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見他點(diǎn)頭，便挺直身子，拍了拍酸麻的雙腿。海老公喝到：“誰叫你站直了，快 擺“弓箭步”！”韋小寶道：“我要拉屎！”海老公道：“不準(zhǔn)！”韋小寶道：“我要拉 屎！”海老公道：“不準(zhǔn)！”韋小寶道：“這可當(dāng)真要拉出來啦！”海老公嘆了口氣，只得 任由他上茅房，松散雙腿。
韋小寶雖然人聰明，但要他循規(guī)蹈矩，一板一眼的練功，卻說什么也不干。海老公倒也 不再勉強(qiáng)，只傳了他幾下擒拿扭打的手法。拆解之時(shí)，須得彎腰轉(zhuǎn)身，蹲倒伏低，海老公卻 不跟他來這一套，只是出聲指點(diǎn)，伸手一摸，便知他姿勢(shì)手法是否有誤。
次日韋小寶又去和小玄子比武，自忖昨天四場(chǎng)比賽，輸了兩場(chǎng)，贏了一場(chǎng)，今日學(xué)了許 多功夫，自非四場(chǎng)全勝不可。那知一動(dòng)手，幾招新手法用到小玄子身上之時(shí)，竟然并不管 用，或是給他以特異手法化解開去，一上來連輸兩場(chǎng)。韋小寶又驚又怒，在第三場(chǎng)中小心翼 翼，才拗住了小玄子的左掌向后力扳，小玄子翻不過來，只得認(rèn)輸。
韋小寶得意洋洋，第四場(chǎng)便又輸了，給小玄子騎在頭頸之中，雙腿挾住了項(xiàng)頸，險(xiǎn)些窒 息。他投降自后，站起身來，罵道：“他媽的，你……”
小玄子臉一沉，喝到：“你說什么？”神色間登時(shí)有股凜然之威。韋小寶大驚，尋思： “不對(duì)，這里是皇宮，可不能說粗話。茅大哥說，倒了北京，不能露出破綻，我說他媽的粗 話，便露出他媽的破綻，拆穿了西洋鏡�！泵Φ溃骸拔艺f我這一招'他媽的'式打你不過，只 好投降�！毙⌒幽樎缎θ荨柕溃骸澳氵@招手法叫做'他媽的'？那是什么意思？”
韋小寶心道：“還好，還好！這小烏龜整天在皇宮之中，不懂外邊罵人的言語。”便胡 謅道：“這式'蹋馬蹄'本來是學(xué)馬失前蹄，蹋了下去，教你不防，我就翻身上來壓住你。那 知你不上當(dāng)，這'蹋馬蹄'式便用不出了�！�
小玄子哈哈大笑，道：“什么蹋馬蹄，就是蹋牛蹄也贏不了我。明天還敢不敢再打？” 韋小寶道：“那還用說，自然要打。喂，小玄子，我問你一句話，你可得老老實(shí)實(shí)，不能瞞 我�！毙⌒拥溃骸笆裁丛�？”韋小寶道：“教年功夫的師傅，是武當(dāng)派的高手，是不 是？”小玄子奇道：“咦，你怎么知道？”韋小寶道：“我從你的手法之中看了出來。”小 玄子道：“你懂得我的功夫？那叫什么名堂？”韋小寶道：“那還有不知道的？這是武當(dāng)派 嫡傳正宗的'小擒拿手'，在江湖上也算是第一流的武功了，只不過遇到我少林派嫡傳正宗的 '大擒拿手'，年終于差了一級(jí)�！�
小玄子哈哈大笑，說道：“大吹牛皮，也不害羞！今天比武，是你贏了還是我贏了？” 韋小寶道：“勝敗仍兵家常事，不以輸贏論英雄。”小玄子笑道：“不以成敗論英雄�！表f 小寶道：“輸贏就是成敗。”他曾聽說書先生說過“不以成敗論英雄”的話，只是成敗二字 太難，一時(shí)想不起來。卻給小玄子說來出來，不一定微感佩服：“你也不過比我的得一兩 歲，知道的事倒多�！�
他回到屋中，嘆了口氣，道：“公公，我在學(xué)功夫，人家也在學(xué)，不過人家的師傅本事 大，教的法子好�！彼徽f自己不成，卻賴海老公教法不佳。
海老公道：“今逃訕是四場(chǎng)全輸了！渾小子不怪自己不中用，卻來埋怨旁人�！表f小寶 道：“呸！那怎么會(huì)四場(chǎng)全輸？多少也得贏他這么一兩場(chǎng)，兩三場(chǎng)。我今天問過了，人家的 師傅的的確確是武當(dāng)派嫡傳正宗。”海老公道：“他認(rèn)了嗎？”語調(diào)中顯得頗為興奮。韋小 寶道：“我問他'教年功夫的師傅，是武當(dāng)派的高手，是不是？'他說：‘咦，你怎么知道？ '那不是認(rèn)了？”
海老公喃喃的道：“所料不錯(cuò)，果然是武當(dāng)派的�！彪S即呆呆出神，似在思索一件疑難 之事，過了良久，道：“咱們來學(xué)幾招勾腳的法子。”
如此韋小寶每天向海老公學(xué)招，跟小玄子比武。學(xué)招之時(shí)，凡是遇上難些的，韋小寶便 敷衍含糊過去。海老公卻也由他，撇開了扎根基的功夫，只是教他躲閃，逃避，以及諸般取 巧，占便宜的法門。可是與小玄子相斗之時(shí)，他招式增加，小玄子的招式也相應(yīng)增加，打來 打去，十次中仍有七八次是韋小寶輸了。
這些日子中，每日上午，韋小寶總是去和老吳，平威，溫有道，溫有方等太監(jiān)賭錢。起 初幾日他用白布蒙臉，后來漸漸越來越少。眾人雖見他和小桂子相貌完全不同，但以來賭得 興起，小桂子以前到底是怎生模樣，心中也模模糊糊，二來他不住借錢于人，人人都愛交他 這個(gè)朋友，三來他逐日少蒙白布，旁人慢慢習(xí)以為常，居然無人相詢。賭局散罷，他便去和 小玄子比武，午飯后學(xué)習(xí)武功。
擒拿法越來越難，韋小寶已懶得記憶，更懶得練習(xí)，好在海老公倒也不如何逼迫督促， 只是順其自然。
時(shí)日匆匆，韋小寶來到皇宮不覺已有兩個(gè)月，他每日里有錢賭，日子過得雖不逍遙自 在，卻也快樂。只可惜不能污言穢語，肆意謾罵，又不敢在宮內(nèi)偷雞摸狗，撒賴使?jié)�。未�?美中不足。有時(shí)也想該當(dāng)逃出宮去，但北京城中一人不識(shí)，想想有些膽怯，便在宮中一天又 一天的耽了下來。韋小寶和小玄子兩個(gè)月斗了下來，日日見面，交情越來越好。韋小寶輸?shù)?習(xí)慣了，反正“不以輸贏論英雄”，賭場(chǎng)上得意武場(chǎng)上輸，倒也不放在心上。他和小玄子二 人都覺得，只消有一日不打架比武，便渾身不得勁。韋小寶的武功進(jìn)展緩慢，小玄子卻也平 平，韋小寶雖然輸多贏少，卻也決不是只輸不贏。
這兩個(gè)月賭了下來，溫氏兄弟已欠了韋小寶二百多兩銀子。這一日還沒賭完，兩兄弟互 相使個(gè)眼色，溫有道向韋小寶道：“桂兄弟，咱們有件事商量，借一步說話。”韋小寶道： “好，要銀子使嗎？拿去不妨�！睖赜蟹降溃骸岸嘀x了！”兩兄弟走出門去，韋小寶跟著出 去，三人到了隔壁的廂房。
溫有道說道：“桂兄弟，你年紀(jì)輕輕，為人慷慨大方，當(dāng)真難得。”韋小寶給他這么一 奉承，登時(shí)心花怒放，說道：“那里！那里！自己哥兒們，你借我的，我借你的，那打什么 緊！有借有還，上等之人。”這兩個(gè)月下來，他已學(xué)了一口京片子，雖然偶爾還露出幾句揚(yáng) 州土話，在旁人聽來，卻也已不覺得如何刺耳。
溫有道說道：“我哥兒倆這兩個(gè)月來手氣不好，欠下年的銀子著實(shí)不少，你兄弟雖然不 在乎，我二人心中卻十分不安�！睖赜蟹降溃骸艾F(xiàn)下銀子越欠越多，你兄弟的手氣更越來越 旺，我哥兒卻越來越霉，這樣下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還你。這么一筆債背在身上，做人 也沒味兒�！表f小寶笑道：“欠債不還，那是理所當(dāng)然之事，兩位以后提也修提。”
溫有方嘆了口氣，道：“小兄弟的為人，那是沒得說的了，老實(shí)不客氣說，咱哥兒的債 倘若是欠你小兄弟的，便欠一百年也不打緊，是不是？”韋小寶笑道：‘正是，正是，便欠 二百年，三百年卻又如何？”
溫有方道：‘二三百年嗎？大伙兒都沒這個(gè)命了�！闭f到這里，轉(zhuǎn)頭向兄長望去。溫有 道點(diǎn)了點(diǎn)頭。溫有方繼續(xù)道：“可是咱哥兒知道，你小兄弟的那位主兒，卻厲害的很�！表f 小寶道：“你說海老公？”溫有方道：“可不是嗎？你小兄弟不追，海老公總有一天不能放 過咱兄弟。他老人家伸一根手指，溫家老大，老二便吃不了兜著走啦。因此咱們得想個(gè)法 子，怎生還這筆銀子才好？”
韋小寶心道：“來了，來了，海老公這老烏龜果然是料事如神。這些日子來我只記得練 拳，跟小玄子比武，可把去上書房偷書的事給忘了。我且不提，聽他們有何話說。”當(dāng)下嗯 了一聲，不置可否。
溫有方道：“我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gè)法子，求你小兄弟大度包容，免了我們這筆債， 別向海老公提起。以后咱哥兒贏了回來，自然如數(shù)奉還，不會(huì)拖欠分文�！�
韋小寶心中暗罵：“你奶奶的，你兩只臭烏龜當(dāng)我韋小寶是大羊牯？憑你這兩只王八蛋 的本事，跟老子賭錢還有贏回來的日子？'當(dāng)下面有難色，說道：“可是我已經(jīng)向海公公說 了。他老人家說，這筆銀子嘛，還總是要還的，遲些日子倒不妨�！�
溫氏兄弟對(duì)望了一眼，神色甚是尷尬，他二人顯然對(duì)海老公十分忌憚。溫有道道：“那 么小兄弟可不可以幫這么一個(gè)忙？以后你贏了錢，拿去交給海老公，便說……便說是我們還 你的�！表f小寶心中又再暗罵：“越說越不成話了，真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么？”說道：“這樣 雖然也不是不行，不過我……我可未免太吃虧了些�！�
溫氏兄弟聽他口氣松動(dòng)，登時(shí)滿面堆歡，一齊拱手，道：“承情，承情，多多幫忙。” 溫有方道：“小兄弟的好處。我哥兒倆今生今世，永不敢忘�！表f小寶道：‘倘若這么辦， 我要二位大哥辦一件事，不知成不成？“二人沒口子的答應(yīng)：“成，成，什么事都成�！�
韋小寶道：‘我在宮里這許多日子，可連皇上的臉也沒見過。你二位在上書房服侍皇 上，我想1請(qǐng)二位帶我去見見皇上�！�
溫氏兄弟登時(shí)面面相覷，大有難色。溫有道練練搔頭。溫有方說道：“唉，這個(gè)，這 個(gè)，這個(gè)……”連說了七八個(gè)這個(gè)。
韋小寶道：“我又不想多皇上奏什么事，只不過到上書房耽上一會(huì)兒，能見到皇上的金 面，那是咱們奴才的福氣，要是沒福見到，也不能怪你二位啊�！�
溫有道忙道：“這個(gè)倒辦得到。今日申牌時(shí)分，我到你那兒來，便帶你去上書房。那個(gè) 時(shí)候，皇上總是在書房里作詩寫字，你多半能見到。別的時(shí)候皇上在殿上辦事，那便不易見 著了。”說著斜頭向溫有方霎了霎眼。
韋小寶瞧在眼里，心中有是“臭烏龜，賊王八”的亂罵一陣，尋思：“這兩只烏龜聽說 我要見皇帝，臉色就難看的很。他們說申牌時(shí)分皇帝一定在上書房，其實(shí)是一定不在上書 房。他們不敢讓我見皇帝，我?guī)讜r(shí)又想見了？他奶奶的，皇帝倘若問我什么話，老子又怎回 答的出？一露馬腳，那還不滿門抄斬？說不定連老子的媽也要從揚(yáng)州給拉來殺頭。海老烏龜 教我武功，也不知教的對(duì)不對(duì)，為什么打來打去，總是打不過小玄子？我去把那部不知是 “三十二章 經(jīng)”還是‘四十二章經(jīng)’從上書房偷了出來，給了海老烏龜，他心里一喜歡，說 不定便有真功夫教我了�！碑�(dāng)下便向溫氏兄弟拱手道謝，道：“咱們做奴才的，連萬歲爺?shù)?金面也見不著，死了定給閻王老子大罵烏龜王八蛋�！�
他去和小玄子比武之后，回到屋里，只和海老公說些比武的情形，溫氏兄弟答允帶他去 上書房卻一句不提，心想待我將那部經(jīng)書偷來，好教海老烏龜大大驚喜一場(chǎng)。
未牌過后，溫氏兄弟果然到來。溫有方輕輕吹了聲口哨，韋小寶比溜了出去。溫氏兄弟 打了個(gè)手勢(shì)，也不說話，向西便行。韋小寶跟在后面，有了上次的經(jīng)驗(yàn)，他一路上留心穿廊 過戶時(shí)房舍的形狀，以免回來時(shí)迷失道路。
從他住屋去上書房，比之去賭錢的所在更遠(yuǎn)，幾乎走了一盞茶時(shí)分。溫有道才輕聲道： “上書房到了，一切小心些！”韋小寶道：“我理會(huì)得�！�
兩人帶著他繞到后院，從旁邊一扇小門中挨身而進(jìn)，再穿過兩座小小的花園，走進(jìn)一間 大房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