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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倫·凱勒《假如給我三天光明》救濟院

作者:海倫·凱勒 文章來源:經(jīng)典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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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蘭杰先生收好大本子,用吸墨紙小心地擦干他的筆。

  “好吧!你們倆的資料都登記好了。老丁,麻煩你帶小男孩到男宿舍,我?guī)О?
妮去女宿舍。”

  吉米比安妮先了解郭蘭杰先生所說的話,這表示他和安妮將被分開。吉米投進
安妮的手臂上嚎陶大哭起來。

  安妮緊緊地抱著弟弟,大叫:“不行,不行!我們要在一起!卑材菪闹猩
從未有過的感情。骨肉親情、血濃于水的愛使安妮第一次關懷“自我”以外的人。

  郭蘭杰皺著眉頭沉思了一會兒,終于點頭說道:“好!我想吉米可以跟你一起
住在女宿舍,但你得答應我,他一定要穿上小圍兜兜!惫m杰看到安妮臉上的表
情,轉(zhuǎn)頭不忍再看下去。

  穿女孩的圍裙?不久以前,他才好不容易脫去尿布的包袱,穿起大男孩子的長
褲呢!吉米不禁又放聲大哭。

  這次安妮·莎莉文的反應很快,她趕緊噓住了弟弟:“好,如果這是一定要守
的規(guī)矩也只好這么做了!

  馬薩諸塞州救濟院沒有護士,也幾乎沒有醫(yī)療藥品。州政府拔給醫(yī)生的錢不夠,
鎮(zhèn)上的醫(yī)生也就偶爾例行公事來巡視一趟,在長方形的兩棟房子——男宿舍及女宿
舍走一圈。

  這是一所虛有其名的救濟院,事實上是無家可歸的流浪者的收容所。無依無靠
的垂暮老人、精神病患者、醉漢等天涯淪落人均是這里的?汀

  安妮和吉米千里迢迢加入他們之中。

  第一個晚上,莎莉文姐弟被安排在女宿舍。這~棟宿舍都是生病的老婦人,她
們?nèi)缤撵`般地躺在床上,不在床上時便坐在搖椅里嘰嘰嘎嘎?lián)u上幾個鐘頭;野
的屋里難得有人語聲。

  安妮不喜歡這里的氣氛,這些婦人陰森森的,沒有一點生命活力。她們的緘默
和永無止盡地搖著躺椅令安妮身心不安。安妮是初生之犢,滿身是勁,除了眼疾,
沒有嘗過病痛折磨的滋味。

  多數(shù)老婦人并不關心新來的莎莉文姐弟。小孩子不懂事,整天嘰嘰喳喳,從來
沒有尊重過這些年紀大的室友們。但有兩位老婦人成為安妮的朋友,安妮覺得她們
與眾不同,至少她們還“活”著。一位是瞎了眼的老婦人,她常拉著安妮的手,講
些奇妙的故事給安妮聽。另一位是瑪琪·卡羅,她患有嚴重的關節(jié)炎,幾乎成了癱
瘓,連上下床都非常吃力。她常常借助安妮的年輕力壯,在需要翻身或坐起來時就
喊安妮。不管在做什么,安妮總是趕緊跑過來幫她。

  而瑪琪也代替了安妮的眼睛。她懂得閱讀!安妮幫老人捧書,替她翻開新的一
頁。

  瑪棋的眼睛和安妮的雙手互補缺憾,相得益彰。幾個月以來,她們讀完了一本
又一本書,點燃了安妮的閱讀欲望。

  在德士堡最初的日子安妮過得快樂無比。她和吉米有東西可吃,各有一張床,
可以挪得很近,晚上她可以照料弟弟。居住環(huán)境雖然不十分好,白天黑夜常有成群
的老鼠出沒,但是她們并不以為意。吉米還以此取樂,常用掃把追趕老鼠群,玩著
貓追老鼠的游戲。

  最令他們感到高興的是姐弟不用分離,可以在同一屋檐下過日子。上上下下的
職員都善待她們,沒有人欺負她們、藐視她們。人們從來不干擾安妮,她也不再使
性子、發(fā)脾氣了。她平靜地過著日子。有一兩次,她正要發(fā)脾氣,管理員就對她說
:“你再叫一聲……再叫一聲就把你弟弟送到男宿舍去!彼耐{喚醒了安妮的
理智。以后的日子,一想到這句話,她就會煞住狂亂叫鬧的脾氣。

  德士堡的冬天來臨了。外面酷寒,沒有保暖的厚外套,她們只好縮在屋里,不
敢出門。在寬敞的女宿舍盡頭有一間少有人來的小空房,安妮和吉米把這個小房間
當成專用游樂室。

  “你們怎么……敢在這個屋子里玩?”一位老婆婆顯得十分害怕地告誡說。安
妮領會婆婆的好意相勸,聳聳肩。她知道這是停放死尸的太平間。救濟院里,人們
去世以后,連床一起被推到這一個房間,等候安葬。安妮備嘗人世無常和辛酸,生
者與死者的日子有什么兩樣?又何足以懼?

  安妮喜歡到處閑逛。一天,她發(fā)現(xiàn)大廳的櫥子里堆滿了一大捆一大捆老鼠啃過
的舊雜志。

  “吉米,吉米,快來!我挖到寶了。”他們把一捆捆雜志拖出來,搬到她們的
游樂室——太平間里。雖然都不識字,但是她們趴在地上,欣賞書里的圖片流連忘
反。

  有些雜志是警察公報,那是吉米最愛看的,而安妮則喜歡看婦女雜志上的窈窕
淑女:她們穿著鑲絲邊的拖曳長裙,閃亮的鉆石發(fā)箍環(huán)束著長長卷發(fā),有許多天真
無邪、兩頰紅潤的小孩子們繞足嬉戲。

  安妮把雜志捧至指尖,用微弱的視力全神貫注地看著,但光是圖片無法讓她理
解。有時她用手指,愛惜地撫摸印在上面的文字,一遍又一遍,樂此不疲。然后她
憤然摔開雜志,緊握拳頭,痛捶地板:“我要讀書,我現(xiàn)在就要讀書……”熱切的
求知欲如火焚心,她無奈地放聲大哭起來。

  3 月走了,4 月來了,春天終于來到了德士堡,外面春暖花開。安妮總是獨自
外出游玩,而吉米的腫瘤越長越大,只能依賴拐杖,一瘸一瘸地在宿舍里踱來踱去。
他的病一天比一天沉重。安妮每天早上幫他穿好衣服,從床上小心地攙扶他下來,
調(diào)好拐杖,穩(wěn)住吉米。“他還能走路,應該不是毛病!笨粗遮叢≈氐牡艿,安
妮無法面對現(xiàn)實,只好找些理由自我欺騙,自我安慰。

  一天早晨,安妮幫吉米穿衣服,吉米抽抽噎噎哭個不停。他掙開安妮的手,頹
然倒在床上。鄰床的老太婆抬起頭,不耐煩地吼叫起來:“你這個女孩子,怎么搞
的?你不是照顧他的人嗎?還讓他整夜哭叫,吵得我無法入睡!

  安妮很生氣地回應:“閉嘴!關你什么事,老巫婆!崩掀牌诺脑挻疗扑淖
我欺騙。她好害怕!

  “你這個小鬼,恨不得給你一巴掌!

  “一巴掌?好哇!”安妮兩手叉腰,像只斗雞。、吉米愛看熱鬧,他想站起來,
卻又倒回床上!鞍,好痛!”他疼痛得直呻吟。

  安妮抱著他,安慰著他:“過一會兒就會好的,不要擔心!薄敖裉煸诖采虾
好休息,明天一定會好的!比欢鴱拇艘院蠹自僖矝]有下過床了。

  他們請來醫(yī)生,診斷過后,醫(yī)生將安妮叫到大廳,雙手輕按安妮瘦削的肩膀,
慈祥地告訴她:“安妮,你要有心理準備。你弟弟沒有多少時間了!

  安妮目光空洞,一陣冷顫從脊背延伸化成椎心疼痛。怎么辦?她不禁嘶聲長哮,
緊握拳頭拼命地捶打醫(yī)生,直到有人跑過來拖開她。

  “夠了,夠了!惫芾韱T罵著,“再鬧就馬上把你送走!

  把她送走?就是這一句話打中要害,震懾住了她。她像挨了一記悶棍,怔怔地
站在那里。以后的日子,安妮一直陪著吉米。她們坐在床邊,安妮講故事給他聽、
照料他穿衣、吃東西……吉米痛苦地呻吟時,她細心地撫摸吉米的背,按摩他的腿,
試著減輕他的痛苦。直到吉米臨終,安妮沒有過片刻的休息,也從沒有安穩(wěn)松懈地
睡過。安妮怕一睡,恐怖的事情就會乘虛來襲。小孩子敏銳的直覺告訴她:幽暗的
黑夜最是危機四伏,死神會不聲不響地悄悄來臨掠奪吉米而去。她要清醒著,全力
以抗。

  然而,當他們推走吉米時,安妮卻睡著了。

  她睜開眼醒來時,宿舍里一片昏黑。她覺得不對勁,但卻看不到任何東西。安
妮急急轉(zhuǎn)向吉米的床——竟摸不到床!

  恐懼和憂慮懾住她,使得她不停地顫抖。她下了床,摸黑顛顛走出房間,走到
太平間。她雙腳發(fā)軟,抖得幾乎無法站立,安妮一再警告自己保持鎮(zhèn)定。走進去兩
步,她伸出手,觸到了吉米的床邊鐵欄桿。

  安妮凄厲的哀號驚醒了全宿舍的人。燈亮了,人們跑過來,看到安妮一動也不
動,像一具尸體昏倒在地。一雙仁慈的手把她從地上抱起。

  安妮錯怪了他們,以為最后這一刻,人們要分開她和吉米。她憂傷惱怒,變得
像一只猛獸一樣兇悍、咆哮、咬、踢……人們抱起她的手,與她糾纏了一陣,最后
又只好讓她躺回地上。

  她靜下來,像一具僵尸直直地躺在地上,一沒有哭泣。多年后她回憶說,當時,
她只希望自己死去。那是她生命中一段最心喪神傷的悲哀日子。

  逝者已去,生者何堪。宿舍里一位善良的老婦人搖晃著走過來,想把安妮從地
上拉起來。老婆婆費了太大力氣,吁吁地喘氣。安妮聽到耳邊老婆婆的氣喘呻吟聲,
張開眼睛。她一聲不響地從地上站起來,將好心的老婆婆挽回床上。

  “安妮,坐過來。”老人輕拍身旁,憐惜地喃喃低語,“盡情地哭吧!寶貝,
眼淚可以沖淡人間的哀傷。請相信我!

  安妮似乎沒有聽進去。她癡呆地坐在床邊,兩眼發(fā)直,連眨也不眨一下。

  “哭吧!人總是會死的!崩蠇D用粗糙的雙手安撫安妮,緩緩地勸慰著。有生
必有死!安妮悲從中來,淚水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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