⑴那是一座面積不大的街心公園，栽種著一些隨處可見的樹木和花草，園子中間矗立著一尊大理石雕塑，是一個手擎和平鴿的女人，有幾張石凳散置在樹下和甬道邊。

⑵二十年前，這里并沒有這個街心公園。劉漢泰清清楚楚地記得，二十年前，這里是一片雜亂的居民區(qū)，道路狹窄，污水四溢，路燈很少有亮的時候。二十年后，這里卻大變樣了，周圍一幢幢新樓拔地而起，寬闊的道路中間，這座綠意盎然的街心公園十分醒目。

⑶劉漢泰每天都路過這里。無論是清晨還是傍晚，他常常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起初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后來終于辨別出來了，那個久久枯坐在一張石凳上閉目養(yǎng)神的老人不是別人，正是當(dāng)年差點置他于死地的刑警老馬。

⑷二十年前，劉漢泰是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人物，他既偷且搶，屢屢得手，本地好幾樁有名的案子都與他有關(guān)。相當(dāng)長的時間里，公安局拿他毫無辦法。即便是黑道中人十分懼怕的刑警老馬，也是奈何他不得，他像一條狡猾的章魚，數(shù)次從老馬的槍口下滑脫。

⑸但最終，他還是栽在了老馬手里。

⑹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他席卷了一家小商店，快速逃離，逃到這片雜亂無章的地方來。他正陶醉在又一次得手的喜悅中時，老馬卻從一條小巷子斜刺里殺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他心說“不好”，扭頭就跑，老馬跑得比他還快，不一會兒就追上了他。他當(dāng)然不甘心束手就擒，見沒有退路，他兇相畢露，突然掏出腰間的牛耳尖刀，猛地刺向老馬。老馬悶啞地叫了一聲，倒在地上。但是，他仍然沒有逃脫———在他跑出幾米遠(yuǎn)時，老馬手中的槍響了，他覺得左腿一軟，癱倒在地。

⑺后來，他被判處死緩，由于他在獄中表現(xiàn)尚可，死神才沒有降臨在他的頭上。

⑻春天里，他服刑期滿，每天蹬著三輪車，到這座街心花園前面不遠(yuǎn)處的一家集貿(mào)市場擺攤賣海產(chǎn)品。掙了些錢后，就在市場邊租了兩間房，開了個海產(chǎn)品公司，專門倒騰海貨，生意居然很紅火。因此，他對如今的生活很滿意。既然不擔(dān)風(fēng)險又能掙到票子，也就用不著再去偷再去搶了。

⑼秋末的一個傍晚，他打的離開公司回家。由于剛剛做成一筆生意，狠狠賺了一家伙，他的心情格外舒暢。路過那座黃葉飄舞的街心花園時，他又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于是他大聲吩咐司機停車。

⑽對于這位曾經(jīng)給過他致命一擊的刑警老馬。劉漢泰是不會忘記的。時至今日，他左腿上的那個槍眼還赫然在目，并且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老馬留給他的紀(jì)念一輩子都抹不掉了。老馬微瞇著眼，枯坐在大理石像不遠(yuǎn)處的一張石凳上，雙手撐著一根拐杖。園子里除了幾個剛放學(xué)歸來在此玩耍的孩子外，沒有別的人。

⑾劉漢泰估計老馬也就是六十出頭，但看上去卻要蒼老得多。老馬滿臉刀刻般的皺紋，呼吸聲像一架老式風(fēng)箱發(fā)出的聲音，站在五米之外的劉漢泰聽得清清楚楚。沒出來時，劉漢泰常常聽到那些栽在老馬手下的弟兄揚言，出獄后要找老馬算總賬。他也曾有過這種隱秘的念頭。

⑿但現(xiàn)在，劉漢泰抽動著嘴角，無聲地笑了�，F(xiàn)在，他劉漢泰不是過得好好的嗎？而老馬，那個身手敏捷得像一只豹子，黑道中人畏之如虎的刑警老馬，已經(jīng)成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劉漢泰開心極了。

⒀劉漢泰以為老馬睡著了，仔細(xì)看時，卻發(fā)現(xiàn)老馬微瞇著的眼睛里，依然有光線漏出，在他身上縈繞。他的笑容隨即凝固在嘴角，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劉漢泰問，你……你還認(rèn)識我嗎？老馬一動不動，喘著粗氣說，很多人像你這樣問我，太多了，我記不清了。

⒁劉漢泰挽起褲腳，露出左腿上那個醒目的疤痕。老馬搖搖頭，說腿上吃過我槍子兒的人太多了，我記不清了。劉漢泰報出家門，老馬眼睛一亮，表示想起來了。然后，他松開拐杖，掀起衣衫，指著左肺部的一條刀疤說，這是你給我留下的，再往這偏一點點，我就沒命了。劉漢泰愣怔著，他看到老馬身上有許多疤痕，各種形狀的疤痕。老馬又說，你那個疤不算啥，我身上有十一處，不信，你過來數(shù)數(shù)。

⒂劉漢泰只覺得眼花繚亂。他聽到老馬又咕噥道，要是每次我槍口再往上抬半寸，很多人腦殼就碎了，你也是。老馬閉上眼睛，邊說邊抬起右手，食指做了個摟槍機的動作。

⒃在夕陽的余暉里，劉漢泰突然感到眼睛一陣眩暈，仿佛他的腦殼真的被老馬擊碎了。

（選自《60年小小說精選》，有刪改）

13．下列對小說有關(guān)內(nèi)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恰當(dāng)?shù)膬身検牵?分）

A．小說開篇寫街心公園平和寧靜，暗示了主題：這樣的環(huán)境是由老馬等人浴血奮戰(zhàn)換來的。

B．令黑道中人畏之如虎的老馬老年常�！翱葑痹谑噬�，體現(xiàn)了當(dāng)今時代英雄晚景落寞。

C．看到老馬成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劉漢泰“開心極了”，這說明劉漢泰對老馬依舊仇視。

D．經(jīng)常因槍口偏了半寸而未能成功擊斃劉漢泰等犯罪分子，這讓晚年的老馬仍舊耿耿于懷。

E．文章結(jié)尾段耐人尋味，既寫出劉漢泰對當(dāng)年之事心有余悸，又寫出此時他對老馬的敬畏。

14．“但最終，他還是栽在了老馬手里”一句在文中有什么作用？（4 分）

答：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5．小說標(biāo)題“痕”意蘊豐富，試簡要分析。（6 分）

答：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參考答案：

13.（5分）BD（B項過度解讀，英雄晚景落寞無依據(jù)；D項并非“槍口偏了半寸”，而是老馬故意抬高了半寸，體現(xiàn)了老馬對犯罪分子寬厚仁慈的一面。）

14．答：①劉漢泰極其狡猾，最終還是栽在了老馬手里，襯托出老馬的英勇執(zhí)著、本領(lǐng)高強；②承上啟下，承接上文劉漢泰犯罪屢次得逞的內(nèi)容，引出下文被老馬制服的內(nèi)容。（4分，各2分）

15. 答：“痕”具有多重意蘊：①表面上是寫劉漢泰等犯罪分子和老馬身上的傷痕；②老馬身上各種形狀的傷痕，突顯了老馬的英勇無畏的精神；③劉漢泰腿上的傷痕既是對犯罪分子的警醒，也是老馬寬厚仁慈的體現(xiàn)；④老馬等人浴血奮斗的精神也將被人們所銘記，在人們的心中留痕。（每點2分，任3點6分，言之成理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