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喬治所料，接下來一個星期又擔(dān)驚受怕又很有趣。在學(xué)校里只覺得日子過得很長，大部分時間用在擔(dān)心馬丁是不是遇到麻煩，喬治再去時他是不是還在那小屋里。一下課，遇到要乘的公共汽車不來，喬治馬上飛奔回家。那些汽車開得太慢了，司機(jī)顯然都已經(jīng)累垮，該放他們長假�；丶胰グ研７䲟Q成短褲，最后還會發(fā)生叫人急瘋的耽擱；媽媽很可能要他幫忙做事。在這個時候，喬治特別急特別擔(dān)心。但當(dāng)他最后走進(jìn)陡斜的院子，抬頭看木偶戲臺似的陽臺時，幾乎總是惱人地看到馬丁露出慈父般的微笑等著，不然就是找到他在烤箱里平靜地放光。喬治馬上就會感到奇怪，他何必白白擔(dān)心一天呢？
然而毫無疑問，和一個外空來客交朋友是興奮的，被他當(dāng)成自己人是叫人高興的。如果馬丁的大人舉動有時候使你不舒服，那么要記得，他可能真是個大人：因?yàn)椴挥谜f，小孩子，哪怕是太空的小孩子，是不會被允許在星球之間漫游度假的吧。他那種高人一等的神氣從不使卡西難受，她根本就不把它當(dāng)一回事。喬治由于馬丁心地善良，由于他一下子會變得靦腆，還由于他希望受人喜歡，對他的這種神氣也就加以原諒了。馬丁對地球上的情況如此沒有經(jīng)驗(yàn)，正如喬治不斷對他說的，老是把嘴張得太大和說錯話，你又有什么辦法不去關(guān)心他呢？
還算好，馬丁至少肯聽喬治的勸告。“我一直很小心，”喬治問他時他會自豪地回答說，“我出去了兩次，但很安靜。任何人問我，我頂多只說一兩聲�！�
喬治不大相信馬丁的話，盡可能巧妙地打聽他說的一兩句是什么話�！皼]有人把你打倒在地嗎？”他會用誠心誠意的開玩笑口氣問他。
“沒有，”馬丁老老實(shí)實(shí)地回答�！耙粋�人也沒有�！�
過后，他偶然會提起這天的一些事情，使喬治一想起可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就神經(jīng)緊張，然后他會好意地大笑那種以為他冒險的想法。“我一直再小心不過了，伙計(jì)，”他說；他已經(jīng)學(xué)會不叫喬治做可愛的孩子。”我不明白，我住在這空的舊房子里，為什么有人要管，也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圃炻闊旱铱梢钥吹侥愫軗?dān)心，為了你我才小心的�！�
“你要聽喬治的話�！笨ㄎ麝P(guān)照他，馬丁就溫和地對她微笑。
一天下午他說：“我又碰到那研究人員了，有個專門儀器的。他記得我，對我很友好，因此我有機(jī)會看他工作�！�
“哦，你和他在一起干了什么？他到底為什么和你友好？這一回你對他說了什么？”
“根本沒說什么。我記住了你的話。今天他問到國際形勢�！�
“是嗎？一直跟小孩子談這類事情，他這樣做有什么好處呢？他從不跟大人說話嗎？”
“噢，說的，他今天跟許多大人說話，他說他們的意見驚人地劃一�！�
“他這是什么意思？”
“他們?nèi)空J(rèn)為政府應(yīng)該說話。至于說什么，各有各的意見，但他們?nèi)颊J(rèn)為，政府如能說話，那就會好得多�！�
“這個研究人員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diǎn)，他認(rèn)為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嗎？聽他的口氣，我覺得他像個討厭家伙�！�
“你還這么想？當(dāng)然，這些事你不大明白，他一定有一個體系，我就希望發(fā)現(xiàn)它；但他是一個聰明人，要發(fā)現(xiàn)它似乎不容易，對嗎？接著他問我對政府的現(xiàn)行體制有什么想法�！�
“我認(rèn)為它安全極了。你怎么說的？”
“我說它又老式又沒有效率已經(jīng)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不過在我們大大提高有廣泛影響的宣傳工具的水平，并建設(shè)性地改進(jìn)社會和智力標(biāo)準(zhǔn)以前，這體制也許是最好的。”
“你這么說了？”喬治擔(dān)心地說�！八犃擞X得怎么樣？”
“非常喜歡，”馬丁謙虛地說�！斑@對他來說也許是一次革命。他說這顯示了年輕人觀念水平的驚人提高�！�
“他也許是在騙你。你最好避開他�！�
“你太多心了。我希望你記得，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小心謹(jǐn)慎。”
這番對話是在中立灣的渡輪上進(jìn)行的，喬治特地帶馬丁出來走走�？偟膩碚f，此行結(jié)果是令人失望的。馬丁對海港的所有色彩和柔和飄動的海水頗為欣賞，可不喜歡浮標(biāo)、海灣大橋和附近的海軍部大樓。渡輪本身、它的丁零零鈴聲、它的航行，甚至機(jī)器以及它溫暖的汽油氣味都不能使他感到興奮。事實(shí)上，這次旅行中唯一使馬丁感到興奮的部分正是使喬治感到頭痛的東西：在環(huán)形碼頭等渡輪。馬丁愛看渡輪來時他們被關(guān)在鐵絲欄里；心急的乘客不等跳板放好就跳上岸；群眾蜂擁進(jìn)站時旋轉(zhuǎn)式柵門格登格登響；坐下一班船的人等鐵絲欄一打開就沖上船。馬丁看得高興極了；當(dāng)他自己和人群一起關(guān)在鐵絲欄里和上船時，喬治注意到他臉上露出異常歡樂的表情。
“真滑稽，”當(dāng)他們回來看到卡西等在小屋時，喬治對卡西說，“他那么喜愛亂哄哄的人群。”
卡西只是說：“那盧克·戴又帶著戴維·蓋茨在這兒轉(zhuǎn)了。我從我的窗口看見他們，因此我想我最好下來。”
“只是他們兩個嗎？”
“對了——那女孩跟在他們后面，如果你把她也算一個的活。”卡西講到伊麗莎白·布朗，總是把她當(dāng)成一個奇怪的不明物。
“只要他們不帶來一幫人就好�！眴讨芜t疑地說。
自從星期日下午以來，盧克和戴維已經(jīng)在這兒轉(zhuǎn)過幾次。他們隔開一點(diǎn)距離，跟他們說話時，他們回答得很簡短，用失望和不相信的眼光看上幾分鐘，又不見了。喬治和卡西覺得這件事很叫人擔(dān)心，但馬丁只是露出他那種地道的大人微笑。
“他們只是奇怪，”他會說�！跋衲侵还贰！�
喬治但愿他們別像那只狗一樣惹那么多麻煩。你簡直不知道盧克、戴維、伊麗莎白和那研究人員要干什么。還有一直在公園里的那位老先生，他有時候停止看海，卻用懷疑的眼光看著馬丁。還有那喂貓老太太。馬丁沒提過她，但喬治有一天晚上比平時待得晚些，偶然發(fā)現(xiàn)馬丁如今把她看作老朋友，她定時來時跟她說話很隨便。幸虧她似乎不愛多嘴，哼一聲就走了。
“你可別告訴她你是誰，”喬治警告馬丁說�！八齺須v不明，不喂貓時，誰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彼匆婑R丁顯出認(rèn)錯和不舒服的樣子，感到十分抱歉�！澳銢]有說過吧？”
“什么？”馬丁裝出隨隨便便的樣子說�！案嬖V她我是個太空人？我想我有一天晚上可能告訴了她�？吹剿莻�熟人，我想她聽了也許會感興趣。”
“你這么想？我希望她不感興趣。她說什么了？”
“她沒腦子，”馬丁硬邦邦他說�！皠e擔(dān)心她。我相信她除了貓以外什么也不明白�！�
“說吧，馬丁。她說什么了？”
“她說我發(fā)瘋了。”馬丁氣呼呼地說，繃了幾分鐘臉。
喬治回家深感憂慮，向她媽媽打聽，下一次出新月還有多久。
“不知道。問這個干什么？你給我把這些東西放在床上。你想知道月亮的事，還是去看看日歷吧�！�
喬治真去看日歷了。離出新月還有長長的兩個星期。他想，如果他明自他該擔(dān)心什么，那還不算太壞。是一個外空來客到底沒什么錯。為了這件事他們不能對你怎么樣，對嗎？反正馬丁告訴別人這件事時，似乎也沒有一個人注意。然而喬治還是感到不大放心。
自然也有并非如此的時候，例如下午坐在海港旁邊，看著清涼而明亮的海水聊天�！澳穷伾�，”馬丁會喃喃說。“它看上去真是這個樣子嗎？”下午有時在街上散步，經(jīng)過商店，或者坐電氣列車（馬丁覺得比坐渡輪好得多），買一次票環(huán)城繞來繞去�！坝值街醒胝玖�！大家下去了……現(xiàn)在又有一輛到站了！”有時候近傍晚就穿過海德公園漫步回家，舒舒服服地經(jīng)過陰暗的林蔭路來到戰(zhàn)爭紀(jì)念堂，燈火映在紀(jì)念池上像一個個水中的檸檬。
“你看見什么了？”卡西會好奇地問。
“映在水上的燈光。”馬丁會回答說。
“都是一樣的！我們看著它們都一樣�！�
“不一樣。不過我只能這樣告訴你�！�
“但可能是一樣。如果我們看不出不同，說不出不同，也許到底沒有什么兩樣�！�
“我們在不同的世界里過不同的生活。我們只是碰巧一起這樣看罷了�！�
“你無法證明�！笨ㄎ鞴虉�(zhí)地說。
“算了吧，卡西，別去操這份心了。算了�！瘪R丁在自尊心沒有受到觸犯時，可以是非常溫和的。
喬治已經(jīng)不再爭論，因?yàn)闊o可否認(rèn)，馬丁是不相同的。他的身體似乎大小正常，但他能待在那個舊烤箱里。他睡著時放光，跌倒會蹦蹦跳。喬治承認(rèn)不同，但有時候忍不住還是提出疑問。
“就一點(diǎn)相同之處也沒有嗎。我們兩人之間應(yīng)該有什么相同之處，我們兩個都是活人�！�
“有啊，那就是能——運(yùn)動，熱，光，等等，它們是相同的，但在我們身上的表現(xiàn)不同。物質(zhì)基本上相同，只是生命的形式不同�！�
“你到底能否看出不同來？如果不知道，你怎么能說你在這里呢？”
“顏色強(qiáng)烈得多。它們幾乎散出來。令人感到?jīng)]有一樣?xùn)|西是真實(shí)的，像個夢。不錯，我知道。”
“如果只是這樣，麻煩就要接連而來了！”
“啊�！瘪R丁微笑著說了一聲。
“說下去吧。你要說什么？
“還有……還有生命的活力。每樣?xùn)|西的青春活力。它是快活的，瘋狂的，年輕的，激烈的。它像寒夜的簧火。它和生命一起爆發(fā)�！�
“但在這里萬物會老死。植物、動物、人和萬物。”
“對，這是不同之一。但分別只有如火光和電光�！�
“在你們的星球上就不發(fā)生老死嗎？”
“也發(fā)生，但不是這樣。不像你們這里，萬物不是突然不再是一樣?xùn)|西而變成完全不同的東西�！�
這太費(fèi)解了，喬治只好作罷。
喬治來到那小屋時已經(jīng)很晚，剩下的時間他們在陽臺上聊聊天；因?yàn)榭ㄎ鞑粏为?dú)同馬丁出去，怕遇到意外麻煩。兩個蘋果依舊掛在上面的窗口�？ㄎ饕呀�(jīng)悄悄把香腸拿走。香蕉一變黑，馬丁自己把它拿下來切得一塌糊涂。畫還釘在老地方，馬丁一次又一次去看它。他很得意他已經(jīng)學(xué)會看畫，被這幅畫迷住了。
“我希望能把它帶回去。不知道它能不能保存？它真漂亮�！�
“你發(fā)瘋了，伙計(jì)，”喬治斷然告訴他�！安坏埐缓�，畫也蹩腳。而且它上面都是泥。我不知道你在上面看見什么�！�
馬丁悶著頭想�！邦伾��！彼械襟@異。
“對，我同意。不錯，它有顏色。我認(rèn)為是濺上了顏色�！�
“快活的野性動物，”馬丁高興地喃喃說。他向喬治熱情地微笑�！八悄愕漠��！�
“你認(rèn)為是我的畫？”喬治冷冷地回答說�！八鼘ξ艺f像太空人�！币宦犚娔_步聲，他警惕地坐起來，等看到是盧克和戴維，后面跟著伊麗莎自，他又放松了。“又是無聲警察來了。你好嗎，戴維？”
“很好，謝謝�！�
“你也好吧，盧克？”
盧克陰著臉點(diǎn)點(diǎn)頭。
“那就好。”喬治誠心誠意地說。
卡西坐在舊扶手椅上，下巴抵在紫色便褲的雙膝上，皺起眉頭看伊麗莎白�！芭�！”她忽然說了一聲。伊麗莎白拍拍自己發(fā)亮的頭發(fā)上的一根粉紅色緞帶，什么也沒有說。他們?nèi)徽f話。從不記仇的馬丁對他們的來訪已經(jīng)習(xí)慣，對三位旁觀者露出慈父般的微笑。他們嚴(yán)肅地看著他。
馬丁忽然果斷地站起來，撲到地板上，像乒乓球一樣蹦蹦跳。所有的人一聲不響，這一回是出于驚愕。蹦蹦跳從高轉(zhuǎn)低，馬丁最后重新站起來。他向掛著的一個蘋果跳過去，抓住繩子，拉著它上了窗頂。他又下來，走到陽臺邊，翻個跟頭，一著地又拼命地蹦蹦跳。
伊麗莎白臉都有點(diǎn)發(fā)青，走了。兩個男孩皺起眉頭瞇起眼睛細(xì)看。卡西咧開嘴笑，喬治大叫：”馬丁！停下�！�
馬丁從地板角落的洞里出現(xiàn)，走回來�！澳銈冞�想看什么？”他問道，也不見他彎腰和趴下，鉆到舊扶手椅底下不見了。
盧克和戴維交換了一個眼色，“再見�！彼麄冇卸Y貌地對整個房間說了一聲，出去了。
馬丁從扶手椅底下出來�！澳銈兿�，他們滿意了吧？”
“他們已經(jīng)去議論，看能不能拆穿這個把戲了。有盧克·戴那樣的人在周圍亂鉆，你只會給自己惹麻煩。”
“是他們要看的，我做給他們看了�！�
卡西忽然仰靠在椅背上哈哈大笑。“那伊麗莎白，我敢打賭，她眼下不會再來了�！�
“別說了，卡西，你只會讓他更來勁。我們不能整天守在這里使他避免麻煩。”
但星期六早晨喬治和馬丁在一起時，馬丁的自信終于引起了麻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