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鎮(zhèn)三山大鬧青州道 霹靂火夜走瓦礫場
話說那黃信上馬，手中橫著，這口喪門劍；劉知寨也騎著馬，身上披掛些戎衣，手中拿 一把叉；那一百四五十軍漢寨兵，各執(zhí)著纓、棍棒，腰下都帶短刀、利劍；兩下鼓，一聲 鑼，解宋江和花榮望青州來。眾人都離了清風(fēng)寨。行不過三四十里路頭，前面見一座大林 子。正來到那山嘴邊前頭，寨兵指道：“林子里有人窺望。”
都立住了腳。黃信在馬上問 道：“為甚不行？”
軍漢答道：“前面林子里有人窺看�！�
黃信喝道：“休睬他，只顧 走！”
看看漸近林子前，只聽得當(dāng)當(dāng)?shù)亩娲箬屢积R響起來。那寨兵人等都慌了手腳， 只待要走。黃信喝道：“且�。《寂c我擺開�！�
叫道：“劉知寨，你壓著囚車�！�
劉高在馬 上死應(yīng)不得，只口里念道：“救苦救難天尊！哎呀呀，十萬卷經(jīng)！三十壇醮！救一救！”
驚 得臉如成精的東瓜，青一回，黃一回。這黃信是個武官，終有些膽量，便拍馬向前看時，只 見林子四邊，齊齊的分過三五百個小嘍羅來，一個個身長力壯，都是面惡眼兇，頭里紅巾， 身穿衲襖，腰懸利劍，手執(zhí)長，早把一行人圍住。林子中跳出三個好漢來，一個穿青，一個 穿綠，一個穿紅，都戴著一頂銷金萬字頭巾，各跨一口腰刀，又使一把樸刀，當(dāng)住去路。中 間是錦毛虎燕順，上首是矮腳虎王英，下首是白面郎君鄭天壽。三個好漢大喝道：“來往的 到此當(dāng)住腳，留下三千兩買路黃金，任從過去！”
黃信在馬上大喝道：“你那們不得無禮！ 鎮(zhèn)三山在此！”
三個好漢睜著眼，大喝道：“你便是‘鎮(zhèn)萬山’，也要三千兩買路黃金。沒 時，不放你過去。”
黃信說道：“我是上司取公事的都監(jiān)，有甚么買路錢與你！”
那三個好 漢笑道：“莫說你是上司一個都監(jiān)，便是趙官家駕過，也要三千貫買路錢，若是沒有，且把 公事人當(dāng)在這里，待你取錢來贖�！�
黃信大怒，罵道：“強(qiáng)賊怎敢如此無禮！”
喝叫左右擂 鼓鳴鑼。黃信拍馬舞劍，直奔燕順。三個好漢，一齊挺起樸刀來戰(zhàn)黃信。黃信見三個好漢都 來并他，奮力在馬上了十合，怎地當(dāng)?shù)盟齻�住。亦且劉高已自抖著，向前不得，見了這 般頭勢，只待要走。黃信怕他三個拿了，壞了名聲，只得一騎馬，撲喇喇跑回舊路。三個頭 領(lǐng)挺著樸刀趕將來。黃信那里顧得眾人，獨(dú)自飛馬奔回清風(fēng)鎮(zhèn)去了。眾軍見黃信回馬時，已 自發(fā)聲喊，撇了囚車，都四散走了。只剩得劉高，見頭勢不好，慌忙勒轉(zhuǎn)馬頭，連打三鞭。 那馬正待跑時，被那小嘍羅拽起絆馬索，早把劉高的馬掀翻，倒撞下來。眾小嘍羅一發(fā)向 前，拿了劉高，搶了囚車，打開車輛�；s已把自己的囚車掀開了，便跳出來，將這縛索都 掙斷了；卻打碎那個囚車，救出宋江來。自有那幾個小嘍羅，已自反翦了劉高，又向前去搶 得他騎的馬，亦有三匹駕車的馬。卻剝了劉高的衣服，與宋江穿了，把馬先送上出去。這三 個好漢，一同花榮并小嘍羅，把劉高赤條條的綁了，押回山寨來。原來這三位好漢為因不知 宋江消息，差幾個能干的小嘍羅下山，直來清風(fēng)鎮(zhèn)上探聽，聞人說道：“都監(jiān)黃信，擲盞為 號，拿了花知寨并宋江，陷車囚了，解投青州來�！�
因此報與三個好漢得知，帶了人馬，大 寬轉(zhuǎn)兜出大路來，預(yù)先截住去路；小路里亦差人伺候。因此救了兩個，拿得劉高，都回山寨 里來。當(dāng)晚上得山時，已是二更時分，都到聚義廳上相會。請宋江、花榮當(dāng)中坐定，三個好 漢對席相陪，一面且備酒食管待。燕順分付：“叫孩兒們各自都去酒�！�
花榮在廳上稱謝三 個好漢，說道：“花榮與哥哥，皆得三個壯士救了性命，報了冤讎，此恩難報。只是花榮還 有妻小妹子在清風(fēng)寨中，必然被黃信擒捉，卻是怎生救得？”
燕順道：“知寨放心：料應(yīng)黃 信，不敢便拿恭人；若拿時，也須這條路里經(jīng)過。我明日弟兄三個，下山去取恭人和令妹還 知寨�！�
便差小嘍羅下山，先去探聽。花榮謝道：“深感壯士大恩！”
宋江便道：“且與我 拿過劉高那來。”
燕順便道：“把他綁在將軍柱上，割腹取心，與哥哥慶喜。”
花榮道： “我親自下手割這廝！”
宋江罵道：“你這廝，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你如何聽信那 不賢的婦人害我？今日擒來，有何理說？”
花榮道：“哥哥問他則甚！”
把刀去劉高心窩里 只一剜，那顆心獻(xiàn)在宋江面前。小嘍羅自把尸首拖在一邊。宋江道：“今日雖殺了這廝濫污 匹夫，只有那個淫婦不曾殺得，出那口怨氣。”
王矮虎便道：“哥哥放心，我明日自下山去 拿那婦人，今番還我受用�！�
眾皆大笑。當(dāng)夜飲酒罷，各自歇息。次日起來，商議打清風(fēng)寨 一事。燕順道：“昨日孩兒們，走得辛苦了，今日歇他一日，明日早下山去也未遲�！�
宋江 道：“也見得是。正要將息人強(qiáng)馬壯，不在促忙�！�
不說山寨整點(diǎn)軍馬起程。且說都監(jiān)黃信 一騎馬奔回清風(fēng)鎮(zhèn)上大寨內(nèi)，便點(diǎn)寨兵人馬，緊守四邊柵門。黃信寫了申狀，叫兩個教軍頭 目，飛馬報與慕容知府。知府聽得飛報軍情，緊急公務(wù)，連夜升廳；看了黃信申狀：“反了 花榮，結(jié)連清風(fēng)山強(qiáng)盜，時刻清風(fēng)寨不保。事在告急，早遣良將，保守地方�！�
知府看了大 驚，便差人去請青州指揮司總管本州兵馬秦統(tǒng)制，急來商議軍情重事。那人原是山后開州人 氏；姓秦，諱個明字；因他性格急躁，聲若雷霆，以此人都呼他做“霹靂火”
秦明；祖是軍 官出身；使一條狼牙棒，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那人聽得知府請喚，逕到府里來見知府。各施禮 罷。那慕容知府將出那黃信的飛報申狀來，教秦統(tǒng)制看了。秦明大怒道：“紅頭子敢如此無 禮！不須公祖憂心，不才便起軍馬，不拿了這賊，誓不再見公祖�！�
慕容知府道：“將軍若 是遲慢，恐這們?nèi)ゴ蚯屣L(fēng)寨�！�
秦明答道：“此事如何敢遲誤！只今連夜便點(diǎn)起人馬，來日 早行�！�
知府大喜，忙叫安排酒肉干糧，先去城外等候賞軍。秦明見說反了花榮，怒忿從地 上馬，奔到指揮司里，便點(diǎn)起一百馬軍，四百步軍，先叫出城去取齊，擺布了起身。卻說慕 容知府先在城外寺院里蒸了饅頭，擺下大碗，燙下酒，每一個人三碗酒，兩個饅頭，一斤熟 肉。方備辦得了，卻望見軍馬出城，引軍紅旗上，大書：“兵馬總管秦統(tǒng)制�！�
慕容知府望 見秦明全副披掛了出城來，果是英雄無比。秦明在馬上見慕容知府在城外賞軍，慌忙叫軍漢 接了軍器，下馬來和知府相見。施禮罷，知府把了盞，將些言語囑付總管道：“善覷方便， 早奏凱歌�！�
賞軍已罷，放起信炮，秦明辭了知府，飛身上馬，擺開隊伍，催趲軍兵，大刀 斧，逕奔清風(fēng)寨來。－－原來這清風(fēng)鎮(zhèn)。卻在青州東南上，從正南取清風(fēng)山較近，可早到山 北小路。卻說清風(fēng)山寨里這小嘍羅們探知備細(xì)，報上山來。山寨里眾好漢正待要打清風(fēng)寨 去，只聽的報道：“秦明引兵馬到來！”
都面面覷，俱各駭然�；s便道：“你眾位都不要 慌。自古‘兵臨告急，必須死敵’。教小嘍羅飽了酒飯，只依著我行。先須力敵，后用智 取。......如此，如此，好么？”
宋江道：“好計！正是如此行。”
當(dāng)日宋江、花榮先定了 計策，便叫小嘍羅各自去準(zhǔn)備�；s自選了一騎好馬，一副衣甲，弓箭、鐵、都收拾了等 候。再說秦明領(lǐng)兵來到清風(fēng)山下，離山十里下了寨柵，次日五更造飯，軍士罷，放起一個信 炮，再奔清風(fēng)山來。揀空去處，擺開人馬，發(fā)起擂鼓。只聽得山上鑼聲震天響，飛下一彪人 馬出來。秦明勒住馬，橫著狼牙棒，睜著眼看時，卻見眾小嘍羅簇?fù)碇±顝V花榮下山來。 到得山坡前，一聲鑼響，列成陣勢�；s在馬上著鐵，朝秦明聲個喏。秦明大喝道：“花 榮！你祖代是將門之子，朝廷命官。教你做個知寨，掌握一境地方，食祿于國，有何虧你 處，卻去結(jié)連賊寇，反背朝廷。我今特來捉你！會事的下馬受縛，免得腥手污腳�！�
花榮陪 著笑道：“總管聽稟：量花榮如何肯反背朝廷？實(shí)被劉高這廝，無中生有，官報私讎，逼迫 得花榮有家難奔，有國難投，權(quán)且躲避在此。望總管詳察救解�！�
秦明道：“你兀自不下馬 受縛，更待何時！□地花言巧語，煽惑軍心！”
喝叫左右兩邊擂鼓。秦明輪動狼牙棒，直奔 花榮�；s大笑道：“秦明，你這原來不識好人饒讓。我念你是個上司官，你道俺真?zhèn)�怕 你！”
便縱馬挺，來戰(zhàn)秦明。兩個交手，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s連了許多合，賣 個破綻，撥回馬，望山下小路便走。秦明大怒，趕將來�；s把去了事環(huán)上帶住，把馬勒個 定，左手拈起弓，右手拔箭；拽滿弓，扭過身軀，望秦明盔頂上，只一箭，正中盔上，射落 斗來大那顆紅纓，卻似報個信與他。秦明了一驚，不敢向前追趕，霍地?fù)芑伛R，恰要趕殺， 眾小嘍羅一哄地都上山去了。花榮自從別路，也轉(zhuǎn)上山寨去了。秦明見他都走散，心中越怒 道：“叵耐這草寇無禮！”
喝叫鳴鑼擂鼓，取路上山。眾軍齊聲吶喊，步軍先上山來。轉(zhuǎn)過 三兩個山頭，只見上面擂木、炮石、灰瓶、金汁，從險峻處打?qū)⑾聛�，向前的退后不迭，�? 打倒三五十個，只得再退下山來。秦明怒極，帶領(lǐng)軍馬繞下山來，尋路上山。尋到午牌時 分，只見西山邊鑼響，樹林叢中閃出一對紅旗軍來。秦明引了人馬趕將去時，鑼也不響，紅 旗都不見了。秦明看那路時，又沒正路，都只是幾條砍柴的小路；卻把亂樹折木。交叉當(dāng)了 路口，又不能上去得。正待差軍漢開路，只見軍漢來報道：“東山邊鑼響，一陣紅旗軍出 來�！�
秦明引了人馬，飛也似奔過東山邊來看時，鑼也不鳴，紅旗也不見了。秦明縱馬去四 下里尋路時，都是亂樹折木，塞斷了砍柴的路徑。只見探事的又來報道：“西邊山上鑼又 響，紅旗軍又出來了�！�
秦明拍馬再奔來西山邊看時，又不見一個人，紅旗也沒了。秦明怒 壞，恨不得把牙齒都咬碎了。正在西山邊氣忿忿的，又聽得東山邊鑼聲震地價響。急帶了人 馬，又趕過來東山邊看時，又不見有一個賊漢，紅旗都不見了。秦明怒挺胸脯，又要趕軍漢 上山尋路，只聽得西山邊又發(fā)起喊來。秦明怒氣沖天，大驅(qū)兵馬投西山邊來，山上山下看 時，并不見一個人，秦明喝叫軍漢兩邊尋路上山。數(shù)內(nèi)有一個軍人稟說道：“這里都不是正 路；只除非東南上有一條大路，可以上去。若只是在這里尋路上去時，惟恐有失。”
秦明聽 了，便道：“既有那條大路時，連夜趕將去�！�
便驅(qū)一行軍馬，奔東南角上來�？纯刺焐� 了，又走得人困馬乏；巴得到那山下時，正欲下寨造飯，只見山上火把亂起，鑼聲亂鳴。秦 明轉(zhuǎn)怒，引領(lǐng)四五十馬軍，跑上山來。只見山上樹林內(nèi)，亂箭射將下來，又射傷了些軍士。 秦明只得回馬下山，且教軍士只顧造飯。恰舉得火著，只見山上有八九十把火光呼風(fēng)□哨下 來。秦明急待引軍趕時，火把一齊都滅了。當(dāng)夜雖有月光，亦被陰云籠罩，不甚明朗。秦明 怒不可當(dāng)，便叫軍士點(diǎn)起火把，燒那樹木。只聽得山嘴上鼓笛之聲吹向。秦明縱馬上來看 時，見山頂上點(diǎn)著十余個火把，照見花榮陪著宋江在上面飲酒。秦明看了，心中沒出氣處， 勒住馬在山下大罵。花榮笑答道：“秦統(tǒng)制，你不必焦躁。且回去將息著，我明日和你并個 你死我活的輸贏便罷�！�
秦明怒喊道：“反賊！你便下來，我如今和你并個三百合，卻再作 理會�！�
花榮笑道：“秦總管，你今日勞困了，我便贏得你，也不為強(qiáng)。你且回去，明日卻 來�！�
秦明越怒，只管在山下罵。本待尋路上山，卻又怕花榮的弓箭，因此只在山坡下罵。 正叫罵之間，只聽得本部下軍馬，發(fā)起喊來。秦明急回到山下看時，只見這邊山上，火炮、 火箭，一發(fā)燒將下來；背后二三十個小嘍羅做一群，把弓弩在黑影里射人；眾軍馬發(fā)喊，一 齊都擁過那邊山側(cè)深坑里去躲。此時已有三更時分，眾軍馬正躲得弓箭時，只叫得苦：上溜 頭滾下水來，一行人馬卻都在溪里，各自掙扎性命。爬得上岸的，盡被小嘍羅撓搭住，活捉 上山去了；爬不上岸的，盡淹死在溪里。且說秦明此時怒得腦門都粉碎了，卻見一條小路在 側(cè)邊。秦明把馬一撥，搶上山來；行不到三五十步，和人連馬，□下陷坑里去。兩邊埋伏下 五十個撓手，把秦明搭將起來，剝了渾身衣甲、頭盔、軍器，拿條繩索綁了，把馬也救起 來，都解上清風(fēng)山來。原來這般圈套，都是花榮和宋江的計策：先使小嘍羅，或在東，或在 西，引誘得秦明人困馬乏，策立不定；預(yù)先又把這土布袋填住兩溪的水，等候夜深，卻把人 馬逼趕溪里去，上面卻放下水來，那急流的水，都結(jié)果了軍馬。－－你這秦明帶出的五百人 馬：一大半淹在水中，都送了性命；生擒活捉有一百五七十人。奪了七八十匹好馬，不曾逃 得一個回去。次后陷馬坑里活捉了秦明。當(dāng)下一行小嘍羅，捉秦明到山寨里，早是天明時 候。五位好漢坐在聚義廳上。小嘍羅縛綁秦明，解在廳前，花榮見了，連忙跳離交椅，接下 廳來，親自解了繩索，扶上廳來，納頭拜在地下。秦明慌忙答禮，便道：“我是被擒之人， 由你們碎而死，何故卻來拜我？”
花榮跪下道：“小嘍羅不識尊卑，誤有冒瀆，切乞恕 罪！”
隨取錦段衣服與秦明穿了。秦明問花榮道：“這位為頭的好漢卻是甚人？”
花榮道： “這位是花榮的哥哥，鄆城縣宋押司，宋江的便是。這三位是山寨之主：燕順、王英、鄭天 壽。”
秦明道：“這三位我自曉得：這宋押司莫不是喚做山東及時雨宋公明么？”
宋江答 道：“小人便是�！�
秦明連忙下拜道：“聞名久矣，不想今日得會義士！”
宋江慌忙答禮不 迭。秦明見宋江腿腳不便，問道：“兄長如何貴足不便？”
宋江卻把自離鄆城縣起頭，直至 劉知寨拷打的事故，從頭對秦明說了一遍。秦明只把頭來搖道：“若聽一面之詞，誤了多少 緣故。容秦明回州去，對慕容知府說知此事�！�
燕順相留，且住數(shù)日；隨即便叫殺羊宰馬， 安排筵席飲宴。拿上山的軍漢都藏在山后房里，也與他酒食管待。秦明了數(shù)杯，起身道： “眾位壯士，既是你們的好情分，不殺秦明，還了我盔甲、馬匹、軍器回州去�！�
燕順道： “總管差矣！你既是引了青州五百兵馬都沒了，如何回得州去？慕容知府如何不見你罪責(zé)？ 不如權(quán)在荒山草寨住幾時。－－本不堪歇馬，權(quán)就此間落草，論秤分金銀，整套穿衣服，不 強(qiáng)似受那大頭巾的氣？”
秦明聽罷，便下廳道：“秦明生是大宋人，死為大宋鬼。朝廷教我 做到兵馬總管，兼受統(tǒng)制使官職，又不曾虧了秦明，我如何肯做強(qiáng)人，背反朝廷！你們眾位 要?dú)r，便殺了我�！�
花榮趕下廳來拖住道：“兄長息怒，聽小弟一言。我也是朝廷命官之 子，無可奈何，被逼得如此�？偣芗仁遣豢下洳�，如何相逼得你隨順。只請少坐，席終了 時，小弟討衣甲、頭盔、鞍馬、軍器，還兄長去。”
秦明那里肯坐。花榮又勸道：“總管夜 來勞神費(fèi)力了一日一夜，人也尚自當(dāng)不得，那匹馬如何不喂得他飽了去。”
秦明聽了，肚內(nèi) 尋思：“也說得是�！�
再上廳來，坐了飲酒。那五位好漢輪番把盞，陪話勸酒。秦明一則軟 困，二為眾好漢勸不過，開懷得醉了，扶入帳房睡了。這里眾人自去行事。不在話下。且說 秦明一覺直睡到，次日辰牌方醒；跳將起來，洗漱罷，便要下山。眾好漢都來相留道：“總 管，且早飯動身，送下山去。”
秦明急性的人，便要下山。眾人慌忙安排些酒食管待了，取 出頭盔、衣甲，與秦明披掛，牽過那匹馬來，并狼牙棒，先叫人在山下伺候。五位好漢都送 秦明下山來，相別了，交還馬匹、軍器。秦明上了馬，拿著狼牙棒，趁天色大明，離了清風(fēng) 山，取路飛奔青州來。到得十里路頭，恰好巳牌前后，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猓塵亂起，并無一個人來 往。秦明見了，心中自有八分疑忌；到得城外看時，原來舊有數(shù)百人家，卻都被火燒做白地 一片；瓦礫場上，橫七豎八，燒死的男子、婦人，不記其數(shù)。秦明看了大驚。打那匹馬在瓦 礫場上跑到城邊，大叫開門時，只見城邊吊橋高拽起了，都擺列著軍士、旌旗、擂木、炮 石。秦明勒著馬，大叫：“城上放下吊橋，度我入城�！�
城上早有人，看見是秦明，便擂起 鼓來，吶著喊。秦明叫道：“我是秦總管，如何不放我入城？”
只見慕容知府立在城上女墻 邊大喝道：“反賊！你如何不識羞恥！昨夜引人馬來打城子，把許多好百姓殺了，又把許多 房屋燒了，今日兀自又來賺哄城門。朝廷須不曾虧負(fù)了你，你這廝倒如何行此不仁！已自差 人奏聞朝廷去了。早晚拿住你時，把你這廝碎尸萬段�！�
秦明大叫道：“公祖差矣！秦明因 折了人馬，又被這們捉了上山去，方得脫；昨夜何曾來打城子？”
知府喝道：“我如何不認(rèn) 得你這廝的馬匹、衣甲、軍器、頭盔！城上眾人明明地見你指撥紅頭子殺人放火，你如何賴 得過！便做你輸了被擒，如何五百軍人沒一個逃得回來報信？你如今指望賺開城門取老�。� 你的妻子，今早已都?xì)⒘�！你若不信，與你頭看。”
軍士把將秦明妻子首級挑起在上，教秦 明看。秦明是個性急的人，看了渾家首級，氣破胸脯，分說不得，只叫得苦屈。城上弩箭如 雨點(diǎn)般射將下來。秦明只得回避。看見遍野火，尚兀自未滅。秦明回馬在瓦礫場上，恨不得 尋個死處。肚里尋思了半晌，縱馬再回舊路。行不得十來里。只見林子里轉(zhuǎn)出一夥人馬來。 當(dāng)先五匹馬上，五個好漢，不是別人：宋江、花榮、燕順、王英、鄭天壽。隨從一百百小嘍 羅。宋江在馬上欠身道：“總管何不回青州？獨(dú)自一騎，投何處去？”
秦明見問，怒氣道： “不知是那個天不蓋，地不載，該剮的賊，裝做我去打了城子，壞了百姓人家房屋，殺害良 民，倒結(jié)果了我一家老小，閃得我如今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我若尋見那人時，直打碎這條 狼牙棒便罷！”
宋江便道：“總管息怒。小人有個見識，這里難說，且請到山寨里告稟�？� 管可以便往�！�
秦明只得隨順，再回清風(fēng)山來。于路無話，早到山亭前下馬。眾人一齊都進(jìn) 山寨內(nèi)。小嘍羅已安排酒果希饌在聚義廳上。五個好漢，邀請秦明上廳，都讓他中間坐定。 五個好漢齊齊跪下。秦明連忙答禮，也跪在地。宋江開話道：“總管休怪。昨日因留總管在 山，堅意不肯，卻是宋江定出這條計來，叫小卒似總管模樣的，卻穿了總管的衣甲頭盔，騎 著那馬，橫著狼牙棒，直奔青州城下，點(diǎn)撥紅頭子殺人；燕順、王矮虎，帶領(lǐng)五十余人助 戰(zhàn)；只做總管去家中取老小。因此殺人放火，先絕了總管歸路的念頭。今日眾人特地請 罪�！�
秦明見說了，怒氣攢心；欲待要和宋江等并，卻又自肚里尋思：一則是上界星辰合 契；二乃被他們軟困，以禮待之；三則又怕他們不過。因此，只得納了這口氣。便說道： “你們弟兄雖是好意要留秦明，只是害得我忒毒些個，斷送了我妻小一家人口！”
宋江答 道：“不恁地時，兄長如何肯死心塌地？若是沒了嫂嫂夫人，宋江恰知得花知寨有一令妹， 甚是賢慧。宋江情愿主婚，陪備財禮，與總管為室，如何？”
秦明見眾人如此相敬相愛，方 放心歸順。眾讓宋江在居中坐了，秦明、花榮及三位好漢依次而坐，大吹大擂飲酒，商議打 清風(fēng)寨一事。秦明道：“這事容易，不須眾弟兄費(fèi)心。黃信那人亦是治下；二者是秦明教他 的武藝；三乃和我過的最好。明日我先去叫開柵門，一席話，說他入夥投降，就取了花知寨 寶眷，拿了劉高的潑婦，與仁兄報讎雪恨，作進(jìn)見之禮，如何？”
宋江大喜道：“若得總管 如此慨然相許，卻是多幸，多幸！”
當(dāng)日筵席散了，各自歇息。次日早起來，了早飯，都各 各披掛了。秦明上馬，先下山來，拿了狼牙棒，飛奔清風(fēng)鎮(zhèn)來。卻說黃信自到清風(fēng)鎮(zhèn)上，發(fā) 放鎮(zhèn)上軍民，點(diǎn)地寨兵，曉夜提防，牢守柵門，又不敢出戰(zhàn)；累累使人探聽，不見青州調(diào)兵 策應(yīng)。當(dāng)日只聽得報道：“柵外有秦統(tǒng)制獨(dú)自一騎馬到來，叫‘開柵門’�！�
黃信聽了，便 上馬飛奔門邊看時，果是一人一騎，又無伴當(dāng)。黃信便叫開柵門，放下吊橋，迎接秦總管入 來，直到大寨公廳前下馬。請上廳來，敘禮罷，黃信便問道：“總管緣何單騎到此？”
秦明 當(dāng)下先說了損折軍馬等情，后說：“山東及時雨宋公明，縌財仗義，結(jié)識天下好漢，誰不欽 敬他？如今見在清風(fēng)山上；我今次也在山寨入了夥。你又無老小，何不聽我言語，也去山寨 入夥，免受那文官的氣？”
黃信答道：“既然恩官在彼，黃信安敢不從？只是不曾聽得說有 宋公明在山上；今次卻說及時雨宋公明，自何而來？”
秦明笑道：“便是你前日解去的鄆城 虎張三便是。他怕說出真名姓，惹起自己的官司，以此只認(rèn)說是張三�！�
黃信聽了，跌腳 道：“若是小弟得知是宋公明時，路上也自放了他。一時見不到處，只聽了劉高一面之詞， 險不壞了他性命�！�
秦明和黃信兩個，正在公廨內(nèi)商量起身，只見寨兵報道：“有兩路軍 馬，鳴鑼擂鼓，殺奔鎮(zhèn)上來�！�
秦明、黃信聽得，都上了馬，前來迎敵。軍馬到得柵門邊望 時，只見：塵土蔽日，殺氣遮天；兩路軍兵投鎮(zhèn)上，四條好漢下山來。畢竟秦明、黃信怎地 迎敵，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