志士的遙相輝映中,前文所贊美的橘樹精神,便全都流轉、匯聚,成了身處逆境、不改操守的偉大志士精神之象征,而高高映印在歷史天幕之上。
從現(xiàn)世所能見到的詩作看,《橘頌》堪稱中國詩歌史上的第一首詠物詩。屈原巧妙地抓住橘樹的生態(tài)和習性,運用類比聯(lián)想,將它與人的精神、品格聯(lián)系起來,給予熱烈的贊美。借物抒志,以物寫人,既溝通物我,又融匯古今,由此造出了清人林云銘所贊揚的“看來兩段中句句是頌橘,句句不是頌橘,但見(屈)原與橘分不得是一是二,彼此互映,有鏡花水月之妙”(《楚辭燈》)的奇特境界。從此以后,南國之橘便蘊含了志士仁人“獨立不遷”、熱愛祖國的豐富文化內涵,而永遠為人們所歌詠和效法了。這一獨特的貢獻,僅屬于屈原,所以宋劉辰翁又稱屈原為千古“詠物之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