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沒遮攔追趕及時雨 船火兒夜鬧潯陽江
話說當下宋江不合將五兩銀子發(fā)了那個教師。只見這揭陽鎮(zhèn)上眾人叢中,鉆過這條大 漢,睜著眼,喝道:“這廝那里學(xué)到這些鳥棒,來俺這揭陽鎮(zhèn)上逞強!我已吩付了眾人休睬 他,你這廝如何賣弄有錢,把銀子賞他,滅俺揭陽鎮(zhèn)上的威風!”
宋江應(yīng)道:“我自賞他銀 兩,卻干你甚事?”
那大漢揪住宋江,喝道:“你這賊配軍!敢回我話!”
宋江道:“做甚 么不敢回你話!”
那大漢提起雙拳,劈臉打來。宋江躲個過。大漢又趕入一步來,宋江卻待 要和他放對,只見那個使棒的教頭,從人背后趕將來,一只手揪這那大漢頭巾,一只手提住 腰胯,望那大漢肋骨上只一兜,踉蹌一交,顛翻在地。那大漢卻待掙扎起來,又被這教頭只 一腳踢翻了。兩個公人勸住教頭。那大漢從地上爬將起來,看了宋江和教頭,說道:“使得 使不得,教你兩個不要慌!”
一直往南去了。宋江且請問:“教頭高姓,何處人氏?”
教頭 答道:“小人祖貫河南洛陽人氏,姓薛,名永。祖父是老種經(jīng)略相公帳前軍官,為因惡了同 僚,不得升用,子孫靠使棒賣藥度日。江湖上但呼小人病大蟲薛永。不敢拜問,恩官高姓大 名?”
宋江道:“小可姓宋,名江。祖貫鄆城縣人氏!
薛永道:“莫非山東及時雨宋公明 么?”
宋江道:“小可便是!
薛永聽罷,便拜。宋江連忙扶住,道:“少敘三杯,如 何?”
薛永道:“好。正要拜識尊顏,卻為門得遇兄長!
慌忙收拾起棒和藥囊,同宋江便 往鄰近酒肆內(nèi)去酒。只見酒家說道:“酒肉自有,只是不敢賣與你們!
宋江問道:“緣何 不賣與我們?”
酒家道:“卻和你們打的大漢已使人分付了;若是賣與你們時,把我這店子 都打得粉碎。我這里卻是不敢惡他。這人是此間揭陽鎮(zhèn)上一霸,誰敢不聽他說!
宋江道: “既然恁地,我們?nèi)バ;那必然要來尋鬧”
薛永道:“小人也去店里算了房錢還他;一兩日 間也來江州相會。兄長先行!
宋江又居一二十兩銀子與了薛永,辭別了自去。宋江只得自 和兩個公人也離了酒店,又自去一處酒。那店家說道:“小郎已自都分付了,我們?nèi)绾胃屹u 與你們!你枉走!白自費力!不濟事!”
宋江和兩個公人都做聲不得;卻被他那里不肯相 容。宋江問時,都道:“他已著小郎連連分付去了,不許安著你們?nèi)齻!
當下宋江見王是 話頭,三個便拽開腳步,望大路上走。看見一輪紅日低墜,天色昏暗,宋江和兩個公人心里 越慌。三個商量道:“沒來由看使棒,惡了這!如今閃得前不巴村,后不著店,卻是投那里 去宿是好?”
只見遠遠地小路,望見隔林深處射出燈光來。宋江見了道:“兀,那里燈光明 處必有人家。遮莫怎地陪個小心,借宿一夜,明日早行。”
公人看了道:“這燈光處又不在 正路上!
宋江道:“沒奈何!雖然不在正路上,明日多行三二里,卻打甚么要緊?”
三個 人當時落路來。行不到二里多路,林子背后閃出一座大莊院來。宋江和兩個公人來到莊院前 敲門。莊客聽得,出來開門,道:“你是甚人,黃昏夜半來敲門打戶?”
宋江陪著小心,答 道:“小人是個罪犯配送江州的人。今日錯過了宿頭,無處安歇,欲求貴莊借宿一宵,來早 依例拜納房金!
莊客道:“既是恁地,你且在這里少待,等我入去報知莊主太公,可容即 歇!
莊客入去通報了,復(fù)翻身出來,說道:“太公相請!
宋江和兩個公人到里面茸棠去 參見了莊主太公。太公付教莊客,領(lǐng)到門房里安歇,就與他們些晚飯。莊客聽了,引去門首 草房下,點起一碗燈,教三人歇定了;取三分飯食羹湯蔬,教他三個了。莊客收了碗碟,自 入里面去。兩個公人道:“押司,這里又無外人,一發(fā)除了行枷,快樂睡一夜。明日早 行!
宋江道:“說得是!
當時去了行枷,和兩個公人去房外凈手,看見星光滿天,又見 打麥場邊屋后是一條村僻小路,宋江看在眼里。三個凈了手,入進房里,關(guān)上門去睡。宋江 和兩個公人說道:“也難得這個莊主太公留俺們歇這一夜。”
正說間,聽得里面有人點火把 來打麥場上一到處照看。宋江在門縫里張時,見是太公引著三倨莊客,把火把到處照看。宋 江對公人道:“這太公和我父親一般:件件定要自來照管,這早晚也王肯去睡,瑣瑣地親自 點看!
正說間,只聽得外面有人叫開莊門。莊客連忙來開了門,放入五七個人來。為頭的 手里拿著樸刀,背后的都拿著稻叉棍棒;鸢压庀拢谓瓘埧磿r,那個提樸刀的正是在揭陽 鎮(zhèn)上要我們的那漢。宋江又聽得那太公問道:“小郎,你那里去來?和甚人打,日晚了拖拽 棒?”
那大漢道“阿爹不知。哥哥在家里么?”
太公道:“你哥哥得醉了,去睡在后面亭子 上。”
那漢道:“我自去叫他起來。我和他趕人!
太公道:“你又和誰合口?叫起哥哥來 時,他卻不肯干休。你且對我說這緣故!
那漢道:“阿爹,你不知,今日鎮(zhèn)上一個使棒賣 藥的漢子,叵耐那不先來見我弟兄兩個,便去鎮(zhèn)上撒科賣藥,教使棒;被我都分付了鎮(zhèn)上的 人分文不要與他賞錢。不知那里走一個囚徒來,那做好漢出尖,把五兩銀子賞他,滅俺揭陽 鎮(zhèn)上威風!我正要打那,卻恨那賣藥的腦揪翻我,打了一頓,又踢了我一腳,至今腰里還 疼。我已教人四下里分付了酒店客店:不許著這們酒安歇。先教那三個今夜沒存身處。隨后 我叫了賭房里一夥人,趕將去客店里,拿得那賣藥的來盡氣力打了一頓;如今把來吊在都頭 家里,明日送去江邊,困做一塊拋在江里,出那口鳥氣!卻只趕這兩個公人押的囚徒不著。 前面又沒客店,竟不知投那里去宿了,我如今叫起哥哥來分頭趕去捉拿這廝!”
太公道: “我兒,休恁地短命相!他自有銀子賞那賣藥的,卻干你甚事?你去打他做甚么?可知道著 他打了也不曾傷重?煲牢铱诒懔T,休教哥哥得知。你人打了,他肯干罷?又是去害人性 命!你依我說,且去房里睡了。半夜三更,莫去敲門打戶,激惱村坊,你也積些陰德!
那 漢不顧太公說,著樸刀,逕入莊內(nèi)去了。太公隨后也趕入去。宋江聽罷,對公人說道:“這 般不巧的事!怎生是好!卻又撞在他家投宿!我們只宜走了好。倘或這廝得知,必然他害了 性命。便是太公不說,莊客如何敢瞞?”
兩個公人都道:“說得是。事不宜遲,及早快 走!”
宋江道:“我們休從門前出去,掇開屋后一堵子出去罷!
兩個公人挑了包里,宋江 自提了行枷,便從房里挖開屋后一堵壁子。三個人便趁星光之下望林木深處小路上只顧走。 正是“慌不擇路!
走了一個更次,望見前滿目蘆花,一派大江,滔滔滾滾,正來到潯陽江 邊。只聽得背后喊叫,火把亂明,吹風忽哨趕將來。宋江只叫得苦,道:“上蒼救一救則 個!”
三人躲在蘆葦中,望后面時,那火把漸近。三人心里越慌,腳高步低,在蘆葦里撞。 前面一看,“不到天盡頭,早到地盡處,”
一帶大江攔截,側(cè)邊又是一條闊港。宋江仰天嘆 道:“早知如此的苦,權(quán)且住在梁山泊也罷!誰想直斷送在這里!”
宋江正在危急之際,只 見蘆葦中悄悄地忽然搖出一只船來。宋江見了便叫:“梢公!且把船來救我們?nèi)齻!俺與你 幾兩銀子!”
那梢公在船上問道:“你三個是甚么人,卻走在這里來?”
宋江道:“背后有 強人打劫我們,一味地撞在這里。你快把船來渡我們!我多與你些銀兩!”
那梢公早把船放 得攏來。三個連忙跳上船去。一個公人便把包里我下艙里;一個公人便將水火棍拓開了船。 那梢公一頭搭上櫓,一面聽著包里落艙有些好響聲,心中暗喜;把櫓一搖,那只小船早蕩在 江心里。岸上那夥趕來的人早趕到灘頭,有十余個火把,為頭兩個大漢各挺著一條樸刀約從 有二十余人,各執(zhí)棒?诶锝械溃骸澳隳巧夜鞊u船攏來”
宋江和兩個公人做一塊兒伏在船 艙里,說道:“梢公!卻是不要攏船!我們自多謝你些銀子!”
那梢公點頭,只不應(yīng)岸上的 人,把船望上水咿咿啞啞的搖將去。那岸上這夥人大喝道:“你那梢公不搖攏船來,教你都 死!”
那梢公冷笑幾聲,也不應(yīng)。岸上那夥人又叫道:“你是那梢公,直恁大膽不搖攏來? 那梢公冷笑應(yīng)道:“老爺叫做張梢公!你不要咬我鳥!”
岸上火把叢中那個長漢說道:“原 來是張大哥!你見我弟兄兩個么?”
那梢公應(yīng)道:“我又不瞎,做甚么不見你!”
那長漢 道:“你既見我時,且搖攏來和你說話!
那梢公道:“有話明朝來說,趁船的要去得 緊!
那長漢道:“我弟兄兩個正要捉這趁船的三個人!”
那梢公道:“趁船的三個都是我 家親眷,衣食父母。請他歸去碗‘板刀面’了來!”
那長漢道:“你且搖攏來,和你商量”
那梢公道:“我的衣飯,倒攏來把與你,倒樂意!
那長漢道:“張大哥!不是這般說!我 弟兄只要捉這囚徒!你且攏來!”
那梢公一頭搖櫓,一面說道:“我自好幾日接得這個主 顧,卻是不搖攏來,倒你接了去!你兩個只休怪,改日相見!”
宋江呆了,不聽得話里藏 機,在船艙里悄悄的和兩個公人說:“也難得這個梢公!救了我們?nèi)齻性命,又與他分說! 不要忘了他恩德!卻不是幸得這只船來渡了我們!”
卻說那梢公搖開船去,離得江岸遠了。 三個人在艙里望岸上時,火把也自去蘆葦中明亮。宋江道:“慚愧!正是好人相逢,惡人遠 離,且得脫了這場災(zāi)難!”
只見那梢公搖著櫓,口里唱起湖州歌來;唱道:老爺生長在江 邊,不愛交游只愛錢。昨夜華光來趁我,臨行奪下金磚!宋江和兩個公人聽了這首歌,都酥 軟了。宋江又想道:“他是耍。”
三個正在里議論未了,只見那梢公放下櫓,說道:“你這 個撮鳥!兩個公人平日最會詐害做私商的心,今日卻撞在老爺手里!你三個卻是要‘板刀 面,’卻是要‘餛飩?’”
宋江道:“家長,休要取笑。怎地喚做‘板刀面?’怎地是‘餛 飩?’”
那梢公睜著眼,道:“老爺和你耍甚鳥!若還要‘板刀面’時,俺有一把潑風也似 快刀在這板底下。我不消三刀五刀,我只一刀一個,都剁你三個人下水去!你若要‘餛飩’ 時,你三個快脫了衣裳,都赤條條地跳下江里自死!”
未江聽罷,扯定兩個公人,說道: “卻是苦也!正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那梢公喝道:“你三倨好好商量,快回我 話!”
宋江答道:“梢公不知,我們也是沒奈何,犯下了罪迭配甘州的人。你如何可憐見, 饒了我三個!”
那梢公喝道:“你說甚么閑話!饒你三個?我半個也不饒你。蠣攩咀饔 名的狗臉張爺爺!來也不認得爺,也去不認得娘!你便都閉了鳥嘴,快下水里去!”
宋江又 求告道:“我們都把包里內(nèi)金銀財帛衣服等項,盡數(shù)與你。只饒了我三人性!”
那梢公便去 板底下摸出那把明晃晃板刀來,大喝道:“你三個要怎地!”
宋江仰天嘆道:“為因我不敬 天地,不孝父母,犯下罪責,連累了你兩個!”
那兩個公人也扯著宋江,道:“押司!罷! 罷!我們?nèi)齻一處死休!”
那梢公又喝道:“你三個孚好快脫了衣裳,跳下江去!跳便跳! 不跳時,老爺便剁下水里去!”
宋江和那兩個公人抱做一塊,望著江里。只見江面上咿咿啞 啞櫓聲響。梢公回頭看時,一只快船,飛也似從上水頭急溜下來船上有三個人:一條大漢手 里橫著托叉,立在船頭上;梢頭兩個后生搖著兩把快櫓。星光之下,早到面前。那船頭上橫 叉的大漢便喝道:“前面是甚梢公,敢在當行事?船里貨物,見者有分!”
這船公回頭看 了,慌忙應(yīng)道:“原來卻是李大哥!我只道是誰來!大哥,又去做買賣?只是不曾帶挈兄 弟!
大漢道:“張家兄弟,你在這里又弄這一手!船里甚么行貨?有些油水么?”
梢公答 道:“教你得知好笑:我這幾日沒道路又賭輸了,沒一文;正在沙灘上悶,坐岸上一夥人趕 著。三頭行貨來我船里,卻是兩個鳥公人,解一個黑矮囚徒,正不知是那里。他說道,迭配 江州來的,卻又項上不帶行枷。趕來的岸上一夥人卻是鎮(zhèn)上穆家哥兒兩個,定要討他。我見 有些油水,我不還他!
船上那大漢道:“咄!莫不是我哥哥宋公明?”
宋江聽得聲音熟, 便艙里叫道:“船上好漢是誰?救宋江則個!”
那大漢失驚道:“真?zhèn)是我哥哥!早不做出 來!”
宋江鉆出船上來看時,星光明亮,那船頭上立的大漢正是混江龍李;背后船梢上兩 個搖櫓的:一個是出洞蛟童威,一個翻江蜃童猛。這李俊聽得是宋公明,便跳過船來,口里 叫道:“哥哥驚恐?若是小來得遲了些個,誤了仁兄性命!今日天使李俊在家坐立不安,棹 船出來江里趕些私鹽,不想又遇著哥哥在此受難!”
那梢公呆了半晌,做聲不得,方問道: “李大哥,這黑漢便是十東及時雨宋公明么?”
李俊道:“可知是哩!”
那梢公便拜道: “我那爺!你何不門通個大名,省得著我做出歹事來,爭些兒傷了仁兄!”
宋江問李俊道: “這個孚漢是誰?請問高姓?”
李俊道:“哥哥不知。這個好漢卻是小弟結(jié)義的兄弟,姓 張,是小孤山下人氏,單名淇字,綽號船火兒,專在此潯陽江做這件穩(wěn)善的道路!
宋江和 兩個公人都笑起來。當只船并著搖奔灘邊來,纜了船,艙里扶宋江并兩個公人上岸。李俊又 與張橫說:“兄弟,我嘗和你說:天下義士,只除非山東及時雨鄆城宋押司。今日你可仔細 認著!
張潢開火石,點起燈來,照著宋江,撲翻身又在沙灘上拜,道:“哥哥恕兄弟罪 過!”
張橫拜罷,問道:“義士哥哥為何事配來此間?”
李俊把宋江犯罪的事說了,今來迭 配州。張橫聽了,說道:“好教哥哥得知,小弟一母所生的親弟兄兩個:長的便是小弟;我 有個兄弟,卻又了得:渾身雪練也似一身白肉,沒得鈿五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 水里行一似一根白條,更兼一身好武藝,因此,人起他一個異名,喚做浪里白條張順。當初 我弟兄兩個只在揚子江邊做一件依本分的道路。......”
宋江道:“愿聞則個。”
張 橫道:“我弟兄兩個,但賭輸了時,我便先駕一只船,渡在江邊靜處做私渡。有那一等客 人,貧省貫百錢的,又要快,便來下我船。等船里都坐滿了,卻教兄弟張順,也扮做單身客 人背著一個大包,也來趁船。我把船搖到半江里,歇了櫓,拋了錨,插一把板刀,卻討船 錢。本合五百足錢一個人,我便定要他三貫。卻先問兄弟討起,教他假意不肯還我。我便把 他來起手,一手揪住他頭,一手提定腰胯,撲通地攛下江里,排頭兒定要三貫。一個個都驚 得呆了,把出來不迭。都得足了,卻送他到僻靜處上岸。我那兄弟自從水底下走過對岸,等 沒了人,卻與兄弟分錢去賭。那時我兩個只靠這道路過日!
宋江道:“可知江邊多有主顧 來尋你私渡!
李俊等都笑起來,張橫又道:“如今我弟兄兩個都改了業(yè);我便只在這潯陽 江里做私商;兄弟張順,他卻如今自在江州做賣魚牙子。如今哥哥去時,小弟寄一封書去, -只是不識字,寫不得。”
李俊道:“我們?nèi)ゴ謇镅雮門館先生來寫。留下童威,童猛看 船。三個人跟了李俊,張橫,提了燈,投村里來。走不過半里路,看見火把還在岸上明亮。 張棋說道:“他弟兄兩個還未歸去!”
李俊道:“你說兀誰弟兄兩個?”
張橫道:“便是鎮(zhèn) 上那穆家哥兒兩個!
李俊道:“一發(fā)叫他兩個來拜了哥哥。”
宋江連忙說道:“使不得! 他兩個趕著要捉我!”
李俊道:“仁兄放心。他兄弟不知是哥哥。他亦是我們一路人!
李 俊用手一招,忽哨了一聲,只見火把人伴都飛奔將來?匆娎羁。瑥垯M都恭奉著宋江做一處 說話,那弟兄二人大驚道:“二位大哥如何與這三人熟?”
李俊大笑道:“你道他是兀 誰?”
那二人道:“便是不認得。只見他在鎮(zhèn)上出銀兩賞那使棒的,滅俺鎮(zhèn)上威風,正待要 捉他!”
李俊道:“他便是我日常和你們說的山東及時雨鄆城宋押司公明哥哥!你兩個還不 快拜!”
那弟兄兩個撇了樸刀,撲翻身便拜,道:“聞名久矣!不期今日方得相會!卻甚是 冒瀆,犯傷了哥哥,望乞憐憫恕罪!”
宋江扶起二人,道:“壯士,愿求大名?”
李俊便 道:“這弟兄兩個富戶是此間人。姓穆,名弘,綽號沒遮攔。兄弟穆春,喚做小遮攔。是揭 陽鎮(zhèn)上一霸。我這里有‘三霸,’哥哥不知,一發(fā)說與哥哥知道。揭陽嶺上嶺下便是小弟和 李立一霸;揭陽鎮(zhèn)上是他弟兄兩個一霸;潯陽江邊做私商的卻是張橫,張順兩個一霸;以此 謂之‘三霸!
宋江答道:“我們?nèi)绾问〉!既然都是自家弟兄情分,望乞放還了薛 永!”
穆弘笑道:“便是使棒的那?哥哥放心!
-隨即便教兄弟穆春-“去取來還哥哥。 我們且請仁兄到敝莊伏禮請罪。”
李俊說道:“最好,最好;便到你莊上去!
穆弘叫莊客 著兩個去看了船只,就請童威,童猛一同都到莊上去相會;一面又著人去莊上報知,置辦酒 筵,殺羊宰豬,整理筵宴。一行眾人等了童威,童猛,一同取路投莊上來。卻好五更天氣, 都到莊里,請出穆太公來相見了,就草堂上分賓主坐下。宋江與穆太公對。說話未久,天色 明朗,穆春已取到病大蟲薛永進來,一處相會了。穆弘安排筵席,管待宋江等眾位飲宴。至 晚,都留在莊上歇宿。次日,宋江要行,穆弘那里肯放,把眾人都留莊上,陪侍宋江去鎮(zhèn)上 閑,觀看揭陽市村景致。又住了三日,宋江怕違了限次,堅意要行。穆弘并眾人苦留不住, 當日做個送路筵席。次日早起來,宋江作別穆太公并眾位好漢;臨行,分付薛永:“且在穆 弘處住幾時,卻來江州,再得相會!
穆弘道:“哥哥但請放心,我這里自看顧他。”
取出 一盤金銀送與宋江,又發(fā)兩個公人些銀兩。臨動身,張橫在穆弘莊上央人修了一封家書,央 宋江付與張順。當時宋江收放包里內(nèi)了。一行人都送到潯陽江邊。穆弘叫只船來,取過先頭 行李下船。眾人都在江邊,安排行枷,取酒送上船餞行。當下眾人淚而別。李俊,張橫,穆 弘,穆春,薛永,童威,童猛,一行人各自回家,不在話下。只說宋江自和兩個公人下船, 投江州來。這梢公非比前番,使著一帆風蓬,早送到江州上岸。宋江方帶上行枷,兩個公人 取出文書,挑了行李,直至江州府前來,正值府尹升廳。原來那江州知府,姓蔡,雙名得 章,是當朝祭太師蔡京的第九個兒子;因此,江州人叫他做蔡九知府。那人為官貪濫,作事 驕奢。為這江州是錢糧浩大的去處,抑且人廣物盈,因此,太師特地教他來做個知府。當時 兩個公人當廳下了公文,押宋江投廳下,蔡九知府看見宋江一表非俗,便問道:“你為何枷 上沒了本州的封皮?”
兩個公人告道:“于路上春雨淋漓,卻被水壞了。知府道:“快寫個 帖來,便送下城外牢城營里去。本府自差公人押解下去。”
這兩個公人就送宋江到牢城營內(nèi) 交割。當時江州府公人了文帖,監(jiān)押宋江并同公人出州衙前,來酒店里買酒。宋江取三兩來 銀子與了江州府公人,當討了收管,將宋江押送單身房里聽候。那公人先去對管營差撥處替 宋江說了方便,交割討了收管,自回江州府去了。這兩個公人,也交還了宋江包里,行李, 千酬萬謝相辭了入城來。兩個自說道:“我們雖是了驚恐,卻賺得許多銀兩!
自到州衙府 里伺候,討了回文,兩個取路往濟州去了。話里只說宋江又是央浼人請差撥到單身房里,送 了十兩銀子與他;管營處又自加倍送十兩并人事;營里管事的人并使喚的軍健人等都送些銀 兩與他們買茶;因此,無一個不歡喜宋江。少刻,引到點視廳前,除了行枷,參見管營。為 得了賄賂,在廳上說道:“這個新配到犯人宋江聽著:先朝太祖武德皇帝圣旨事例,但凡新 入流配的心順先打一百殺威棒。左右!與我捉去背起!”
宋江告道:“小人于路感冒風寒時 癥,至未曾痊可。”
管營道:“這漢端的像有病的;不見他面黃饑瘦,有些病癥?且與他權(quán) 寄下這頓棒。此人既是縣吏身,著他本營抄事房做個抄事!
就時立了文案,便教發(fā)去抄 事。宋江謝了,去單身房取了行李,到抄事房安頓了。眾囚徒見宋江有面目,都買酒來慶 賀。次日,宋江置備酒食與眾人回禮;不時間又請差撥牌頭遞杯,管營處常送禮物與他。宋 江身邊有的是金銀財帛,單把來結(jié)識他們;住了半月之間,滿營里沒一個不歡喜他。自古 道:“世情看冷,人面遂高低!”
宋江一日與差撥在抄事房酒,那差撥說與宋江道:“賢 兄,我前日和你說的那個節(jié)級常例人情,如何多日不使人送去與他?今已一旬之上了。他明 日下來時,須不好看!
宋江道:“這個不妨。那人要錢不與他;若是差撥哥哥,但要時, 只顧問宋江取不妨。那節(jié)級要時,一文也沒!等他下來,宋江自有話說!
差撥道:“押 司,那人好生利害,更兼手腳了得!倘或有些言語高低,了他些羞辱,卻道我不與你通知。 宋江道:“兄長由他。但請放心,小可自有措置。敢是送些與他,也不見得;他有個不敢要 我的,也不見得!
正恁的說未了,只見牌頭來報道:“節(jié)級下在這里了。正在廳上大發(fā) 作,罵道:‘新到配軍如何不送常例錢與我’”
差撥道:“我說是么?那人自來,連我們都 怪!
宋江笑道:“差撥哥哥休罪,不及陪侍,改日再得作杯。小可且去和他說話。”
差撥 也起身道:“我們不要見他!
宋江別了差撥,離了抄事房,自來點視廳上,見這節(jié)級。不 是宋江來和這人見,有分教:江州宋江來與這個節(jié)級怎么相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