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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 小道人一著饒?zhí)煜隆∨逋瘍删肿⒔K

作者:佚名 文章來源:轉(zhuǎn)載

百年伉儷是前緣,天意巧周全。試看人世,禽魚草術(shù),吝有蟬聯(lián)。從來材藝稱奇絕,必 自種女連。文君琴思,仲姬畫手,匹美雙傳。一詞寄《眼兒媚》

自古道:物各有偶。才子佳人,天生匹配,最是人世上的佳話?垂偾衣犘∽诱f:山東 兗州府巨野縣有個秾芳亭,乃是地方居民秋收之時,祭賽田祖先農(nóng)。公舉社會聚飲的去處。 向來亭上有一扁額,大書三字在上,相傳是唐顏魯公之筆,失去已久,眾人無敢再寫。一日 正值社會之期,鄉(xiāng)里父老相商道:“此亭徒有其名,不存其扁。只因向是木扁,所以損壞。 今若立一通石碑在亭中,別請當今名筆寫此三字在內(nèi),可垂永久!贝藭r只有一個秀才,姓 王名維翰,是晉時王羲之一派子孫,慣寫顏字,書名大盛。父老具禮相求,道其本意,維翰 欣然相從,約定社會之日,就來赴會,即當舉筆,父老礱石端正。

到了是日,合鄉(xiāng)村男婦兒童,無不畢赴,同觀社火。你道如何叫得社火?凡一應(yīng)吹簫打 鼓。踢球放彈。勾攔傀儡。五花囗弄諸般戲具,盡皆施呈,卻象獻來與神道觀玩的意思,其 實只是人扶人興,大家笑耍取樂而已。所以王孫公子,盡有攜酒挾伎特來觀看的。直待諸戲 盡完,賽神禮畢,大眾齊散,止留下主會幾個父老,亭中同分神福,享其實余,盡醉方休。 此是歷年故事。此日只為邀請王維翰秀才書石,特接著上廳行首謝天香在會上相陪飲酒。不 想王秀才別被朋友留住,一時未至。父老雖是設(shè)著酒席,未敢自飲,呆呆等待。謝天香便問 道:“禮事已畢,為何遲留不飲?”眾父老道:“專等王秀才來。”謝天香道:“那個王秀 才?”父老道:“便是有名會寫字的王維翰秀才!敝x天香道:“我也久聞其名,可惜不曾 會面。今日社酒卻等他做甚?”父老道:“他許下在石碑上寫農(nóng)芳亭三字,今已磨墨停當在 此,只等他來動筆罷然后飲酒。“謝天香道:“既是他還未來,等我學(xué)寫個兒耍耍何如?” 父老道:“大姐又能寫染?”謝天香道:“不敢說能,粗學(xué)涂抹而已。請過大筆一用,取一 回笑話,等王秀才來時,抹去了再寫不妨!备咐系溃骸鞍硞兡抢镉写蠊P?憑著王秀才帶來 用的!敝x天香看見瓦盒里墨濃,不覺動了揮灑之興,卻恨沒有大筆應(yīng)手。心生一計,伸手 在袖中模出一條軟紗汗巾來,將角兒團簇得如法,拿到瓦盒邊蘸了濃墨,向石上一揮,早寫 就了“秾芳”二字,正待寫“亭”字起,聽得鸞鈴響,一人指道,“兀的不是王秀才來 也!”

謝天香就住手不寫,抬眼看時,果然王秀才騎了高頭駿馬,瞬息來到亭前,從容下馬到 亭中來。眾父老迎著,以次相見。謝天香末后見禮,王秀才看了謝天香容貌,謝天香看了王 秀才儀表,兩相企羨,自不必說。王秀才看見碑上已有“秾芳”二大字,墨尚未干,稱贊 道:“此二字筆勢非凡,有恁樣高手在此,何待小生操筆?卻為何不寫完了?”父老道, “久等秀才不到,此間謝大姐先試寫一番看看。剛寫到兩字,恰好秀才來了,所以住手! 謝天香道:“妾身不揣,閑在此間作耍取笑,有污秀才尊目!蓖跣悴诺溃骸按藭伖橇 筋,無一筆不合法,不可再易,就請寫完罷了!备咐喜豢系溃骸皩Q鲂悴糯竺潜匾獰 妙筆一番!”謝天香也謙遜道:“賤妾偶爾戲耍,豈可當真!”王秀才道:“若要抹去二 字,真是可惜!倘若小生寫來,未必有如此妙絕,悔之何及?恐怕難為父老每盛心推許,客 小生續(xù)成罷了。只問適間大姐所用何筆?就請借用一用,若另換一管,鋒端不同了!敝x天 香道:“適間無筆,乃賤妾用汗巾角蘸墨寫的!蓖跣悴诺溃骸耙埠茫埠!就借來試一 試!敝x天香把汗巾遞與王秀才,王秀才接在手中,向瓦盒中一蘸,寫個“亭”字續(xù)上去。 看來筆法儼如一手寫成,毫無二樣。父老內(nèi)中也有斯文在行的,大加贊賞道:“怎的兩人寫 來恰似出于一手?真是才子佳人,可稱雙絕!”王秀才與謝天香俱各心里喜歡,兩下留意。 父老一面就命勒石匠把三字刻將起來,一面就請王秀才坐了首席,謝天香陪坐,大家盡歡吃 酒。席間,王秀才與謝天香講論字法,兩人多是青春美貌,自然投機。父老每多是有年紀, 歷過多少事體過的,有甚么不解意處?見兩人情投意合,就攛掇兩下成其夫婦,后來竟偕老 終身。這是兩個會寫字的成了一對的話。

看來,天下有一種絕技,必有一個同聲同氣的在那里湊得,在夫妻里而更為希罕。自古 書畫琴棋,謂之文房四藝。只這王、謝兩人,便是書家一對夫妻了。若論畫家,只有元時魏 國公趙子昂與夫人管氏仲姬兩個多會畫。至今湖州天圣禪寺東西兩壁,每人各畫一壁,一邊 山水,一邊竹石,并垂不朽。若論琴家,是那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只為琴心相通,臨邛夜 奔,這是人人曉得的,小子不必再來敷演。如今說一個棋家在棋盤上贏了一個妻子,千里姻 緣,天生一對,也是一段希奇的故事,說與看官每聽一聽。有詩為證:

世上輸贏一局棋,誰知局內(nèi)有夫妻? 坡翁當日曾遺語,勝固欣然敗亦宜!

話說圍棋一種,乃是先天河圖之數(shù):三百六十一著,合著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 一,黑白分陰陽以象兩儀,立四角以按四象。其中有千變?nèi)f化,神鬼莫測之機。仙家每每好 此;所以有王質(zhì)爛柯之說。相傳是帝堯所置,以教其子丹朱。此亦荒唐之談,難道唐虞以前 連神仙也不下棋?況且這家技藝不是尋常教得會的。若是天性相近,一下手曉得走道兒便有 非常仙著,著出來一日高似一日,直到絕頂方休!也有品格所限,只差得一子兩子地步,再 上進不得了。至于本質(zhì)下劣,就是奢遮的國手師父指教他秘密幾多年,只到得自家本等,高 也高不多些兒。真所謂棋力酒量恰象個前生分定,非人力所能增減也。

宋時,蔡州大呂村有個村童,姓周名國能,從幼便好下棋。父母送他在村學(xué)堂讀書,得 空就與同伴每畫個盤兒,拾取兩色磚瓦塊做子賭勝。出學(xué)堂來,見村中老人家每動手下棋, 即袖著手兒站在旁邊,呆呆地廝看;驎r看到鬧處,不覺心癢,口里漏出著把來指手畫腳教 人,定是尋常想不到的妙著,自此日著日高,是村中有名會下棋的高手,先前曾饒過國能幾 子的,后來多反受國能饒了,還下不得兩平。遍村走將來,并無一個對手。此時年才十五六 歲,棋名已著一鄉(xiāng)。鄉(xiāng)人見國能小小年紀手段高得突兀,盡傳他在田畔拾棗,遇著兩個道士 打扮的在草地上對坐安枰下棋,他在旁邊用著觀看,道土覷著笑道:“此子亦好棋乎?可教 以人間常勢。”遂就枰上指示他攻守殺奪。救應(yīng)防拒之法。也是他天緣所到,說來就解,領(lǐng) 略不忘。道士說:“自此可無敵于天下矣!”笑別而去,此后果然下出來的迥出人上,必定 所遇是仙長,得了仙訣過來的。有的說是這小伙子調(diào)喉,無過是他天性近這一家,又且耽在 里頭,所以轉(zhuǎn)造轉(zhuǎn)高,極窮了秘妙,卻又撰出見神見鬼的天話哄著愚人。這也是強口人不肯 信伏的常態(tài),總來不必辨其有無,卻是棋高無敵是個實的了。

因為棋名既出,又兼年小希罕,便有官員士夫。王孫公子與他往來。又有那不伏氣甘折 本的小二哥與他賭賽,十兩五兩輸與他的。國能漸漸手頭饒裕,禮度熟鬧,性格高傲,變盡 了村童氣質(zhì),弄做個斯文模樣。父母見他年長,要替他娶妻。國能就心里望頭大了,對父母 說道:“我家門戶低微,目下取得妻來不過是農(nóng)家之女,村妝陋質(zhì)不是我的對頭。兒既有此 絕藝,便當挾此出游江湖間,料不須帶著盤費走;蛘卟痪心抢锾煊芯壴冢却佬南笠鈱 個對得我來的好女兒為妻,方了平生之愿!”父母見他說得話大,便就住了手。

過不多幾日,只見國能另換了一身衣服,來別了父母出游。父母一眼看去,險些不認得 了。你道他怎生打扮:

頭戴包巾,腳蹬方履。身上穿淺地深緣的藍服,腰間系一墜兩股的黃絳。若非葛稚川侍 煉藥的丹童,便是董雙成同思凡的道侶。說該國能葛中野服,扮做了道童模樣,父母吃了一 驚,問道:“兒如此打扮,意欲何為?”國能笑道:“兒欲從此云游四方,遍尋一個好妻 子,來做一對耳!”父母道:“這是你的志氣,也難阻你。只是得手便回,莫貪了別處歡 樂,忘了故鄉(xiāng)!”國能道:“這個怎敢!”是日是個黃道吉日,拜別了父母,即使登程,從 此自稱小道人。

一路行去,曉得汴梁是帝王之都,定多名手,先向汴京進發(fā)。到得京中,但是對局,無 有不輸與小道人的,棋名大震。往來多是朝中貴人,東家也來接,西家也來迎,或是行教, 或是賭勝,好不熱鬧過日。卻并不見一個對手,也無可意的女佳人撞著眼里的。混過了多 時,自想姻緣未必在此,遂離了京師,又到太原、真定等處游蕩。一路行棋,眼見得無出其 右,奮然道:“吾聞燕山乃遼國郎主在彼稱帝,雄麗過于汴京,此中必有高人國手天下無敵 的在內(nèi),今我在中國既稱絕技,料然到那里不到得輸與人了,何不往彼一游,尋個出頭的國 手較一較高低,也與中國吐一吐氣,傅他一個遠鄉(xiāng)異域的高名,傳之不朽?況且自古道燕、 趙多佳人,或者借此技藝,在王公貴人家里出入,圖得一個好配頭,也不見得!彼鞗Q意往 北路進發(fā),風飧水宿,夜住曉行,不多幾日,已到了燕山地面。

且說燕山形勝,左環(huán)滄海,右擁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濟。向稱天府之國,暫為夷主 所都。此時燕山正是耶律部落稱尊之所,宋時呼之為北朝,相與為兄弟之國。蓋自石晉以 來,以燕。云一十六州讓與彼國了,從此漸染中原教化,百有余年。所以夷狄名號向來只是 單于、可汗、贊普、郎主等類,到得遼人,一般稱帝稱宗,以至官員職名大半與中國相參, 衣冠文物,百工技藝,竟與中華無二。遼國最好的是弈棋。若有第一等高棋,稱為國手,便 要遣進到南朝請人比試。曾有一個王子最高,進到南朝,這邊棋院待詔顧思讓也是第一手, 假稱第三手,與他對局,以一著解兩征,至今棋譜中傳下鎮(zhèn)神頭勢。王子贏不得顧待詔,問 通事說是第三手。王子愿見第一,這邊回他道:“贏得第三,方見第二,贏得第二,方見第 一。今既贏不得第三,尚不得見第二,怎能勾見得第一?”王子只道是真,嘆口氣道:“我 北朝第一手贏不得南朝第三手,再下棋何干!”摔碎棋枰,伏輸而去。卻不知被中國人瞞過 了,此是已往的話。

只說那時遼國圍棋第一稱國手的乃是一個女子,名為妙觀,有親王保舉,受過朝廷冊封 為女棋童,設(shè)個棋肆,教授門徒。你道如何教授?蓋圍棋三十二法,皆有定名:有“沖”、 有“干”,有“綽”、有“約”,有“飛”、有”關(guān)”,有“札”、有“粘”,有“頂”、 有“尖”,有“覷”、有“門”,有“打”、有“斷”,有“行”、有“立”,有“捺”、 有“點”,有“聚”、有“蹺”,有“挾”、有“拶”,有“薛”、有“刺”,有“勒”、 有“撲”,有“征”、有“劫”,有“持”、有“殺”、有“松”、有“盤”。妙觀以此等 法傳授于人。多有王侯府中送將男女來學(xué)棋,以及大家小戶少年好戲欲學(xué)此道的,盡來拜他 門下,不記其數(shù),多呼妙觀為師。妙觀亦以師道自尊,妝模做樣,盡自矜持,言笑不茍,也 要等待對手,等閑未肯嫁人。卻是棋聲傳播,慕他才色的咽干了涎唾,只是不能勝他,也沒 人敢啟齒求配?諅飨聜美名,受下許多門徒,晚間師父娘只是獨宿而已。有一首詞單道著 妙觀好處:

麗質(zhì)本來無偶,神機早已通玄。枰中舉國莫爭先,女將馳名善戰(zhàn)。玉手無慚國手,秋波 合喚秋仙。高居師席把棋傳,石作門生也眩。—右詞寄《西江月

話說國能自稱小道人,游到燕山,在飯店中歇下,已知妙觀是國手的話,留心探訪。只 見來到肆前,果然一個少年美貌的女子,在那里點指劃腳教人下11棋。小道人見了,先已 飛去了三魂,走掉了七魄,恨不得雙手抱住了他做一點兩點的事。心里道:“且未可露機, 看他著法如何!贝舸舻匦渲,在旁冷眼廝覷。見他著法還有不到之處,小道人也不說 破。一連幾日,有些耐不得了,不覺口中囁嚅,逗露出一兩著來。妙觀出于不意,見指點出 來的多是神著,抬眼看時,卻是一個小伙兒,又是道家妝扮的,情知有些詫異,心里疑道: “那里來此異樣的人?”忍著只做不睬,只是大刺刺教徒弟們對局。妙觀偶然指點一著,小 道人忽攘臂爭道:“此一著未是勝著,至第幾路必然受虧。”果然下到其間,一如小道人所 說。妙觀心驚道:“奇哉此童!不知自何處而來。若再使他在此觀看,形出我的短處,在為 人師,卻不受人笑話?”大聲喝道:“此系教棋之所,是何閑人亂入廝混?”便叫兩個徒 弟,把小道人趕了出來,不容觀看。小道人冷笑道:“自家棋低,反要怪人指教,看你躲得 過我么?”反了手踱了出來,私下想道:“好個美貌女子!棋雖非我比,女人中有此也不易 得。只在這幾個黑白子上定要賺他到手,倘不如意,誓不還鄉(xiāng)!”走到對門,問個老者道: “此間店房可賃與人否?”老者道:“賃來何用?”小道人莊“因來看棋,意欲賃個房兒住 著,早晚偷學(xué)他兩著。”老者道:“好好!對門女棋師是我國中第一手,說道天下無敵的。 小師父小小年紀,要在江湖上云游,正該學(xué)他些著法。老漢無兒女,止有個老娘縫紉度日, 也與女棋師往來得好。此門面房空著,專一與遠來看棋的人閑坐,趁幾文茶錢的。小師父要 賃,就打長賃了也好!

小道人就在袖里模出包來,揀一塊大些的銀子,與他做了定錢,抽身到飯店中,搬取行 囊,到這對門店中安下。鋪設(shè)已定,見店中有見成堊就的木牌在那里,他就與店主人說,要 借來寫個招牌。老者道:“要招牌何用?莫非有別樣高術(shù)否?”小道人道“也要在此教教下 棋,與對門棋師賽一賽!崩险叩馈耙信坪斡?莫非有別樣高術(shù)否?”小道人道:“也要 在此教教下棋,與對門棋師賽一賽!崩险咔f“不當人子,那里還討個對手么!”小道人 道:“你不要管,只借我牌便是。”老者道:“牌自空著,但憑取用,只不要惹出事來,做 了話靶。”小道人道:“不妨,不妨!本腿〕鑫姆克膶殎,磨得墨濃,蘸得筆飽,揮出一 張牌來,豎在店面門口。只因此牌一出,有分工絕技佳人,望枰而納款;遠來游客,出手以 成婚。你道牌上寫的是甚話來?他寫道:汝南小道人手談,奉饒?zhí)煜伦罡呤忠幌取?p>老者看見了,道:“天下最高手你還要饒他先哩!好大話,好大話!只怕見我女棋師不 得。”小道人道:“正要饒得你女棋師,才為高手。”老者似信不信,走進里面去,把這些 話告訴老嬤。老嬤道:“遠方來的人敢開大口,或者有些手段也不見得。”老者道:“點點 年紀,那里便有什么手段?”老嬤道

“有智不在年高,我們女棋師又是今年紀的么?”老者道:“我們下著這樣一個人與對 門作敵,也是一場笑話。且看他做出便見。”

不說他老口兒兩下唧噥,且說這邊立出牌來,早已有人報與妙觀得知。妙觀見說寫的是 “饒?zhí)煜伦罡呤帧保魇桥c他放對的了。情知是昨日看棋的小伙,心中好生忿忿不平,想 道:“我在此擅名已久,那里來這個小冤家來尋我們的錯處?”發(fā)個狠,要就與他決個勝 負,又轉(zhuǎn)一個念頭道:“他昨日看棋時,偶然指點的著數(shù)多在我意想之外。假若與他決一 局,幸而我勝,劈破他招牌,趕他走路不難;萬一輸與他了,此名一出,那里還顯得有我? 此事不可造次,須著一個先探一探消息再作計較!泵钣^有個弟子張生,是他門下最得意的 高手,也是除了師父再無敵手的。妙觀喚他來,說道:“對門汝南小道人口說大話,未卜手 段虛實。我欲與決輸贏,未可造次。據(jù)汝力量,已與我爭不多些兒了,汝可先往一試,看汝 與彼優(yōu)劣,便可以定彼棋品!

張生領(lǐng)命而出,走到小道人店中,就枰求教。張生讓小道人是客,小道人道:“小牌卜 有言在前,遮末是同子也要饒他一先,決不自家下起。若輸與足下時,受讓未遲!睆埳 得占先下了。張生窮思極想方才下得一著,小道人只隨手應(yīng)去,不到得完局,張生已敗。張 生拱手伏輸?shù)溃骸翱退嚬,非某敵手,增饒一子,方可再請教!惫粩[下二子,然后請 小道人對下。張生又輸了一盤。張生心服,道:“還饒不住,再增一子!痹鲋寥,然后 張生覺得松些,恰恰下個兩平?垂俾犝f:凡棋有敵手,有饒先,有先兩。受饒三子,厥品 中中,未能通幽,可稱用智。受得國手三子饒的,也算是高強了。只為張生也是妙觀門下出 色弟子,故此還掙得來,若是別一個,須動手不得,看來只是小道人高得緊了。小道人三局 后對張生道:“足下之棋也算高強,可見上國一斑矣。不知可有堪與小道對敵的請出一個 來,小道情愿領(lǐng)教!睆埳鷷缘么搜允寝麕煾赋鲴R,不敢應(yīng)答,作別而去。來到妙觀跟前 密告道:“此小道人技藝甚高,怕吾師也要讓他一步!泵钣^搖手,戒他不可說破,惹人恥 笑。自此之后,妙觀不敢公然開肆教棋。

旁人見了標牌,已自驚駭,又見妙觀收斂起來,那張生受饒三子之說,漸漸有人傳將開 去,正不知這小道人與妙觀果是高下如何。自有這些好事的人三三兩兩議論,有的道:“我 們棋師不與較勝負,想是不放他在眼里的了!庇械牡溃骸八粕厦髡f饒?zhí)煜伦罡呤忠幌龋? 我們棋師難道忍得這話起,不與爭雄?必是個有些本領(lǐng)的,棋師不敢造次出頭!庇械牡溃 “我們棋師現(xiàn)是本國第一手,并無一個男人贏得他的,難道別處來這個小小道人便恁地高強 不成?是必等他兩個對一對局,定個輸贏來我們看一看,也是著實有趣的事!庇忠粋道: “妙是妙,他們豈肯輕放對?是必眾人出些利物與他們賭勝,才弄得成!眱(nèi)中有個胡大郎 道:“妙!妙!我情愿助錢五十千!敝Ч拥溃骸澳愠鑫迨,難道我又少得不成?也是 五十千!”其余的也有認出十千、五千的,一時湊來,有了二百千之數(shù)。眾人就推胡大郎做 個收掌之人,斂出錢來多支付與他,就等他約期對局,臨時看輸贏對付發(fā)利物,名為“保 局”,此也是賭勝的舊規(guī)。其時眾人議論已定,胡大郎等利物齊了,便去兩邊約日比試手 段。果然兩邊多應(yīng)允了,約在第三日午時在大相國寺方丈內(nèi)對局。眾人散去,到期再會。

女棋童妙觀得了此信,雖然應(yīng)允,心下有些虛怯,道:“利物是小事,不爭與他賭勝, 一下子輸了,枉送了日前之名!此子遠來作客,必然好利,不如私下買囑他,求他讓我些 兒,我明收了利物,暗地加添些與他,他料無不肯的。怎得個人來與我通此信息便好?”又 怕弟子們見笑,不好商量得。思量對門店主老嬤常來此縫衣補裳的,小道人正下在他家,何 不央他來做個引頭說合這話也好?算計定了,魆地著個女使招他來說話。

老嬤聽得,便三腳兩步走過對門來,見了妙觀,道:“棋師娘子,有何分付?”妙觀直 引他到自己臥房里頭坐下了。妙觀開口道:“有件事要與嬤嬤商量則個。”老嬤道:“何 事?”妙觀道:“汝南小道人正在嬤嬤家里下著,奴有句話要嬤嬤說與他。嬤嬤,好說得 么?”老嬤道:“他自恃棋高,正好來與娘子放對。我見老兒說道:‘眾人出了利物,約看 后日對局’。娘子卻又要與他說甚么話?”妙觀道:“正為對局的事要與嬤嬤商量。奴在此 行教已久,那個王侯府中不喚奴是棋師?尋遍一國沒有奴的對手,眼見得手下收著許多徒弟 哩。今遠來的小道人卻說饒盡天下的大話,奴曾教最高手的弟子張生去試他兩局,回來說他 手段頗高。眾人要看我每兩下本事,約定后日放對,萬一輸與他了,一則喪了本朝體面,二 則失了日前名聲,不是耍處。意欲央嬤嬤私下與他說說,做個人情,讓我些個!眿邒叩溃 “娘子只是放出日前的本事來贏他方好,怎么折了志氣反去求他?況且見賭看利物哩,他如 何肯讓?”妙觀道:“利物是小事,他若肯讓奴贏了,奴一毫不取,私下仍舊還他!眿邒 道:“他贏了你棋,利物怕不是他的?又討個大家喝聲采不好?卻明輸與你了,私下受這些 說不響的錢,他也不肯!泵钣^道“奴再于利物之外私下贈他五十千。他與奴無仇,且又不 是本國人,聲名不關(guān)什么干系。得了若干利物,又得了奴這些私贈,也勾了他了。只要嬤嬤 替奴致意于他,說奴已甘伏,不必在人前贏奴,出奴之丑便是。”嬤嬤道:“說便去說,肯 不肯只憑得他!泵钣^道:“全仗嬤嬤說得好些,肯時奴自另謝嬤嬤!崩蠇叩溃骸皩﹂T對 戶,日前相處面上,甚么大事說起謝來!”嘻嘻的笑了出去。

走到家里,見了小道人,把妙觀邀去的說話一十一五對他說了。小道人見說罷,便滿肚 子癢起來,道:“好!好!天送個老婆來與我了!被匮缘溃骸靶∽与m然年幼遠游,靠著些 小技藝,不到得少了用度,那錢財頗不希罕,只是旅邸孤單。小娘子若要我相讓時,須依得 我一件事,無不從命。”老嬤道:“可要怎生?”小道人喜著臉道:“媽媽是會事的,定要 說出來?”老媽道:“說得明白,咱好去說!毙〉廊说溃骸叭绽锶嗣媲皩郑冶阕屪 他;晚間要他來被窩里對局,他須讓讓我!崩蠇叩溃骸安划斎俗!后生家討便宜的話莫 說!”小道人道:“不是討便宜。小子原非貪財帛而來,所以住此許久,專慕女棋師之顏色 耳!嬤嬤為我多多致意,若肯客我半響之歡,小子甘心詐輸,一文不;若不見許,便當盡 著本事對局,不敢客情!崩蠇叩溃骸把灾兀灾!老身怎好出口?”小道人道:“你是婦 道家,對女人講話有甚害羞?這是他喉急之事,便依我說了,料不怪你!闭f罷,便深深一 諾道:“事成另謝媒人!崩蠇咝Φ溃骸靶⌒∧昙o,倒好老臉皮。說便去說,萬一討得罵 時,須要你賠禮!毙〉廊说溃骸鞍悴涣R的!崩蠇咧坏糜肿邔⑦^對門去。

妙觀正在心下虛怯,專望回音。見了老嬤,臉上堆下笑央道:“有煩嬤嬤尊步,所說的 事可聽依么?”老嬤道:“老身磨了半截舌頭,依倒也依得,只要娘子也依他一件事!泵 觀道:“遮莫是甚么事?且說將來。奴依他使了。”老嬤道:“若是娘子肯依,倒也不費本 錢!泵钣^道:“果是甚么事?”老嬤直“這件事,易時至易,難時至難。娘子恕老身不知 進退的罪,方好開口!泵钣^道:“奴有事相央,嬤嬤盡著有話便說,豈敢有嫌?”老嬤又 假意推讓了一回,方才帶笑說道:“小道人只身在此,所慕娘子才色兼全,他陰溝洞里想天 鵝肉吃哩!”妙觀通紅了臉,半響不語。老嬤道:“娘子不必見怪,這個原是他妄想,不是 老身撰造出來的話。娘子怎生算計,回他便了!泵钣^道

“我起初原說利物之外再贈五十千,也不為輕鮮,只可如此求他了?献尣豢献,好歹 回我便了,怎胡說到這個所在?羞人答答的。”老嬤道:“老身也把娘子的話一一說了。他 說道,原不希罕錢財,只要娘子允此一事,甘心相讓,利物可以分文不取。叫老身就沒法回 他了,所以只得來與娘子直說。老身也曉得不該說的,卻是既要他相讓,他有話,不敢隱 瞞。”妙觀道:“嬤嬤,他分明把此話挾制著我,我也不好回得!眿邒叩溃骸叭舨换厮, 他對局之時決不容情。娘子也要自家算計。”妙觀見說到對局,肚子里又怯將起來,想著說 到這話,又有些氣不忿,思量道:“叵耐這沒廉恥的小弟子孩兒!我且將計就計,哄他則 個!睂夏锏溃骸按嗽捫呷耍缓弥闭f。嬤嬤見他,只含糊說道若肯相讓,自然感德非 淺,必當重報就是了。”嬤嬤得了此言,想道:“如此說話,便已是應(yīng)承的了。我且在里頭 撮合了他兩口,必有好處到我!鼻g萬喜,就轉(zhuǎn)身到店中來,把前言回了小道人。小道人 少年心性,見說有些口風兒,便一團高興,皮風騷癢起來,道:“雖然如此,傳言送語不足 為憑,直待當面相見親口許下了,方無番悔!崩蠇咧坏糜秩ヅc妙觀說了。妙觀有心求他, 無言可辭,只得約他黃昏時候燈前一揖為定。

是晚,老嬤領(lǐng)了小道人徑到觀肆中客座里坐了。妙觀出來相見,拜罷,小道人開口道: “小子云游到此,見得小娘子芳客,十分僥幸!泵钣^道:“奴家偶以小藝擅名國中,不想 遇著高手下臨。奴家本不敢相敵,爭奈眾心欲較勝負,不得不在班門弄斧。所有奉求心事已 托店主嬤嬤說過,萬望包容則個!毙〉廊说溃骸靶∧镒臃指,小子豈敢有違!只是小子仰 慕小娘子已久,所以在對寓棲遲,不忍舍去。今客館孤單,若蒙小娘子有見憐之心,對局之 時,小子豈敢不揣自逞?定當周全娘子美名。”妙觀道:“若得周全,自當報德,決不有負 足下。”小道人笑容滿面,作揖而謝道:“多感娘子美情,小子謹記不忘!泵钣^道:“多 蒙相許,一言已定。夜晚之間,不敢親送,有煩店主嬤嬤伴送過去罷!苯醒经h(huán)另點個燈, 轉(zhuǎn)進房里來了。小道人自同老嬤到了店里,自想:適間親口應(yīng)承,這是探囊取物,不在話下 的了,只等對局后圖成好事不題。

到了第三日,胡大郎早來兩邊邀請對局,兩人多應(yīng)允了。各自打扮停當,到相國寺方丈 里來。胡大郎同支公子早把利物擺在上面張桌兒上,中間張桌兒放著一個白銅鑲邊的湘妃竹 棋枰,兩個紫檀筒兒,貯看黑白兩般云南窯棋子。兩張椅東西對面放著,請兩位棋師坐著交 手,看的人只在兩橫長凳上坐。妙觀讓小道人是客,坐了東首,用著白棋。妙觀請小道人先 下子,小道人道:“小子有言在前,這一著先要饒?zhí)煜伦罡呤,決不先下的。直待贏得過這 局,小子才占起。”妙觀只得拱一拱道:“恕有罪,應(yīng)該低者先下了!惫幻钣^手起一 子,小道人隨手而應(yīng)。正是:

花下手閑敲,出楸枰,兩下文。爭先布擺壯圈套,單敲這著,雙關(guān)那著,聲遲思入風云 巧。笑山樵,從交柯爛,誰識這根苗!艺{(diào)《黃鶯兒》。

小道人雖然與妙觀下棋,一眼偷覷著他容貌,心內(nèi)十分動火,想著他有言相許,有意讓 他一分,不盡情攻殺,只下得個兩平。算來白子一百八十著,小道人認輸了半子。這一番卻 是小道人先下起了,少時完局。他兩人手下明白,已知是妙觀輸了。旁邊看的嚷道:“果然 是兩個敵手,你先我輸,我先你輸,大家各得一局。而今只看這一局以定輸贏!泵钣^見第 二番這局覺得力量扌朋拽,心里有些著忙。下第三局時,頻頻以目送情,小道人會意,仍舊 東支西吾,讓他過去。臨了收拾了官著,又是小道人少了半子,大家齊聲喝采道:“還是本 國棋師高強,贏了兩局也!”小道人只不則聲,呆呆看看妙觀。胡大郎便對小道人道:“只 差半子,卻算是小師父輸了。小師父莫怪!”忙忙收起了利物,一同眾人哄了女棋師妙觀到 肆中,將利物支付,各自散去。

小道人自和一二個相識尾著眾人閑話而歸。有的問他道:“那里不爭出了這半子?卻算 做輸了一局,失了這些利物!毙〉廊酥皇抢湫Σ淮。眾人恐怕小道人沒趣,多把話來安慰 他,小道人全然不以為意。到了店中,看的送的,多已散去。店中老嬤便出來問道:“今日 賭勝的事卻怎么了?”小道人道:“應(yīng)承過了說話,還舍得放本事贏他?讓他一局過去,幫 襯他在眾人面前生光采,只好是這樣湊趣了。”老嬤笑道:“這等卻好。他不忘你的美情, 必有好處到你,帶挈老身也興頭則個。”小道人口里與老嬤說話,一心想著佳音,一眼對著 對門盼望動靜。

此時天色將晚,小道人恨不得一霎時黑下來。直到點燈時侯,只見對面肆里撲地把門關(guān) 上了。小道人著了急,對老嬤道:“莫不這小妮子負了心?有煩嬤嬤往彼處探一探消息! 老嬤道:“不必心慌,他要瞞生人眼哩!再等一會,待人靜后沒消息,老身去敲開門來問他 就是!毙〉廊说溃骸叭虌邒咦鞒珊檬隆!闭f之間,只聽得對過門環(huán)當?shù)囊簧,走出? 個丫鬟來,徑望店里走進。小道人猶如接著一紙九重恩赦,心里好不僥幸,只聽他說甚么好 話出來。丫鬟向嬤嬤道了萬福,說道:“侍長棋師小娘子多多致意嬤嬤,請嬤嬤過來說話則 個!崩蠇呔痛送,起身便走。小道人趕著附耳道:“嬤嬤精細著。”老嬤道:“不勞分 付!睅еδ槪诀呷チ。小道人就像熱地上蚰蜒,好生打熬不過,禁架不定。正是:

眼盼捷旌旗,耳聽好消息。 著得遂心懷,愿彼觀音力。

卻說老嬤隨了丫鬟走過對門,進了肆中,只見妙觀早已在燈下笑臉相迎,直請至臥房中 坐地,開口謝道:“多承嬤嬤周全之力,日間對局,僥幸不失體面。今要酬謝小道人相讓之 德,原有言在先的,特請嬤嬤過來,支付利物并謝禮與他。”老嬤道:“娘子花朵兒般后 生,恁地會忘事?小道人原說不希罕財物的,如何又說利物謝禮的話?”妙觀假意失驚道: “除了利物謝禮,還有什么?”老嬤道:“前日說過的,他一心想慕娘子,諸物不愛,只求 圓成好事,娘子當面許下了他。方才叮囑了又叮囑,在家盼望,真似渴龍思水哩!娘子如何 把話說遠了?”妙觀變起臉來道:“休得如此胡說!奴是清清白白之人,從來沒半點邪處, 所以受得朝廷冊封,王親貴戚供養(yǎng),偌多門生弟子尊奉。那里來的野種,敢說此等污言!教 他快些息了妄想,收此利物及謝禮過去,便宜他多了!闭f罷,就指點丫鬟將日間收來的二 百貫文利物一盤托出,又是小匣一個放著五十貫的謝禮,支付與老嬤道:“有煩嬤嬤將去, 支付明白!狈滞庥质侨齼梢恍》猓团c老嬤做辛苦錢。說道:“有勞嬤嬤兩下周全,些小 微物,勿嫌輕鮮則個。”那老嬤是個經(jīng)紀人家眼孔小的人,見了偌多東西,心里先自軟了, 又加自己有些油水,想道:“許多利物,又添上謝禮,真?zhèn)不為少了。那個小伙兒也該心滿 意足,難道只癡心要那話不成?且等我回他去看!北銓γ钣^道:“多蒙娘子賞賜,老身只 得且把東西與他再處。只怕他要說娘子失了信,老身如何回他?”妙觀道:“奴家何曾失甚 么信?原只說自當重報,而今也好道不輕了!彪S喚兩個丫鬟捧著這些錢物,跟了老嬤送在 對門去。分付:“放下便來,不要停留!”兩個丫鬟領(lǐng)命,同老嬤三人共拿了禮物,徑往對 門來。果然丫鬟放下了物件,轉(zhuǎn)身便走。

小道人正在盼望之際,只見老嬤在前,丫鬟在后,一齊進門,料到必有好事到手。不想 放下手中東西,登時去了,正不知是甚么意思,忙問老嬤道:“怎的說了?”老嬤指著桌上 物件道:“謝禮已多在此了,收明便是,何必再問!”小道人道:“那個希罕謝禮?原說的 話要緊!”老嬤道:“要緊!要緊!你要緊,他不要緊?叫老娘怎處?”小道人道:“說過 的話怎好賴得?”老嬤道:“他說道原只說自當重報,并不曾應(yīng)承甚的來。叫我也不好替你 討得嘴。”小道人道:“如此混賴,是白白哄我讓他了!崩蠇叩溃骸耙姺胖S多東西,白 也不算白了。只是那話,且消停消停,抹干了嘴邊這些頑涎,再做計較!毙〉廊说溃骸皨 嬤休如此說!前日是與小子覷面講的話,今日他要賴將起來。嬤嬤再去說一說,只等小子今 夜見他一見,看他當面前怎生悔得!”老嬤道“方才為你磨了好一會牙,他只推著謝禮,并 無些子口風。而今去說也沒干,他怎肯再見你!”小道人道:“前日如何去一說,就肯相 見?”老嬤道:“須知前日是求你的時節(jié),作不得難。今事體已過,自然不同了!毙〉廊 嘆口氣道:“可見人情如此!我枉為男子,反被這小妮子所賺。畢竟在此守他個破綻出來, 出這口氣!”老嬤道:“且收拾起了利物,慢慢再看機會商量。”當下小道人把錢物并疊過 了,悶悶過了一夜。有詩為證:

親口應(yīng)承總是風,兩家黑白未和同。 當時未見一著錯,今日滿盤還是空。

一連幾日,沒些動靜。一日,小道人在店中閑坐,只見街上一個番漢牽著一匹高頭駿 馬,一個虞侯騎著,到了門前。虞侯跳下馬來,對小道人聲喏莊“罕察王府中請師父下棋, 備馬到門,快請騎坐了就去!毙〉廊藨(yīng)允,上了馬,虞侯步行隨著。瞬息之間,已到王府 門首,小道人下了馬,隨著虞侯進去,只見諸王貴人正在堂上飲宴。見了小道人,盡皆起身 道:“我輩酒酣,正思手談幾局,特來奉請,今得到來,恰好!”即命當直的掇過棋桌來。 諸王之中先有兩個下了兩局,賭了幾大觥酒,就推過高手與小道人對局,以后輪換請教。也 有饒六七子的,也有饒四五子的,最少的也饒三子兩子,并無一個對下的。諸王你爭我嚷, 各出意見,要逞手段,怎當?shù)眯〉廊穗S手應(yīng)去,盡是神機莫測。諸王盡皆嘆服,把酒稱慶, 因問道:“小師父棋品與吾國棋師妙觀果是那個為高?”小道人想著妙觀失信之事,心里有 些懷限,不肯替他隱瞞,便莊“此女棋本下劣,枉得其名,不足為道!”諸王道:“前日聞 得你兩人比試,是妙觀贏了,今日何反如此說?”小道人道:“前日他叫人私下央求了小 子,小子是外來的人,不敢不讓本國的體面,所以故意輸與他,豈是棋力不敵?著放出手段 來,管取他輸便了!”諸王道:“口說無憑,做出便見。去喚妙觀來,當面試看。”罕察立 命從人控馬去,即時取將女棋童妙觀到來。

妙觀向諸王行禮畢,見了小道人,心下有好些忸怩,不敢撐眼看他,勉強也見了一禮。 諸王俱賜坐了,說道:“你每兩人多是國手,未定高下。今日在咱們面前比試一比試,咱們 出一百千利物為賭,何如?”妙觀未及答應(yīng),小道人站起來道:“小子不愿各殿下破鈔,小 子自有利物與小姐子決賭!闭f罷,袖中取出一包黃金來,道:“此金重五兩,就請賭了這 些!泵钣^回言道:“奴家卻不曾帶些甚么來,無可相對!毙〉廊讼蛑T王拱手道:“小娘 子無物相賭,小子有一句話說來請問各殿下看,可行則行!敝T王道:“有何話說?”小道 人道:“小娘子身畔無金,何不即以身軀出注?如小娘子得勝,就拿了小子的黃金去,著小 子勝了,贏小娘子做個妻房?芍幸膊恢?”諸王見說,具各拍手跌足,大笑起來道: “妙,妙,妙!咱們做個保親,正是風流佳話!“妙觀此時欲待應(yīng)承,情知小道人手段高, 輸了難處:欲待推卻,明明是怯怕賭勝,下交手算輸了,真是在左右兩難。怎當?shù)迷S多貴人 在前力贊,不由得你躲閃。亦且小道人興高氣傲,催請對局。妙觀沒個是處,羞慚窘迫,心 里先自慌亂了,勉強就局,沒一子下去是得手的,覺是觸著便礙。正所謂“棋高一著,縛手 縛腳”,況兼是心意不安的,把平日的力量一發(fā)減了,連敗了兩局。小道人起身出局,對著 諸王叫一頭道:“小子告贏了,多謝各殿下賜婚!敝T王撫掌稱快道:“兩個國手,原是天 生一對。妙觀雖然輸了局,嫁得此大秀,可謂得人矣!待有吉日了,咱們各助花燭之費就是 了!奔钡脗妙觀羞慚滿面,通紅了臉皮,無言可答,只低著頭不做聲。罕察每人與了賞 賜。分付從人,備送了回家。

小道人揚揚自得,來對店主人與老嬤道:“一個老婆,被小子棋盤上贏了來,今番須沒 處躲了!钡曛、老嬤問真緣故,小道人將王府中與妙觀對局賭勝的事說了一遍。老嬤笑 道:“這番卻賴不得了!钡曛魅说溃骸耙岔毷箓媒行個禮才穩(wěn)。”小道人笑道:“我的媒 人大哩!各位殿下多是保親!钡曛魅说溃骸半m然如此,也要個人通話!毙〉廊说溃骸扒 日他央嬤嬤求小子,往來了兩番,如今這個媒自然是嬤嬤做了。”嬤嬤道:“這是帶挈老身 吃喜酒的事,當?shù)眯凇!毙〉廊说溃骸靶∽尤缃窦磳⒆蛉召勝的黃金五兩,再加白銀五十 兩為聘儀,擇一吉日煩嬤嬤替我送去,訂約成親則個!钡曛魅思慈シ恐腥〕鲆槐緭袢盏男 書來,翻一翻道:“明日正是黃道日,師父只管行聘便了。”一夜無詞。

次日,小道人整頓了禮物,托老嬤送過對門去。連這老嬤也裝扮得齊整起

白皙皙臉揸胡粉,紅霏霏頭戴絨花。姻脂濃抹露黃牙,上髟下猶髻渾如斗大。沿把臂一 雙窄袖,忒狼犭亢一對對寬鞋。世間何處去尋他?除是金剛腳下。

說這店家老嬤裝得花簇簇地,將個盒盤盛了禮物,雙手捧著,一徑到妙觀肆中來。妙觀 接著,看見老嬤這般打扮,手中又拿著東西,也有些瞧科,忙問其來意。老嬤嘻著臉道: “小店里小師父多多拜上棋師小娘子,道是昨日王府中席間娘子親口許下了親事,今日是個 黃道吉日,特著老身來作伐行禮。這個盒兒里的,就是他下的聘財,請娘子收下則個!泵 觀呆了一晌,才回言道:“這話雖有個來因,卻怎么成得這事?”老嬤道:“既有來因,為 何又成不得?”妙觀道:“那日王府中對局,果然是奴家輸與他了。這話雖然有的,止不過 一時戲言,難道奴家終身之事,只在兩局棋上結(jié)果了不成?”老嬤道:“別樣話戲得,這個 話他怎肯認做戲言?娘子前日央求他時節(jié),他兀自妄想:今日又添出這一番賭賽事體,他怎 由得你番悔?娘子休怪老身說,看這小道人人物聰俊,年紀不多,你兩家同道中又是對手, 正好做一對兒夫妻。娘子不如許下這段姻緣,又完了終身好事,又不失一時口信,帶挈老身 也吃一杯喜酒。未知娘子主見如何?”妙觀嘆口氣道:“奴家自幼失了父母,寄養(yǎng)在妙果庵 中。虧得老道姑提挈成人,教了這一家技藝,自來沒一個對手,得受了朝廷冊封,出入王宮 內(nèi)府,誰不欽敬?今日身子雖是自家做得主的,卻是上無奠長之命,下無媒約之言,一時間 憑著兩局賭賽,偶爾虧輸,便要認起真來,草草送了終身大事,豈不可羞?這事斷然不 可!”老嬤道:“只是他說娘子失了口信,如何回他?”妙觀道:“他原只把黃金五兩出注 的,奴家偶然不帶得東西在身畔,以后輸了。今日拼得賠還他這五兩,天大事也完了!崩 嬤道:“只怕說他不過!雖然如此,常言道事無三不成,這遭卻是兩遭了,老身只得替你再 回他去,憑他怎么處!”妙觀果然到房中箱里面秤了五兩金子,把個封套封了,拿出來放在 盒兒面上,道:“有煩嬤嬤還了他。重勞尊步,改日再謝!崩蠇叩溃骸爸x是不必說起。只 怕回不倒時,還要老身聒絮哩!”

老嬤一頭說,一頭拿了原禮并這一封金子,別了妙觀,轉(zhuǎn)到店中來,對小道人笑道: “原禮不曾收,回敬到有了!毙〉廊藛柶渚壒剩蠇邔⒚钣^所言一一說了。小道人大怒 道:“這小妮子昧了心,說這等說話!既是自家做得主,還要甚奠長之命。媒約之言?難道 各位大王算不得尊長的么?就是嬤嬤,將禮物過去,便也是個媒約了,怎說沒有?總來他不 甘伏,又生出這些話來混賴,卻將金子搪塞我不希罕他金子,且將他的做個告狀本,告下他 來,不怕他不是我的老婆!”老嬤道:“不要性急!此番老身去,他說的話比前番不同也, 是軟軟的了。還等老身去再三勸他!毙〉廊说溃骸八较氯フf,未免是我求他了,他必然還 要拿班,不如當官告了他,須賴不去!”當下寫就了一紙告詞,竟到幽州路總管府來。

那幽州路總管泰不華正升堂理事,小道人隨牌進府,遞將狀子上去。泰不華總管接著, 看見上面寫道:告狀人周國能,為賴婚事:能本藉蔡州,流寓馬足。因與本國棋手女子妙觀 賭賽,將金五兩聘定,諸王殿下盡為證見。詎料事過心變,悔悼前盟。夫妻一世倫常被賴, 死不甘伏!懇究原情,追斷完聚,異鄉(xiāng)沾化。上告?偣芸戳藸钤~,說道:“元來為婚姻事 的。凡戶、婚、田、土之事,須到析津、宛平兩縣去,如何到這里來告?”周國能道:“這 女子是冊封棋童的,況干連著諸王殿下,非天臺這里不能主婚!笨偣軠柿藸钤~。一面差人 行拘妙觀對理。差人到了妙觀肆中,將官票與妙觀看了。妙觀吃了一驚道:“這個小弟子孩 兒怎便如此惡取笑!”一邊叫弟子張生將酒飯陪待了公差,將賞錢出來打發(fā)了,自行打點出 官。公差知是冊封的棋師,不敢羅唣,約在衙門前相會,先自去了。

妙觀叫乘轎,抬到府前,進去見了總管,總管問道:“周國能告你賴婚一事,該怎么 說?”妙觀道:“一時賭賽虧輸,實非情愿。”總管道:“既已輸

“這個小弟子孩兒怎便如此惡取笑!”一邊叫弟子張生將酒飯陪待了公差,將賞錢出來 打發(fā)了,自行打點出官。公差知是冊封的棋師,不敢羅唣,約在衙門前相會,先自去了。

妙觀叫乘轎,抬到府前,進去見了總管,總管問道:“周國能告你賴婚一事,這怎么 說?”妙觀道:“一時賭賽虧輸,實非情愿!笨偣艿溃骸凹纫演斄,說不得情愿不情 愿。”妙觀道:“偶爾戲言,并無甚么文書約契,怎算得真?”周國能道:“諸王殿下多在 面上作證大家認做保親,還要甚文書約契?”總管道:“這話有的么?”妙觀一時語塞,無 言可答?偣艿溃骸柏M不聞,一言既出,馳馬難追?況且婚姻大事,主合不主離。你們兩人 既是棋中國手,也不錯了配頭。我做主與你成其好事罷!”妙觀道:“天臺張主,豈敢不 從?只是此人不是本國之人,萍蹤浪跡,嫁了他,須隨著他走。小婦人是個官身,有許多不 便處。”周國能道:“小人雖在湖海飄零,自信有此絕藝,不甘輕配凡女。就是妙觀,女中 國手也,豈容輕配凡夫?若得天臺做主成婚,小人情愿超藉在此,兩下里相幫行教,不回故 鄉(xiāng)去了!笨偣艿溃骸斑@個卻好!泵钣^無可推辭,只得憑總管斷合。

周國能與妙觀魯回下處。周國能就再央店家老嬤重下聘禮,約定日期成親,又到魯王府 說知,魯王府具備助花紅燈燭之費。胡大郎。支公子一干好事的,才曉得前日暗地相囑許下 佳期之說,大家笑耍,魯來幫興。成親之日,好不熱鬧。過了幾時,兩情和洽,自不必說。 周國能又指點妙觀神妙之著,兩個都造到絕頂,竟成對手。諸王貴人以為佳話,又替周國能 握請官職,封為棋學(xué)博士。御前供奉。后來周國能差人到蔡州密地接了爹娘,到燕山同享榮 華。周老夫妻見了媳婦一表人物,兩心快樂。方信國能起初不肯娶妻,畢竟尋出好姻緣來, 所謂有志著事竟成也!有詩為證:

國手惟爭一著先,個中藏著好煙緣。 綠窗相對無余事,演譜推敲思入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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