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人物眾生相④    李工人

許 鋒

38歲那年的春天，老李買斷了工齡。當時很多人彷徨、猶豫，老李也彷徨、猶豫，但老李利落，刷刷刷地在買斷協(xié)議上簽了字。

后來人們把那一紙協(xié)議稱作“賣身契”———老李就想，怎么叫賣身契呢，明明是贖身契嘛，本來不自由，現(xiàn)在自由了，本來有班上，現(xiàn)在下海了———另外，本來沒錢，現(xiàn)在有錢了。

說到錢，就有“賣身”的意味了。

老李的身價很高，老李他們的身價都很高，高得嚇死人。擱在偏遠的甘肅，工齡一年折合一千塊就很不錯了，十年工齡也才一萬塊，三十年也才三萬塊。買斷的意思就是簽字、拿錢、走人，自此和企業(yè)再無瓜葛，一點關系都沒有，所有的關系買斷了，斬斷了。不是抽刀斷水。

老李自由了。

老李是有技術的，但老李的技術僅限于在“圈子”里用，他原來待的那個“圈子”不像機械加工廠，車工、鉚工、焊工、電工什么的，只要你肯學，都能“一把抓”，都能成技師，老李不是，老李的技術市面上用不著，被“壟斷”了。

老李就啥也不會了。

但老李不急，他有房，房子很大，他在銀行無貸款，孩子還小，不到費錢的時候，他老婆雖然沒工作，但賢惠，勤快，是個好女人。

但無事生非，老李人閑，心不閑，他好上了色！

有的男人是心里好，沒行動，老李是想干就干，深圳是啥地方，太有誘惑力了，啥樣的女人都有，只要你有錢。

老李有錢，有大把的錢，老李用大把的錢找大把的女人玩，玩得上癮，多時家都不回了。一路下來，老李沒被警察逮住，卻染了梅毒。

老李拿錢治病，但那病不好治，治著治著錢就治沒了。

一晃兒就是好幾年。當年買斷的工友有的下海當老板發(fā)了，有的買了貨車跑運輸日子過得也不錯，沒買斷的那些人當然也不錯，月薪五六千的，不算多，但月月有。而且人家個個精神頭足，有說有笑，而老李梅毒纏身，滿身都是瘡。

老李悶著頭去找領導。領導詫異，你還想回來上班？真是癡人說夢話！

老李就天天找領導，領導被找煩了，喊來保安，老李說，我這病可傳染，你們小心！保安縮回去了。

老李還警告領導，你要是再不管，我就到廳里上訪去！

老李這模樣要是去了廳里，那還真要命。

領導告訴工會主席年節(jié)準備一些禮品去職工家里看看，到老李家也看看，多帶些米油。

老李家徒四壁，滿屋子的霉味兒，家屬和孩子早不和老李一起過了。老李歪在破沙發(fā)上，戲謔道，這就是你們把我推向市場的結(jié)果。

老李還是一個勁地找領導，領導不是沒辦法，是不敢有辦法。當年買斷的人很多，要是老李的口子開了，那就收不住閘了；再說，老李梅毒纏身，要身體沒身體，要名聲沒名聲，誰敢要呢，要了又能干什么呢？

這是個很令人頭疼的事兒。

領導睜眼看見老李，閉眼想著那一身的瘡，很煩，很郁悶。

老李對領導說，我知道您很煩，很郁悶，但人都要吃飯的嗎！

領導就安排工會每月按時給老李送米面油去，足量供應。老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過了大半年的幸福日子，終于不治，走了。

領導說，這老李！

大家都說，這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