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赫里斯季娜也在想心事。她比這個小伙子知道得多一些。

　　他大概還不知道……而她已經(jīng)聽到了。

　　保爾沒有睡，他一連幾夜都翻來覆去睡不著。赫里斯季娜很同情他，唉，他太可憐了。然而她也有自己的苦處：她忘不了警備司令威脅她的話：“我明天再找你算帳。要是你再不依我，我就把你交給衛(wèi)兵。那些哥薩克是求之不得的。你看著辦吧！”

　　唉！真難哪！誰能來救她呢？哥哥當(dāng)紅軍去了，妹妹有什么罪過？“唉！這個世道實(shí)在沒法過！”

　　難言的痛苦哽住了她的喉嚨，無可奈何的絕望和恐懼涌上了心頭，她失聲啜泣起來。

　　年輕姑娘的身軀由于過度悲憤和絕望而不住地抽搐著。

　　墻角里的身影動了一下，問：“你這是怎么啦？”

　　赫里斯季娜激動地低聲講起來——她盡情向身旁這個沉默寡言的難友傾吐自己的痛苦。他聽著，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把一只手放在赫里斯季娜的手上。

　　“這些該死的畜生，他們一定會糟蹋我的�！焙绽锼辜灸韧萄手蹨I，懷著一種下意識的恐懼，小聲地說�！拔沂峭炅耍旱栋炎釉谒麄兪掷镅健！�

　　他保爾能對這個姑娘說些什么呢？他找不出適當(dāng)?shù)脑拋怼?

　　沒有什么可說的。生活的鐵環(huán)把人箍得緊緊的。

　　明天不讓他們帶走她，跟他們拼嗎？他們會把他打個半死，甚至?xí)民R刀劈他的頭——一下子也就完了。為了多少給這個滿腹苦水的姑娘一些安慰，他溫柔地?fù)崦氖�。她不再哭泣了。大門口的哨兵像辦例行公事似的，時而向過路的人喊一聲：“什么人？”然后又是一陣寂靜。老頭還在沉睡。

　　時間不知不覺地溜過去。當(dāng)一雙手突然緊緊摟住他，把他拉過去的時候，他一下子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親愛的，你聽我說，”姑娘那熱烈的嘴唇小聲地說�！拔曳凑峭炅耍翰皇悄莻�當(dāng)官的，就是那幫當(dāng)兵的，一定會糟蹋我的。我把我這姑娘家的身子給你吧，親愛的小伙子，我不能讓那個畜生來破身�！�

　　“赫里斯季娜，你說些什么呀？”

　　但是，那雙有力的手臂仍然緊緊摟住他不放。兩片熱烈的、豐滿的嘴唇，簡直無法擺脫。姑娘的話是那樣簡單明白，那樣溫柔多情，他完全理解她講這番話的心意。

　　眼前的一切頓時都不見了。牢門上的大鎖，紅頭發(fā)的哥薩克，兇惡的警備司令，慘無人道的拷打，以及七個令人窒息的不眠之夜，都從記憶中消失了，這一瞬間只剩下了熱烈的嘴唇和淚痕未干的臉龐。

　　突然，他想起了冬妮亞。

　　“怎么能把她忘了呢？……那雙秀麗的、可愛的眼睛�！�

　　他終于找到了自制的力量。他像喝醉了酒似的站起來，抓住了窗上的鐵欄桿。赫里斯季娜的兩只手摸到了他。

　　“你怎么不來呢？”

　　這問話里包含著多少情意呀！他俯下身來，緊握住她的雙手，說：“我不能這樣，赫里斯季娜，你太好啦�！彼�說了一些他自己也不懂的話。

　　他直起腰來。為了打破這難堪的沉寂，他走到板床跟前，坐在床沿上，推醒老頭，說：“老大爺，給我點(diǎn)煙抽。”

　　赫里斯季娜裹著頭巾，在角落里痛哭起來。

　　第二天，警備司令領(lǐng)著幾個哥薩克來了，帶走了赫里斯季娜。她用眼睛向保爾告別，眼神里流露出對他的責(zé)備。牢門在姑娘身后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保爾的心情也就變得更加沉重，更加郁悒。

　　一直到天黑，老頭也沒能從他嘴里掏出一句話來。崗哨和司令部的值勤人員都換了班。晚上，又押進(jìn)來一個人。保爾認(rèn)出他是糖廠的木匠多林尼克。他長得很結(jié)實(shí)，矮墩墩的，破外套里面穿著一件退了色的黃襯衫。他用細(xì)心的目光把小倉庫迅速察看了一遍。

　　保爾在一九一七年二月里看見過他，那時候，這個小城也受到了革命浪潮的沖擊。在許多次喧鬧的示威游行中，保爾只聽到過一個布爾什維克演說。這個人就是多林尼克。當(dāng)時他爬上路旁的一道圍墻，向士兵們演講。記得他最后這樣說：“士兵們，你們支持布爾什維克吧，他們是決不會出賣你們的！”

　　從那以后，保爾再沒見到過他。

　　新難友的到來使老頭很高興。顯然，整天坐著不說一句話，他太難受了。多林尼克挨著老頭坐在板床上，和他一道抽著煙，詳細(xì)詢問了各種情況。

　　然后，他坐到保爾身邊，問他：“你有什么好消息嗎？你是為什么給抓來的？”

　　多林尼克得到的回答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兩個字。他感覺出這是對方對他不信任，所以才不愿意多說話。但是，當(dāng)木匠了解到這個小伙子的罪名之后，就用那對機(jī)敏的眼睛驚訝地盯著他，看了好久。他又在保爾身旁坐下。

　　“這么說，是你把朱赫來救走了？原來是這樣。我還不知道你被捕了呢�！�

　　保爾感到很突然，急忙用胳膊支起身子。

　　“哪個朱赫來？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罪名不能往我頭上安哪！”

　　多林尼克卻笑了笑，湊到他跟前。

　　“得了，小朋友。你別瞞我了。我知道得比你多�！�

　　他怕老頭聽到，又壓低了聲音，說：“是我親自把朱赫來送走的，現(xiàn)在他說不定已經(jīng)到了地方。他把這件事的經(jīng)過全都跟我講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考慮什么，隨后又補(bǔ)充了一句：“你這小伙子，看來還真不錯。不過，你給他們關(guān)在這兒，情況他們又都知道，這可真他媽的不妙，簡直是糟糕透了�！�

　　他脫下外套，鋪在地上，背靠墻坐了下來，又卷起一支煙。

　　多林尼克最后這幾句話等于把一切都告訴了保爾。很顯然，多林尼克是自己人。既然是他送走了朱赫來，這就是說……

　　到了晚上，保爾已經(jīng)知道多林尼克是因?yàn)樵谂逄亓衾母缢_克中間進(jìn)行鼓動被捕的。他正在散發(fā)省革命委員會號召他們投誠、參加紅軍的傳單，當(dāng)場給抓住了。

　　多林尼克很謹(jǐn)慎，沒有向保爾講多少東西。

　　“誰知道會怎么樣呢？”他心里想�！八麄冋f不定會用通條抽他。小伙子還太嫩哪！”

　　夜間，躺下睡覺的時候，他用簡單扼要的話表示了自己的擔(dān)心：“保爾，你我眼下的處境可以說是糟糕透了。咱們等著瞧吧，不知道是個什么結(jié)局。”

　　第二天，倉庫里又關(guān)進(jìn)來一個犯人。這個人大耳朵，細(xì)脖子，是全城出名的理發(fā)師什廖馬·澤利采爾。他比比劃劃，激動地對多林尼克說：“瞧，是這么回事，福克斯、勃盧夫斯坦、特拉赫坦貝格他們準(zhǔn)備捧著面包和鹽去歡迎他。我說，你們愿意歡迎，你們就歡迎吧，但是想叫誰跟他們一道簽名，代表全體猶太居民，那可對不起，沒人干。他們有他們的打算。�？怂归_商店，特拉赫坦貝格有磨坊，可我有什么呢？別的窮光蛋又有什么呢？這些人什么也沒有。對了，我這個人倒是有一條長舌頭，愛多嘴。今天我給一個哥薩克軍官刮胡子，他剛到這兒不久，我對他說：‘請問，這兒的虐猶事件，大頭目佩特留拉知道不？他能接見猶太人請愿團(tuán)嗎？’唉，我這條長舌頭啊，給我惹過多少是非！等我給他刮完胡子，撲上香粉，一切都按一流水平弄妥當(dāng)之后，你猜怎么著？他站起來，不但不給錢，反而把我抓起來，說我進(jìn)行煽動，反對政府�！睗衫蔂栍萌^捶著胸脯，繼續(xù)說：“怎么是煽動？我說什么啦？我不過是隨便打聽一下……為這個就把我關(guān)了進(jìn)來……”

　　澤利采爾非常激動，又是扭多林尼克的襯衣扣子，又是扯他的胳膊。

　　多林尼克聽他發(fā)牢騷，不由得笑了。等澤利采爾講完，多林尼克嚴(yán)肅地對他說：“我說，什廖馬，你是個聰明的小伙子，怎么干出這樣的蠢事，偏偏在這種時候多嘴多舌。這個地方我看是來不得的！”

　　澤利采爾會意地看了他一眼，絕望地?fù)]了揮手。門開了，保爾認(rèn)得的那個釀私酒的老太婆又被推了進(jìn)來。她惡狠狠地咒罵著那個押送她的哥薩克：“讓火把你和你們司令都燒成灰！叫他喝了我的酒不得好死！”

　　衛(wèi)兵隨手把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接著，聽到了上鎖的聲音。

　　老太婆坐到板床上，老頭逗笑地歡迎她：“怎么，你又回來了，碎嘴子老太婆？貴客臨門，請坐吧！”

　　老太婆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抓起小包袱，挨著多林尼克，坐在地上。

　　匪徒們從她手里弄到了幾瓶私酒，又把她押了回來。

　　突然，門外守衛(wèi)室里響起了喊聲和腳步聲，一個人高聲發(fā)著命令。倉庫里所有的犯人都把頭轉(zhuǎn)向房門。

　　廣場上有座難看的破教堂，教堂頂上是個古式的鐘樓，現(xiàn)在教堂前面正發(fā)生一樁本城少見的新奇事。謝喬夫狙擊師的部隊，全副武裝，列成一個個四方的隊形，從三面把廣場圍起來。

　　在前面，從教堂門口起，三個步兵團(tuán)排成棋盤格式的隊形，一直站到學(xué)校的圍墻跟前。

　　佩特留拉“政府”的這個精銳師團(tuán)的士兵們站在那里。他們穿著骯臟的灰軍服，戴著不倫不類的、半個南瓜似的俄國鋼盔，步槍靠著大腿，身上纏滿了子彈帶。

　　這個師團(tuán)衣著整齊，穿的都是前沙皇軍隊的儲備品，師團(tuán)的一大半人是頑固反對蘇維埃的富農(nóng)分子。這次他們調(diào)到這里來，為的是保衛(wèi)這個具有重大戰(zhàn)略意義的鐵路樞紐站。

　　鐵路的閃亮的鐵軌從舍佩托夫卡朝五個不同的方向伸展出去。對佩特留拉來說，失去這個據(jù)點(diǎn)，就等于失去一切。他那個“政府”的地盤現(xiàn)在只有巴掌大了，小小的溫尼察居然成了首都。

　　大頭目佩特留拉決定親自來這里視察部隊。一切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就等著歡迎他了。

　　有一個團(tuán)的新兵被安排在廣場后邊的角落里，那是最不顯眼的地方。他們?nèi)枪庵_、穿著五顏六色衣服的年輕人。

　　這些農(nóng)村小伙子，有的是半夜里被抓的壯丁，從炕上拖來的，有的是在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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