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沿著臨棗支線兩側(cè),進行瘋狂的掃蕩,一直繼續(xù)了十天。老洪帶著他的游擊隊,在火光和槍聲里,從各路敵人的空隙里,穿來穿去,避免和優(yōu)勢的敵人正面作戰(zhàn)。當敵人偵察出他們住的莊子,大隊鬼子撲來時,他們又早已無影無蹤了。
政委感覺到,經(jīng)過這次反掃蕩,這支從礦山拉出的小武裝,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新的環(huán)境,熟悉農(nóng)村的游擊戰(zhàn)了。照例是天一黑,隊員們都準備好行裝,到隊部指定的道南或道北的秘密村莊里宿營。一進莊,陳四被選為司務(wù)長,很會和莊長打交道,號房子要給養(yǎng),從彭亮手里去取錢買菜。因為彭亮是全隊的經(jīng)濟委員,從票車上搞下的款,一批交給上級,一批留下公用。他們不象一般游擊隊那樣一切都靠老百姓供給,而是要東西都給錢。夜里大家都睡在草鋪上,只有崗哨在村邊巡邏。天拂曉,這是敵人奔襲的時候,他們便拉出莊子,到山上隱蔽起來,派人在高處了望著敵人的動靜。當發(fā)現(xiàn)敵人向這里來時,他們就轉(zhuǎn)移到其他地方去。
這夜,他們宿營在道南的山坡上一個小山莊里。隊員們都睡下了,只有隊部住的小草屋子里還有著燈光。政委坐在草鋪上,熱情地注視著小坡,這年青人正在燈下擦槍,他使的是從票車上繳獲下來的一支日本匣槍。從他熟練的擦槍動作中,政委感到他簡直是一個很干練的青年游擊隊員了。"小坡,這些日子怎么樣?"
小坡知道政委問這話的意思,是問自己過不過得慣游擊隊生活,因為政委經(jīng)常這樣問隊員,解釋游擊生活是艱苦的,他們要靠兩條腿和敵人捉迷藏似的轉(zhuǎn)圈子,但他們的任務(wù)是很光榮的。所以當聽到政委"怎么樣"的問話時,他就揚著眉毛,睜大眼睛笑著回答:
"很好呀!我們這樣生活很有意思,現(xiàn)在再要叫我象在炭廠時那樣蹲起來,我倒過不慣了。我們這樣很好,鬼子可就不痛快了,他們老挨揍,總找不到我們,鬼子的肚子要氣破了!"說到這里,小坡哈哈的笑起來,笑得是那么天真。接著他又指著腳上兩只飛了花的鞋子說:
"政委!論意見么,就是鞋子老不夠穿,往日在棗莊,三個月穿不破一雙,現(xiàn)今一個月一雙還不夠。再一個就是咱們好久不搞火車了,有時夜間放哨,聽見遠處火車嗚嗚的叫,我心里就癢癢的。政委,咱們以后得多搞火車呀!"
"當然!"政委肯定的說,"我們是鐵道游擊隊,任務(wù)就是在敵人鐵道上活動,當然會經(jīng)常搞火車的。"
政委打了個呵欠,準備到草鋪上睡了。他看見王強在那里呼呼的睡得很甜?墒抢虾閰s蹲在墻角,在那里悶悶的抽煙。李正知道老洪這兩天的心事,他在為打旗工人老張的死而難過著。前兩天從棗莊跑出來的人說,貼標語的第二天夜里,老張就被鬼子抓去了。這老人為了幫助鐵道游擊隊的抗日工作,受盡了鬼子的折磨,死在鬼子的刺刀下了。
"休息吧,老洪!"政委安慰著他的大隊長說,"我們會為老張報仇的!"
"沒有什么!"老洪是個剛強如鐵的人,不輕易流露自己悲痛的感情。當胸中的悲憤象火燒的時候,他的薄薄的嘴唇緊閉著,微向上斜著的眼睛顯得特別亮,說話時是一字一句,斬釘截鐵;憤怒到極點的時候,他的上下牙就磨得格格的響。他無論有多大的悲痛,也不喜歡別人安慰,這是他充滿苦難的童年,毫無援助的向殘酷的命運搏斗所形成的性格。政委對他的性格是充分了解的,可是他還是不愿把他心底的悲痛表現(xiàn)出來,只說了聲:"沒有什么!"但他對政委是很敬愛的,所以又象解釋又象申訴的說:
"他是個很好的老頭呀!"
"是呀!"擦好槍的小坡也插進話了。雖然他們都沒談出名字,可是心里都知道談的是誰,因為工人老張的死,使每個隊員心中都引起不小的波動。這熱情的年青人就說:
"打票車的那天晚上,我跳墻到他家里,一見面他緊握著我的手。當我把標語傳單交給他時,他只說:'行!行!'一點也沒考慮到自己的危險,卻連連的問我打票車傷了自己人沒有,你說他多關(guān)心咱們呀!聽說他死時一句熊話都沒說,他對著鬼子的刺刀沒有低頭。他說:'我就是通游擊隊,因為我是中國人!'可是他沒有說出一個人的名字,就這樣被刺刀戳死了!"
屋里一片沉靜,人們都在默默的悼念這位壯烈犧牲了的可敬的老工人。突然外邊一陣腳步聲,站門崗的小山在隊部屋門口喊了一聲:
"報告!"
"進來!"
隨著老洪簡短的回話,小山引進兩個人來,頭一個老洪認得是老周區(qū)中隊的通訊員,后邊是個穿莊稼人衣服的老頭。他沒有看清老人的臉,只看到老人頦下的白胡須。他認為這可能是通訊員找來帶路的向?qū),可是卻奇怪為什么找這樣足有六十歲的老人呢?
在老洪端詳老人的時候,政委把信接過去了,因為老洪不大識字,在山里部隊上一年多曾學了點文化,但識的字還不多,尤其是草字,所以有信照常都是政委接過去。李正對老人招呼了聲:"請坐吧,老大爺!"然后在燈下看信了。信是兩封:"一封是老周交換情況的信,另一封是山里司令部來的急信。政委的目光在第二封信上停的時間較久,甚至每個字都在過濾似的仔細看著。他很快就給老周開了收條,打發(fā)通訊員回去。當小山和通訊員敬了個禮走出屋門時,老洪看見白須老人還依然坐在小坡身邊,他心想這個向?qū)г趺床缓屯ㄓ崋T一道回去呢?正詫異間,政委從信紙上抬起眼睛,嚴肅的對老洪說:
"大隊長!山里司令部來了命令,我們有新任務(wù)。"老洪聽說有新任務(wù),忙推了王強一把,王強忽的從草鋪上坐起來,揉了下眼睛問:
"什么事?"
坐在燈光遠處的老人,有神的眼睛直盯著看信的人,好象急等著把信讀完,他才能喘過一口氣似的。當李正向他走來,老人很知禮的站起來。政委握了老人的硬硬的手,雖然他看見老人的背微微有點駝,但他從握手中感到這老人是健康的。
"來,我給介紹一下"政委回頭望著老洪和王強說。"這是山里來的馮老大爺!"
顯然這稱呼使老人很不高興,他糾正著說:"不,同志!不要叫大爺,咱們都是同志呀!"
"對!是同志!"政委笑著說,"因為你的年紀大,我們對上年紀的人叫老大爺叫順嘴了。這是我們的劉大隊長,王副大隊長。"
還沒等李正介紹自己,老人就說:"那么,你就是李政委吧?"他露出對部隊很了解的樣子。
"對的!"王強插進來說。
經(jīng)過介紹后,老人顯得活潑起來了,他又走過來,一一的和政委、正副大隊長緊緊的握手。他握手時像要把每個人都抱起來似的,并且在每個人臉上都要端詳一會,嘴里還叨叨的說:
"好!好!我可認識你們了,你們真是一些了不起的英雄!"看樣子,老人在為結(jié)識這些英雄而興奮著,他又重新坐下去,胸部不住起伏著,他白胡子下邊的嘴巴也笑得咧開了。屋里靜下來,大家在聽政委傳達司令部的新任務(wù)。
"山里的來信,是張司令親自寫的。他談到由于整個魯南形勢和任務(wù)的需要,司令部命令我們馬上把部隊往西插到臨城附近,以微山湖為依托,開辟那個地區(qū),展開津浦鐵路干線的對敵斗爭。因為那個地方是敵人的戰(zhàn)略要點:臨城位于徐州和兗州之間,臨棗支線從這里往東伸出,南北敵人進攻魯南山區(qū),都從這里分兵;兗臨干線和臨棗支線對我魯南根據(jù)地正成環(huán)抱形勢。如果我們鐵道游擊隊能象釘子一樣釘在那里,對敵人是最大的威脅。這樣對配合我們魯南根據(jù)地的斗爭,將更富有意義。同時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wù),就是臨城附近是我們魯南根據(jù)地與湖西根據(jù)地聯(lián)系的交通線,最近國民黨周侗部隊不斷的配合敵人,進攻我湖西八路軍,向湖這邊侵襲,企圖配合鬼子從這里割斷湖西與魯南的聯(lián)系,以便各個擊破我們。所以我們到那里后,不但要破壞敵人的交通,而且要維護我們的交通。就是要我們掌握住敵人的封鎖線,使兩個抗日地區(qū)聯(lián)系起來!"
李正看了下老洪和王強,他們在點著頭,領(lǐng)會著上級的意圖。他是盡力把信上的字句都帶講解的談出來。他看了一下信的后半段,又接著說下去:
"我們在棗莊活動的任務(wù),現(xiàn)在已告一段落。在這里,我們按照上級的指示,完成了組織武裝的任務(wù),并且有力的配合了山里的反掃蕩。我們搞洋行、打票車的戰(zhàn)斗,震撼了敵偽,對山里反掃蕩的斗爭,作了很大的貢獻。并且在這幾次的戰(zhàn)斗鍛煉中,我們的隊伍是壯大了。司令部希望我們克服一切困難,來完成黨和上級交給我們的新任務(wù)。
"當然,這任務(wù)是艱巨的,而且到了新地區(qū),一切不如我們在棗莊熟悉,是會遇到困難的,這一點司令部也為我們打算到了。因為我們在棗莊、臨棗支線上已鬧得天翻地覆,惹怒了敵人,敵人將加強對臨棗支線的控制,我們今后的活動是會更困難了,F(xiàn)在敵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臨棗線,我們突然插到臨城,乘敵人的空隙,在那里是可以創(chuàng)造出立腳的條件的。再一個,就是司令部已經(jīng)指令在微山湖一帶活動的黃河大隊和運河支隊今后主動配合我們。到時我們可以和他們聯(lián)系。再其次,就是最近那邊鐵道線上也有一部分會扒車的,聽到我們搞火車,也要求成立鐵道游擊隊。聽說他們已初步組織起來。"說到這里,政委就指著白須老人笑著說,"這位馮老同志,就是這班人的鼓動者和組織者,他和張司令是老朋友,這次到山里去請求,請司令部能給他們一個番號,作為八路軍的鐵道游擊隊,正式活動起來。司令部的意見,要我們到那里去,和他們合編在一起。他們也同意。他們都是臨城本地人,對當?shù)厍闆r很熟悉,這也是我們在那里活動的有利條件。這次馮老同志到我們這里來,就是作為我們到那邊去的向?qū)У。司令部指示我們到那里去后,主要是先熟悉那里的情況,如有困難,最近就調(diào)我們進山去整訓一個時期,以便今后再大力開辟那個地區(qū),看樣子司令部是下了決心的。"
政委結(jié)束了傳達,老洪捶了下大腿,有力的說:
"我們有決心開辟那個地區(qū),臨城那地方,隊員們也并不生疏,因為過去扒車也常到那里,那邊車上車下的工友也熟悉。"
現(xiàn)在劉洪望著這剛才被誤認為向?qū)У鸟T老頭,感到分外的親切。老人紫銅色的臉上那一條條的皺紋,象刻在鋼板上深而不亂。雖然他是個莊稼老頭,但老洪卻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有點象打旗工人老張,所以笑著問:
"你認識張司令么?"
"是!我們是老朋友了!"老人說,"說起來話長啦,想當年大革命搞農(nóng)民協(xié)會的時候,我們都在一起,說句不中聽的話,那時您還小。∈嗄昵傲。"
聽說老人是老革命,政委和王強都圍著老人坐下,以非常尊敬的眼色望著老人。老人繼續(xù)說:
"那時節(jié),咱們共產(chǎn)黨和國民黨第一次合作,北伐大革命,鬧的轟轟烈烈,那時毛主席就在湖南搞農(nóng)民運動呀!我們山東也搞起來,張司令和我就在這一帶領(lǐng)導農(nóng)民打土豪劣紳?墒且院髧顸h向洋鬼子、封建軍閥投降了,回頭殺起共產(chǎn)黨來了。殺農(nóng)民、殺工人,我們搞革命的那一伙子,有的被殺了,有的坐牢了,有的就遠走高飛了。我跑到外鄉(xiāng),流落了好幾年,才偷偷的回到家鄉(xiāng)?墒抢贤疽粋也不見了,從此,我失掉了黨的關(guān)系好多年?箲(zhàn)了,"說到這里,老人說話更有勁了,他說:
"咱們的黨又從地下站出來。鬼子來了以后,張司令又在魯南拉隊伍,我就去找他,他一見面就說:'老伙計,還沒有被殺呀!'我說:'還活著!咱們再怎么干一伙吧!'他說:'你沒看看你的胡子么?'我用手把胸前的胡子向眼前挪一挪,一看的確是白了!可是我說:'老了就不能干了么?革命又來了,咱光看著別人干么?'以后張司令看我堅決,就說我干部隊是不行了,還是回到地方上,去作地方工作,發(fā)動群眾抗戰(zhàn)吧!我就回去了。我在地方上和窮人還有些關(guān)系,干革命的人,一刻也不能離開群眾呀!鬼子占了鐵道線,駐在臨城車站,有些平時好扒火車的年青人在閑著逛蕩。前些時聽說棗莊有一伙子游擊隊殺鬼子、劫火車,票車上的鬼子叫他們殺的一個不剩,這邊臨城的鬼子聽著頭皮都發(fā)麻。這事件傳遍了俺微山湖一帶,風傳著這一班子游擊隊會飛,跑的比火車都快,一縱身子就飛上火車去。聽說里邊有能人,他的手往車頭上一拍,火車就不出氣了,得馬上停下。他們的槍法,是百步穿楊,從不落空。總之,這活象神話樣的到處傳開,想不到就是你們干的呀……"
老人是那么興奮在述說臨城一帶的敵偽、還有老百姓對鐵道游擊隊的傳說,不時的引起老洪、政委、王強陣陣的笑聲。老人又說:
"我就去鼓動這一班年青人,說人家都能這樣殺鬼子,你們空有一身扒車的本事,為什么不干起來呢?以后和他們商量著,他們要我去山里給他們領(lǐng)公事。組織了七八個人,開始偷鬼子點東西,以后又弄了幾支步槍。我就去找張司令,請他下個委任狀,算作八路軍的一個部分。張司令就提到你們,原來你們這班子就是咱們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鐵道游擊隊。是呀!只要有咱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都能干起來呀!聽張司令說要調(diào)你們到我們那里去,而且我們那班人,要和你們編在一起,這太好了!你們到那邊去,得好好領(lǐng)導我們呀!我們那里有山有水,是個好地方,到那里,我們一定請你們吃微山湖的大鯉魚!"
聽完老人的講話,老洪才感到他們過去這一段斗爭,在敵偽以及沿鐵路線人民群眾的心里,引起多么大的影響!他現(xiàn)在又要帶領(lǐng)他的隊員到老人的家鄉(xiāng)去迎接新的斗爭任務(wù)了。現(xiàn)在他迫切需要了解的,是那里的一部分未來的隊員的情況。他問:
"他們?nèi)藬?shù)、裝備怎么樣?"
"九個人,五棵槍!"
"都是短槍么?"
"不!四棵長槍,一棵短槍;步槍都是土壓五!"
"土槍不管用,上火車找步槍也不得勁呀!"王強從旁邊插進話來了。
"是呀!我們也很想弄短槍呀!可是沒機會。搞這幾支土槍也還是費盡了唇舌,從地方上動員出來的,我們那里的地主很頑固呀!"老人訴苦似的說。
老洪點了點頭,他從老人的話里聽出來,他未來的隊員們還沒有經(jīng)過什么戰(zhàn)斗鍛煉。到那里后,應(yīng)該很好的影響一下他們。接著他就和政委、王強商量了行動的時間,然后對老人說:
"我們明天晚上出發(fā)!"
"好呀!越快越好!"
"明天白天我們移到洪山口,天一黑我們就過津浦路,"政委對老人說,"那里的路你都熟吧!"
"熟。"
"那么,你就作我們的向?qū)О桑?
"保險沒有錯,"老頭肯定的回答。
"你能走得動么?"
"別看我年紀大,一天百八十里路,我還可以和你們年青人賽賽,前些時我到山里去看張司令,九十里路兩頭見太陽。"政委叫小坡在屋里打了個地鋪,照顧馮老頭睡下,他和老洪、王強,在仔細研究著出發(fā)動員的問題。
第二天,這支小部隊順著道南的一溜山坡,向西移動。這東西一帶山坡下的村莊,離鬼子占領(lǐng)的棗莊鐵道線有十多里路。除了掃蕩,敵偽還沒活動到這里。晌午,天很熱,他們在一個小山村莊頭上停下休息。莊里的老百姓都擁上來看這支從東開過來的小隊伍。莊稼人在竊竊的交談著:
"嘿!看這一班子人多整齊,又年青,又神氣,一色的匣子槍!……"
這山村里也常有抗日游擊隊出現(xiàn),扛著土壓五,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整齊的游擊隊。一排溜十八棵匣子槍,每人都是一身藍色褲褂,穿在身上是那么合體;走起路來利利索索的分外精神;胸前一排密密的布扣子,這是在棗莊礦上常見到的式樣。紅色的綢子在匣子槍把手的地方隨風飄動。全都是黑色的力士鞋子。排起隊來一般高,又都是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身強力壯,臉上發(fā)著紅光。大家都在望著那個眼睛非常有神的在隊前講話的帶隊的人,聲音是那么響亮,揮動拳頭,滿身都是勁。
馮老頭在莊稼人的稱贊聲里,摸著胡子,咧著嘴笑著,對身邊的李政委說:
"這簡直是一群小老虎。"
政委笑了笑,等老洪講完話,便對他說:
"大隊長!隊員們這種穿戴,到農(nóng)村來有點刺眼了。我看到那邊去后,我們的服裝也要換一換,更適合于農(nóng)村些才好。……"
"這是王強同志的點子,"老洪說,"他聽了你的動員以后,認為到那邊去,要給新參加我們部隊的人一個好的印象,他就把棗莊搞火車得來的家當都搬出來了!"
這時王強走過來,聽到大隊長和政委的談話,就眨著小眼插進來說:
"政委!我們這一去,可得象個樣呀!我們的名聲已經(jīng)傳出去了,使人家看到咱這棗莊搞洋行、打票車的鐵道游擊隊,到底不熊氣呀!穿戴好,武器好,這一切都是從鬼子手里奪來的呀!"
"這樣對他們,當然是有作用的。不過我們這次是到一個新地區(qū),而且是農(nóng)村,在服裝上和農(nóng)民很懸殊,就會隨時暴露我們的目標。暫時這樣搞一下還可以,因為那地方可能是個空隙,以后斗爭殘酷了,我們就得和農(nóng)民一樣打扮了。""對的!"老洪點頭同意政委的意見,"咱們應(yīng)該走鄉(xiāng)隨鄉(xiāng)才對!"
"對!"王強眨著眼,摸了一下自己的分發(fā)頭,笑著說,"這個樣子,在棗莊很普遍,可是在農(nóng)村打游擊就吃不開了,到時候我領(lǐng)頭剃掉它!
隊伍又向西進發(fā)了。傍晚到達洪山口,出山口不遠就是津浦干線。他們在一個山莊里吃晚飯,準備天黑后,橫越津浦路。
在吃飯前,政委和老洪、馮老頭三個到山口的高處,眺望著西邊的地形。三個人站在高石頭上,身上浴著夕陽的紅光,靜靜的屹立在那里,象三座紫色的銅像。
政委向西望去,眼前除了一兩個小山頭,全是一片碧綠的平原。津浦鐵路象條黑線似的,從北向南伸去;在右邊鐵路盡頭的綠樹叢里,有個巨大的水塔伸出,那就是臨棗線和津浦線的會合點——臨城車站。他把眼睛越過鐵路向遠處望去,看到一望無際的湖水,夕陽照耀著水面,泛著一片琥珀色的光。靠近岸邊有一座黑色的小山,象伏在水里的一只駱駝,背峰露在水上,政委便問馮老頭:
"那是什么地方?"
"微山島,方圓有十來里,上邊有六七個小莊子,據(jù)說那里是漢張良隱居的地方,是真是假不知道,不過那里確有個張良墓。這山島西北邊是上百里的水路,東邊靠陸地較近,坐船走八里水路就靠岸,再往東走一里陸路,就是沙溝車站了。從臨城往西到湖邊,走十多里上船;從楊集上船到微山,得走十八里水路。"
馮老頭是那么熟悉的講解著,政委深深的感到這老人是熟悉當?shù)厍闆r的,他就問老人:"咱那班人現(xiàn)在住在什么地方?"
"就在楊集,正在湖邊,因為敵人要保護鐵路,鐵路兩旁的村子,都成立'愛護村'。不過湖邊那一帶,敵人除掃蕩出發(fā)到那地方,平時還顧不到那里。今晚上我們就要趕到楊集,離這里還有二十多里路。"
政委再抬頭望了一下前邊的地形,津浦路正沿著湖邊向南蜿蜒而去。鐵路右邊是微山湖,左邊是腳下的山脈,他在欣賞著這有山有水、未來開展斗爭的地方。他回頭對老洪說:"這是個好地方!"
"我們在這里要和敵人展開生死斗爭!"
他們走向山坡,到莊子里吃過了晚飯,天已經(jīng)黑下來。趁著皎潔的月光,隊伍出了洪山口,向山下不遠的津浦鐵路線前進。
彭亮、小坡帶著他們的小隊,走到隊伍的前邊作前衛(wèi),擔任著這行進的小部隊的警戒。馮老頭在頭里帶著路,他拄著一根棗木棍子,上身一躬一躬的,白胡子不住的飄動?墒撬哪_步卻很輕快,如果你從他下半部看他那輕快的腳步,你簡直就不相信這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在行進。
"要把棍子換上龍頭拐,真象土地廟里的土地,可是他的腿腳卻和年輕人一樣有勁。"
彭亮聽到小坡的嘻笑,很嚴肅的說:"別看他象土地啊!聽政委講,他還是個老革命哪!"
馮老頭領(lǐng)著隊伍,鉆過鐵路的橋洞。他在路基旁邊往北望了一眼臨城站的燈光,指著鐵路邊的村莊,憤憤的對彭亮說:
"這靠鐵路邊的村子,都被敵人控制著,咱們繞著它走。"彭亮點了點頭,跟著這老頭穿小道,走小溝,繞過村子,在這夜的原野上前進,有時他們就直接從田埂上穿過。老人的腳步越走越帶勁了,一種興奮的力量在支持著他。他身后有六棵匣子槍跟著他,再后邊又是十二棵。這是一支了不起的人馬,他們在棗莊把鬼子鬧得天翻地覆,現(xiàn)在這支神兵被他帶到自己家鄉(xiāng)來了,在這過去他曾鬧過革命的土地上,將要展開偉大的斗爭。想到這里,老人仿佛又把十多年前的勁頭拿出來了。象對著自己的鄉(xiāng)親,他揚眉吐氣的說:"我給你們帶來了一支了不起的人馬,好叫日本鬼子知道一下厲害!"彭亮在月光下,看到老人解開懷,象和人吵架似的走著,就問:"老大爺,你累了吧!"
"不累!一點不累!"
又往西繞過兩個莊子,在一個小土嶺旁的村邊,老頭和彭亮小隊停下。這時已快半夜了,老洪和政委趕上來,馮老頭就對他們說:
"這是苗莊,離開鐵路已有六里了,鬼子不常到這里來,在這休息會吧!這莊上有咱一兩個關(guān)系,隊伍在外邊歇歇,咱到里邊去叫燒點水喝。順便我還可以給你們介紹介紹,大白天到他家很惹人注意!"
王強留在莊子外邊照顧隊伍,老洪和政委就跟馮老頭向莊里走去。政委在夜色里看了這莊子,沒有圍墻,已是平原的風味,不象山里一樣都有石頭圍子。圍墻是游擊隊最討厭的東西,因為它容易為敵人據(jù)守,我們不好攻打;我們駐了,優(yōu)勢敵人包圍上來又不好突圍,所以過去在山里活動,一進莊子就動員老百姓拆圍墻,以便于游擊隊活動。這里不但沒有圍子,而且房屋分散,有的簡直就是獨立的家屋,孤立在莊邊或莊頭上。這樣對他們的活動很有利,因為他們在夜間可以秘密潛伏到莊子里,遇情況一出門就是野外,他們就鉆進禾苗里,和敵人迂回作戰(zhàn)了。
這時,馮老頭走到莊后南北胡同口槐樹下一家住院前停下。他并沒有去敲門,卻走到堂屋后邊,從地上拾了塊磚頭,在后墻上輕輕的敲了三下,便和大隊長、政委蹲在院門旁的黑影里,不一會院門開了,他們便走進去了。
老洪進門時,看到門邊站著一個高個子女人。他們向黑黑的堂屋里走去,女人又輕輕的把門關(guān),回到堂屋,關(guān)上屋門后,把燈點上。
在燈光下,老洪和政委才看稀清女房東是一個黑眉大眼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婦人,明亮的大眼睛是美麗的,里邊卻含著哀傷,但從端正的鼻子和微向下彎的口形上,很可以看出她是個有志氣的女人。衣服雖是粗布,可是剪裁的很合體。當她在燈光下,望著馮老頭身后提著短槍的人,大眼睛里閃出一絲驚異,但她卻機警的堆下笑臉問:
"馮大伯,從哪來呀?"她敏捷的搬了三個小凳子,讓客人坐下。
"從棗莊那邊,"馮老頭說。他望著劉洪、李正介紹說:"這是芳林嫂,她丈夫過去是我的徒弟。"接著他對芳林嫂介紹說:"這都是自己人哪,不要怕!"
芳林嫂大方的笑著點點頭:"啊!!"
這種大方的點頭,不是農(nóng)村婦女所有的,老洪感到只有在鐵道職工家屬中間才常看到。芳林嫂雖然在微微笑著,但眼睛里的哀傷并沒有消失,她的心被很重的沉痛所壓著。馮老頭看了芳林嫂一眼,象又來了精神似的問:
"你知道他們是誰吧?"
"不知道。"
"他們就是棗莊殺鬼子的那一班子呀!打票車、殺洋行,都是他們搞的。這就是棗莊鐵道游擊隊劉大隊長,這是李政委!"
馮老頭這一介紹,象風一樣吹去芳林嫂眼睛里哀傷的烏云。她感到一陣振奮。他不知道政委是什么官銜,可是她知道大隊長是領(lǐng)頭的。她的眼睛充滿著羨慕、敬佩,盯在這剛才馮老頭指給她的劉洪大隊長的臉上,好象要把他認準似的,嘴里低低的說:
"你們可真行。"
老洪這個什么也不怕的鐵漢子,在芳林嫂的注視下,卻靦腆地低下了頭,因為他過去生長在苦難與斗爭的環(huán)境里,從來沒有這樣和女人談過話。他低下頭時,無意中卻看到了芳林嫂腳上穿的白鞋子。
"芳林嫂,你去給我們燒點開水喝吧!外邊還有隊伍等著,我們還得趕路!"
"麻煩你了,大嫂!"
"這算得了什么呢!都是自己人!"芳林嫂說著開了屋門,到鍋屋去燒水了。
當芳林嫂出去后,馮老頭嘆息著對大隊長和政委說:"這是個苦命的婦女!她丈夫在臨城車站當鐵路工人,她也在那里住了好幾年,小日子過得不錯?墒枪碜觼砹耍煞驔]有跑得及,被鬼子殺了,只撇下一個五歲的小女孩,老婆婆嚇病了,又加上想兒子,整年躺在病床上。因為臨城駐了鬼子,她就經(jīng)常帶著小孩來娘家住,娘家也只有一個老娘,也常有病。所以她除了傷心她丈夫的死,還得在臨城、苗莊兩頭來回的跑,照顧兩位老媽媽!"
聽到這里,老洪和政委嘆著氣。老洪這才明白剛進來時芳林嫂的哀傷所在和為什么穿白鞋了。他倆又聽著馮老頭說下去:
"她是個精明能干的女人哪!因為過去我和芳林的關(guān)系,所以也常來問問她有啥困難,幫她解決?墒撬豢谝Ф]困難,一切她都能擔當起來,我才知道她是一個很有志氣的女人。以后和山里張司令聯(lián)系上,我就在當?shù)孛孛艿膸椭餍┕ぷ鳎嚼锍S泄ぷ魅藛T到湖西去,從這里過鐵路,張司令就叫我?guī)椭谧o,有時夜里我也送兩個干部到她這里來,她都能很好的照顧。過往的人員沒有不說她能干的,她也確實幫我作了不少革命工作。以后我們在這里活動,掌握臨城敵人的情況,她一定能對我們有很大好處的。她婆家在臨城站,她和那里的工友很熟,她家住在那里是人所共知的,并且還有戶口,托她到臨城辦點事準行。她這人的心地也很好呀!"政委聽著馮老頭對芳林嫂的介紹,引起很大注意,他連連點頭,認為這的確是個好關(guān)系。他和老洪商量著,象這種關(guān)系,要注意保守秘密,不要在群眾面前暴露,以便應(yīng)付突然情況,使她為鐵道游擊隊能作更多、更重要的工作。同時認為馮老頭把他們領(lǐng)到目的地后,也可回到家里,要假裝并不認識他們,只派專人秘密的聯(lián)系。
芳林嫂燒好了水,小坡用罐子提出去,大家喝了。他們別了芳林嫂向西出發(fā),臨走出大門,芳林嫂象送著老熟人一樣低低的說:
"以后常來呀!"
"對,我們不會少打擾你的!"
當晚,他們趕到湖邊的楊集,和這里將成立的小游擊隊匯合。第二天一早,這里的隊員們從湖里打來鯉魚,接待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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