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他講話;任何贊美詩篇,任何頌揚(yáng)的圣歌都不能如此融化他的心靈,使他的心靈得到這般升華。他握住她的手,把手貼到自己的唇上。沒有任何玫瑰紅得這樣鮮艷,但這玫瑰中冒出了一種火,一種燒透了他全身的火,使他超越了自我。從他的舌端流出了許多語言,他對此竟然毫不自知。是在火山口旁,噴出火紅的巖漿嗎?他對她講了他對她的愛。她驚惶地站在那里,感到被侮辱了。她很高傲,臉上露出不屑的輕蔑,是啊,一種就像是突然觸碰到一只濕糊糊的丑陋的青蛙一樣的表情;她的臉紅了,唇白了;眼在冒火,但卻是黑的,像夜一樣地漆黑。
“瘋子!”她說道!白唛_!下去!”她把背轉(zhuǎn)朝向他,她美麗的臉上有一種以蛇為長發(fā)、石化了的臉那樣的表情。他像一個沒有生命的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街上,他像一個夢游人一樣回到了家里。他在憤怒和痛苦中醒覺過來,拿了一把錘子,把它高高舉起,要把那座美麗的大理石像擊碎。但是,在當(dāng)時那種情緒下,他沒有覺察到,他的朋友安吉羅正站在他的身旁,使勁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你瘋了嗎?你要干什么?”
他們兩人爭了起來。安吉羅更強(qiáng)壯一些,在深深的嘆息中年輕的藝術(shù)家坐到了椅子上。
“出了什么事?”安吉羅問道!罢褡髌饋!說!”可是,他能說什么?他能講什么?安吉羅無法從他的話中聽出什么線索,他便不再問下去了。
“你終日在做夢,血都稠了!像我們這些人一樣做人吧!別生活在理想之中,那樣人要垮掉的!用酒稍微醉上那么一回,那樣你可以好好睡上一覺!找個漂亮的姑娘給你當(dāng)大夫!平原姑娘很漂亮,和大理石宮殿里的公主一個樣,他們都是夏娃,到天堂里你是分辨不出她們的!跟上你的安吉羅⑥吧!你的天使便是我,生命的天使!將來會有那么一天,你老了,腰彎背駝了,在那么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里,萬物都尋歡作樂,你會像一根不再生長的枯草一樣躺倒。我不相信牧師們說的墳?zāi)贡澈筮有一個生命,那是一種美麗的想象,是給孩子們講的童話。如果你幻想一下的話,那的確是很美的。但是我不生活在夢幻中,我生活在現(xiàn)實(shí)中。跟我來!做個人吧!”他拉他走了,此刻他能把他拉走。這位年輕的藝術(shù)家的血液像火一樣,他的心靈起了變化。他有一種擺脫過去,擺脫他習(xí)慣了的一切,從舊的自我中掙脫出來的渴望,今天他跟著安吉羅走了。
羅馬城外某個地方有一個藝術(shù)家們光顧的酒館,建筑在一座古代浴室的廢墟上。金黃色的桔柑掛在墨綠色光澤的葉子中間,擋住了那古老的深澄色的墻的一部分。酒店是一個極深的拱室,很像是廢墟上的一個大洞。里面圣母像前燃著一盞燈;壁爐里燃著熊熊的火,這里在烤著、燒著、煮著肉食;外面,在桔柑和月桂樹下有兩張鋪了臺布擺了杯盤的桌子。
朋友們歡欣愉快地迎接了這兩個人。他們吃的不多,喝的不少,氣氛熱烈歡快起來;唱著歌,奏著吉他;薩塔賴羅⑦舞曲響起來,歡樂的舞蹈開始了。兩個羅馬姑娘,年輕藝術(shù)家的模特兒,跳起舞來,參加進(jìn)他們的歡樂中;巴克司⑧的兩個可愛的信徒!是的,她們沒有普賽克的體形,不是美麗嬌秀的玫瑰,但都是鮮嫩、健壯和泛出紅色的石竹花。
這一天天氣是多么地?zé)岚,就連日落時分也還是熱的!血在燃燒,空氣在燃燒,每一瞥眼光也在燃燒!空氣在金黃色、玫瑰色中浮動,生命就像是金子,就像是玫瑰。
“你總算來參加一次了!讓你周圍,讓你體內(nèi)的水流載起你吧!”
“我從來沒有這么暢快、這么高興過!”這位年輕的藝術(shù)家說道!澳闶菍Φ,你們都是對的。我是個傻瓜,是個幻想家。人是屬于現(xiàn)實(shí)的,而不是屬于想象的!
這伙年輕人隨著歌聲彈著吉他在晴朗、滿天繁星的夜里走出酒店,走過窄街。那兩朵鮮紅的石竹花,平原女兒也走在行列中。
在安吉羅的屋子里,在亂堆著速寫稿、酒杯和豐富多彩的圖畫之中,聲音略為低了一些,但火熱的情緒卻絲毫未減弱。地板上散落了許多頁畫,和平原女兒一樣動人、一樣健壯,但是她們本人卻更加美麗得多。那盞六個枝的燈臺的每一枝都在燃燒和閃光。在燈光里,人的形體顯現(xiàn)為神。
“阿波羅!朱庇特、嵛疑侥銈兊奶焐、你們的盛景中了!此刻就好像生命之花在我心中綻開了!
是啊,綻開了——被摔碎了、破落了,旋飛出一陣迷惑人的、丑惡的氣味,眼光繚亂,神智不清,理智火花熄滅了,眼前黑了下來。
他回到自己的家,躺到自己的床上,振作了一下!芭蓿 睆乃约旱淖炖,從他的心底發(fā)出了這樣的聲音!翱蓱z蟲!走開!下去——!”他嘆了一口氣,是那么地痛苦。
“走開!下去!”她的這些話——一個活普賽克的話,在他的心中回旋著,由他的嘴唇講了出來。他把頭靠在枕頭上,思想變得不清晰,他睡了。
天亮的時候,他跳了起來,又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想。是怎么回事?那一切都是在做夢嗎?他在夢中聽到了她的那些話嗎,他去酒店,和那紫紅的石竹花在一起消磨夜晚,都是夢嗎?——不是的,都是真的,都是他以前不知道的。
在紫紅的天空中,那顆明亮的星在閃耀,它的光射到了他和大理石普賽克身上?吹竭@尊不可冒犯的雕像的時候,他顫抖起來,他覺得他的目光不潔凈。他擲一塊布把它蓋住,他又觸摸到了它,要把布揭掉。但是,他不能再看自己的作品了。
無言,黑沉沉的,內(nèi)心在翻動,他整天坐在那里,對身外的事沒有絲毫感覺。沒有人知道,這個人心里有什么東西在翻涌。
一天天,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地過去了;夜很漫長。那顆閃閃發(fā)光的星一天清早看見他面色蒼白,渾身滾燙,抖著從床上爬下來,走到了大理石像邊,把蓋布揭開,用一種極痛苦、極真誠的眼光望了望自己的作品。之后,幾乎在被壓得寸步難移的狀態(tài)下,把雕像拖到了院子里。那里有一口廢掉了的、干涸了的井,也可以說是一個大洞,他把普賽克擱到里面,掀土把它埋掉,再用些枝枝條條和蕁麻蓋在這個新的土冢上面。
“走開!下去!”是簡單的送它入葬的一句話。
那星在玫瑰色的天空中看著,在這個年輕人的蒼白的面頰上的兩大滴淚中顫抖。他,這位在發(fā)高燒的他,——病得快要死了,他們在他病危躺在床上時這么說他。
修道師兄伊格納蒂烏斯⑩作為朋友,作為醫(yī)生,來看望他,帶著宗教慰人的語言來看望他,對他講了教堂的和平和幸福,人類的罪惡,上帝的仁慈和祥和。
他的話像溫暖的陽光照射著濕潤的沃土,從土地上升起一陣水氣、一陣霧靄,成了一幅思想的圖畫,真實(shí)的圖畫。從這些浮動的島上,他往下看人類生活:盡是錯誤和失望,他自己的生活就是如此。藝術(shù)是一個魔女人,她把我們引入虛榮、引入塵世的歡欲之中。我們對自己虛偽,對朋友虛偽,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