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課 河與沙課文原文 鄂教八下
周濤
沙漠對河流說:結(jié)束!
河流回答:我本身就是開始。
在新疆生活的這么多年月里,我非常幸運地見識了它的那些著名的河流。的確,我非常幸運。
伊犁河、鞏乃斯河、喀會河、塔里木河、孔雀河、額爾齊斯河、玉龍喀會河、葉爾羌河、多浪河……河流給人留下的往往是永難磨滅的記憶,是絲縷一般柔長的詩情。雖然水和水幾乎是完全一樣的,奇怪的卻是河與河完全不一樣。
葉爾羌河完好地保留了一副古代河流的百貌,在洪水期,它寬闊的河床里流瀉的仿佛不是水,而是永無休止的、奔騰擁擠的駱駝群;額爾齊斯河有著令人驚異的風(fēng)采,它水量的充沛和純凈近乎神話,它的浪濤如同眾多大塊的碧玉傾瀉翻滾;還有塔里木河,那是一支憂傷的歌,它以傷感的情調(diào)告別一個又一個綠洲,然后義無反顧地走進沙漠……還有呢,還有伊犁河和鞏乃斯河啦,那是和我青年時期的生活緊密聯(lián)系的河,我已經(jīng)好多次寫到它們,但始終不能真正表達出它們的神韻。
如果說我對新疆有一種無法抗拒和割舍的愛,那么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緣自這些河流。河流這些生命之蛇纏住了我的心。
與河相反的是,我這么多年走遍了新疆的許多地方,穿越了無數(shù)的戈壁和堿灘,卻很難深入地見識到沙漠的真面目。我與最著名的塔克拉瑪干沙漠、塔里森沙漠、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共居一域,但始終沒有真正見到過它們。它們就像傳說中的巨蜥,時常留下足跡,卻難見真形。
于是我經(jīng)常在頭腦里想象出這樣一些畫面:河與沙漠的關(guān)系如同一些生命之蛇與幾只巨型蜥蜴之間的生死博斗。河想包圍沙漠,纏住它并消解它。沙漠固執(zhí)地蹲伏在那里,愚蠢而又警覺,充滿仇恨而冷酷無情,等待時機,隨時準備猛地撲過去,并一口咬斷它。
在河與沙的殊死搏斗中,夾在當(dāng)中的是我們?nèi)恕?
人是多么富有靈性的動物!
我看到過西海固的作家王漫西的一段文字,是這樣寫的:“1972年,西海固大旱,我去某村找一位燒窯師傅,村里人都說這位師傅很詼諧。我問他祖籍在什么地方,他脫口而出:‘天蓋村!谖覝蕚涓孓o時,他說:‘你是走州過縣的人,咱這里人都說地球把把子(批把柄)快磨斷了。’還說:‘咱這里人說是蘇聯(lián)專家測出來的,正拿電焊機焊著哩!
“‘你還不相信么,電焊機把天都燒紅了,山干火燎的,牛趕到山里只吃空氣不吃草。’”
“‘咱這里人說焊住了我們就不遷了,焊不住我還要遷走哩!
這段精彩的對話正是大西北的缺水貧困地區(qū)的人民群眾所獨有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危機意識,也是由他們口頭創(chuàng)造出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文學(xué)”。在當(dāng)今眾多的有關(guān)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呼吁文字中,我沒見過比這更絕妙的。
燒窯師傅的想象力令人嘆為觀止。
夾在河流與沙漠之間的人,直到這時,才想起了樹。
那些不會逃跑、不能移動的樹,那些在人類兵團到達后像成群成片的俘虜?shù)却撤サ臉,那些身材高大、枝葉俊茂但敵不過一柄斧鋸的樹,那些在微風(fēng)中嘩笑著本來想當(dāng)人類的朋友卻不料成為屠殺重點的樹……只要想起,為時何晚!
現(xiàn)在怎么辦呢?現(xiàn)在栽樹吧!
樹是人類的最忠實的朋友,但愿我們今后不再因為它們無言、不能移動而去任意傷害它們。在河流、沙漠和人三者之間,有了樹,一切都會變得和諧起來。每一棵樹其實都是一根偉大的“魔杖”——就像古老的神話中傳說的那樣。
至于河流,這養(yǎng)育生命和文明的保姆,除了近百年來遭受污染和破壞,過去在歷史上可是一直受到熱愛和歌頌的。一本書上說道:“實際上,在成吉思汗后裔中,對流水的崇拜一直持續(xù)了很長時間!敝敝两裉,我依然記得中學(xué)時讀過的題在《靜靜的頓時》卷首的那幾句古歌——
哎呀,靜靜的頓河,像是我們的父親!
哎呀,靜靜的頓河,你的水流為什么這樣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