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龍說趙太后
原文
趙太后（1）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于齊，齊曰：“必以長安君（2）為質(zhì)，兵乃出�！碧蟛豢希蟪紡娭G。太后明謂左右：“有復(fù)言令長安君為質(zhì)者，老婦必唾其面�！�
左師（3）觸龍愿見太后，太后盛氣而揖（4）之。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郄（5）也，故愿望見太后�！碧笤唬骸袄蠇D恃輦而行�！痹唬骸叭帐筹嫷脽o衰乎？”曰：“恃鬻（6）耳�！痹唬骸袄铣冀裾呤獠挥�，乃自強步，日三四里，少益耆（7）食，和于身�！碧笤唬骸袄蠇D不能�！碧笾俳狻！ ∽髱煿唬骸袄铣假v息（8）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憐之。愿令得補黑衣（9）之?dāng)?shù)，以衛(wèi)王宮（10）。沒死（11）以聞。”太后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愿及未填溝壑（12）而托之�！碧笤唬骸罢煞蛞鄲蹜z其少子乎？”對曰：“甚于婦人�！碧笮υ唬骸皨D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后（13）賢于長安君�！痹唬骸熬^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yuǎn)。媼之送燕后也，持其踵（14），為之泣，念悲其遠(yuǎn)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15）�！M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薄 ∽髱煿唬骸敖袢酪郧埃�16），至于趙之為趙（17），趙王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18）趙，諸侯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薄按似浣叩溂吧�，遠(yuǎn)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19）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國，—旦山陵（20）崩，長安君何以自托于趙？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后�！碧笤唬骸爸Z，恣君之所使之。” 于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zhì)于齊，齊兵乃出�！ ∽恿x（21）聞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況人臣乎！”
譯文
趙太后剛剛執(zhí)政，秦國就加緊進攻趙國。趙太后向齊國求救。齊國說："一定要用長安君來做人質(zhì)，援兵才能派出。"趙太后不答應(yīng)，大臣們極力勸諫。太后明白地告訴身邊的近臣說："有再說讓長安君去做人質(zhì)的人，我一定朝他臉上吐唾沫!" 左師觸龍希望去見太后。太后氣勢洶洶地等著他。觸龍緩慢的小步快跑，到了太后面前向太后道歉說："我的腳有毛病，連快跑都不能，很久沒來看您了。私下里我自己寬恕自己。又總擔(dān)心太后的貴體有什么不舒適，所以想來看望您。"太后說："我全靠坐車走動。"觸龍問："您每天的飲食該不會減少吧?"太后說："吃點稀粥罷了。"觸龍說："我現(xiàn)在特別不想吃東西，自己卻勉強走走，每天走上三四里，就慢慢地稍微增加點食欲，身上也比較舒適了。"太后說："我做不到。"太后的怒色稍微消解了些�！ ∽髱熣f："我的兒子舒祺，年齡最小，不成才；而我又老了，私下疼愛他，希望能讓他替補上黑衣衛(wèi)士的空額，來保衛(wèi)王宮。我冒著死罪稟告太后。"太后說："可以。年齡多大了?"觸龍說："十五歲了。雖然還小，希望趁我還沒入土就托付給您。"太后說："你們男人也疼愛小兒子嗎?"觸龍說："比婦女還厲害。"太后笑著說："婦女更厲害。"觸龍回答說："我私下認(rèn)為，您疼愛燕后就超過了疼愛長安君。"太后說："您錯了!不像疼愛長安君那樣厲害。"左師公說："父母疼愛子女，就得為他們考慮長遠(yuǎn)些。您送燕后出嫁的時候，拉著她的腳后跟為她哭泣，這是惦念并傷心她嫁到遠(yuǎn)方，也夠可憐的了。她出嫁以后，您也并不是不想念她，可您祭祀時，一定為她祝告說：'千萬不要被趕回來啊。'難道這不是為她作長遠(yuǎn)打算，希望她生育子孫，一代一代地做國君嗎?"太后說："是這樣。" 左師公說："從這一輩往上推到三代以前，甚至到趙國建立的時候，趙國君主的子孫被封侯的，他們的子孫還有能繼承爵位的嗎?"趙太后說："沒有。"觸龍說："不光是趙國，其他諸侯國君的被封侯的子孫的后繼人有還在的嗎?"趙太后說："我沒聽說過。"左師公說："他們當(dāng)中禍患來得早的就會降臨到自己頭上，禍患來得晚的就降臨到子孫頭上。難道國君的子孫就一定不好嗎?這是因為他們地位高而沒有功勛，俸祿豐厚而沒有勞績，占有的珍寶太多了啊!現(xiàn)在您把長安君的地位提得很高，又封給他肥沃的土地，給他很多珍寶，而不趁現(xiàn)在這個時機讓他為國立功，一旦您百年之后，長安君憑什么在趙國站住腳呢?我覺得您為長安君打算得太短了，因此我認(rèn)為您疼愛他比不上疼愛燕后。"太后說："好吧，任憑您指派他吧。" 于是就替長安君準(zhǔn)備了一百輛車子，送他到齊國去做人質(zhì)，齊國的救兵才出動�！ ∽恿x聽到了這件事，說：“國君的兒子啊，國君的親骨肉啊，尚且不能依賴沒有功勛的高位，沒有勞績的俸祿，并守住金玉之類的重器，何況做臣子的呢!”
注釋 �。�1）趙太后：趙惠文王威后，趙孝成王之母。用事：執(zhí)政，當(dāng)權(quán)。 （2）長安君：趙太后幼子的封號。質(zhì)：古代諸侯國求助于別國時，每以公子抵押，即人質(zhì)。 （3）左師：春秋戰(zhàn)國時宋、趙等國官制，有左師、右?guī)�，為掌實�?quán)的執(zhí)政官。觸龍言：原作“觸詟”二字，據(jù)《史記·趙世家》改。 （4）揖：辭讓�！妒酚洝ぺw世家》“揖”作“胥”，胥為等待之意。義較勝。 （5）郄（ｘì戲）：通“隙”。有所郄，是身體有所不正常的委婉說法。 （6）鬻（ｚｈù注）：粥的本字。 （7）耆（ｓｈì試）：通“嗜”，喜愛。 （8）賤息：對自己兒子的謙稱。 （9）黑衣：趙國侍衛(wèi)所服，用以指代宮廷衛(wèi)士。 （10）宮：原作“官”，從《史記·趙世家》改。 （11）沒死：冒著死罪。臣對君的謙卑用語。 （12）填溝壑：對自己“死”的謙稱。自比為賤民奴隸，野死棄尸于溪谷。 （13）燕后：趙太后之女，遠(yuǎn)嫁燕國為后。 （14）踵：足跟。女嫁乘輿輦將行，母不忍別，在車下抱其足而泣。 （15）反：同“返”。古代諸侯嫁女于他國為后，若非失寵被廢、夫死無子、或亡國失位，是不回國的。 （16）三世以前：指趙武靈王。孝成王之父為惠文王，惠文王之父為武靈王。 （17）趙之為趙：前“趙”指趙氏，周穆王賜造父以趙城，始有趙氏；后“趙”指趙國。公元前376年，魏、韓、趙三家滅晉分其地。趙國有今山西中部、陜西東北角、河北西南部等地。經(jīng)趙武靈王至惠文王時，疆域又有所擴大。 （18）微獨：非獨，不僅，不單。微，非，不；（19）重器：指象征國家權(quán)力的貴重器皿。 （20）山陵：喻帝王，此處指趙太后。崩：喻帝王死。 （21）子義：趙國賢人。
逐字解釋 1.選自《戰(zhàn)國策｀趙策》。觸龍，人名。說，勸說。趙太后，趙慧文王的妻子趙威后。 2.新用事，剛執(zhí)政�！ �3.以長安君為質(zhì)：把長安君作為人質(zhì)�！ �4.乃：才。 5.強諫：竭力勸說。 6.明謂左右：明確地對大臣說。左右，指代身邊的大臣�！ �7.有復(fù)言……者：有再說……的人�！ �8.老婦：趙太后自稱。 9.左師：官名�！ �10.盛氣而揖之：氣沖沖地等著他�！ �11.徐趨：徐步，徐行。意思是一步一步向前慢走。 12.謝：道歉�！ �13.竊自恕：私下原諒自己�！ �14.玉體：貴體�！ �15.郄：同“隙”，病痛�！ �16.恃輦：依靠車子�！ �17.日食飲得無衰乎：每天的飲食該不會減少吧�！ �18.今者：近來�！ �19.殊：很。 20.乃自強步：自己只勉強走走。強：勉強 21.少益耆食：稍微漸漸喜歡吃東西。耆：通“嗜”，喜愛。 22.和：安適，舒服的意思 及：趕上，趕到�！ �23.色少解：怒色稍微消解了一些�！ �24.賤息：對別人謙稱自己的兒子�！ �25.不肖：不賢，不成材�！ �26.竊愛憐之：私意寵愛他�！ �27.沒死以聞：冒著死罪把這話告訴您�！ �28.愿及未填溝壑而托之：希望趁我還沒死的時候把他托付了�！ �29.丈夫：男子。 30.媼：對年老婦人的尊稱�！ �31.賢：勝過，超過�！ �32.計深遠(yuǎn)：做長遠(yuǎn)打算�！ �33.持其踵為之泣：握著她的腳后跟為她哭泣。 34.念悲其遠(yuǎn)也：為她遠(yuǎn)嫁而傷心�！ �35.祝：祈禱�！ �36.必勿使返：一定不要讓她回來�！ �37.繼：繼承人�！ �38.微獨：非獨，不僅，不單。微，非，不； 39.奉：俸祿�！ �40.勞：功勞�！ �41.挾重器：擁有珍貴的器物�！ �42.山陵崩：古代用來比喻國王或王后的死�！ �43.自托于趙：使自己在趙國立身�！ �44.恣君之所使之：任憑您派遣他�！ �45.約車百乘：置辦一百輛車子。
鑒析
從《觸詟說趙太后》看說話藝 術(shù) 開口說話，看似簡單，實則不容易，會說不會說大不一樣。古人云：“一言可以興邦，一言也可以誤國�！碧K秦憑三寸不爛之舌而身掛六國相印，諸葛亮靠經(jīng)天緯地之言而強于百萬之師，燭之武因勢利導(dǎo)而存鄭于危難，觸龍循循善誘而救趙于水火。言語得失，小則牽系做人難易，大則連及國家興亡，非常重要。下面就以《觸龍說趙太后》為例，談?wù)務(wù)f話的藝術(shù)�！ �1、 察言觀色，避其鋒芒�！ ≮w太后剛剛執(zhí)政，秦國就急攻趙國，危急關(guān)頭，趙國不得不求救于齊，而齊國卻提出救援條件――讓長安君到齊國做人質(zhì)。溺愛孩子、缺乏政治遠(yuǎn)見的趙太后不肯答應(yīng)這個條件，于是大臣竭力勸阻，惹的太后暴怒，“有復(fù)言令長安君為質(zhì)者，老婦必唾其面”。面對此情此景，深諳說話藝術(shù)的左師觸詟并沒有像別的朝臣那樣一味地犯顏直諫，批逆龍鱗，而是察言觀色，相機行事。他知道，趙太后剛剛執(zhí)政，缺乏政治經(jīng)驗，目光短淺，加之女性特有的溺愛孩子的心理，盛怒之下，任何談及人質(zhì)的問題都會讓太后難以接受，使得結(jié)果適得其反。所以觸龍避其鋒芒，對讓長安君到齊國做人質(zhì)的事只字不提，而是轉(zhuǎn)移話題。先問太后飲食住行，接著請托兒子舒祺，繼之論及疼愛子女的事情，最后大談王位繼承問題。不知不覺之中，太后怒氣全消，幡然悔悟，明白了怎樣才是疼愛孩子的道理，高興地安排長安君到齊國做人質(zhì)�！ �2、 關(guān)心問候，緩和氣氛�！ ∶鎸ε瓪鉀_沖、盛氣凌人的趙太后，首要的問題是讓她能夠心平氣和，平心靜氣，給人以勸說的契機，從而引起她談話的興趣，一步步進入正題。觸詟拜見太后并不難，但見到太后談什么卻很關(guān)鍵。話不投機，三言兩語也許就會被拒之于千里之外。因此，觸詟反復(fù)揣摩太后的心理，選擇了老年人都共同關(guān)心的飲食起居話題，先從自己腳有毛�。ㄒ苍S是假的）、不能快走談起，以己推人，關(guān)心起太后的身體情況，自然而然，合乎情理。別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的問候，老年人同病相憐的真實的感受，讓趙太后冰冷的內(nèi)心有了一絲的感動，她無法拒絕觸龍?zhí)岢龅膯栴}，于是“色少解”，和觸龍交談了起來。緊張的氣氛得到緩和，談話有了良好的開端�！ �3、 大話家常，拉近距離�！ ∮|詟和太后接上了話，此時還不能步入正題，因為談話才剛剛開始，太后也只是“色少解”，此時如果談及人質(zhì)問題，太后馬上會翻臉不認(rèn)人，必定會唾觸詟滿面。但誰都知道，觸詟晉見太后不可能只是為了問寒問暖，談話還要繼續(xù)，怎樣才能讓談話既顯得合情合理，又自然會引到人質(zhì)問題上呢？觸龍于是想到了人性中最合乎人之常情的一面――求請安排孩子。自己雖然腳有毛病，太后雖然怒氣沖沖，但為了孩子將來能有一個好的歸宿，進宮求見太后，這是非常自然的。因此，觸詟和太后談起了孩子，拉起了家常，無形之中拉盡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使得談話得以繼續(xù)，事情向著觸龍預(yù)先設(shè)計好的方向發(fā)展�！ �4、 投其所好，請君入甕。 應(yīng)當(dāng)說，觸詟問候起居、關(guān)心孩子，都切中了趙太后的心理，但最能打動趙太后的恐怕不是這些，而是觸詟的一句話，“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后賢于長安君”。孩子是娘的心頭肉，做父母的誰不疼愛自己的孩子呢？趙太后溺愛孩子，眾人皆知，觸詟從請托孩子談起，欲擒故縱，故意誘導(dǎo)趙太后談及“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從而自然引到趙太后疼愛孩子問題上，這一對話深深地打動了趙太后。它道出了趙太后疼愛孩子的事實。此時，作為母親的趙太后的心中也許會涌現(xiàn)出哺養(yǎng)長安君、持燕后踵哭泣、祭祀必祈禱的一幕幕往事。她的思想、感情已完全為觸詟所控制，自然也就完全聽由他擺布了。 5、 曉之以理，循循善誘�！ ≌f話技巧再高，它高不過“理”字。《十善業(yè)道經(jīng)》說，“言必契理，言可承領(lǐng)，言則信用，言無可譏”，意思是說，言論一定要合理，要讓別人能接納領(lǐng)受，要有信用，要令人無懈可擊。說話的前提要講一個“理”字，觸詟的話之最終所以能夠讓趙太后欣然信服，愿意安排長安君到齊國做人質(zhì)，關(guān)鍵在于他能夠在動之以情的基礎(chǔ)上，以理服人。誰不疼愛自己的孩子，愛孩子就要為孩子考慮的長遠(yuǎn)一些，就要讓孩子有立身之本，不要僅僅依靠權(quán)勢、父母。站在客觀事實的角度，觸詟步步誘導(dǎo)，旁敲側(cè)擊，明之以實，曉之以理，全部對話無一字涉及人質(zhì)，但又句句不離人質(zhì)。迂回曲折之中盡顯語言奧妙，循循善誘之余凸現(xiàn)事情必然�！ ≌f話是一門藝術(shù)，為人處事離不開說話，要想把話說好，不妨多跟古人學(xué)學(xué)�！ 凝R趙關(guān)系看《觸龍說趙太后》史實之偽 《觸龍說趙太后》出自《戰(zhàn)國策*趙策四》，《史記》將此文系于《趙世家》孝成王元年（當(dāng)周赧王五十年、齊襄王十九年）。后世學(xué)者對此定位無異議，因為只有這個時間才有可能出現(xiàn)趙太后新用事的情況。對于《觸》文，后世也并非沒有爭議，遺憾的是，其爭議的著眼點多半集中在左師官職、太后年齡及身份方面，而對整個事件的發(fā)生可能絲毫沒有觸及。筆者以為，事件的焦點，好趙送長安君入質(zhì)于齊、以乞齊援、解秦攻之事，并不符合齊趙兩國當(dāng)時的實際關(guān)系。試論如下。 首先，齊趙兩國于事件發(fā)生時勢同敵國。齊與趙為鄰，兩國間齟齬甚多。在五國破齊前幾年，齊與趙已連年交兵而且都是趙居主動地位（參見《史記*趙世家》惠文王十二、十三年）。五國破齊，又以趙的作用最重要。燕的最初盟友就是趙。據(jù)樂毅《報燕王書》，樂毅為燕昭王獻策曰：“與天下圖之（齊），莫若結(jié)趙。------趙若許而約四國攻之，齊可大破也�！睒芬愠鍪冠w國，趙國拜樂毅為相國，并代燕聯(lián)秦伐齊，終于大破齊國（參見《樂毅列傳》）。甚至在齊襄王復(fù)國后，趙還有三次伐齊舉動，分別為趙惠文王二十三年（當(dāng)齊襄王八年，參見《廉頗藺相如列傳》）、二十五年（當(dāng)齊襄王十年）、二十八年（當(dāng)齊襄王十三年，參見《趙世家》）。前兩役均以齊失地而告終。此外，襄王復(fù)國前，趙取之于齊的靈丘、麥丘、昔陽數(shù)地，未聞還之于齊。事實上也不可能歸還。七年后，秦圍邯鄲，趙為乞楚援，將靈丘授封楚相春申君，即為明證。由此可見，齊趙不僅結(jié)怨頗深，而且還有土地糾葛。在此背景下，若趙受秦攻，乞援于齊已屬可疑；在齊僅提出長安君入質(zhì)的要求而不及其地，更令人不解�！ ∑浯危R國保守消極的國際立場決定了其不可能涉足于國際糾紛�！队|》文的最終結(jié)局是，長安君入齊，齊兵乃出。此事不見于《田齊世家》�！短稞R世家》自齊湣王之后事跡甚少。如能確認(rèn)發(fā)生過這件值得稱道的事情，司馬遷不會漏過不書。自五國破齊后，齊便一蹶不振。齊襄王復(fù)國后，齊也絕少介入列國事務(wù)。如果在這段時間齊與列國有什么瓜葛，齊也都是居于被動挨打的境地，實在卑弱得很。如果齊出兵援趙，當(dāng)可視為一強悍之舉。但是，即便齊國君臣表現(xiàn)出無心乘人之危索還失地的大度，他們也必須會考慮援趙的災(zāi)難性后果，從而不敢輕舉妄動。齊對秦素有畏懼之心，而秦也確實能對齊造成直接傷害。原秦相穰侯的封地陶就與齊為鄰，齊襄王十四年，秦取齊綱、壽的戰(zhàn)役就是直接從陶發(fā)動的。一旦齊與秦進入戰(zhàn)爭狀態(tài)，原先從齊鎩羽而歸的燕或?qū)⒃俣裙R，劉沒有力量兩線作戰(zhàn)。此外，齊襄王即死于此年。《資治通鑒》將《觸》文放置于齊襄王死前，其實這種判定是很難下的。如援趙發(fā)生在襄王生前，襄王也該是病入膏肓之人，以他的為人，不當(dāng)在臨終之前突然變得強悍起來。如發(fā)生在襄王病逝之后，齊國君臣忙于治喪，也不會有心情援趙。襄王之子齊王建繼承了其父不介入國際糾紛的治國方略，在被秦滅之前的44年中始終沒對列國予以任何軍事支持。那么，齊王建也不太可能于守喪期間去援助趙國。所以，齊襄王復(fù)國后的卑弱國勢及其國際行事準(zhǔn)則，決定了齊不會出援任何國家，遑論與其有深仇大恨的趙國。 其三，齊人田單的歸屬進一步惡化了齊趙關(guān)系。據(jù)《田單列傳》田單為齊效力的事跡截止于驅(qū)燕復(fù)國。之后，田單在齊便無所事事，其原因或許是他受到襄王的猜忌（參見《戰(zhàn)國策*齊策六》）。否則，趙斷不至于肆無忌憚地屢屢掠地于齊。以田單之才具，立身于不想有所作為的齊襄王之朝，一定寂寞得很。如田單欲有所為。唯一的出路就是離開齊到他國發(fā)展。按錢穆先生《先秦諸子系年》的劃分，田單所處時代正值秦趙爭強階段。趙與齊為鄰，田單去趙很方便。田單于趙孝成王元年將趙師攻燕，翌年，趙拜田單為相�；蛟S會有人將田單相趙與樂毅為趙相國之事相提并論，視作為齊援趙之佐證。其實田樂二人相趙的背景大不相同。趙拜樂毅為相是其圖霸東方的重要步驟。齊破后，趙即為東方第一強國。趙拜田單為相時，趙在東方的地位已十分穩(wěn)固，兼之趙國將材濟濟，廉頗、藺相如、趙奢均健在，無須從他國引進將材，亦沒有更大的圖謀。田單拜相的唯一解釋是其來趙日久，或多有建樹。否則，拜田單為趙相有挖齊墻角的嫌疑。如果田單因在齊受猜忌而為趙所用，齊對趙的怨恨只會更進一層。另外，樂毅失勢于燕，也投奔趙并受重用一事，對齊的刺激也相當(dāng)可觀。此兩事迭加，將增大齊不援趙的決斷�！ 〕她R趙關(guān)系不利于《觸》文涉及之史實外，秦國當(dāng)時的戰(zhàn)略目標(biāo)也與事件相左。秦于此時期的戰(zhàn)略打擊對象是韓國（參見《范雎蔡澤列傳》、《秦本紀(jì)》、《白起王翦列傳》）。趙國是當(dāng)時第二軍事強國，前不久有獨力勝秦之紀(jì)錄，秦不能以一次打擊將趙擊滅，趙是否有必要求援當(dāng)屬疑問。總之，綜合齊趙關(guān)系及當(dāng)時的國際爭斗格局，《觸龍說趙太后》所涉史實于情勢不合，缺乏可信性，完全可以斷其為偽�！ ×妓幉豢喔� 忠言順耳最利心──談《觸龍說趙太后》的勸諫藝術(shù)。 先秦歷史散文著作《戰(zhàn)國策》，以記敘戰(zhàn)國時期謀臣策士縱橫捭闔的外交斗爭為主要內(nèi)容。這些縱橫家們，能說會道，長于論辯說理。其言論，內(nèi)容精辟，啟人心智，形式巧妙，入情入理，給人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至今，還放射著燦爛的藝術(shù)光芒。新編高中教材第一冊入選的《觸龍說趙太后》一文，就是這類散文的代表。細(xì)細(xì)研讀，其藝術(shù)性讓人回味無窮；其思想性使人倍受啟迪�，F(xiàn)就文章的語言藝術(shù)作簡要分析�！ ∫弧⒈芷滗h芒、欲擒故縱 公元前266年，趙惠文王去世，趙孝成王繼承了趙國的王位。因年幼，于是由趙太后執(zhí)政。此時的趙國，新舊更替，動蕩不安；野心勃勃的秦國又乘機攻趙，連克三座城池。趙國禍不單行，處于危難之中�？孔约旱牧α繜o法拒秦，趙太后只得求救齊國，共同抗秦。而齊國提出條件，讓趙太后幼子長安君到齊國做人質(zhì)方才出兵。作為母親，趙太后心理的天平傾斜到了個人的私情一邊。國難當(dāng)頭，群臣心急如焚，竭力勸諫，均遭斥責(zé)。趙太后甚至蠻不講理的揚言：“有復(fù)言令長安君為質(zhì)者。老婦必唾其面！”事情陷入了僵局，“勸諫趙太后”成了一塊難啃的硬骨頭。面對此情，老臣觸詟自愿擔(dān)當(dāng)此任，出面勸諫太后。太后得知觸詟進見，知道他為勸說長安君做人質(zhì)一事而來，思想上已有了充分的警惕和準(zhǔn)備。她怒氣沖沖，專等觸詟提出此事，罵他個狗血噴頭，吐他一臉唾沫。心里話：好一個大膽的家伙，竟敢頂風(fēng)勸諫，自找沒趣。然而，當(dāng)老臣觸龍邁著急促而蹣跚的步子進見時，太后等來的不是勸諫之辭，而是親切而又溫暖的問候和關(guān)心，這使她大為感動，隨之心里那根繃得很緊的警惕之弦不自覺的放松了，怒氣也漸漸消除了。其實趙太后正中了觸詟的欲擒故縱之計，這也是觸詟勸諫策略的第一步。 二、巧妙布陣、誘其上鉤 趙太后怒色少解，但觸詟仍未提及讓長安君做人質(zhì)一事，而是順著啦家常的線索，向太后提出給自己的小兒子安排差使的請求，以趁自己健在之時為兒子作長遠(yuǎn)打算。這就表現(xiàn)出了對小兒子的特別疼愛。這個請求實際上是在向自己的目標(biāo)──勸諫長安君做人質(zhì)慢慢靠近，也是繼續(xù)誘太后上鉤的關(guān)鍵一步。這一請求非但未遭拒絕，而且還引起了太后感情上的同情和共鳴：可憐天下父母心，哪個親人不愛子？于是她爽快答應(yīng)了。而且她好象找到了同盟，找到了“不讓長安君做人質(zhì)”的理解者和支持者。她哪里知道，這實際上是邁進了觸龍的圈套�！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正當(dāng)兩人就“愛子”問題不謀而合的站到同一戰(zhàn)壕里的時候，觸詟順勢將話題引向了“誰更愛自己的子女”的論爭，并巧妙的運用激將法：明知太后更愛長安君，卻說她愛燕后甚于長安君。這便又引起了新的爭論，于是觸詟擺出自己的觀點：“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yuǎn)�！辈⒁蕴笏团畠貉嗪蟪黾迺r，擔(dān)心女兒的長遠(yuǎn)利益的事實，使太后深深認(rèn)識到：要真心愛子女，就要為子女做長遠(yuǎn)打算。太后承認(rèn)了這一觀點，緊接著，觸詟步步進逼，從趙國的歷史說開去，列舉了一系列反面的事實：“今三世以前，至于趙之為趙，趙王之子孫候者，其繼有在者乎？微獨趙，諸候有在者乎？”他們都不存在了。這是為什么呢？于是觸詟順理成章的指明了其中的原因：“豈非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豐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敝链�，言歸主題已到火候。觸詟便因勢利導(dǎo)、水到渠成的指出了太后的做法：“尊長安君之位，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令令有功于國”的危害。從而也解釋了他認(rèn)為太后愛長安君不若愛燕后的理由。這樣，就使趙太后陷入了既疼愛長安君，又不讓他出使齊國，為他作長遠(yuǎn)打算的這種自相矛盾之中。使她深刻的明白了自己對長安君的愛只是一種只顧眼前不顧長遠(yuǎn)的溺愛而已，這種溺子驕子就等于殺子。于是，趙太后答應(yīng)讓長安君出使齊國，觸詟達到了預(yù)期的目的，也挽救了趙國�！ 队|詟說趙太后》語用分析 [內(nèi)容提要]話語交際是一種雙邊的或多邊的語言行為。其基本因素是：交際目的、交際對象、語言背景、話語場景、語體風(fēng)格、美學(xué)情趣。為保證交際的順利進行，交際者必須共同遵守一些原則：合作原則、禮貌原則、接話原則。以語用學(xué)知識來分析《觸詟說趙太后》的話語交際，我們更能體會到觸龍高超的話語交際藝術(shù)。 [關(guān)鍵詞]《觸詟說趙太后》 語用分析 話語交際 [作者簡介] 話語交際是一種雙邊的或多邊的語言行為。其基本因素是：交際目的、交際對象、語言背景、話語場景、語體風(fēng)格、美學(xué)情趣。為保證交際的順利進行，交際者必須共同遵守一些原則：合作原則、禮貌原則、接話原則。以語用學(xué)知識來分析《觸龍說趙太后》的話語交際，我們更能體會到觸詟高超的話語交際藝術(shù)�！ 队|詟說趙太后》這個故事發(fā)生在趙孝成王元年。當(dāng)時，趙惠文王剛死，孝成王初即位，因年紀(jì)太小，故由太后執(zhí)政。新舊交替之際，國內(nèi)動蕩不安。秦國認(rèn)為有機可乘，發(fā)兵東下，趙國危在旦夕。迫不得已，趙求救于齊。按慣例，齊提出一個苛刻的條件：即趙國必須派太后幼子長安君質(zhì)于齊。此時面對家國之難，趙太后束手無策。面對大臣強諫，趙太后更是惱怒異常。觸龍正是在此時出場的。 在封建時代，等級制度森嚴(yán)。因此，對大臣來說話語交際更需要倍加小心，如履薄冰，可以說，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對此時的觸詟來說，更是如此，稍有失誤，便有飛來之禍。既要保全性命，又要成功說服太后，保全趙國，觸詟稍有不慎，就會全功盡棄，沒有高超的游說藝術(shù)是難以想象的�！ √笠怀鰣�，便違反話語交際中的基本原則——“合作原則”。話語交際的各方總是相互合作的，通過合作才能保證談話的順利進行。違反合作原則也是日常交際常見的現(xiàn)象。違反合作原則的情況主要有如下幾種：（1）說話人宣布不愿合作，因而違反了合作原則。外交場合中的“無可奉告”、平時說話的問而不答等就是如此。（2）顧左右而言他，違反合作原則。（3）說話人有意違反合作原則，并且相信聽話人會覺察出，如打呵欠、看表等。違反合作原則導(dǎo)致的后果必然是話語交際的中斷。違反合作原則者身份也是制約交際雙方合作的重要因素。一是雙方地位平等的條件下，對方采取不合作態(tài)度。一是雙方地位不平等的條件下，對方采取不合作態(tài)度。對于前者，往往可以采取無視對方態(tài)度，繼續(xù)所要完成的任務(wù)�；蛘哂鼗厍�，旁敲側(cè)擊。總之，可以作到不達目的不罷休。對于后者，則有兩種情形。一是放棄說服。如《扁鵲見蔡桓公》中的扁鵲，反復(fù)說服無作用，只能離開。二是力諫。力諫的結(jié)果有兩種：或被殺，如比干諫紂王；或遇見明君，成為一代諍臣，如魏征�！ ≮w太后違反話語交際合作原則不是采用以上方法，而是采用違反話語交際的禮貌原則來達到目的。禮貌是古今中外普遍存在的交往規(guī)范。話語交際必須遵從這種規(guī)范，才能順利進行。但對一個國君來說，在和大臣人格根本不平等的情況下，禮貌原則也形同虛設(shè)。趙太后“有復(fù)言令長安君為質(zhì)者，老婦必唾其面”不但違反了話語交際的禮貌性原則，還帶著殺機，話語交際只能中斷。因此，在當(dāng)時，對一般大臣來說，是很難打破僵局，去說服太后的。除非有魏征、比干類的諍臣來以死相拼，力諫太后�！ ≮w太后還違反了接話原則。接話原則的常見形式是會話，輪流會話使話語交際得以進行。當(dāng)然，接話原則在大臣這一方面是無條件執(zhí)行的，否則，會帶來殺身之禍的。對君主則不然，大臣不可能違君主之意，勉強其接話。而趙太后“盛氣而揖之”，根本不打算接話，自然難以使交際繼續(xù)。 面對趙太后的不合作、不禮貌、不接話，觸詟緊緊把握住制約話語交際的最主要因素：交際目的、交際對象、語言背景、話語場景、以自己獨特的語體風(fēng)格層層深入，娓娓道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喻之以義，最后，水到渠成，說服太后�！ ∮|詟首先把握好交際目的和交際對象這兩個要素。人們都是帶著一定的交際目的來參加話語交際的�；蜿愂鍪录f明道理；或提出問題，請求幫助；或道歉、致謝、問候，情感宣泄等。雖然觸龍以說明道理作為交際目的，但倘太明顯，后果是難以想象的。觸詟很聰明，改變了交際目的，前去問候。針對太后盛氣，觸龍有意識的顯出老態(tài)，“入而徐趨，至而自謝”說明自己不良于行，所以少來謁見；但對太后的健康又表示關(guān)切，仿佛再不來謁見太后就放心不下了。同時，他還把握住交際對象的特點，從老年人普遍關(guān)心的養(yǎng)生問題談起，使太后接話“恃輦而行”“恃鬻耳”“老婦不能”。這也符合語言背景這一制約話語交際要素的要求。在同一年齡談同一話題，自然不會“話不投機半句多”，而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由于把握好了交際目的和交際對象及語言背景等要素，原來怒氣沖沖的趙太后此時自然“色少解”，觸詟的話語交際能夠順利進行�！ ‘�(dāng)然，這樣談“養(yǎng)生之道”顯然不是觸詟的真正的交際目的。如何達到真正的交際目的“質(zhì)長安君于齊”呢？觸詟的辦法是運用制約話語交際的另一因素——話語場景。交際都是在一定的場合進行的。交際場合所在的地方、景物、參加的人物、交際的話題、交際使用的媒介、交際的氣氛等，構(gòu)成了各種各樣的話語場景。不同的話語場景決定了不同的話語交際。俗話說：“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說的就是講究切情切景。觸詟偷偷地改變了話語交際的場景，話題轉(zhuǎn)為為兒子求職。這同時使太后產(chǎn)生一種錯覺。第一，她以為觸龍是為兒子“走后門”的，不是為長安君的。第二，她感到這個年老的大臣跟自己的想法相同，都痛愛小兒子，不但應(yīng)該彼此關(guān)切，而且志同道合了。這樣，交際話題就轉(zhuǎn)到“子女”問題上來，再談長安君，自然水到渠成了。最后，在這一特定的話語場景下，觸詟實現(xiàn)了自己的交際目的，說服趙太后“質(zhì)長安君于齊”�！ ∮|詟的語言風(fēng)格和美學(xué)情趣是獨特的。他以自己的睿智、嚴(yán)密的邏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愛國情感深深打動了一時糊涂的趙太后。二人情趣相投，風(fēng)格一致，自然話語投機�？峙逻@也是別的老臣難以做到的。觸詟抓住太后愛子情切，將心比心，充滿了智慧和情感。在談到燕后時，說到太后“持其踵，為之泣”，祈禱時“必勿使返”，條分縷析，感情真摯。指明太后對女兒的前途是有長遠(yuǎn)的考慮的，從對燕后的態(tài)度來看，太后是深明大義的。最后從“三世以前”“趙之為趙”，談到“雖曰愛之，其實害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于趙”，欲擒故縱，擊中對方要害。趙太后當(dāng)然也不是不懂政治的女人，因此就痛快地答應(yīng)了。 《觸詟說趙太后》讓我們領(lǐng)略了觸詟話語交際的魅力。今天，我們的語文教學(xué)日益重視語用，新增了口語交際內(nèi)容�！队|詟說趙太后》就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范例。語文教師如果能重視語用學(xué)方面的教學(xué)，發(fā)掘語文教材的語用教學(xué)價值。這樣不斷能豐富教學(xué)內(nèi)容，對提高學(xué)生語言應(yīng)用能力也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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