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這說的是布賴都德王子傳說的可靠記載,和降臨到文克爾先生身上的一件極其意外的災(zāi)難 因為打算在巴斯至少停留兩個月,匹克威克先生覺得給自己和朋友們找些房子作這一期間的私寓是應(yīng)該的:一個很好的機會,他們用合理的代價租到了新月街的一所房子,整房子太大,他們用不了,所以道拉夫婦就提議分租一間臥室和一間起坐間。這提議立刻被接受了,三天之內(nèi)他們都住進(jìn)了新寓所,于是匹克威克先生就開始極其愉快地喝礦泉。匹克威克先生喝起來是很有規(guī)律的。早餐之前喝四分之一品脫,喝過了就爬上一座小山;早餐之后又喝四分之一品脫,于是爬下一座小山;而每喝過一次,匹克威克先生就用極其莊嚴(yán)而強有力的字句宣稱他的身體好多了:這話使他的朋友們非?煳,盡管他們以前并沒有發(fā)覺他的身體有什么不對勁。 浴室里是一個寬敞的沙龍,里面有哥林多式的[注]柱子、一個音樂池、一只大掛鐘、一幅納煦像[注],和一征金色的銘記,那是所有喝泉水的人都得拜讀的,因為它呼吁他們行善有善報的善舉。有一張大柜臺,上面有一只大理石的花瓶似的東西,卿簡從那里面抽出水來;柜臺上有許多黃橙橙的沒腳大杯,人們就是從這里面喝水;看著他們吞下去的時候那種堅毅和莊重的樣子,是極其使人滿意的。附近有洗澡的地方,有一部分人就在里面洗著;后來就有樂隊奏樂,歡迎其余的人也都洗過。另外還有一個卿筒間,不健康女士和紳士們坐輪椅或車子被推進(jìn)去,那些形形色色的輪椅和車子多得令人吃驚,假使有什么冒險的人走進(jìn)去時腳趾的數(shù)目還跟平常一樣,出來時卻很可能少了幾個了;還有第三個卿筒間,那是好靜的人去的,因為那里沒有另外兩處那么亂?梢员M情的散步,用拐杖或者不用,帶手杖或者不帶:還有大量的活動和快樂。 每天早上,包括匹克威克先生在內(nèi)的有規(guī)律的喝水的人就在哪筒間相遇,各人喝了他的四分之一品脫,于是按照保養(yǎng)法去散步。到了下午散步或運動的時候,卻是一個團(tuán)體,包括麥丹海德爵爺、克魯希頓大人。寡居的史納方納夫人、伍格斯比上校夫人,以及所有的大人物,以及所有早晨去喝水的人。這之后,他們就從卿筒間走出去;蛘叱塑嚦鋈ィ蛘咦嗽∫伪煌瞥鋈,于是又重新相遇。這之后,紳士們就上閱覽室,然后,又遇到一部分人。這之后,他們就各自回家。假使夜里有戲,或許他們又在戲院相遇;假使夜里有集會,他們就在會場相遇;假使兩樣都沒有,他們就在第二天相遇——這是一個很愉快的程序,或許稍為有點兒死板。 有一次,匹克威克先生這樣消磨了一天之后,獨自一個人坐在房里,在寫日記;他的朋友們已經(jīng)去睡覺了,這時候,房門上的輕敲聲驚動了他。 “對不起,先生,”女房東克萊多克太太說,往里窺看:“你還需要些什么吧,先生?” “不要什么了,太太,”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說。 “我的小女兒睡了,先生;”克萊多克太太說道,“道拉先生很好,他說他坐著等他的太太,因為預(yù)料晚會要很遲才散呢;所以我想,假使你不需要什么的話,匹克威克先生,那我就去睡了! “請吧,太太。”匹克威克先生答。 “祝你夜安,先生,”克萊多克太太說。 “晚安,太太,”匹克威克先生答。 克萊多克太太關(guān)上門,匹克威克先生繼續(xù)往下寫。 日記在半個鐘頭之內(nèi)就寫好了。匹克威克先生小心地用吸墨紙擦干了最,用上衣燕尾里子的下端擦了筆,打開文具盒的抽屜把它小心地放進(jìn)去。那抽屜里有幾張寫字用的紙,上面密密層層地寫滿了字,圓體字的標(biāo)題折在外面,他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從標(biāo)題上看出那并不是私人的文件,又似乎是關(guān)于巴斯的事,并且很短,所以匹克威克先生把它展開,點起大約夠他看完文章的寢室蠟燭;把椅子拉近火爐些,誦讀如下: 布賴都德王子的真實的傳說 “不到二百年之前,在這城市的公共浴池里面,出現(xiàn)了一塊碑,是紀(jì)念它的偉大建立者著名的布賴都德王子的。那塊碑現(xiàn)在已經(jīng)磨損了。” “在當(dāng)時幾百年之前,就有一種代代相傳的古老的傳說,說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王子從古雅典學(xué)到了豐富的知識回來的時候得了麻瘋病,于是避開了他父王的官庭,快快不樂地同農(nóng)夫和豬做伴。在畜群之中(傳說里這樣說),有一只面容莊嚴(yán)的豬,王子對于它懷著志同道合的感覺——因為它也是聰明的——這豬具有深思的和持重的風(fēng)度,是一個優(yōu)于它的同伴們的備生,它的哼聲是可怕的,它的嘴是厲害的。王子看見這偉大的豬的面孔就要嘆氣;他想到他的父王,他的眼睛被眼淚打濕了。 “這聰明的豬喜歡在濃厚的濕泥里洗澡。并不是在夏天,像現(xiàn)在一般的豬那樣洗澡取涼;即使在那古老的時代,一般的豬也是那樣的(這證明文明的光輝已經(jīng)開始照射了,雖然還不強。);它卻是在冬季嚴(yán)寒的時候洗澡。它的衣服永遠(yuǎn)是那么光澤,它的容貌是那么清潔,因此王子決心要試一試他的朋友常用的那種水的凈化性能。他試了。在那黑色的濕泥下面,冒著巴斯的溫泉。他洗了澡,病就好了。他匆忙趕到父親的宮庭里,給父親請安,很快又趕回來,建造了這座城和它的著名的浴池。 “他懷著對先前友誼的所有熱忱找到那只豬——但是,傷心!溫泉送了它的命。它不當(dāng)心在溫度太高的水里洗了澡,于是這位自然科學(xué)家就沒有了!它的后繼者是普林尼,他也是因為渴求知識而做了犧牲! “這只是傳說。請聽真正的紀(jì)實! “幾世紀(jì)以前,有一位很威武的君王,就是鼎鼎大名的魯?shù)隆ず盏献岳梗涣蓄嵉膰。他是一位偉大的君主。他走路的時候地都震動,因為他胖得非常厲害。他的人民用他臉上的光彩取暖:因為它是那樣紅而亮。他的確從頭到腳每一葉都是個君王。而他身段上的吋數(shù)卻是非常多的,因為,雖然他不很高,身圍卻很大,在高度方面所失的吋數(shù),他在圓周上補足了。在近代這些一代不如一代的君主們之中,若硬要找一位在若干程度上可以和他比擬的話,我說那只有可敬的科爾王。 “這位好國王有一位王后,她呢,在十八年之前,生過一個兒子,叫做布賴都德。他被送進(jìn)他父親領(lǐng)土之上的一所初級神學(xué)校讀書,讀到十歲,就托一位忠實使者照看著,派他到雅典去進(jìn)一所進(jìn)修學(xué)校;因為在假期里并不要繳額外的費用;而一個學(xué)生離校也不需要事先通知,因此他在雅典待了長長的八年,到臨了,他的父王派了侍從長代他付了賬,接他回來:侍從長辦好這件差使,大受歡呼,并且馬上得了年俸。 “魯?shù)峦蹩匆娡踝,也就是他的兒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長成很好的一個青年,他立刻覺得,倘使馬上叫他結(jié)婚,那該是一件多么偉大的事,那樣就可以生出小孩子來延繼魯?shù)碌墓鈽s血種,直到世界的末日。根據(jù)這個想法,他就派遣了一個特別使節(jié)團(tuán),由那些沒有什么事情可做又沒有什么獲利的差使的大貴族們組成,派到鄰國去,要求那個國王把美麗的女兒嫁給他的兒子,同時講述他是渴望和他的弟兄和朋友極度地推誠相愛,但是,若他們不同意這件婚事,那他出于不愉快的必要,就要侵犯他的國土,并且挖出他的眼睛。對于這話,那位國王(他是兩者之中的弱者)答復(fù)說,他很感謝他的朋友和弟兄的全部好意和慷慨,他的女兒隨時都可以出嫁,隨便布賴都德王子什么時候來把她帶去。 “這答復(fù)一到不列顛,全國都高興得神魂顛倒。到處聽不見其他的音聲,只有飲宴取樂的聲音——此外就是金錢的叮當(dāng)聲,那是為了支付歡快的典禮的開銷,全是人民向國庫收稅員繳納金錢的時候發(fā)出來的。這時候,魯?shù)峦醺咦趪鷿M群臣的寶座上,感情洋溢地立起身來,命令司法長去叫人拿最好的葡萄酒和官庭樂人來:這一件‘皇恩浩蕩’的事,竟由于傳統(tǒng)的史學(xué)家的無知而歸之于科爾王,在那馳名的詩句里對國王陛下的描寫是: 要他的煙斗來抽,要他的酒壺來喝, 還要他的提琴手,三個。 為了紀(jì)念魯?shù)峦,這顯而易見是不公正的事,而且是一種不忠實地提高科爾王的功紀(jì)的事。 “但是,在一切狂歡之中,卻有人在倒出濃濃的美酒時卻不喝,在美妙的樂聲中卻不跳舞,這并不是因為一,而是全國人民都正在祝賀他的幸福,而勒緊喉嚨和錢袋的那位布賴都德王子。因為這一回事,王子卻忘記了外交部長具有為他戀愛的無可置疑的權(quán)利,他卻違反了政策和外交的一切先例,為了自己的利益已經(jīng)戀愛上了一位高貴的雅典人的美貌的女子并私訂了終身。 “這里,我們真正體會到文明和教養(yǎng)等多方面好處的一個鮮明的事例。假如王子是生在后世,他便立刻娶了父親所選定的對象,而后拼命地努力工作,來緩和壓在他身上的沉重的負(fù)擔(dān)。他可以用盡心思的去計劃如何侮辱和怠慢使她心碎;或者,假使她用女性的精神,和意識到種種冤屈而產(chǎn)生的心理支持她熬過了這種虐待,他也可以想辦法要了她的命,實際而可行把她甩掉。但是布賴都德王子哪一種解脫法都沒有想到;因此他要求他的父親讓他私自朝見,把事情告訴了他。 “一切都管,就是不管自己的感情,那是君王們的由來已久的特權(quán)。魯?shù)峦醮蟀l(fā)雷霆,把王冠扔到天花板,又伸手接住——因為在那時代,君主們是把王冠戴在頭上,卻不是藏在碉樓里的——他頓腳,捶額頭,奇怪他自己的骨肉怎么會反抗他自己,后來,他叫來了衛(wèi)士,命令王子立刻到一座很高的角樓去坐禁閉:這是古代的君王們在兒子們的婚姻傾向跟他們自己的不是同一角度的時候通常采用的對待兒子的辦法。 “布賴都德王子在高高的角樓里被關(guān)了大半年,他的肉眼前面除了一堵石墻沒有別的,他的精神的視線之前也只有長期的囚禁,所以他自然而然地開始盤算起逃走的辦法,經(jīng)過幾個月的準(zhǔn)備,終于達(dá)到目的;自己跑了,卻體貼入微地留了一把餐刀在他的獄卒的心里,因為要不然那可憐的家伙(他還有家庭)就要被認(rèn)為暗中參與他的越獄而受到暴怒的國王的處死。 “兒子的逃跑使國王念怒若狂。他不知道向誰來發(fā)泄悲傷和忿怒才好,幸而想起了把他兒子帶回國的侍衛(wèi)長,于是免掉了他的年俸。同時也割掉了他的頭! “同時,年輕工子化裝好,自己在他父親的領(lǐng)土上流浪,在千辛萬苦中是由于對那位雅典姑娘懷著的甜蜜的思念而獲得鼓舞和支持,她是他受到這種疲憊的苦難的無辜禍?zhǔn)缀恰R惶,他在一個鄉(xiāng)村停下來休息;看見草地上在進(jìn)行著快樂的舞蹈,快樂的面孔來來去去,就鼓起勇氣問一個站在他附近的縱酒狂歡的人,這樣作樂是為了什么。 “‘你不知道嗎,陌生人,’他回答說,‘不知道我們的國王最近發(fā)的布告嗎?’” “‘布告!不清楚。什么布告?’王子回答——因為他都是走的偏僻的小路,所以不知道大路上的事情。” “‘嘿,’那個農(nóng)民答,‘我們的王子愿意娶的那個外國女人已經(jīng)嫁給她本國的一個貴族了;國王宣布了這件事,并且叫大家共同慶祝;因為現(xiàn)在布賴都德王子當(dāng)然要回去娶他父親所選定的人了,據(jù)說她漂亮得像正午的太陽呢。祝你健康,先生。國王萬歲!’” “王子不再聽下去。離開了那里,跑進(jìn)附近一座森林的最叢密的深處。他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日以繼夜,在烈日之下,也在冷冷的慘淡的月光之下;經(jīng)過正午的干燥,也經(jīng)過深夜的濕冷;在晨曦的灰暗光線之中,也在晚霞的紅光之中。他本來是想往雅典去的,但現(xiàn)在卻完全不在意時間和目的了,糊里糊涂地迷了路來到了巴斯。 “那時候還沒有巴斯這城市。那里是荒無人煙,根本不會有巴斯這個地區(qū)的名字,但是卻有那高貴的國土,有那連綿的山丘,有那靜靜地流著,流向遠(yuǎn)方的美麗的河水;還有那高聳的山嶺,像苦難的人生一樣,遠(yuǎn)遠(yuǎn)地望去,一部分被早晨的迷霧遮掩住,失去崎嶇險峻的氣勢,卻好像是非常溫柔了。王子被這景象的柔美所感染,頹然坐在綠色的草地上,用淚水來沒洗他的腫脹的腳。 “‘!’不幸的布賴都德說,合著雙掌,悲傷地抬頭仰望著天空,‘但愿我的流浪生活在這里終結(jié)吧;但愿我用來悲悼寄托錯了的希望和遭到鄙棄的愛情的這些感恩的淚水,從此永遠(yuǎn)和平靜謐地流吧!’” “這愿望被神靈聽到了。那是異教徒的信奉神靈的時代,常常人們一說,這種神道就會接受他們的持詞,而且非常迅速,有些時候竟是極其粗暴。大地在王子的腳下裂開了;他陷進(jìn)了裂口;而那裂口馬上又在他頭上永遠(yuǎn)閉攏了,只留了他的熱淚從地底下流出來的一個泉眼,而從此以后它就永遠(yuǎn)從那里迸流而出。 “值得注意的是,甚至到了現(xiàn)在,許許多多在伴侶上失望的年長的女士們和紳士們以及差不多同樣多的急于獲得伴侶的年輕的男女,每年都到巴斯來喝這眼泉水,由這里面獲得許多力量和安慰。這對于布賴都德王子的眼淚的功德是一種最崇高的贊譽,也是這個傳說的真實性的最有力的證明! 匹克威克先生讀完這篇小小的手稿之后困倦地打了幾個呵欠,小心地又把它折好,放回了抽屜里,于是帶著顯得極度疲倦的身軀點著了臥室蠟燭,緩緩的走上樓去睡了。 他按照慣例在道拉先生的門口停住,敲門說聲晚安。 “啊!”道拉說,“要去睡覺嗎?我但愿已經(jīng)睡著了。陰涼的夜。在刮風(fēng)。是嗎?” “風(fēng)很大,”匹克威克先生說!巴戆! “晚安! 匹克威克先生疲倦進(jìn)了臥室,道拉先生重新坐在火爐前面的椅子上,為了實踐他的盲目許下的諾言,坐著等他的妻子回家。 比坐著等人更難過的事恐怕是太少了,尤其是那被等待的人是去參加什么無聊晚會的。你不由自主的會想到在他們那方面時間過得有多快,而在你這方面卻拖得如此之慢;你越這樣想,你覺得他們快回來了的希望就越微弱。況且,時鐘的的答答走得那樣響,在你獨自一人坐著的時候,就仿佛身上穿了蜘蛛網(wǎng)做的貼肉衣服。剛剛開始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搔你的右膝,然后這種感覺很快又去刺激你的左膝。你剛變換了坐的姿勢,那種感覺又很快上了你的手臂;你坐臥不安地把四肢扭成各種各樣奇怪的姿勢的時候,你的鼻子上突然又犯了這毛病,于是你就去揉鼻子,仿佛把它揉掉——無疑你是會探掉的,假使你能夠這樣做的話。眼睛呢,也不過是一種負(fù)擔(dān),你盡在睡眼蒙朧地剪掉一根燭芯,而另外一根卻又一時半長了。由于這些,以及許多其他傷腦筋的不大不小的麻煩,使得夜深人靜地枯坐成了一樁絕對不令人愉快的事情。 這正是道拉先生現(xiàn)在的意愿;他坐在火爐跟前,老實說對于使他不能睡覺的所有參加晚會的沒人性的人懷著莫大憤慨。甚至想到因為自己在傍晚的時候覺得頭疼所以才打算留在家里,也沒有使他的心情好過一點。最后,打了幾次盹,把頭向火爐圍欄沖了好幾次又及時地縮了回來才免得臉上打上烙印以后,他就決定躺到后房的床上去考慮考慮——當(dāng)然不是去睡覺。 “我是個睡死覺的人,”道拉先生躺上床之后說!拔冶仨毿阎判校晃蚁胛以谶@聽得見敲門聲的。我想是的。我聽見守夜的人哪。他在走著?墒乾F(xiàn)在聲音卻模糊些了。模糊了一點點。他轉(zhuǎn)彎了。啊!”道拉先生想到這里的時候,他就轉(zhuǎn)了那要轉(zhuǎn)沒轉(zhuǎn)、逡巡了好久的彎,深深地睡去了。 時鐘才破了三點,一頂轎子忽然刮到新月街來了,里面就是道拉太太:兩個轎夫一個又矮又胖,一個又高又瘦,他們一路上為了使身體保持著垂直的姿勢已費了很大的事,更不用說還要抬著轎子了;但是在那一帶高地上和在新月街上,風(fēng)刮得如此兇,像是要把路上砌的石子也卷起來似的,風(fēng)的狂怒極為可怕。所以他們非常樂意地放下轎子,在大門上重重地敲了兩下。 他們等了一會兒,但是沒有人來。 “傭人們在帕普斯的懷里了,我想,”矮轎夫說,把手伸到拿著火把照路的孩子的火把上去烘。 “我希望他捏他們一把,使他們快點醒過來,”高個兒說。 “再敲敲吧,好嗎?”道拉太太在轎子里喊!罢埬銈冊偾脙扇! 矮胖子是很愿意盡快地把這工作做完的;所以他就站在臺階上敲了四五次極其驚人的雙響,分開來就是八下或者十下之多:同時那高個兒就走到路當(dāng)中,抬頭看窗子里是否有燈光。 沒有人來。依舊是一片寂靜和黑暗。 “唉呀!”道拉太太說。一你一定要再敲敲,請你。” “是否有門鈴呀,太太?”矮轎夫說。 “有的,”拿火把的孩子插嘴說,“我一直在拉著呢。” “就一個把手了,”道拉太太說,“線斷了! “我但愿斷了的是這些傭人的脖子,”高個兒咆哮說。 “我要麻煩你們再敲門了,對不起,”道拉太太非常有禮貌地說。 矮胖子又敲了幾次,沒有產(chǎn)生一點兒效果。高個兒非常不耐煩了。就上去代替了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兩下兩下地大敲起來,像個發(fā)瘋的郵差。 終于,文克爾先生開始夢到在一個俱樂部里開會,會員們不很聽指揮,因此主席不得不大敲桌子來維持秩序;后來,他模模糊糊地夢到一個拍賣行,里面也沒有人開價競買,拍賣的人什么都自己買進(jìn);最后,他開始覺得可能是有人在敲大門。為了弄個明白,他安靜地在床上逗留了十分鐘的樣子,聽著;他數(shù)到三十二三下,覺得很夠了,于是深信自己是非常清醒的。 “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門環(huán)繼續(xù)響下去。 文克爾先生跳下床,根本想不出可能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匆匆穿上襪子和拖鞋,把睡衣裹在身上,借著火爐的微火點著一支扁蠟燭,連忙跑下樓去。 “終于有人來了,太太,”矮轎夫說。 “我愿意在他后面用小錐子戳他一下,”高個兒嘮叨說。 “誰呀?”艾克爾先生喊,解著鏈條。 “別盡站著問問題了,你這鐵腦袋的東西,”高個兒很鄙夷地回答說;以為問的人一定是傭人:“快點開門! “開呀,趕快,木頭眼皮子的人,”另外一個加上這一句,作為鼓勵。 文克爾先生似睡非睡的、呆板地聽從了命令,把門開了一點向外窺視。他看見的第一樣?xùn)|西是小孩子手里的火把的紅光。他被一種莫明其妙的恐懼嚇了一跳,認(rèn)為也許是房子失了火,就連忙把門敞開,把蠟燭舉過頭頂,焦急的注視著前面,弄不大清他所看見的是轎子還是救火車。一剎那,刮來一陣狂風(fēng);蠟燭被吹熄了;文克爾先生覺得身不由己地被推到臺階下去;門也被吹得砰的一聲緊閉了。 “唔,年青人,你這下子可好了!”矮轎夫說。 文克爾先生從轎子窗戶里看見一張女人的臉,連忙轉(zhuǎn)過身來,用力的扣打門環(huán)。并且瘋狂的喊轎夫把轎子抬走。 “抬走,抬走,”艾克爾先生喊。“有人從別處的房子里出來了;讓我躲進(jìn)轎子里去。把我藏起來——幫我一下! 他冷的一直在抖;而每次舉手打門環(huán)的時候,風(fēng)就把他的睡衣吹得慘不忍睹。 “那些人走到新月街來了。里面有婦女;用什么東西把我遮起來吧。站在我面前!”文克爾先生嘶叫說。但是轎夫們笑得要死,一點也不能幫他的忙,而婦女們步步緊迫愈來愈近了。 文克爾先生最后茫然地敲了一陣門;婦女們已經(jīng)只隔著幾家大門了。他丟掉熄了的蠟燭——那是他一直高舉在頭上的——光明磊落地跳進(jìn)道拉太太的轎子。 此時,克萊多克太太終于聽見敲門的聲音和人的叫聲了;她正拖延著把比睡帽更像樣的東西戴上頭之后,立即趕到二樓前面的客廳里,打算搞明白是不是道拉太太回來了。她正在文克爾先生沖進(jìn)轎子的時候推上了窗框,她目睹下面所進(jìn)行的事情;立刻發(fā)出一聲高亢而凄慘的吼叫,喊道拉先生趕快起來,因為他的太太正要和另外一位紳士私奔了。 一聽這話,道拉先生突然像印度橡皮球似的蹦下床,跑到前間里,他剛到一個窗口的時候正好匹克威克先生也推開了另外一個:他們兩人的眼光所看到的第一個景象,就是文克爾先生鉆進(jìn)轎子。 “守夜的,”道拉憤怒地說:“阻止他——抓住他——看牢他——關(guān)起他來,等我下來。我要割他的喉嚨——給我一把刀——割一個半圓口子,克萊多克太太。我要割!”于是,這位憤慨的丈夫掙脫了尖叫著的女房東和匹克威克先生,拿了一把小小的菜刀沖上街去。 但是文克爾先生并不等他。他一聽見兇猛的道拉的可怕的恐嚇,就跳出轎子——完全像跳進(jìn)去的時候一樣地迅速——把拖鞋向街上一摜,赤腳在新月街上兜圈子跑起來,后面緊跟著道拉和守夜的人。他一直跑在前頭;第二次回到門口的時候門正開著,他就跑了進(jìn)去,砰的一聲把門撞在道拉的臉上,上樓進(jìn)了自己的屋里,鎖了門,放了一只洗臉盆架、一口衣柜和一張桌子抵住它,并且收拾好了少數(shù)必需品,預(yù)備無一亮就逃跑。 道拉趕到門外面,從鑰匙孔里表現(xiàn)出他的堅強的決心,第二天一定要割文克爾先生的喉嚨;隨后,客廳里起了一大片喧嘩聲,其中匹克威克先生的聲音清晰可見,那是在積極調(diào)解;這之后,同院的人們各自回到各自的臥室去了,一切又回到寂靜。 在整個這一段時間里,山姆到哪里去了?這問題并非不可能被人提問的。下一章我們就要說一說他的線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