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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生陸賈列傳原文、注釋與翻譯

作者:司馬遷 文章來源:會員上傳 請你點此糾錯或發(fā)表評論

張連科 譯注

【說明與解析】

本傳是酈食其、陸賈、朱建三個人的合傳。這三個人的共同特點都是有一副伶牙利齒,能言善辯,噓枯吹生,大有戰(zhàn)國時代縱橫家的遺風(fēng)。盡管他們有共同之處,但是其成就和貢獻(xiàn)卻不盡相同。朱建遠(yuǎn)不能和酈生、陸賈同日而語,他充其量不過是豪門貴族的食客或幕僚而已。本傳中記錄朱建的主要情事就是在得到一個邪惡小人——辟陽侯審食其——的金錢之后,如何幫他活命的經(jīng)過,和作者稱他的“刻廉剛直”、“行不茍合,義不取容”剛好相反,是否因作者與朱建之子關(guān)系很好而強(qiáng)為之美言呢?而酈生、陸賈二人在劉邦統(tǒng)一中國、征服南越以及后來平定諸呂的過程中,起了很大作用,并且他們也不完全是靠搖唇鼓舌來博取功名的,他們還有非凡的政治遠(yuǎn)見和卓越的軍事見解。例如,在漢王三年秋天,當(dāng)時“漢王數(shù)因滎陽、成皋,計欲捐成皋以東,屯鞏、洛以拒楚”。酈食其詳細(xì)分析了天下形勢,認(rèn)為楚軍內(nèi)部空虛,正是進(jìn)攻的好時機(jī),所以他又進(jìn)一步向劉邦進(jìn)言:“愿足下急復(fù)進(jìn)兵,收取滎陽,據(jù)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杜大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效實形制之勢,則天下知所歸矣。”而收取滎陽,占據(jù)敖倉之后,也就穩(wěn)住了中原;中原是中國的基礎(chǔ),所以穩(wěn)住了中原也就為統(tǒng)一中國打下了基礎(chǔ)。后來形勢的發(fā)展也正和酈生所預(yù)料的一樣。再如陸賈,他針對劉邦認(rèn)為自己的天下是“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的思想,提出了“逆取順守,文武并用”,才是“長久之術(shù)”的觀點,并總結(jié)了歷代王朝成功和失敗的經(jīng)驗教訓(xùn),寫出了《新語》一書。它不僅促進(jìn)了漢朝的安定和發(fā)展,而且為后代的開明政治提供了經(jīng)驗。另外,他還出使南越,勸說尉他歸順漢朝,為國家的統(tǒng)一也作出了貢獻(xiàn)。所以,司馬遷曾這樣說:“結(jié)言通使,約懷諸侯;諸侯咸親,歸漢為藩輔,作《酈生陸賈列傳》第三十七!薄毒硪话偃短饭孕颉罚┻@也許正是作者寫這篇列傳的主旨吧!

酈食其是陳留高陽人。他非常喜歡讀書,但家境貧寒,窮困潦倒,連能供得起自己穿衣吃飯的產(chǎn)業(yè)都沒有,只得當(dāng)了一名看管里門的下賤小吏。但是盡管如能,縣中的賢士和豪強(qiáng)卻不敢隨便役使他,縣里的人們都稱他為“狂生”。

等到陳勝、項梁等人反秦起義的時候,各路將領(lǐng)攻城略地經(jīng)過高陽的有數(shù)十人,但酈食其聽說這些人都是一些斤斤計較、喜歡煩瑣細(xì)小的禮節(jié),剛愎自用、不能聽大度之言的小人,因此他就深居簡出,隱藏起來,不去逢迎這些人。后來,他聽說沛公帶兵攻城略地來到陳留郊外,沛公部下的一個騎士恰恰是酈食其鄰里故人的兒子,沛公時常向他打聽他家鄉(xiāng)的賢士俊杰。一天,騎士回家,酈食其看到他,對他說道:“我聽說沛公傲慢而看不起人,但他有許多遠(yuǎn)大的謀略,這才是我真正想要追隨的人,只是苦于沒人替我介紹。你見到沛公,可以這樣對他說,‘我的家鄉(xiāng)有位酈先生,年紀(jì)已有六十多歲,身高八尺,人們都稱他是狂生,但是他自己說并非狂生!彬T士回答說:“沛公并不喜歡儒生,許多人頭戴儒生的帽子來見他,他就立刻把他們的帽子摘下來,在里邊撒尿。在和人談話的時候,動不動就破口大罵。所以您最好不要以儒生的身份去向他游說!贬B食其說:“你只管像我教你的這樣說。”騎士回去之后,就按酈生囑咐的話從容地告訴了沛公。

后來沛公來到高陽,在旅舍住下,派人去召酈食其前來拜見。酈生來到旅舍,先遞進(jìn)自己的名片,沛公正坐在床邊伸著兩腿讓兩個女人洗腳,就叫酈生來見。酈生進(jìn)去,只是作個長揖而沒有傾身下拜,并且說:“您是想幫助秦國攻打諸侯呢,還是想率領(lǐng)諸侯滅掉秦國?”沛公罵道:“你個奴才相儒生!天下的人同受秦朝的苦已經(jīng)很久了,所以諸侯們才陸續(xù)起兵反抗暴秦,你怎么說幫助秦國攻打諸侯呢?”酈生說:“如果您下決心聚合民眾,召集義兵來推翻暴虐無道的秦王朝,那就不應(yīng)該用這種倨慢不禮的態(tài)度來接見長者。”于是沛公立刻停止了洗腳,穿整齊衣裳,把酈生請到了上賓的座位,并且向他道歉。酈生談了六國合縱連橫所用的謀略,沛公喜出望外,命人端上飯來,讓酈生進(jìn)餐,然后問道:“那您看今天我們的計策該怎么制定呢?”酈生說道:“您把烏合之眾,散亂之兵收集起來,總共也不滿一萬人,如果以此來直接和強(qiáng)秦對抗的話,那就是人們所常說的探虎口啊。陳留是天下的交通要道,四通八達(dá)的地方,現(xiàn)在城里又有很多存糧。我和陳留的縣令很是要好,請您派我到他那里去一趟,讓他向您來投降。他若是不聽從的話,您再發(fā)兵攻城,我在城內(nèi)又可以作為內(nèi)應(yīng)!庇谑桥婀团汕册B生前往,自己帶兵緊隨其后,這樣就攻取了陳留,賜給酈食其廣野君的稱號。

酈生又薦舉他的弟弟酈商,讓他帶領(lǐng)幾千人跟隨沛公到西南攻城略地。而酈生自己常常擔(dān)任說客,以使臣的身份奔走于諸侯之間。

在漢王三年(前204)的秋天,項羽攻打漢王,攻克了滎陽城,漢兵逃走去保衛(wèi)鞏、洛。不久,楚國人聽說淮陰侯韓信已經(jīng)攻破趙國,彭越又多次在梁地造反,就分出一部人馬前去營救;搓幒铐n信正在東方攻打齊國,漢王又多次在滎陽、成皋被項羽圍困,因此想放棄成皋以東的地盤;屯兵鞏、洛以與楚軍對抗。酈生便就此進(jìn)言道:“我聽說能知道天之所以為天的人,可以成就統(tǒng)一大業(yè);而不知道天之所以為天的人,統(tǒng)一大業(yè)不可成。作為成就統(tǒng)一大業(yè)的王者,他以平民百姓為天,而平民百姓又以糧食為天。敖倉這個地方,天下往此地輸送糧食已經(jīng)有好長時間了。我聽說現(xiàn)在此處貯藏的糧食非常多。楚國人攻克了滎陽,卻不堅守敖倉,而是帶兵向東而去,只是讓一些罪犯來分守成皋,這是上天要把這些糧食資助給漢軍。當(dāng)前楚軍很容易擊敗,而我們卻反要退守,把要到手的利益反扔了出去,我私下里認(rèn)為這樣做是錯了。更何況兩個強(qiáng)有力的對手不能同時并立,楚漢兩國的戰(zhàn)爭經(jīng)久相持不下,百姓騷動不安,全國混亂動蕩,農(nóng)夫放下農(nóng)具停耕,織女走下織機(jī)輟織,徘徊觀望,天下百姓究竟心向哪一方還沒有決定下來。所以請您趕快再次進(jìn)軍,收復(fù)滎陽,占有敖倉的糧食,阻塞成皋的險要,堵住太行交通要道,扼制住蜚狐關(guān)口,把守住白馬津渡,讓諸侯們看看今天的實際形勢,那么天下的人民也就知道該歸順哪一方了。如今燕國、趙國都已經(jīng)平定,只有齊國還沒有攻打下來,而田廣占據(jù)著幅員千里的齊國,田間帶領(lǐng)著二十萬大軍,屯兵于歷城,各支田氏宗族都力量強(qiáng)大,他們背靠大海,憑借黃河、濟(jì)水的阻隔,南面接近楚國,齊國人又多詐變無常,您即使是派遣數(shù)十萬軍隊,也不可能在一年或幾個月的時間里把它打下來。我請求奉您的詔命去游說齊王,讓他歸漢而成為東方的屬國!睗h王回答說:“好,就這樣吧!”

漢王聽從了酈生的計策,再次出兵據(jù)守敖倉,同時派遣酈生前往齊國。酈生對齊王說道:“您知道天下人心的歸向嗎?”齊王回答:“我不知道。”酈生說:“若是您知道天下人心的歸向,那么齊國就可以保全下來,若是不知道天下人心歸向的話,那么齊國就不可能保全了!饼R王問道:“天下人心究竟歸向誰呢?”酈生說:“歸向漢王。”齊王又問:“您老先生為什么這樣說呢?”酈生回答:“漢王和項王并為向西進(jìn)軍攻打秦朝,在義帝面前已經(jīng)明白地約定好了,先攻入咸陽的人就在那里稱王。漢王先攻入咸陽,但是項王卻背棄了盟約,不讓他在關(guān)中稱王,而讓他到漢中為王。項王遷徙義帝并派人暗殺了他,漢王聽到之后,立刻發(fā)起蜀漢的軍隊來攻打三秦,出函谷關(guān)而追問義帝遷徙的處所,收集天下的軍隊,擁立以前六國諸侯的后代。攻下城池立刻就給有功的將領(lǐng)封侯,繳獲了財寶立刻就分贈給士兵,和天下同得其利,所以那些英雄豪杰、才能超群的人都愿意為他效勞。諸侯的軍隊從四面八方來投歸,蜀漢的糧食船挨著船源源不斷地順流送來。而項王既有背棄盟約的壞名聲,又有殺死義帝的不義行為;他對別人的功勞從來不記著,對別人的罪過卻又從來不忘掉;將士們打了勝仗得不到獎賞,攻下城池也得不到封爵;不是他們項氏家族的沒有誰得到重用;對有功人員刻下侯印,在手中反復(fù)把玩,不愿意授給;攻城得到財物,寧可堆積起來,也不肯賞賜給大家;所以天下人背叛他,才能超群的人怨恨他,沒有人愿意為他效力。因此天下之士才都投歸漢王,漢王安坐就可以驅(qū)使他們。漢王帶領(lǐng)蜀漢的軍隊,平定了三秦,占領(lǐng)了西河之外大片土地,率領(lǐng)投誠過來的上黨精銳軍隊,攻下了井陘,殺死了成安君;擊敗了河北魏豹,占有了三十二座城池:這就如同所向無敵的蚩尤的軍隊一樣,并不是靠人的力量,而是上天保佑的結(jié)果,F(xiàn)在漢王已經(jīng)據(jù)有敖倉的糧食,阻塞成皋的險要,守住了白馬渡口,堵塞了大行要道,扼守住蜚狐關(guān)口,天下諸侯若是想最后投降那就先被滅掉。您若是趕快投降漢王,那么齊國的社稷還能夠保全下來;倘若是不投降漢王的話,那么危亡的時刻立刻就會到來。”田廣認(rèn)為酈生的話是對的,就聽從酈生,撤除了歷下的兵守戰(zhàn)備,天天和酈生一起縱酒做樂。

淮陰侯韓信聽說酈生沒費(fèi)吹灰之力,坐在車上跑了一趟,憑三寸不爛之舌便取得了齊國七十余座城池,心中很不服氣,就乘夜幕的掩護(hù),帶兵越過平原偷偷地襲擊齊國。齊王田廣聽說漢兵已到,認(rèn)為是酈生出賣了自己,便對酈生說:“如果你能阻止?jié)h軍進(jìn)攻的話,我讓你活著,若不然的話,我就要烹殺了你!”酈生說:“干大事業(yè)的人不拘小節(jié),有大德的人也不怕別人責(zé)備。你老子不會替你再去游說韓信!”這樣,齊王便烹殺了酈生,帶兵向東逃跑而去。

漢高祖十二年(前195),曲周侯酈商以丞相的身份帶兵攻打黥布有功。高祖在分封列侯攻臣時,很是思念酈食其。酈食其的兒子酈疥多次帶兵打仗,但立下的軍功沒有達(dá)到封侯的程度,皇帝就為他父親的緣故,封酈疥為高梁侯。后來又改食邑在武遂,侯位傳了三代。在元狩元年(前122)的時候,武遂侯酈平因偽稱皇帝的命令,騙取了衡山王一百斤黃金,犯下的罪過應(yīng)該街頭處死,但恰在此時,他因病去世,封邑也被撤消。

陸賈是楚國人,以幕僚賓客的身份隨從高祖平定天下,當(dāng)時人們都稱他是很有口才的說客,所以伴隨在高祖的身邊,常常出使各個諸侯國。

在高祖剛把中國平定的時候,尉他也平定了南越,便在那里自立為王。高祖考慮天下初定,中國勞苦,就沒有誅殺尉他,還派遣陸賈帶著賜給尉他的南越王之印前去任命。陸生到了南越,尉他梳著當(dāng)?shù)亓餍械囊淮殄F子一樣的發(fā)髻,像簸箕一樣地伸開兩腿坐著,接見陸生。陸生就此向尉他說道:“您本是中國人,親戚、兄弟和祖先的墳?zāi)苟荚谡娑。而現(xiàn)在您卻一反中國人的習(xí)俗,丟棄衣冠巾帶,想用只有彈丸之地的小小南越來和天子抗衡,成為敵國,那你的大禍也就要臨頭了。況且秦朝暴虐無道,諸侯豪杰都紛紛而起,只有漢王首先入關(guān),占據(jù)咸陽。項羽背叛盟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們都?xì)w屬于他,可以稱得上是強(qiáng)大無比。但是漢王從巴蜀出兵之后,征服天下,平定諸侯,殺死項羽,滅掉楚國。五年之間,中國平定。這不是人力所能辦到的,而是上天輔佐的結(jié)果,F(xiàn)在大漢天子聽說您在南越稱王,不愿意幫助天下人討平暴逆,漢朝將相都想帶兵來消滅您。但是天子愛惜百姓,想到他們剛剛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的勞苦亂離,因此才暫且罷兵,派遣我授予你南越王的金印,剖符為信,互通使臣。您理應(yīng)到郊外遠(yuǎn)迎,面向北方,拜倒稱臣,但是您卻想以剛剛建立,還沒有把人眾收攏起來的小小南越,在此桀傲不馴。倘若讓朝廷知道了此事,挖掘燒毀您祖先的墳?zāi)梗D滅您的宗族,再派一名偏將帶領(lǐng)十萬人馬來到越地,那么南越人殺死您投降漢朝,就如同翻一下手背那么容易!

尉他聽罷,立刻站起身來,向陸生道歉說:“我在蠻夷中居住得時間長了,所以太失禮義了。”接著,他又問陸生:“我和蕭何、曹參、韓信相比,誰更有德有才呢?”陸生說道:“您似乎比他們強(qiáng)一點。”尉他又問:“那我和皇帝相比呢?”酈生回答:“皇帝從豐沛起兵,討伐暴虐的秦朝,掃平強(qiáng)大的楚國,為整個天下的人興利除害,繼承了五帝三皇的宏偉業(yè)績,統(tǒng)理整個中國。而中國的人口以億來計算,土地方圓萬里,處于天下最富饒的地域,人多車眾,物產(chǎn)豐富,政令出于一家,這種盛況是從開天辟地以來從未有過的。而現(xiàn)在您的人眾不過幾十萬,而且都是未開化的蠻夷,又居住在這局促狹小的山地海隅之間,只不過如同漢朝的一個郡罷了,您怎么竟同漢朝相比!”尉他聽了,哈哈大笑,說道:“我不能在中國發(fā)跡起家,所以才在此稱王。假使我占據(jù)中國,我又哪里比不上漢王呢?”通過交談,尉他非常喜歡陸生,留下他和自己飲酒作樂好幾個月。尉他說:“南越人當(dāng)中沒有一個和我談得來,等到你來到這里之后,才使我每天都能聽到過去所未曾聽到的事情!蔽舅送給陸生一個袋裝包裹,價值千金,另外還送給他不少其它禮品,也價值千金。陸生終于完成拜尉他為南越王的使命,使他向漢稱臣,服從漢朝的管制約束。陸賈還朝之后,把以上情況向高祖匯報,高祖非常高興,任命陸賈為太中大夫。

陸生在皇帝面前時常談?wù)摗对娊?jīng)》、《尚書》等儒家經(jīng)典,聽到這些,高帝很不高興,就對他大罵道:“你老子的天下是靠騎在馬上南征北戰(zhàn)打出來的,哪里用得著《詩》、《書》!”陸生回答說:“您在馬上可以取得天下,難道您也可以在馬上治理天下嗎?商湯和周武,都是以武力征服天下,然后順應(yīng)形勢以文治守成,文治武功并用,這才是使國家長治久安的最好辦法啊。從前吳王夫差、智伯都是因極力炫耀武功而致使國家滅亡;秦王朝也是一味使用嚴(yán)酷刑法而不知變更,最后導(dǎo)致自己的滅亡。假使秦朝統(tǒng)一天下之后,實行仁義之道,效法先圣,那么,陛下您又怎么能取得天下呢?”高帝聽完之后,心情不快,臉上露出慚愧的顏色,就對陸生說:“那就請您嘗試著總結(jié)一下秦朝失去天下,我們得到天下,原因究竟在哪里,以及古代各王朝成功和失敗的原因所在。”這樣,陸生就奉旨大略地論述了國家興衰存亡的征兆和原因,一共寫了十二篇。每寫完一篇就上奏給皇帝,高帝沒有不稱贊的,左右群臣也是一齊山呼萬歲,把他這部書稱為“新語”。

在孝惠帝時,呂太后掌權(quán)用事,想立呂氏諸人為王,害怕大臣中那些能言善辯的人,而陸生也深知自己強(qiáng)力爭辯也無濟(jì)于事,因此就稱病辭職,在家中閑居。因為好畤一帶土地肥沃,就在這里定居下來,陸生有五個兒子,他把出使南越所得的袋裝包裹拿出來賣了千金,分給兒子們,每人二百金,讓他們從事生產(chǎn)。陸生自己則時常坐著四匹馬拉的車子,帶著歌舞和彈琴鼓瑟的侍從十個人,佩帶著價值百金的寶劍到處游玩。他曾這樣對兒子們說:“我和你們約定好,當(dāng)我出游經(jīng)過你們家時,要讓我的人馬吃飽喝足,盡量滿足大家的要求。每十天換一家。我在誰家去世,就把寶劍車騎以及侍從人員都?xì)w誰所有。我還要到其他的朋友那里去,所以一年當(dāng)中我到你們各家去大概不過兩三次,總來見你們,就不新鮮了,用不著總厭煩你們老子這么做了!

呂太后掌權(quán)時期,封諸呂為王。諸呂專攬大權(quán)想劫持幼主,奪取劉姓的天下。右丞相陳平對此很是擔(dān)憂,但是自己力量有限,不能強(qiáng)爭,害怕禍及自己,常常安居家中反復(fù)思索。有一次,陸生前去請安,徑直到陳平身邊坐下,在這時陳平正在深思,沒有立刻發(fā)覺到陸生到了。陸生問道:“您的憂慮為什么如此深重呢?”陳平說:“你猜猜看,我究竟憂慮什么?”陸生說:“您老先生位居右丞相之職,是有三萬戶食邑的列侯,可以說富貴榮華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應(yīng)該說是沒有這方面的欲望了。然而若是說您老有憂愁的話,那只不過是擔(dān)憂諸呂和幼主而已!标惼秸f:“你猜得很對,你看這事該怎么辦呢?”陸生說:“天下平安無事的時候,要注意丞相;天下動亂不安的時候,要注意大將。如果大將和丞相配合默契,那么士人就會歸附;士人歸附,那么天下即使有意外的事情發(fā)生,國家的大權(quán)也不會分散。為國家大業(yè)考慮,這事情都在您和周勃兩個人掌握之中了。我常常想把這些話對太尉周勃講明白,但是他和我總開玩笑,對我的話不太重視。您為什么不和太尉交好,建立起親密無間的聯(lián)系?”接著,陸生又為陳平籌劃出幾種對付呂氏的辦法。陳平就用他的計策,拿出五百金來給絳侯周勃祝壽,并且準(zhǔn)備了盛大的歌舞宴會來招待他;而太尉周勃也以同樣的方式來回報陳平。這樣,陳平、周勃二人就建立起非常密切的聯(lián)系,而呂氏篡權(quán)的陰謀也就更加難于實現(xiàn)了。陳平又把一百個奴婢、五十輛車馬、五百萬錢送給陸生作為飲食費(fèi)用。陸生就用這些費(fèi)用在漢朝廷公卿大臣中游說,搞得名聲很大。

等到殺死了諸呂,迎立孝文帝登上皇帝的寶座,陸生對此出了不少力。孝文帝即位之后,想派人出使南越。陳平丞相等人就推薦陸生為太中大夫,派他出使南越,命令南越王尉他取消了黃屋稱制等越禮行為,讓他采用和其它諸侯一樣的禮節(jié)儀式。陸生出使之后,依此行事,皇帝的要求都達(dá)到了,所以文帝很滿意。關(guān)于此事的具體情節(jié),都記錄在《南越列傳》中。陸生最后以年老去世。

平原侯朱建是楚國人。開始他曾經(jīng)擔(dān)任過淮南王黥布的國相,但因有罪而離去。后來他又重新在黥布手下干事,黥布想造反的時候,問朱建怎樣看此事,朱建極力反對。但黥布沒有聽從他的意見,而是按照梁父侯所說的去做,于是便起兵造反。等到漢朝平定叛亂,殺死黥布以后,聽說平原君朱建曾經(jīng)勸黥布不要造反,同時他又沒有參與造反的陰謀活動,就沒有誅殺朱建。有關(guān)此事,在《黥布傳》中有記載。

平原君朱建這個人能言善辯,口才很好,同時他又剛正不阿,恪守廉潔無私的節(jié)操。家安在長安。他說話做事決不隨便附和,堅持道義的原則而不肯曲從討好,取悅于人。辟陽侯審食其品行不端正,靠阿諛奉承深得呂太后的寵愛。當(dāng)時辟陽侯很想和平原君交好,但平原君就是不肯見他。在平原君母親去世的時候,陸生和平原君一直很要好,所以就前去吊唁。平原君家境貧寒,連給母親出殯送喪的錢都沒有,正要去借錢來置辦殯喪用品,陸生卻讓平原君只管發(fā)喪,不必去借錢。然后,陸生卻到辟陽侯家中,向他祝賀說:“平原君的母親去世了!北訇柡畈唤獾卣f:“平原君的母親死了,你祝賀我干什么?”陸生說道:“以前你一直想和平原君交好,但是他講究道義不和你往來,這是因為他母親的緣故,F(xiàn)在他母親已經(jīng)去世,您若是贈送厚禮為他母親送喪,那么他一定愿意為您拼死效勞!庇谑潜訇柡罹徒o平原君送去價值一百金的厚禮。而當(dāng)時的不少列侯貴人也因為辟陽侯送重禮的緣故,也送去了總值五百金的錢物。

辟陽侯特別受呂太后的寵愛,有的人就在孝惠帝面前說他的壞話,孝惠帝大怒,就把他逮捕交給官吏審訊,并想借此機(jī)會殺掉他。呂太后感到慚愧,又不能替他說情。而大臣們大都痛恨辟陽侯的丑行更想借此機(jī)會殺掉他。辟陽侯很著急,就派人給平原君傳話,說自己想見見他。但平原君卻推辭說:“您的案子現(xiàn)在正緊,我不敢會見您!比缓笃皆埱髸娦⒒莸鄣膶櫝奸b籍孺,說服他道:“皇帝寵愛您的原因,天下的人誰都知道,F(xiàn)在辟陽侯受寵于太后,卻被逮捕入獄,滿城的人都說您給說的壞話,想殺掉您。如果今天辟陽侯被皇上殺了,那么明天早上太后發(fā)了火,也會殺掉您。您為什么還不脫了上衣,光著膀子,替辟陽侯到皇帝那里求個情呢?如果皇帝聽了您的話,放出辟陽侯,太后一定會非常高興。而太后、皇帝兩人都寵愛您,那么您也就會加倍富貴了。”于是閎籍孺非常害怕,就聽從了平原君的主意,向皇帝給辟陽侯說情,皇帝果然放出了辟陽侯。辟陽侯在被囚禁的時候,很想會見平原君,但是平原君卻不肯見辟陽侯,辟陽侯認(rèn)為這是背叛自己,所以對他很是惱恨。等到他被平原君成功地救出之后,才感到特別吃驚。

呂太后去世之后,大臣們殺死了諸呂。辟陽侯和諸呂關(guān)系極深,但最終沒有被殺死。保全辟陽侯生命計劃之所以實現(xiàn),都是陸生和平原君的力量。

在孝文帝時期,淮南厲王殺死了辟陽侯,這是因為他和諸呂關(guān)系至深的緣故。文帝又聽說辟陽侯的許多事情都是他的門客平原君出謀策劃的,所以就派遣官吏去逮捕他,想治他的罪。聽到官吏已到自己家門口,平原君就想自殺,他的幾個兒子和來負(fù)責(zé)逮捕他的官員都說:“事情的結(jié)果究竟如何,現(xiàn)在還不清楚,你為什么要這樣老早地自殺呢?”平原君對兒子們說:“我一個人死了之后,對我們一家人的災(zāi)禍也就沒有了,也就不會使你們受到牽連!边@樣,他就拔劍自殺而死。孝文帝聽到此事非常惋惜,說:“我并沒有殺他的意思!睘榱吮硎緦ζ浼覍俚膿嵛,文帝就把他的兒子召進(jìn)朝廷,任命為太中大夫。后來出使匈奴,由于單于悖慢無禮,就大罵單于,死在了匈奴。

當(dāng)初,沛公帶兵經(jīng)過陳留的時候,酈生到軍門遞上自己的名片說:“高陽的卑賤百姓酈食其,私下里我聽說沛公奔波在外,露天而處,不辭勞苦,帶領(lǐng)人馬幫助楚軍來征討暴虐無道的秦朝,敬請勞駕諸位隨從人員,進(jìn)去通稟一聲,說我想見到沛公,和他談?wù)撎煜麓笫!笔拐哌M(jìn)去稟告,沛公一邊洗腳一邊問使者:“來者是什么樣的人?”使者回答說:“看他相貌好像一個有學(xué)問的大孺,身穿讀書人的衣服,頭戴巍峨的高山冠!迸婀f:“請?zhí)嫖抑x絕他,說我正忙于討平天下的大事,沒有時間見儒生!笔拐叱鰜淼狼刚f:“沛公敬謝先生,他正忙于討平天下的大事,沒有時間見儒生!贬B生聽罷,瞪圓了眼睛,手持寶劍,斥責(zé)使者說:“快點!再去告訴沛公一聲,我是高陽酒徒,并不是一個儒生!笔拐咭姶,驚慌失措,竟嚇得把名片掉在了地上,然后又跪下?lián)炱,飛快地轉(zhuǎn)身跑了進(jìn)去,再次向沛公通報:“外邊那個客人,真正是天下壯士,他大聲斥責(zé)我,我很是害怕,嚇得我把名片掉在了地上,他說:‘你快滾回去,再次通報,你家老子是個高陽酒徒!迸婀⒖滩粮闪四_,手拄著長矛說道:“請客人進(jìn)來!”

酈生進(jìn)去之后,以平等的禮節(jié)——長揖——來和沛公見面,并且說道:“沛公您長年累月暴衣露冠地在外奔波勞碌,很是辛苦,帶領(lǐng)人馬和楚軍一起征討暴虐無道的秦朝,但是沛公您為什么一點兒也不自重自愛呢?我想以討論天下大事為由見到您,而您卻說什么‘我正忙于討平天下,沒有時間見儒生’。您想平定天下,成就天下最大的功業(yè),但卻從外貌來看人,這樣恐怕就要失去天下那些有本事的人。況且我想您的聰明才智不如我,勇敢堅強(qiáng)又不如我,您如果想成就平定天下的大業(yè)而不想見到我的話,我認(rèn)為您就失去了一個人才。”沛公連忙向他道歉說:“剛才我只聽說了您的外貌,現(xiàn)在我才真正了解了您的意圖!庇谑钦埶轿蛔由暇妥瑔査蕉ㄌ煜碌拿钣嬃疾。酈生說:“沛公您若想成就統(tǒng)一天下的大業(yè),不如先占據(jù)陳留。陳留這個地方是一個可以據(jù)守的四通八達(dá)的交通要沖,同時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在城里貯藏著幾千萬石糧食,城墻守衛(wèi)工事非常牢固。而我和陳留的守令一向非常好,我想為您前去說服他,讓他向您投降。若是他不聽我的,請允許我替您把他殺掉,然后拿下陳留。沛公您率領(lǐng)陳留的兵將,占據(jù)堅固的陳留城,吃陳留的存糧,召集天下各地想投靠您的人馬;等到兵力強(qiáng)大以后,您就可以所向無敵,橫行天下,那也就沒有任何人能對您構(gòu)成威脅了!迸婀f:“我完全聽從您的教誨。”

于是酈生就在這一天夜里去見陳留守令,向他游說道:“秦朝暴虐無道而天下的人都反對它,現(xiàn)如今您和天下人一起造反就能成大功,而您卻獨自一人為將要滅亡的秦朝擁城固守,我私下里為您的危險處境深深擔(dān)憂!标惲羰亓钫f道:“秦朝的法令嚴(yán)酷無刑,不能夠隨便胡說,倘若這樣的話,就要滅族,我不能按照你所說的去做。您老先生指教我的話,并不是我的意圖,請您不要再說了!边@天夜里,酈生就在城中留下來休息,到了夜半時分,他悄悄地斬下陳留守令的頭,越墻而下,報與沛公得知。沛公帶領(lǐng)人馬,攻打城池,把縣令的頭掛在旗竿上給城上的人看說:“趕快投降吧,你們守令的腦袋被我們砍下來了!誰后投降,就一定要先殺他!”這時陳留人見守令已死,便相繼投降了沛公。沛公進(jìn)城之后,就住在陳留的南城城門樓上,用的是陳留武庫里的兵器,吃的是城里的存糧,在這里進(jìn)進(jìn)出出地逗留了三個月,召募的軍隊已達(dá)幾萬人,然后就入關(guān)攻滅秦朝。

太史公說:今天世上流傳的寫酈生的傳記,大多這樣說,漢王在平定了三秦之后,回軍向東攻打項羽,帶領(lǐng)軍隊活動在鞏、洛之間時,酈生才身穿儒衣前去向漢王游說。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實際情況是在沛公攻入函谷關(guān)之前,與項羽分手,來到高陽,在這時得到了酈生兄弟二人。我讀陸賈的《新語》十二篇,可以看出他真正是當(dāng)代少有的大辯士。而平原君的兒子和我關(guān)系很好,因此才能詳細(xì)地把上述這一切都記錄下來。

酈生食其者①,陳留高陽人也。好讀書,家貧落魄②,無以為衣食業(yè),為里監(jiān)門吏。然縣中賢豪不敢役③,縣中皆謂之狂生④。

及陳勝、項梁等起,諸將徇地過高陽者數(shù)十人⑤,酈生聞其將皆握齱好苛禮自用⑥,不能聽大度之言,酈生乃深自藏匿。后聞沛公將兵略地陳留郊,沛公麾下騎士適酈生里中子也⑦,沛公時時問邑中賢士豪、。騎士歸,酈生見謂之曰:“吾聞沛公慢而易人⑨,多大略,此真吾所愿從游,莫為我先⑩。若見沛公,謂曰‘臣里中有酈生,年六十余,長八尺,人皆謂之狂生,生自謂我非狂生!彬T士曰:“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溲溺其中。與人言,常大罵。未可以儒生說也。”酈生曰:“弟言之。”(13)騎士從容言如酈生所誡者(14)。

①酈食者:作者也稱他為酈生。生,指有才學(xué)之人,也為讀書人的通稱,和我們今天稱先生有些類似。②落魄:窮困潦倒,很不得意。③役:任意驅(qū)使。④狂生:放蕩不羈的人。⑤徇地:攻占土地。徇,奪取。⑥握齱:同“齷齪”,指器量狹小,拘泥于小節(jié)?炼Y:指苛細(xì)繁瑣的禮節(jié)。自用:自以為是。⑦麾下:部下。麾,古代用以指揮軍隊的旗幟。里:古時居民聚居的地方,在本文中特指故鄉(xiāng)。⑧邑:舊時縣的別稱。⑨慢而易人:傲慢而看不起人。⑩莫為我先:沒有人替我作介紹。先,先導(dǎo),引見。若:你。溲溺(sou niào,搜尿):解小便。溺,同“尿”。(13)弟:但,只管。(14)誡:原指文告,后引申為囑告。本文中即用引申義。

沛公至高陽傳舍①,使人召酈生。酈生至,入謁②,沛公方倨床使兩女子洗足③,而見酈生。酈生入,則長揖不拜④,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⑤?且欲率諸侯破秦也?”沛公罵曰:“豎儒⑥!夫天下同苦秦久矣⑦,故諸侯相率而攻秦,何謂助秦攻諸侯乎?”酈生曰:“必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倨見長者!庇谑桥婀z洗⑧,起攝衣⑨,延酈生上坐⑩,謝之。酈生因言六國從橫時。沛公喜,賜酈生食,問曰:“計將安出?”酈生曰:“足下起糾合之眾,收散亂之兵,不滿萬人,欲以徑入強(qiáng)秦,此所謂探虎口者也。夫陳留,天下之沖,四通五達(dá)之郊也,今其城又多積粟。臣善其令,請得使之,令下足下(13)。即不聽,足下舉兵攻之,臣為內(nèi)應(yīng)!庇谑乔册B生行,沛公引兵隨之,遂下陳留。號酈食其為廣野君。

酈生言其弟酈商,使將數(shù)千人從沛公西南略地。酈生常為說客,馳使諸侯。

①傳舍:古時供往來行人居住的旅舍,客舍。②謁:請見,進(jìn)見。一般用于下對上,幼對長。這里指請求接見的名片。③倨:通“踞”,叉開雙腿坐著,以這種姿勢見賓客,是一種不禮貌的態(tài)度。④長揖不拜:行一個大的拱手禮而沒有跪拜,表示對劉邦并不十分尊敬。⑤足下:古時稱呼對方的敬辭。⑥豎儒:罵人的話,指無見識的儒生。豎,豎子,小子。⑦苦秦:被秦所殘害、迫害。⑧輟:停止。⑨起攝衣:站起身來,整理好衣服。⑩延:邀請。六國:指戰(zhàn)國時除去秦之外的山東六國。從橫:即“縱橫”,合縱連橫,戰(zhàn)國時的兩派,合縱為反秦派,連橫為和秦派。沖:交通要道。(13)令下足下:讓他向您投降!傲钕隆敝跋隆,降服。

漢三年秋①,項羽擊漢,拔滎陽,漢兵遁保鞏、洛②。楚人聞淮陰侯破趙③,彭越數(shù)反梁地,則分兵救之;搓幏綎|擊齊,漢王數(shù)困滎陽、成皋,計欲捐成皋以東④,屯鞏、洛以拒楚。酈生因曰:“臣聞知天之天者⑤,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人為天,而民人以食為天。夫敖倉⑥,天下轉(zhuǎn)輸久矣,臣聞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滎陽,不堅守敖倉,乃引而東,令適卒分守成皋⑦,此乃天所以資漢也。方今楚易取而漢反卻,自奪其便,臣竊以為過矣。且兩雄不俱立,楚漢久相持不決,百姓騷動,海內(nèi)搖蕩,農(nóng)夫釋耒⑧,工女下機(jī)⑨,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愿足下急復(fù)進(jìn)兵,收取滎陽,據(jù)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杜大行之道⑩,距蜚狐之口,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效實形制之勢,則天下知所歸矣。方今燕、趙已定,唯齊未下。今田廣據(jù)千里之齊,田間將二十萬之眾,軍于歷城,諸田宗強(qiáng),負(fù)海阻河濟(jì)(13),南近楚,人多變詐,足下雖遣數(shù)十萬師,未可以歲月破也。臣請得奉明詔說齊王,使為漢而稱東藩(14)!鄙显唬骸吧啤薄

①漢三年:即漢王三年,這一年是公元前。③淮陰侯:指韓信。④捐:舍棄。⑤天之天:比喻在重要事物中的最重要部分。⑥敖倉:秦代所建的糧倉名。在河南滎陽縣東北敖山之上。⑦適卒:因罪被征發(fā)的士兵。適,通“謫”。⑧釋耒:放下農(nóng)具。耒,耜的木柄。⑨工女:指從事紡織的女子。⑩杜大行之道:堵塞、截斷太行的交通。杜,堵塞。太行,即太行山。蜚狐之口:指蜚狐嶺的險要關(guān)口。白馬之津:古渡口名,為古代軍事要地。(13)負(fù)海阻河濟(jì),指齊國的地形背靠大海,倚仗著黃河、濟(jì)水為天然屏障。負(fù),背靠。阻,恃,依。(14)東藩:東面的屬國。

乃從其畫①,復(fù)守敖倉,而使酈生說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歸乎?”王曰:“不知也!痹唬骸巴踔煜轮鶜w,則齊國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歸,即齊國未可得保也!饼R王曰:“天下何所歸?”曰:“歸漢。”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漢王與項王戳力西面擊秦②,約先入咸陽者王之。漢王先入咸陽,項王負(fù)約不與而王之漢中。項王遷殺義帝③,漢王聞之,起蜀漢之兵擊三秦,出關(guān)而責(zé)義帝之處,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即以分其士④,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才皆樂為之用。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漢之粟方船而下⑤。項王有倍約之名⑥,殺義帝之負(fù);于人之功無所記,于人之罪無所忘;戰(zhàn)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事;為人刻印,刓而不能授⑦;攻城得賂,積而不能賞;天下畔之⑧,賢才怨之,而莫為之用。故天下之士歸于漢王,可坐而策也⑨。夫漢王發(fā)蜀漢,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援上黨之兵;下井陘,誅成安君;破北魏,舉三十二城:此蚩尤之兵也,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據(jù)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守白馬之津,杜大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漢王,齊國社稷可得而保也⑩;不下漢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碧飶V以為然,乃聽酈生,罷歷下兵守戰(zhàn)備,與酈生日縱酒。

①畫:謀劃,計策。②戮力:并力,齊心協(xié)力。③遷殺:在遷徙的途中暗殺。④賂:財物。⑤方船:兩船相并。⑥倍約:違背協(xié)議。倍,通“背”。⑦刓(wán,玩):通“玩”。反復(fù)撫摸。⑧畔:通“叛”。背叛。⑨坐而策:毫不費(fèi)力地任意驅(qū)使。策,鞭策,驅(qū)趕。⑩社稷(jī記):土地神和谷神,以古代帝王都要祭祀社、稷,社稷就成為國家政權(quán)的標(biāo)志。

淮陰侯聞酈生伏軾下齊七十余城①,乃夜度兵平原襲齊。齊王田廣聞漢兵至,以為酈生賣己,乃曰:“汝能止?jié)h軍,我活汝;不然,我將亨汝!”酈生曰:“舉大事不細(xì)謹(jǐn)②,盛德不辭讓③。而公不為若更言!”齊王遂亨酈生④,引兵東走。

①伏軾:憑軾,手握車軾,意指乘車。軾,車箱前扶手橫木。②細(xì)謹(jǐn):拘于小節(jié),謹(jǐn)小慎微。③不辭讓:不怕別人責(zé)難。讓,以辭相責(zé)。④亨:同“烹”。此處指一種用大鍋煮殺人的酷刑。

漢十二年①,曲周侯酈商以丞相將兵擊黥布有功。高祖舉列侯功臣②,思酈食其。酈食其子疥數(shù)將兵,功未當(dāng)侯,上以其父故,封疥為高梁侯。后更食武遂,嗣三世③。元狩元年中④,武遂侯平坐詐詔衡山王取百斤金⑤,當(dāng)棄市⑥,病死,國除也。

①漢十二年:即漢高祖十二年,這一年是公元前195年。②舉:提拔,此處是分封之意。③嗣:繼承,接續(xù)。④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元狩是漢武帝的第四個年號。⑤坐詐詔:因為假冒皇帝的詔書而犯罪。⑥棄市:古代的一種死刑,在鬧市執(zhí)行,將尸體暴露街頭。

陸賈者,楚人也。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名為有口辯士①,居左右,常使諸侯。

及高祖時,中國初定,尉他平南越,因王之。高祖使陸賈賜尉他印為南越王。陸生至,尉他魋結(jié)箕倨見陸生②。陸生因進(jìn)說他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zāi)乖谡娑。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欲以區(qū)區(qū)之越與天子抗衡為敵國③,禍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諸侯豪杰并起,唯漢王先入關(guān),據(jù)咸陽。項羽倍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強(qiáng)。然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④,劫略諸侯⑤,遂誅項羽滅之。五年之間,海內(nèi)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聞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⑥。君王宜郊迎,北面稱臣⑦,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強(qiáng)于此⑧。漢誠聞之,掘燒王先人冢,夷滅宗族⑨,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則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

①有口辯士:指口才很好,特別能言善辯的人。口,特指口才。②魋結(jié)(zhuījī,追擊):同“椎髻”,言其發(fā)髻梳成一撮,形狀如椎。箕倨:伸開兩足而坐,有如簸箕。以此見客,是一種無禮的姿態(tài)。③區(qū)區(qū)之越:小小的越國。④鞭笞:用鞭子抽打,意為可任意驅(qū)使。⑤劫略:以威力征服和控制。⑥剖符:古時帝王授與諸侯和功臣的憑證。剖分為二,帝王與諸侯各執(zhí)其一,故稱剖符。⑦北面:古代君王南面而坐,臣子朝見時則面向北方,所以向人稱臣謂之“北面”。⑧屈強(qiáng):通“倔強(qiáng)”,剛強(qiáng)不順服。⑨夷滅宗族:把同宗族的人斬盡殺絕。夷滅,削除,消滅。

于是尉他乃蹶然起坐①,謝陸生曰:“君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币騿栮懮唬骸拔沂肱c蕭何、曹參、韓信賢?”陸生曰:“王似賢。”復(fù)曰:“我孰與皇帝賢?”陸生曰:“皇帝起豐沛,討暴秦,誅強(qiáng)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續(xù)五帝三王之業(yè),統(tǒng)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②,人眾車轝③,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泮未始有也④。今王眾不過數(shù)十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譬若漢一郡,王何乃比于漢!”尉他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渠不若漢?”乃大說陸生,留與飲數(shù)月。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辟n陸生橐中裝直千金⑤,他送亦千金⑥。陸生卒拜尉他為南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高祖大悅,拜賈為太中大夫。

①蹶(guì,貴)然:急促站起的樣子。②膏腴:言土地肥沃,本文中指天下最富饒的地方。③人眾車轝(yú,于):人口眾多,車馬殷盛。轝,同“輿”,眾多之意。④天地剖泮:開天辟地。剖,中分為二。泮,散開。⑤橐中裝:袋子中的包裹,指珠玉之類質(zhì)輕價重的寶物。⑥他送:指其它的饋贈物品。

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①。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②,文武并用,長久之術(shù)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③。鄉(xiāng)使秦已并天下,行仁義,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懌而有慚色④,乃謂陸生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敗之國!标懮舜质龃嫱鲋,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號其書曰:“新語”⑤。

①《詩》《書》:指《詩經(jīng)》和《尚書》!对娊(jīng)》,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尚書》,現(xiàn)存最早的關(guān)于上古時典章文獻(xiàn)的匯編。②逆。阂晕淞φ鞣。順守:行仁義之道以治理國家。③趙氏:指秦王朝。秦始皇祖先的一支造父曾被封在趙城,因此姓趙。④不懌:不高興。⑤“新語”:書名。舊題陸賈撰,二卷,十二篇,多闡述儒家經(jīng)典《春秋》、《論語》之文。

孝惠帝時,呂太后用事,欲王諸呂,畏大臣有口者,陸生自度不能爭之,乃病免家居。以好畤田地善,可以家焉。有五男,乃出所使越得橐中裝賣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為生產(chǎn)。陸生常安車駟馬①,從歌舞鼓琴瑟侍者十人,寶劍直百金,謂其子曰:“與汝約:過汝,汝給吾人馬酒食,極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寶劍車騎侍從者。一歲中往來過他客,率不過再三過,數(shù)見不鮮,無久慁公為也②!

①安車駟馬:用四匹馬拉的適合于老年人乘坐的舒適車輛。②慁(hùn,混):打擾,驚動。

呂太后時,王諸呂,諸呂擅權(quán),欲劫少主,危劉氏。右丞相陳平患之,力不能爭,恐禍及己,常燕居深念①。陸生往請,直入坐,而陳丞相方深念,不時見陸生。陸生曰:“何念之深也?”陳平曰:“生揣我何念?”陸生曰:“足下位為上相,食三萬戶侯,可謂極富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标惼皆唬骸叭弧橹魏?”陸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調(diào),則士務(wù)附②;士務(wù)附,天下雖有變,即權(quán)不分。為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臣常欲謂太尉絳侯③,絳侯與我戲,易吾言④。君何不交歡太尉,深相結(jié)?”為陳平畫呂氏數(shù)事。陳平用其計,乃以五百金為絳侯壽,厚具樂飲;太尉亦極如之。此兩人深相結(jié),則呂氏謀益衰。陳平乃以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遣陸生為飲食費(fèi)。陸生以此游漢廷公卿間,名聲藉甚。

①燕居:指退朝以后在家中閑居。深念:深思。這里指很是憂慮。②務(wù)附:親近歸附。③太尉降侯:指周勃。④易吾言:看不起我的話。

及誅諸呂,立孝文帝,陸生頗有力焉。孝文帝即位,欲使人之南越。陳丞相等乃言陸生為太中大夫,往使尉他,令尉他去黃屋稱制①,令比諸侯②,皆如意旨。語在《南越》語中③。陸生竟以壽終。

①黃屋稱制、指僭位稱帝的行為。黃屋,指帝王的車蓋。因以黃繒為蓋里,故名。制,專指皇帝的命令。②比:并列,等同。③《南越》:指卷一百一十三《南越列傳》。

平原君朱建者,楚人也。故嘗為淮南王黥布相,有罪去,后復(fù)事黥布①。布欲反時,問平原君,平原君非之,布不聽而聽梁父侯,遂反。漢已誅布,聞平原君諫不與謀,得不誅。語在《黥布》語中②。

平原君為人辯有口,刻廉剛直,家于長安。行不茍合③,義不取容④。辟陽侯行不正⑤,得幸呂太后。時辟陽侯欲知平原君⑥,平原君不肯見。及平原君母死。陸生素與平原君善,過之。平原君家貧,未有以發(fā)喪,方假貸服具,陸生令平原君發(fā)喪。陸生往見辟陽侯,賀曰:“平原君母死!北訇柡钤唬骸捌皆杆溃文速R我乎?”陸賈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義不知君,以其母故,今其母死,君誠厚送喪,則彼為君死矣!北訇柡钅朔畎俳鹜悽。列侯貴人以辟陽侯故,往稅凡五百金⑧。

①事:侍奉。②《黥布》:指卷九十一《黥布列傳》,但此傳中并未載朱建諫黥布之事。③茍合:無原則的隨聲附合。④取容:曲從討好,取悅于人。⑤辟陽侯:指審食其。⑥知:結(jié)交。⑦往稅:前去贈送。稅,贈送。特指以財務(wù)助人辦喪事。⑧凡:總共。

辟陽侯幸呂太后,人或毀辟陽侯于孝惠帝,孝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呂太后慚,不可以言。大臣多害辟陽侯行①,欲遂誅之。辟陽侯急,因使人欲見平原君。平原君辭曰:“獄急,不敢見君!蹦饲笠娦⒒菪页奸b籍孺,說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聞。今辟陽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讒②,欲殺之。今日辟陽侯誅,旦日太后含怒,亦誅君。何不肉袒為辟陽侯言于帝③?帝聽君出辟陽侯,太后大歡。兩主共幸君,君貴富益倍矣!庇谑情b籍孺大恐,從其計,言帝,果出辟陽侯。辟陽侯之囚,欲見平原君,平原君不見辟陽侯,辟陽侯以為倍己,大怒。及其成功出之,乃大驚。

①害:痛恨。②道路:指道路上的人。③肉袒:解開上衣,露出身體,表示請罪。

呂太后崩①,大臣誅諸呂,辟陽侯于諸呂至深,而卒不誅。計畫所以全者,皆陸生,平原君之力也。

孝文帝時,淮南厲王殺辟陽侯②,以諸呂故。文帝聞其客平原君為計策,使吏捕欲治③。聞吏至門,平原君欲自殺。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早自殺為?”平原君曰:“我死禍絕,不及而身矣!彼熳詣q④。孝文帝聞之惜之,曰:“吾無意殺之。”乃召其子,拜為中大夫。使匈奴,單于無禮,乃罵單于,遂死匈奴中。

①崩:指帝王之死。②淮南厲王:淮南王劉長。厲,是劉長死后的謚號,《謚法》曰:“殺戮無辜曰厲!雹壑危褐巫。④自剄:自己以刀割頸而死。

初①,沛公引兵過陳留,酈生踵軍門上謁曰②:“高陽賤民酈食其,竊聞沛公暴露③,將兵助楚討不義,敬勞從者,愿得望見,口畫天下便事!笔拐呷胪,沛公方洗,問使者曰:“何如人也?”使者對曰:“狀貌類大儒,衣儒衣,冠側(cè)注④!迸婀唬骸盀槲抑x之,言我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笔拐叱鲋x曰:“沛公敬謝先生,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贬B生瞋目案劍叱使者曰⑤:“走!復(fù)入言沛公,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使者懼而失謁,跪拾謁,還走,復(fù)入報曰:“客,天下壯士也,叱臣,臣恐,至失謁。曰‘走!復(fù)入言,而公高陽酒徒也’!迸婀嵫┳阏让虎蓿骸把涌腿!”

①初:當(dāng)初。按:本段及下二段文字并非司馬遷原作,清人梁玉繩云:“酈生事不應(yīng)復(fù)出于《朱建傳》尾,且《史》無兩存之例,其為羼入無疑,……是后人因其小有異同而附之,又誤置于《建傳》末!保ā妒酚浿疽伞罚┛少Y參考。②踵(zhǒng,腫)軍門:走到軍門前。③暴露:露天而處,即下文“暴衣露冠”之謂,指南征北戰(zhàn),身經(jīng)風(fēng)霜雨雪,酷暑嚴(yán)寒。暴(pù,瀑),日曬。露,露浸。④冠側(cè)注:頭戴側(cè)注冠。側(cè)注冠,又名高山冠。戰(zhàn)國時齊王賜給拜見者的頭冠。⑤瞋目案劍:瞪圓雙眼,手按寶劍,罵人之怒態(tài)。案,同“按”。⑥雪足:擦干了腳。

酈生入,揖沛公曰:“足下甚苦,暴衣露冠,將兵助楚討不義,足下何不自喜也①?臣愿以事見,而曰‘吾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夫足下欲興天下之大事而成天下之大功,而以目皮相②,恐失天下之能士。且吾度足下之智不如吾③,勇又不如吾。若欲就天下而不相見,竊為足下失之!迸婀x曰:“鄉(xiāng)者聞先生之容④,今見先生之意矣!蹦搜佣瑔査匀√煜抡。酈生曰:“夫足下欲成大功,不如止陳留。陳留者,天下之據(jù)沖也⑤,兵之會地也,積粟數(shù)千萬石,城守甚堅。臣素善其令,愿為足下說之。不聽臣,臣請為足下殺之,而下陳留。足下將陳留之眾,據(jù)陳留之城,而食其積粟,招天下之從兵;從兵已成,足下橫行天下,莫能有害足下者矣。”沛公曰:“敬聞命矣!

①自喜:自愛,自重。②以目皮相:只從外面來看人取士。③度:推測,估計。④鄉(xiāng):音、義同“向”,從前,此處指剛才。⑤據(jù)沖:可以依靠的交通要地。

于是酈生乃夜見陳留令,說之曰:“夫秦為無道而天下畔之,今足下與天下從則可以成大功。今獨為亡秦嬰城而堅守①,臣竊為足下危之!标惲袅钤唬骸扒胤ㄖ林匾玻豢梢酝,妄言者無類②,吾不可以應(yīng)。先生所以教臣者,非臣之意也,愿勿復(fù)道!贬B生留宿臥,夜半時斬陳留令首,踰城而下報沛公。沛公引兵攻城,縣令首于長竿以示城上人③,曰:“趣下④,而令頭已斷矣!今后下者必先斬之!”于是陳留人見令已死,遂相率而下沛公。沛公舍陳留南城門上,因其庫兵,食積粟,留出入三月,從兵以萬數(shù),遂入破秦。

①嬰城而堅守:指依靠城墻的保護(hù)而固守不降。嬰,以城環(huán)繞。②無類:無遺類,指滅族。③縣:同“懸”,懸掛。④趣下:盡快投降。趣(cù,促),盡快,急速。下,投降。

太史公曰:世之傳酈生書,多曰漢王已拔三秦,東擊項籍而引軍于鞏、洛之間,酈生披儒衣往說漢王。乃非也。自沛公未入關(guān),與項羽別而至高陽,得酈生兄弟。余讀陸生《新語》書十二篇,固當(dāng)世之辯士。至平原君子與余善①,是以得具論之②。

①平原君子:即在前面所說的死在匈奴中的那個人,名字不詳。②具論:完備地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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