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教授的風流(1)
今天晚上的畫面更加精致優(yōu)雅:碧眼金發(fā)的葆拉·柯里摟著光滑的大提琴,她的頭偎依在琴頸上,眼睛半閉著,臉上呈現(xiàn)出夢幻般的表情。
“天哪,你嚇了我一跳!崩騺啞の榈仙蜷_門走進公寓,只看見斯塔福伸展著身子躺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一本雜志!澳氵@么早在家干什么?6點鐘還不到呢。你不會是今天想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我完成了。”他用一種十分肯定的口氣說,“現(xiàn)在,你們就可以經?匆娢业目蓯壑幜恕D銓罏槭裁茨俏幻利惖娜R斯蒂娜·普賴斯小姐會迷上我這位才華橫溢的細胞生物學家了。”他對莉亞說!罢埜嬖V我,你們有什么打算!
“杰里,怎么回事,你像是變了個人,竟然如此放松,還彬彬有禮。你究竟最后完成了什么?”
“就是你們兩位十分不耐煩地稱作秘而不宣的實驗。實驗成功了。艾西今天晚上在寫報告。明天,我和他一起看一遍,然后他將把它寄給一家雜志。他挑選了一家英國雜志,這樣,在文章沒有刊登出來之前,沒有人會知道這事!
莉亞搖了搖頭!澳銈冞@些科學家:先是拼命工作,不分白天黑夜地干,然后,你們在幾個小時里面就把一切都寫出來了。我可沒有什么東西要‘詳細記錄’,或者說要“補寫”的。對我來說,在我沒有寫完之前,我真的不知道我對于一個題材究竟是怎么想的。即使到那時,在我給我的朋友和顧問看過之前,我也不會把它寄出去。一旦寄出去了,一般雜志社也要過幾個月才會接受它,然后,如果他們接受的話,要過上一年或者兩年才能出版。真正使我感到莫名奇妙的是:你們一面如此匆忙地趕著發(fā)表你們的研究成果,一面卻仍然高度保密。不知你是否知道拉丁文的詞根‘publicare’的意思就是‘公布于眾’?科學家們究竟想要什么?”
“莉亞,你別妄加評論了。”斯塔福用雜志輕輕地拍了拍莉亞。“至多再保密幾個星期。我猜想艾西只是想讓哈佛的克勞斯和其他幾個大腕大吃一驚而已!
“喂,你在看什么?”莉亞看著斯塔福手里的雜志,大叫起來!拔业摹秱惗貢u》!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斯塔福博士?”她把遮住她眼睛的頭發(fā)捋到了腦后。這是她做得最頻繁的習慣動作,斯塔福曾經問她為什么不干脆把頭發(fā)剪短了!澳銈兛茖W家不會理解的:作家在寫作的時候,手里需要有樣什么東西。這就是為什么有那么多作家抽煙。我不會抽煙,所以我就這樣!彼卮鹫f。他點了點頭,就不再提此事。他學會了讓莉亞說最后一句話。
現(xiàn)在,他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頑皮的笑容。“我想了解一下文學評論家的近況。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甚至在這里,都可以看見科學家的作品!諾貝爾獎得主寫的一篇文章:馬克斯·佩魯茨(Max Perutz)寫的!
“你沒有開玩笑吧?讓我看!”
他指著一篇關于克勞斯·富克斯(Klaus Fuchs)的文章,說:“一個真正的騙子。不過文章寫得很精彩。你該看看這篇文章!
“騙子?我還以為科學家是誠實的模范,從來不欺騙呢!
“富克斯在他的科學領域里并沒有欺騙,他在這方面十分謹慎小心。不過在原子彈研究項目里,他是潛伏在洛斯阿拉莫斯替蘇聯(lián)人工作的特務。不說這些了。我們還是考慮晚餐吧。今天晚上,我來掌勺。”
“塞莉,我們出去玩幾天吧。去那里看看雪。你可以教我越野滑雪。你說過你要讓我這個南方男孩開開眼界,見識一下你們肌肉結實的西部女子的滑雪本領。我們去放松一下大腦,鍛煉一下身體怎么樣?”
“我很想,杰里,”她搖搖頭說,“可惜,只能在床上了。我現(xiàn)在去不了,F(xiàn)在正是緊要關頭,我正在學習病毒的結合。瓊正在和我一起在做,我們在一起學習,所以我必須按照她的時間進度表工作!
“就去幾天也不行嗎?就算是慶祝我的勝利?”
“不行,”她語氣堅定地說,“別忘了,你上次甚至不能夠脫身幾個小時來慶祝我的成功。再說,艾西會怎么說呢?他會讓你離開實驗室嗎?”
“這一次,他不會管我了。他告訴我說,我們明天把論文寄出去之后,他星期五出去,要到下星期一才回來。行了,我們去度假吧。我們從來沒有出去好好地在一起呆過兩天。”
“我知道沒有,”她喃喃地說道,想起了格雷厄姆·勒夫金。他曾經告訴過她,如果她真想要了解一個男人內心深處最本質的東西的話,至少得與他連續(xù)呆上36個小時,也就是兩夜一天,這是必要的條件。到現(xiàn)在,她仍然不能確定這種說法是否有道理,不過,與格雷厄姆在紐約度過的周末確實非常美好。“我不能去,杰里。我們的研究正在最關鍵的階段。也許還要幾個星期!
“在此期間雪融化了怎么辦?”
“真要融化了,我們就到大城市去參加文化狂歡。我有一位波蘭來的姨媽,她不久前才搬到芝加哥。她說我隨時可以住到她那里去。我肯定她不會介意我和你睡在一張床上的。說到床,我們還是……”
“我們,”他說,“我頭都脹了!
“這個周末,我們不妨換個樂曲!笨低性陔娫捓镎f,“我想要慶祝一下。演奏作品6,第6段,怎么樣?”
“又是海頓?艾西,我還以為你想要作什么變動呢!
“誰說海頓了,索爾?我是說波開尼里(Boccherini)!笨低泻芨吲d自己能捉弄一下他們的第一小提琴手索爾·明斯科夫。他們是紐約城市學院的同班同學,之后也始終保持聯(lián)系。明斯科夫是位一流的小提琴演奏家;他的琴拉得非常好,實際上還曾經因此一度猶豫不決:究竟是成為專業(yè)的提琴手呢,還是當一位律師。最后法律占了上風。盡管如此,明斯科 夫不論在哪里,始終組織起了一個業(yè)余小提琴四重奏組。他現(xiàn)在在芝加哥有很多業(yè)務,當他聽說康托在這座城市有個臨時住處時,便一下子抓住了他。業(yè)余中提琴手屬于稀有品種,特別是真正拉得好的中提琴,他們與令人失望的小提琴家明顯不同。后者人數(shù)很多;四重奏里的第二提琴手,就算在小廣告上也很容易找到。
“啊,”明斯科夫記了下來,立即開始借題發(fā)揮,“波開尼里,他比海頓還要多產。就弦樂四重奏而言,你知道他比海頓還要厲害嗎?91比83。”
“不,我不知道,”康托想,談論音樂,索爾永遠是贏家。
“91首四重奏算不了什么。他至少寫了125首弦樂五重奏。假如我能夠找到第二大提琴手,我們將嘗試演奏他的作品37,第7段,多么奇妙的回旋曲啊!”他哼了幾小節(jié)。“說到大提琴手,你將遇見一位新的大提琴手:葆拉·柯里……”
“葆拉?”康托的重音重重地落在最后那個字母上!拔疫以為我們是一個男子演奏組呢!
“啊,我明白了:自從你來了以后我們一直沒有女性參加,對嗎?其實我們差一點就有一位,在你的位置上,……一個女中提琴手,另外兩個人很感興趣,可我堅持要你……不管怎么說,赫布(Herb)遇到了意外,摔壞了腿。你沒法上著石膏演奏大提琴。幸好他的大提琴不在車里。感謝上帝,在很短時間里,我找到了一位大提琴手。據說很不錯,我還沒有見到她。她剛來這兒不久!
“聽到赫布的事,我很難過。順便說一句,我建議這一次在我那里演奏。其他人從來沒有來過我這里。我想要在演奏完波開尼里以后給大家一個驚喜。你最好告訴其他人演奏作品6,第6段。假如正好有人想要練習這個……”
“艾西,我再對你說一遍,我們雖然是業(yè)余的,卻不是初學者。我們全都識譜,可以即興演奏。我們只是自娛自樂,而不是公開演出。首次演奏一個新曲目的體驗,一起發(fā)現(xiàn)一些可愛的章節(jié);設法完成以前沒有演奏過的樂曲的困難部分,如果事先練習的話,這些樂趣都會被毀掉的。不,不行,絕對不行!”
“哪一位?”康托對著話筒大聲吼叫。響亮的鈴聲把康托從盥洗室里叫了出來,剃須膏仍然留在臉上。會是誰呢?他覺得很奇怪。四重奏中另外3個人要過45分鐘以后才來。
“我是葆拉!睂χv裝置里的靜電噪聲簡直可怕。我告訴物業(yè)管理人員多少次了,讓他們把它修好?康托氣憤地想。這應該是湖濱地帶的高級住宅,而不是一些二流的公寓樓。
“誰?”康托茫然地問。
“葆拉·柯里。”那個聲音重復說!拔沂抢筇崆俚摹N铱峙聛淼迷缌艘稽c。”
“早了一點?”康托小聲地嘀咕。他甚至還沒有戴領帶,那感覺像是沒有穿好衣服,他按下按鈕!吧蟻戆。15樓。出了電梯往左轉。”
康托迅速地洗好臉,抓了一條蝴蝶結領結。這是他特意縫制的服飾,專門在這個城市里度周末時穿的。他嫻熟地把它結在藍色襯衫領子上。在平常上班時間,他始終穿著白色的外套或者夾克衫,打著領帶。他剛梳好頭,門鈴就響了。
葆拉·柯里右手拿著一把大提琴,個子比康托還要高;看著站在門框外面的這位女人,康托覺得血涌到了他的臉上!罢堖M,”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沒有想到有人這么早來!彼p盈地從他身邊經過,康托情不自禁地想,她是不是拿著長矛的智慧女神帕拉斯·雅典娜,要不然就是《女武神》里的布倫希爾特(Brunnhilde) 。她金色的頭發(fā),像瀑布一樣卷曲地披在肩上。他不由得慶幸她幸好不是拉小提琴的,否則,她的頭發(fā)肯定會和琴弦纏繞在一起。
“請進,”他重復道,“我來幫你脫外套!睂τ谶@種禮儀,她忍不住發(fā)出了銀鈴般的笑聲。她把大提琴從一只手換到另外一只手,康托每次都拉住她拿琴的手臂,最后終于把她的皮衣拿在手里,他認為她歸根結底是雅典娜:她無袖、香檳色的連衣裙,會很容易地被看作希臘人寬大的袍子。她小心翼翼地把大提琴盒子放在地板上,然后走進客廳。“啊,真漂亮!”她大步走到緊挨著窗戶的低矮的沙發(fā)那里。窗臺低矮而寬大,她彎下身子看著密歇根湖,湖岸上覆蓋著白雪,在湖岸的映襯下,湖水宛如柔軟的黑天鵝絨。“你會對此感到厭倦嗎?”
“不,我不會的。況且,我在這里的時間不多。一般只是在這里度周末!
“為什么?”葆拉·柯里不等任何暗示,就坐在沙發(fā)上了,金色的頭發(fā)輕輕地掠過她的手臂。她裸露的手臂舒展地搭在沙發(fā)靠背上,瞇起的眼保留著些許淘氣。她的嘴微微張開,寬厚的嘴唇上抹著口紅,高高的斯拉夫人的顴骨,豐滿的胸脯使她苗條嬌美的身材看上去似乎很豐腴,這一切組合在一起,使她看上去美貌出眾。康托站在她面前,她問:“你經常旅行嗎?”
“不經常。我工作的地方太遠了,往返不方便!笨低邢胍淖冊掝}。
“在哪里?”她追問。
他簡單地提了一下大學,認為她會像研究生一樣,意識到他故意有所保留,并且會尊重這一點。但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這么做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這么說你教書了?”
康托點點頭!安⑶易饕恍┭芯。事實上,我主要從事研究!
“哪方面的?”
“細胞生物學。”
她驚呼起來:“簡直太巧了!我有一個外甥女也在那里學化學。她是個研究生,正在攻讀博士學位。不知你是否認識她。塞萊斯蒂娜·普賴斯,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的女兒!
“好像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康托想了一下,回答說!俺撬x修我的課,否則的話,我不太可能遇見你的外甥女。我們學校很大,有將近3000名學生;瘜W大樓離開我們生命科學大樓很遠!彼麤Q定以攻為守,不讓她再提問題!翱吕镄〗恪
“你叫我葆拉好了。畢竟,我們將在同一個四重奏小組里。你叫什么名字?”
康托的臉刷地紅了。有人對他表示親密時,他總是覺得很不自在。這就是他只告訴別人他的姓的原因之一。他的名片也同樣如此!按蠹叶冀形摇鳌彼÷暪緡佌f。
“‘冰冷的’? ]即使在這個寒冷的12月的夜晚,在我看來,你也一點不冷。你怎么能夠忍受這樣一個綽號呢?”
在這種情況下,康托一點也不覺得有什么幽默!安皇潜涞,而是‘艾西’!彼逦啬蠲總字母。
“噢,我明白了!彼室廪揶硭!鞍,那你……”
康托知道她要問什么,他決定果斷地結束它!翱吕镄〗恪沂钦f,葆拉……我聽說你是從波蘭來的。你怎么會到芝加哥來的呢?”
“來,坐在這里。”她拍拍身邊的軟墊!拔也涣晳T有人站在我面前,高高在上。再說看上去,你站著也不太舒服!彼D過臉側對著他:“我為什么到芝加哥來?很平常的、世俗的理由:因為一個男人!
“那你的……”康托脫口而出問道,他甚至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會惹來麻煩。我該如何稱呼那個男人,他拼命地想:丈夫,情人,還是朋友?“……男人是干什么的?”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八趺磿徇^來的?”
他的耳邊又響起了一陣笑聲!拔也]有說我是跟一個男人一起到這里來的。實際上,我到芝加哥來是為了擺脫一個男人。他仍然在波蘭。感謝上帝!彼a充說,并且向后靠在靠墊上!鞍鳎阍趺礃樱渴遣皇怯形慌魅?”
康托的臉紅了,這是他今天晚上第三次臉紅!拔沂菃紊頋h!
“你是同性戀?”她問。見到康托震驚的表情,她趕緊把手放在嘴上!皩Σ黄穑议_玩笑的。在波蘭,我來的地方,這是個很友好的問題。當然,這實際上與我毫無干系。”
“沒什么,”他不自然地說。“我離婚了。已經很長時間了!11年算是很長時間了吧?他已經好幾個月沒有想起他的前妻了。他現(xiàn)在幾乎想不起伊娃(Eva)的臉長得什么樣了,它已經消退到記憶的死角之中了。不過,他仍然還記得她走進他書房的那天晚上:書房里燈光幽暗,他正坐在書桌旁邊,閱讀PNAS或者什么雜志。他不知道她究竟站在門邊觀察了他多久!鞍!”她清晰、冰冷的聲音讓他抬起頭來。那聲音真的使他想起了冰,他的手指仍然放在被打斷時的地方。她說:“我們結束吧。所有這一切!
“結束什么?”康托問,他的心思仍然沉浸在專業(yè)術語里,它們可比這個簡單的單詞長得多了。
“所有這一切,”伊娃回答說,用手模糊地朝房間四周一揮!拔覀冸x婚吧!
葆拉·柯里走過去審視樂譜架后面那四把椅子!拔疫從來沒有坐在赫波懷特式的家具 上演奏過呢。這個餐具柜:是安妮女王時期的家具吧?”
康托點點頭,一句話也沒有說。
“可那些椅子呢?”葆拉問!盀槭裁催@些壁突式燭臺這樣裝在扶手上?假如你真的點了蠟燭,會燒著眉毛的!
“如果你坐姿正確的話,那就不會。它們就會在你前面,而不是后面!笨低凶兊蒙鷼獠。“那是一張‘吸煙者’的座椅,你騎跨在那上面,就像騎在馬上一樣!彼a充說。
“真是這樣!我前面的問題實在是很愚蠢。“
他走過去,在扶手的兩邊各旋轉出一只用鉸鏈裝在上面的盒子!斑@里面可以存放煙具,把寬大的背面當作閱讀的書桌。我不抽煙,所以我就在那里放上紙和筆。這椅子看書時感覺不錯,做筆記很方便!
葆拉·柯里看來印象深刻!拔沂欠窨梢詥栆幌拢阍谀睦镎业降?在芝加哥?”
“不,在倫敦。”
“不會是在邦德街上的馬利特商店吧?”
“不,是在一次拍賣會上。”
“蘇富比還是佳士德拍賣會?”
“你怎么這么感興趣?”
“只是專業(yè)的好奇心而已!
這倒是很聰明,康托暗地里想,她想讓我詢問她的專業(yè)!昂鼙福彼卮鹫f,突然改變了話題!拔艺娌皇且晃缓弥魅恕R灰o你倒一點什么喝的?我這里有——”
“不,謝謝,什么也不要!彼咽址旁谒氖直凵,不讓他站起來!跋胂肟,你可以給我點什么。你這兒的景觀!彼钢╊拇皯敉饷,“你的家具使得我忘記了我為什么早來了。我是否可以看看波開里尼的樂譜?我從來沒有演奏過那個作品,我也沒有時間找到那首樂曲。”
“不要告訴索爾·明斯科夫我給你看過了。他不贊成預先練習!
“知道了。我一個字也不說。”
康托覺得他們又回到了中間地帶。他問:“索爾怎么會找到你的?”
“通過在波蘭的一位律師。我以前經常與那人一起拉琴!笨低杏X得在他自己意識到之前,她已經捕捉到了他臉上流露出來的詢問的表情。
“只是一位第二小提琴手而已。“她笑著補充說。
雖然第一次與一位新成員一起演奏,他們的波開里尼四重奏還是演奏得相當成功。在第三樂章快板結束以后,大家臉上都露出愉悅的表情!安粔陌,嗯?”明斯科夫歡快地說!拔覀兪孪葲]有練習過。我們再來看看最后一章怎么樣!
他用手帕擦了一下額頭,然后把它放回到脖子上。他轉而問坐在他對面的大提琴手:“葆拉,你說再演奏什么曲子?”
康托抬起眼睛,第二小提琴手拉爾夫·德雷珀(Ralph Draper)也抬起了眼睛。他們知道這個信號的意思:挑選什么樂曲,索爾·明斯科夫幾乎從來不征求同伴們的意見。他不是建議,就是否決別人的提議。
“我們演奏作品59,第1段吧,”她毫不遲疑地說!爸辽偈堑谝粯氛!
康托與德雷珀再次交換了目光。他對她的建議會置之不理嗎?貝多芬這個特殊的四重奏的第一樂章——三首拉蘇莫夫斯基四重奏里的第一首,以其大提琴部分著稱。樂曲一開始就是大提琴演奏。第一小提琴在這種選擇中自然而然成了第二小提琴。“來吧!”明斯科夫說。
一個遙遠的記憶不經意間浮現(xiàn)在康托的腦海里。他想,天哪,我得問問索爾他是否還能夠回憶起來那幕與此相同的情景。那是他們在城市學院讀四年級的時候。有一次,明斯科夫與康托一起走過華盛頓廣場。當時那里正在舉辦室外畫展。他們漫不經心地瀏覽許多風景畫、暴力抽象主義的藝術作品以及在這類展出中常見的庸俗題材的畫。索爾指著一幅很大的掛在樹上的油畫。“你看她的乳頭。你覺得和她一起玩怎么樣?”他問,滿臉猥褻的笑容。那幅畫畫的是一個全裸的女人,大腿之間夾著一把大提琴,右手舉著弓,仿佛就要開始演奏。今天晚上的畫面更加精致優(yōu)雅:碧眼金發(fā)的葆拉·柯里摟著光滑的大提琴,她的頭偎依在琴頸上,眼睛半閉著,臉上呈現(xiàn)出夢幻般的表情。
“艾西!”明斯科夫尖銳的聲音把他帶回了現(xiàn)實!拔覀冊谘葑嗨闹刈嗖皇侨刈。重新開始!
最后一個音符剛拉完,明斯科夫還沒有來得及放下他的弓,康托就跳了起來!澳銈儼烟崆俜藕茫查_樂譜架。我馬上就來,就幾分鐘。今天晚上,我們要開個小小的慶祝會!笨低嘘P上了身后的門。一切都已經事先安排好了:魚子醬在玻璃盅里,只等放進銀盤里去,碎冰塊堆放在盤子的邊上;切得薄薄的黑面包,耐心細致地擺放得整整齊齊,緊緊地用塑料制品蓋著。煙熏的鮭魚;水晶玻璃瓶里裝滿了深紅色的酒。剩下所要做的就是打兩個蛋白?低姓阉鼈冋{入他下午就準備好了的蛋奶酥底里,身后的門突然打開了。葆拉·柯里問,“你在那里忙什么呀?要我?guī)兔??p>“我正在準備甜點。一個意外的驚喜。你把魚子醬和煙熏魚拿出去吧。”他用頭指點了一下!拔野堰@個放到微波爐里去,我馬上就來。”
回到客廳以后,康托點燃了蠟燭,把燈擰暗了。他站起身來,略微有些不自然地宣布說,“這個星期,我們完成了一項非常重要的實驗,值得慶祝一下。魚子醬,煙熏魚,還有——”他看著他的百達翡麗金表,“一道你們意想不到的甜點,再過20分鐘就好了!
“告訴我們是什么實驗!陛崂⒓磫。
“你先告訴我,”明斯科夫打斷他,“伏特加酒在哪里?誰聽說過吃魚子醬沒有伏特加的?”
“這次大概就沒有了。我這里沒有!笨低修D向葆拉 柯里!拔蚁M悴辉谝狻N液茈y得在家款待客人。我以前有些白酒,不過,這酒,”他舉起玻璃酒盅對著一支蠟燭,里面的酒在燭光的映照下呈現(xiàn)出清澈透明的紅色!笆且黄糠浅L厥獾木疲黄慨a自波爾多的61年的瑪爾戈紅葡萄酒。如果我們的律師愿意鑒賞紅酒的話,我立即就可以把甜點端上來。”
“好吧,”明斯科夫盛了一勺閃光的黑珍珠般的魚子醬到盤子里,顯得很是滿意!暗鞍自谀睦,洋蔥、檸檬呢?”
“索爾,這不是在你祖先的猶太人小村落吃的那種沒人要的里海小魚蝦,這是白色大鰉魚。我不想讓你用蛋白或者洋蔥把它的味道全給淹沒了,如果你一定要的話,給你一些檸檬!
葆拉·柯里一直在面包上涂魚子醬!澳銈儌z為什么不停止這種胡攪蠻纏,一起來嘗嘗白色大鰉魚?”
“說得對!”德雷珀大聲贊同,舉起酒杯。
巧克力蛋奶酥果然出乎大家的意料,連明斯科夫都說:“艾西,棒極了!”他舉起酒杯。“如果你的實驗有這個一半成功的話,你一定會出名的!彼七谱齑,看著他的同伴,說:“時間不早了,葆拉,我可以開車送你回家嗎?”
“不用了,謝謝,”她回答說,“我開車來的。我留下來幫艾西收拾收拾。我們不該讓他獨自一人收拾――特別是在他展示了這樣精湛的廚藝之后!
大門關上之后,她繼續(xù)說:“現(xiàn)在小提琴手都走了,只剩下很少有的二重奏了:大提琴和中提琴。在哪里演奏?”
她這番話突如其來,康托猝不及防。他盡量拖延時間,極力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么。她眼睛里的表情幾乎可以隨你怎么解釋。她的眼神警覺地掩飾了她的要求。他決定小心謹慎一點為好!昂冒桑惗喾业慕礒大調二重奏,還有亨德密特——”
“沒關系,“她打斷他的話,挽著他的手臂!拔覀兿鹊綇N房間去收拾東西。你有沒有圍裙?”
兩個人一起,只花了幾分鐘就用洗碗機把碗弄好了?低杏檬窒此⒕票,他正在擦干最后一只酒杯。他的客人再度讓他愕然。
“我喜歡你,艾西。你是一位出色的廚師,古董的鑒賞家。我猜想你也是一位很好的細胞學家……”
他自鳴得意地故意用嘲弄的口吻反駁說:“完全可以非常謙虛地說,屬于最好的……”
“提琴拉得還可以……”
“我知道后面總是有一個‘但是’!
“不,沒有‘但是’。你不會成為交響樂團里的中提琴,可我喜歡你的演奏方式。你沒有不停地用腳打拍子,顯然你是在欣賞音樂,你臉上的表情說明了這一點。并且,除非你說沒有事先練習過是在騙人,你波開里尼的樂曲拉得很好。你是一個真正的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我想,我要叫你萊昂納多(Leonardo),而不是‘艾西’,它聽起來要溫暖一些。萊昂納多,在我走之前,請告訴我,你還干些什么?”
康托早已經有所防備,已經準備好了回答!拜崂艺J識你才幾個小時。不過,我敢打賭,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你自己會發(fā)現(xiàn)的。對嗎?”
“你說得對。萊昂納多,順便問一句,你多大年紀?”
“這個與前面的問題有關嗎?”
“可能吧,”她承認。“你究竟多大年紀了?”
“快六十歲了!
“真的?我還一直以為你只有五十幾歲呢。你看上去體形保持得很好。你怎么鍛煉的?慢跑?”
“慢步跑?”康托盡量在這三個字里加入更多的輕蔑!拜崂,”他假裝愁眉苦臉地說,“每當我覺得想要鍛煉的時候,就趕快躺下,直到這種感覺過去。”
葆拉懷疑地注視著他!澳强烧媸翘斆髁。你真的這么做?萊昂納多,說實話!
“我剛才想起來的!彼聊似,然后臉上綻開了笑容,他繼續(xù)說道,“我并沒有編造,我記得,這話最早是芝加哥大學以前的校長說的!
“至少你很誠實,雖然不是你的原創(chuàng)。”
“我當然很誠實,”他回答說,“你難道不知道,所有的科學家都很誠實?有些科學家既很誠實又富有原創(chuàng)精神!
“我沒有比較的依據,我們換個話題。你什么時候離開芝加哥回學校去?”
“星期天晚上,也可能星期一早晨,F(xiàn)在實驗室里的壓力總算沒有了,難得一次!彼臐M意足地嘆了口氣說。
“這樣,星期天上我那兒去。我來表演一下我的廚藝。午餐還是晚餐?”
“還是吃午飯吧,”他停頓了一下以后說。
“呣,”她低聲應答,并沒有抬起眼睛,她正在把地址寫在一張紙條上。
兩個星期過去了,在此期間,沒有下過一場雪。天仍然很冷。按照塞萊斯蒂娜的說法,積雪太硬了,在越野滑雪時對初學者并不合適!拔覀冞是乘火車到芝加哥去吧!彼蛩顾=ㄗh!白≡谖乙虌屇抢。你會喜歡她的。她是個很另類的人。”
“她知道你要帶人去嗎?”
“還不知道,不過,她不會介意的。她非常好客。當然我會提醒她的!
“提醒她什么?”他朝她露齒一笑。
“當然是你在飯桌上的舉止。”
“你姨媽她是干什么的?有姨父嗎?”
“沒有。他曾經與一個男人一起生活在波蘭,一位律師……我姨媽在我們家是一個獨立特行的人。不過,她現(xiàn)在獨自一個人住在芝加哥。“
“她從事什么工作?”斯塔福仍然堅持問。
“她以前是波蘭最好的室內裝潢設計師:高級辦公室,雅皮士的公寓,老房子修繕——諸如此類的工作!
“她為什么搬到芝加哥去?”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杰里,你的問題實在太多了。下個星期天你自己去問她吧!
“柯里小姐,你為什么搬到中西部來?”斯塔福在對葆拉·柯里的熱情款待表示感謝以后,就忍不住問。
“那你為什么來?”葆拉有一種本事:假如她不愿意回答某個問題的話,她能把對方的問題轉變成提問!奥牽谝裟悴幌袷侵形鞑康娜恕!
“我是南卡羅萊納州的。”
“而且是一個徹底的浸禮會教友!比R斯蒂娜笑著說。
“那我們這位西部的一神論者,又從她的浸禮會教友情郎那里學到些什么呢?”
塞萊斯蒂娜不理會姨媽的嘲笑,繼續(xù)說:“很少。我主要是在施教。葆拉,你知道他們是怎么給年輕的浸禮會教友傳授生活的真諦的嗎?他們告訴這些年輕人……”
“塞莉!”斯塔福顯得十分狼狽。
“別理她。我知道我的外甥女多么早熟。請告訴我,斯塔福先生……”
“請叫我杰里,”他打斷她說。
“這樣的話,你叫我葆拉吧。杰里,你怎么會從南卡羅萊納州到這里來的呢?”
“為了跟一位教授攻讀博士學位!
“你也像塞莉一樣,是學化學的嗎?”
“不,我跟著康托教授,我是細胞生物學的博士!
“我去給你們兩位倒咖啡,”她說著突然站起身來。
等她端著兩只杯子和碟子回來時,葆拉重新恢復了沉靜!澳愕慕淌冢氡厥俏怀壝餍,竟然能把門徒從如此遙遠的南卡羅萊納州吸引到這里來。你說他叫什么名字?”
“康托,通常大家叫他‘艾西’!
“冰冷的康托?為什么這樣稱呼他?他很冷漠嗎?”
“不,”斯塔福大笑起來,他拼讀了詞首的字母。
“那他怎么樣,你那位康托教授?”
“他是一位最優(yōu)秀的科學家——”
“我不是這個意思!陛崂驍嗔怂。“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什么樣的人?這倒是個有趣的問題。他是……他非常嚴謹,細致,思想開闊。他具有一種非常神奇的本領,可以把一些毫不相干的觀察得出的概念綜合在一起。我猜想當年沒有臨床實驗和大量的醫(yī)療設備時,那些偉大的醫(yī)學診斷專家都得具備這種本領。”
“不,不,我說的是人品。在實驗室以外的人品!
“那很難說。對于他實驗室以外的生活我們幾乎一無所知。”
“得了,難道他不邀請你們到他家里去?他妻子不舉辦聚會招待學生?”
“他離婚了。我從來沒有聽他提到過其他女人的名字。你既然說起這事,我可以告訴你,我從來沒有去過他家!
斯塔福沒有注意到葆拉·柯里眼睛里面隱約閃現(xiàn)的調皮的目光!罢孀屓梭@訝,你們竟然這么不了解他?他很可能過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他可能是個討女人喜歡的人……他或許是一位音樂家……或者甚至是一位古董收藏家……或者所有這些那些。”
“不可能。”
“你為什么這么說?”
“艾西沒有時間。你難以想像他要看多少雜志,參加多少會議,擔任多少個委員會的委員。他甚至自己還動手做一些實驗。他還要上課和寫論文!
“還要像監(jiān)管奴隸的監(jiān)工那樣苛刻地逼迫他的學生,”塞萊斯蒂娜補充說!敖芾镌谶@里白天黑夜地工作,一個星期七天,已經將近三個月了。我很難得看見這小子!
葆拉·柯里懷著明顯的興趣看著那個年輕人,“為什么?”
塞萊斯蒂娜不讓他回答!敖芾锊还馐强低械牡靡忾T生。他自稱是實驗室里的奇才。因此那位教授找到杰里,對他說:‘杰里,我有一個奇妙的想法,可它需要實驗驗證。我想請你到實驗室里去,實驗沒完成不要出來!阒牢疫@位浸禮教友情人是怎么做的嗎?”
斯塔福試圖用手捂住塞萊斯蒂娜的嘴。塞萊斯蒂娜使勁把他推開!笆聦嵣,他完全聽從他那位教授的吩咐,對他的情人不管不顧。如果不能把康托稱作奴隸監(jiān)工的話,至少我可以把你,杰里邁亞·斯塔福,稱作他的奴隸。葆拉,這就是全部的故事。”
“你們在研究什么呢?真的就這么重要?”
他點點頭。“情況真的是這樣。塞莉說得對:教授堅信實驗一定能夠成功,他幾乎不讓我獨自一個人呆著,一直在我身邊。我真的認為假如我完不成的話,他會……”杰里的聲音突然輕了下去。
“我再給你倒一點咖啡!陛崂f,“剛才你說他是一位最優(yōu)秀的科學家。他優(yōu)秀在什么地方?”
斯塔福很開心地瞥了她一眼!八芸赡軙A得諾貝爾獎!
“哇,真的?”葆拉驚呼起來,手里的咖啡壺有些抖動,她趕緊把咖啡壺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