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連科 譯注
【說明與解析】
《呂不韋列傳》是呂不韋一個人的傳記，但作者通過這篇傳載，反映了秦廷內(nèi)部的爭權(quán)奪利、皇太后的放蕩生活，以及政治斗爭的殘酷無情。
在本傳中，作者突出塑造的是呂不韋的形象。呂不韋本為韓國人，因擅長于經(jīng)營之道，賤買貴賣，家累千金，當(dāng)他到邯鄲做生意，見到了被當(dāng)作人質(zhì)的秦王之孫子楚時，立刻就從商業(yè)上的投機(jī)轉(zhuǎn)向了政治上的投機(jī)，產(chǎn)生了“奇貨可居”的念頭。作者集中筆墨，詳細(xì)地描寫了呂不韋和子楚的密謀策劃，以及呂不韋為子楚爭得為太子繼承人的經(jīng)過。在這一系列緊鑼密鼓的活動中，呂不韋深謀遠(yuǎn)慮，處處是主動者，而子楚聽之任之，還答應(yīng)在事成之后，“請得分秦國與君共之”，似乎在這里進(jìn)行的不是一場政治斗爭，而是一筆交易，一樁買賣。就這樣，作者不動聲色地把呂不韋那種商人的唯利是圖的性格刻畫得入木三分。
對于子楚，作者寫他才能平庸，但卻非常好色，一見到呂不韋的小妾就要據(jù)為己有，也不在乎她是否懷孕在身。呂不韋雖然極喜歡此女，但一想到還要放長線釣大魚，就忍痛把她送給了子楚�；厝ヒ荒曛螅乱蛔用�，這就是后來的秦始皇。有人認(rèn)為秦始皇不是呂不韋的兒子，這自可成為一家之言，但是司馬遷確實(shí)認(rèn)為秦始皇是呂不韋的兒子，里面所包含的意思是耐人尋味的。從前封建皇帝對自己繼位的兒子正出庶出，長子次子都非常重視，考慮再三，甚至為此殺人流血，而現(xiàn)在呂不韋卻不動聲色，不廢吹灰之力就使自己的兒子做了秦國繼承人，后來又當(dāng)了皇帝，竊取了強(qiáng)暴之秦的全部權(quán)力，真是莫大的諷刺！
對于呂不韋的小妾——邯鄲歌女，從賤到貴，作者對她的姓氏名字只字未提，這已經(jīng)暗含了一種極大的輕蔑，而描寫的重點(diǎn)又是她的放蕩yín亂。趁始皇年幼之時，先“時時竊私通呂不韋”，等到始皇長大之后，她依然如故。但呂不韋害怕了，他深知此事關(guān)系重大，弄不好是要?dú)㈩^的。所以他找來嫪?dú)币源Ｈ绻f他以前和呂不韋私通還可以講是重溫舊情的話，到現(xiàn)在她所追求的就只有性欲上的滿足了。就是這樣一個人，竟還是堂堂的一國之母后，而統(tǒng)治階層的腐朽丑惡也就可想而知了。
另外太后所生的兒子秦始皇，在本篇中是一個兇狠、殘暴的人物，嫪?dú)迸c太后私通事發(fā)之后，他不僅將嫪?dú)睗M門抄斬，而且還把太后與嫪?dú)鄙膬蓚�兒子一同殺掉，逼死生父呂不韋，把生母也遷徙到雍縣。
總而言之，這篇傳記中沒有一個是作者同情的人物，我們可以這樣說，本篇是作者滿懷憎惡和輕蔑描繪出的一幅群丑圖。
呂不韋是陽翟的大商人，他往來各地，以低價買進(jìn)，高價賣出，所以積累起千金的家產(chǎn)。
秦昭王四十年（前267），太子去世了。到了昭王四十二年，把他的第二個兒子安國君立為太子。而安國君有二十多個兒子。安國君有個非常寵愛的妃子，立她正夫人，稱之為華陽夫人。華陽夫人沒有兒子。安國君有個排行居中的兒子名叫子楚，子楚的母親叫夏姬，不受寵愛。子楚作為秦國的人質(zhì)被派到趙國。秦國多次攻打趙國，趙國對子楚也不以禮相待。
子楚是秦王庶出的孫子，在趙國當(dāng)人質(zhì)，他乘的車馬和日常的財用都不富足，生活困窘，很不得意。呂不韋到邯鄲去做生意，見到子楚后非常喜歡，說：“子楚就像一件奇貨，可以屯積居奇。以待高價售出”。于是他就前去拜訪子楚，對他游說道：“我能光大你的門庭�！弊映χf：“你姑且先光大自己的門庭，然后再來光大我的門庭吧！”呂不韋說：“你不懂啊，我的門庭要等待你的門庭光大了才能光大�！弊映闹獏尾豁f所言之意，就拉他坐在一起深談。呂不韋說：“秦王已經(jīng)老了，安國君被立為太子。我私下聽說安國君非常寵愛華陽夫人，華陽夫人沒有兒子，能夠選立太子的只有華陽夫人一個。現(xiàn)在你的兄弟有二十多人，你又排行中間，不受秦王寵幸，長期被留在諸侯國當(dāng)人質(zhì)，即使是秦王死去，安國君繼位為王，你也不要指望同你長兄和早晚都在秦王身邊的其他兄弟們爭太子之位啦。”子楚說：“是這樣，但該怎么辦呢？”呂不韋說：“你很貧窘，又客居在此，也拿不出什么來獻(xiàn)給親長，結(jié)交賓客。我呂不韋雖然不富有，但愿意拿出千金來為你西去秦國游說，侍奉安國君和華陽夫人，讓他們立你為太子�！弊映谑沁殿^拜謝道：“如果實(shí)現(xiàn)了您的計劃，我愿意分秦國的土地和您共享�！�
呂不韋于是拿出五百金送給子楚，作為日常生活和交結(jié)賓客之用；又拿出五百金買珍奇玩物，自己帶著西去秦國游說，先拜見華陽夫人的姐姐，把帶來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獻(xiàn)給華陽夫人。順便談及子楚聰明賢能，所結(jié)交的諸侯賓客，遍及天下，常常說“我子楚把夫人看成天一般，日夜哭泣思念太子和夫人”。夫人非常高興。呂不韋乘機(jī)又讓華陽夫人姐姐勸說華陽夫人道：“我聽說用美色來侍奉別人的，一旦色衰，寵愛也就隨之減少�，F(xiàn)在夫人您侍奉太子，甚被寵愛，卻沒有兒子，不趁這時早一點(diǎn)在太子的兒子中結(jié)交一個有才能而孝順的人，立他為繼承人而又像親生兒子一樣對待他，那么，丈夫在世時受到尊重，丈夫死后，自己立的兒子繼位為王，最終也不會失勢，這就是人們所說的一句話能得到萬世的好處啊。不在容貌美麗之時樹立根本，假使等到容貌衰竭，寵愛失去后，雖然想和太子說上一句話，還有可能嗎？現(xiàn)在子楚賢能，而自己也知道排行居中，按次序是不能被立為繼承人的，而他的生母又不受寵愛，自己就會主動依附于夫人，夫人若真能在此時提拔他為繼承人，那么夫人您一生在秦國都要受到尊寵啦�！比A陽夫人聽了認(rèn)為是這樣，就趁太子方便的時候，委婉地談到在趙國做人質(zhì)的子楚非常有才能，來往的人都稱贊他。接著就哭著說：“我有幸能填充后宮，但非常遺憾的是沒有兒子，我希望能立子楚為繼承人，以便我日后有個依靠�！卑矅饝�(yīng)了，就和夫人刻下玉符，決定立子楚為繼承人，安國君和華陽夫人都送好多禮物給子楚，而請呂不韋當(dāng)他的老師，因此子楚的名聲在諸侯中越來越大。
呂不韋選取了一姿色非常漂亮而又善于跳舞的邯鄲女子一起同居，知道她懷了孕。子楚有一次和呂不韋一起飲酒，看到此女后非常喜歡，就站起身來向呂不韋祝酒，請求把此女賜給他。呂不韋很生氣，但轉(zhuǎn)念一想，已經(jīng)為子楚破費(fèi)了大量家產(chǎn)，為的借以釣取奇貨，于是就獻(xiàn)出了這個女子。此女隱瞞了自己懷孕在身，到十二個月之后，生下兒子名政。子楚就立此姬為夫人。
秦昭王五十年（前257），派王圍攻邯鄲，情況非常緊急，趙國想殺死子楚。子楚就和呂不韋密謀，拿出六百斤金子送給守城官吏，得以脫身，逃到秦軍大營，這才得以順利回國。趙國又想殺子楚的妻子和兒子，以子楚的夫人是趙國富豪人家的女兒，才得以隱藏起來，因此母子二人竟得活命。秦昭王五十六年（前251），他去世了，太子安國君繼位為王，華陽夫人為王后，子楚為太子。趙國也護(hù)送子楚的夫人和兒子嬴政回到秦國。
秦王繼位一年之后去世，謚號為孝文王。太子子楚繼位，他就是莊襄王。莊襄王尊奉為母的華陽王后為華陽太后，生母夏姬被尊稱為夏太后。莊襄王元年（前249），任命呂不韋為丞相，封為文信侯，河南洛陽十萬戶作為他的食邑。
莊襄王即位三年之后死去，太子嬴政繼立為王，尊奉呂不韋為相國，稱他為“仲父”。秦王年紀(jì)還小，太后常常和呂不韋私通。呂不韋家有奴仆萬人。
在那時，魏國有信陵君，楚國有春申君，趙國有平原君，齊國有孟嘗君，他們都禮賢下士，結(jié)交賓客。并在這方面要爭個高低上下。呂不韋認(rèn)為秦國如此強(qiáng)大，把不如他們當(dāng)成一件令人羞愧的事，所以他也招來了文人學(xué)士，給他們優(yōu)厚的待遇，門下食客多達(dá)三千人。那時各諸侯國有許多才辯之士，像荀卿那班人，著書立說，流行天下。呂不韋就命他的食客各自將所見所聞記下，綜合在一起成為八覽、六論、十二紀(jì)，共二十多萬言。自己認(rèn)為其中包括了天地萬物古往今來的事理，所以號稱《呂氏春秋》。并將之刊布在咸陽的城門，上面懸掛著一千金的賞金，遍請諸侯各國的游士賓客，若有人能增刪一字，就給予一千金的獎勵。
秦始皇越來越大了，但太后一直yín亂不止。呂不韋唯恐事情敗露，災(zāi)禍降臨在自己頭上，就暗地尋求了一個yīn莖特別大的人嫪?dú)保ǎ歙ぃ铷＃�，烙矮）作為門客，不時讓演員歌舞取樂，命嫪?dú)庇盟膟īn莖穿在桐木車輪上，使之轉(zhuǎn)動而行，并想法讓太后知道此事，以此事引誘她。太后聽說之后，真的想在暗中占有他。呂不韋就進(jìn)獻(xiàn)嫪?dú)保傺b讓人告發(fā)他犯下了該受宮刑的罪。呂不韋又暗中對太后說：“你可以讓嫪?dú)奔傺b受了宮刑，就可以在供職宮中的人員中得到他�！碧缶屯低档厮徒o主持宮刑的官吏許多東西，假裝處罰嫪?dú)保蔚袅怂暮毤俪浠鹿�，這就得以侍奉太后。太后暗和他通奸，特別喜愛他。后來太后懷孕在身，恐怕別人知道，假稱算卦不吉，需要換一個環(huán)境來躲避一下，就遷移到雍地的宮殿中來居住。嫪?dú)笨偸请S從左右，所受的賞賜非常優(yōu)厚，事事都由嫪?dú)睕Q定。嫪?dú)奔抑杏信蛶浊恕Ｄ切榍蟮霉俾殎懋?dāng)嫪?dú)奔议T客的多達(dá)一千余人。
秦始皇七年（前240），莊襄王的生母夏太后去世。孝文王后叫華陽太后，和孝文王合葬在壽陵。夏太后的兒子莊襄王葬在芷陽，所以夏太后另外單獨(dú)埋葬在杜原之東，稱“向東可以看到我的兒子，向西可以看到我的丈夫。在百年之后，旁邊定會有個萬戶的城邑”。
秦始皇九年（前238），有人告發(fā)嫪?dú)睂?shí)際并不是宦官，常常和太后yín亂私通，并生下兩個兒子，都把他們隱藏起來，還和太后謀議說“若是秦王死去，就立這兒子繼位”。于是秦始皇命法官嚴(yán)查此事，把事情真相全部弄清，事情牽連到相國呂不韋。這年九月，把嫪?dú)奔胰迦吮娙繗⑺�，又殺太后所生的兩個兒子，并把太后遷到雍地居住。嫪?dú)奔业氖晨蛡兌急粵]收家產(chǎn)，遷往蜀地。秦王想殺掉相國呂不韋，但因其侍奉先王功勞極大，又有許多賓客辯士為他求情說好話，秦王不忍心將他繩之以法。
秦始皇十年十月，免去了呂不韋的相國職務(wù)。等到齊人茅焦勸說秦王，秦王這才到雍地迎接太后，使她又回歸咸陽，但把呂不韋遣出京城，前往河南的封地。
又過了一年多，各諸侯國的賓客使者絡(luò)繹不絕，前來問候呂不韋。秦王恐怕他發(fā)動叛亂，就寫信給呂不韋說：“你對秦國有何功勞？秦國封你在河南，食邑十萬戶。你對秦王有什么血緣關(guān)系？而號稱仲父。你與家屬都一概遷到蜀地去居住！”呂不韋一想到自己已經(jīng)逐漸被逼迫，害怕日后被殺，就喝下酖酒自殺而死。秦王所痛恨的呂不韋、嫪?dú)倍家阉廊�，就讓遷徙到蜀地的嫪?dú)遍T客都回到京城。
秦始皇十九年（前228），太后去世，謚號為帝太后。與莊襄王合葬在芷陽。
太史公說：呂不韋帶及嫪?dú)辟F顯，呂不韋封號文信侯。有人告發(fā)嫪?dú)�，嫪�(dú)甭牭酱耸�。秦始皇查訊左右，事情還未敗露。秦王到雍地祭天，嫪?dú)焙ε麓蟮溑R頭，就和親信同黨密謀，盜用太后的大印調(diào)集士兵在蘄年宮造反。秦王調(diào)動官兵攻打嫪?dú)�，嫪�(dú)笔√幼撸返胶卯噷⑵鋽厥�，就把他滿門抄斬。而呂不韋也由此被貶斥�？鬃铀f的“聞”，指的正是呂不韋這樣的人吧！
呂不韋者，陽翟大賈人也 ①。往來販賤賣貴，家累千金②。
秦昭王四十年，太子死。其四十二年，以其次子安國君為太子。安國君有子二十余人。安國君有所甚愛姬，立以為正夫人，號曰華陽夫人。華陽夫人無子。安國君中男名子楚③，子楚母曰夏姬，毋愛④。子楚為秦質(zhì)子于趙⑤。秦數(shù)攻趙，趙不甚禮子楚⑥。
①大賈人：大商人。②累：積聚。③中男：次子。④毋：無。⑤質(zhì)子：人質(zhì)，古代被派往別國去作抵押的人，多為王子、世子，故名質(zhì)子。⑥禮：以禮相待。用如動詞。
子楚，秦諸庶孽孫①，質(zhì)于諸侯，車乘進(jìn)用不饒②，居處困，不得意。呂不韋賈邯鄲，見而憐之，曰：“此奇貨可居”。③乃往見子楚，說曰：“吾能大子之門�！弊映υ唬骸扒易源缶T，而乃大吾門！”呂不韋曰：“子不知也，吾門待子門而大�！弊映闹^，乃引與坐，深語④。呂不韋曰：“秦王老矣，安國君得為太子。竊聞安國君愛幸華陽夫人，華陽夫人無子，能立適嗣者⑤，獨(dú)華陽夫人耳。今子兄弟二十余人，子又居中，不甚見幸，久質(zhì)諸侯。即大王薨⑥，安國君立為王，則子毋幾得與長子及諸子旦暮在前者爭為太子矣⑦�！弊映唬骸叭�。為之奈何？”呂不韋曰：“子貧，客于此，非有以奉獻(xiàn)于親及結(jié)賓客也。不韋雖貧，請以千金為子西游，事安國君及華陽夫人，立子為適嗣�！弊映祟D首曰：“必如君策，請得分秦國與君共之。”
①庶孽孫：非正妻所生，而是姬妾所生的子孫。②進(jìn)用：財用。進(jìn)，通“贐”，指收入的錢財。③奇貨可居：指珍奇的貨物可以屯積起來以待高價。④深語：指推心置腹地深談。⑤適嗣：正妻所生的長子，此處實(shí)指王位的繼承人。適，通“嫡”。⑥即：若是，假使。 ⑦毋幾：沒有希望。旦暮：早晚。
呂不韋乃及五百金與子楚，為進(jìn)用，結(jié)賓客；而復(fù)以五百金買奇物玩好，自奉而西游秦，求見華陽夫人姊，而皆以其物獻(xiàn)華陽夫人。因言子楚賢智，結(jié)諸侯賓客遍天下，常曰：“楚也以夫人為天①，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夫人大喜。不韋因使其姊說夫人曰：“吾聞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今夫人事太子，甚愛而無子，不以此時蚤自結(jié)于諸子中賢孝者②，舉立以為適而子之，夫在則重尊，夫百歲之后，所子者為王，終不失勢，此所謂一言而萬世之利也。不以繁華時樹本③，即色衰愛弛后，雖欲開一語，尚可得乎？今子楚賢，而自知中男也，次不得為適，其母又不得幸，自附夫人，夫人誠以此時拔以為適，夫人則竟世有寵于秦矣�！比A陽夫人以為然，承太子間，從容言子楚質(zhì)于趙者絕賢，來往者皆稱譽(yù)之。乃因涕泣曰：“妾幸得充后宮，不幸無子，愿得子楚立以為適嗣，以托妾身。”安國君許之，乃與夫人刻玉符④，約以為適嗣。安國君及夫人因厚餽遺子楚⑤，而請呂不韋傅之，子楚以此名譽(yù)益盛于諸侯。
①天：仰賴以為生存者古稱之為天。②蚤：通“早”。③繁華：花盛，以喻人之盛年。④玉符：古代朝廷的一種憑證。⑤饋遺：贈送禮品、財物等。
呂不韋取邯鄲諸姬絕好善舞者與居①，知有身②。子楚從不韋飲，見而說之③，因起為壽④，請之⑤。呂不韋怒，念業(yè)已破家為子楚，欲以釣奇⑥，乃遂獻(xiàn)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時⑦，生子政。子楚遂立姬為夫人。
秦昭王五十年，使王圍邯鄲，急，趙欲殺子楚。子楚與呂不韋謀，行金六百斤予守者吏⑧，得脫，亡赴秦軍，遂以得歸。趙欲殺子楚妻子，子楚夫人趙豪家女也，得匿，以故母子竟得活。秦昭王五十六年，薨，太子安國君立為王，華陽夫人為王后，子楚為太子。趙亦奉子楚夫人及子政歸秦。
秦王立一年，薨，謚為孝文王。太子子楚代立，是為莊襄王⑨。莊襄王所母華陽后為華陽太后⑩，真母夏姬尊以為夏太后。莊襄王元年，以呂不韋為丞相，封為文信侯，食河南雒陽十萬戶。
①絕好：特別漂亮。②有身：指懷孕在身。③說：通“悅”。④壽：祝酒。⑤請：求，要得到。⑥釣奇：指想得到巨大利益。含有前“奇貨可居”之意。⑦大期：十二個月。⑧予：給予。⑨是：這。⑩所母：所拜認(rèn)的母親。真母：生母。食：即食邑。
莊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政立為王，尊呂不韋為相國，號稱“仲父”①。秦王年少②，太后時時竊私通呂不韋，呂不韋家僮萬人。
當(dāng)是時，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趙有平原君，齊有孟嘗君，皆下士喜賓客以相傾③。呂不韋以秦之強(qiáng)，羞不如，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是時諸侯多辯士，如荀卿之徒，著書布天下。呂不韋乃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jì)、二十余萬言。以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號曰《呂氏春秋》。布咸陽市門，懸千金其上，延諸侯游士賓客有能增損一字者予千金。
①仲父：亞父，僅次于父。②始皇時年十三歲。③下士：謙恭有禮地對待士人。傾：超越，壓倒。
始皇帝益壯，太后淫不止。呂不韋恐覺禍及己，乃私求大陰人嫪?dú)币詾樯崛刷�，時縱倡樂，使毐以其陰關(guān)桐輪而行②，令太后聞之，以啖太后③。太后聞，果欲私得之。呂不韋乃進(jìn)嫪?dú)�，詐令人以腐罪告之④。不韋又陰謂太后曰：“可事詐腐，則得給事中�！碧竽岁幒褓n主腐者吏，詐論之，拔其須眉為宦者，遂得侍太后。太后私與通，絕愛之。有身，太后恐人知之，詐卜當(dāng)避時⑤，徙宮居雍。嫪?dú)背�，賞賜甚厚，事皆決于嫪?dú)薄獨(dú)奔屹讛?shù)千人，諸客求宦為嫪?dú)鄙崛苏咔в嗳刷蕖?/p>
①陰：指生殖器。②關(guān)：貫穿。桐輪：桐木小車輪。③啖（ｄàｎ，蛋）：給……吃。這里是引申義，引誘的意思。④腐罪：指應(yīng)判處腐刑（即宮刑）的罪。⑤避時：改變一下住所，以避災(zāi)禍。⑥求宦：求為官。
始皇七年，莊襄王母夏太后薨。孝文王后曰華陽太后，與孝文王會葬壽陵。夏太后子莊襄王葬芷陽，故夏太后獨(dú)別葬杜東，曰：“東望吾子，西望吾夫。后百年，旁當(dāng)有萬家邑”。
始皇九年，有告嫪?dú)睂?shí)非宦者，常與太后私亂，生子二人，皆匿之。與太后謀曰“王即薨，以子為后”。于是秦王下吏治①，具得情實(shí)②，事連相國呂不韋。九月，夷嫪?dú)比澧�，殺太后所生兩子，而遂遷太后于雍。諸嫪?dú)鄙崛私詻]其家而遷之蜀④。王欲誅相國，為其奉先王功大，及賓客辯士為游說者眾，王不忍致法⑤。
①下吏：交法官去審訊。②具：通“俱”。全，都。③夷：誅滅。三族：指父族、母族和妻族。④沒：沒入，即沒收其財產(chǎn)充官。家：指家產(chǎn)。⑤致法：予以法律制裁。
秦王十年十月，免相國呂不韋。及齊人茅焦說秦王，秦王乃迎太后于雍，歸復(fù)咸陽，而出文信侯就國河南。
歲余，諸侯賓客使者相望于道，請文信侯①。秦王恐其為變，乃賜文信侯書曰：“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于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②！”呂不韋自度稍侵，恐誅，乃飲酖而死③。秦王所加怒呂不韋、嫪?dú)苯砸阉�，乃皆�?fù)歸嫪?dú)鄙崛诉w蜀者。
始皇十九年，太后薨，謚為帝太后，與莊襄王會葬茝陽④。
①請：問候。②徙：遷，移。③茝（ｚｈèｎ，振）：通“鴆”。毒酒。④茝陽：即“芷陽”。
太史公曰：不韋及嫪?dú)辟F①，封號文信侯。人之告嫪?dú)保瑲甭勚�。秦王�?yàn)左右②，未發(fā)。上之雍郊③，毐恐禍起，乃與黨謀，矯太后璽發(fā)卒以反蘄年宮④。發(fā)吏攻嫪?dú)�，毐敗亡走，追斬之好畤，遂滅其宗。而呂不韋由此絀矣⑤�？鬃又^“聞”者⑥，其呂子乎。
①及：連及。②驗(yàn)：驗(yàn)證。③郊：古代祭天的禮節(jié)。④矯：假托，詐稱。⑤絀：通“黜”。貶退。⑥此句所指乃孔子所云：“夫聞?wù)咭�，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論語·顏淵》）這里言行表里不一的人的表現(xiàn)。聞，指騙取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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