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湯誓第一
《釋文》：凡三十四篇，十七篇存。
商書
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桀都安邑，湯升道從陑，出其不意。陑在河曲之南。
○相，息亮反。湯如字。馬云：“俗儒以湯為謚，或?yàn)樘?hào)。號(hào)者似非其意，言謚近之。然不在《謚法》，故無(wú)聞焉。及禹，俗儒以為名，《帝系》禹名文命，《王侯世本》湯名天乙，推此言之，禹豈復(fù)非謚乎？亦不在《謚法》，故疑焉�！辫�，其列反，夏之末天子。升音昇。陑音而。遂與桀戰(zhàn)于鳴條之野，地在安邑之西，桀逆拒湯。作《湯誓》。
[疏]“伊尹”至“湯誓”
○正義曰：伊尹以夏政丑惡，去而歸湯。輔相成湯，與之伐桀，升道從陑，出其不意，遂與桀戰(zhàn)于鳴條之野。將戰(zhàn)而誓戒士眾，史敘其事，作《湯誓》。
○傳“桀都”至“之南”
○正義曰：此序湯自伐桀，必言“伊尹相湯”者，序其篇次，自為首尾，以上云伊尹丑夏，遂相成湯伐之，故文次言“伊尹”也。計(jì)太公之相武王，猶如伊尹之相成湯，《泰誓》不言“太公相”者，彼文無(wú)其次也。且武王之時(shí)，有周、召之倫，圣賢多矣。湯稱伊尹云：“聿求元圣，與之戮力�！币烈Q：“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眲t伊尹相湯，其功多於太公，故特言“伊尹相湯”也�！拌疃及惨亍�，相傳為然，即漢之河?xùn)|郡安邑縣是也�！妒酚洝穮瞧饘�(duì)魏武侯云：“夏桀之居，左河濟(jì)，右太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也�！薄兜乩碇尽吩疲荷宵h郡壺關(guān)縣有羊腸坂，在安邑之北。是桀都安邑必當(dāng)然矣。將明陑之所在，故先言“桀都安邑”。桀都在亳西，當(dāng)從東而往，今乃升道從陑。“升”者，從下向上之名。言陑當(dāng)是山阜之地，歷險(xiǎn)迂路，為出不意故也。陑在河曲之南，蓋今潼關(guān)左右。河曲在安邑西南，從陑向北，渡河乃東向安邑。鳴條在安邑之西，桀西出拒湯，故“戰(zhàn)于鳴條之野”。陑在河曲之南，鳴條在安邑之西，皆彼有其跡，相傳云然。湯以至圣伐暴，當(dāng)顯行用師，而出其不意，掩其不備者，湯承禪代之后，嘗為桀臣，慚而且懼，故出其不意。武王則三分天下有其二，久不事紂，紂有浮桀之罪，地?zé)o險(xiǎn)要之勢(shì)，故顯然致罰，以明天誅。又殷勤誓眾，與湯有異，所以湯惟一誓，武王有三。
○傳“地在”至“拒湯”
○正義曰：鄭玄云：“鳴條，南夷地名。《孟子》云舜卒於鳴條，東夷之地，或云陳留平邱縣今有鳴條亭是也�！被矢χk云：“《伊訓(xùn)》曰：‘造攻自鳴條，朕哉自亳。’又曰：‘夏師敗績(jī)，乃伐三朡�！稖a》曰：‘王歸自克夏，至于亳�！龞Q在定陶，於義不得在陳留與東夷也。今安邑見有鳴條陌、昆吾亭，《左氏》以為昆吾與桀同以乙卯日亡，韋顧亦爾。故《詩(shī)》曰：‘韋顧既伐，昆吾夏桀�！丁蹲笫稀防ノ嵩谛l(wèi)，乃在濮陽(yáng)，不得與桀異處同日而亡，明昆吾亦來安邑，欲以衛(wèi)桀，故同日亡，而安邑有其亭也。且吳起言險(xiǎn)以指安邑，安邑於此而言，何得在南夷乎？”謐言是也。
湯誓戒誓湯士眾。
[疏]“湯誓”
○正義曰：此經(jīng)皆誓之辭也�！陡适摹贰ⅰ短┦摹�、《牧誓》發(fā)首皆有序引，別言其誓意，記其誓處。此與《費(fèi)誓》惟記誓辭、不言誓處者，史非一人，辭有詳略，序以經(jīng)文不具，故備言之也。
王曰：“格爾眾庶，悉聽朕言。契始封商，湯遂以為天下號(hào)。湯稱王，則比桀於一夫。
○格，庚白反。非臺(tái)小子，敢行稱亂。有夏多罪，天命殛之。稱，舉也。舉亂，以諸侯伐天子。非我小子敢行此事，桀有昏德，天命誅之，今順天。
○臺(tái)，以之反，下同。殛，居力反。今爾有眾，汝曰：‘我后不恤我眾，舍我穡事，而割正夏�！�，汝有眾。我后，桀也。正，政也。言?shī)Z民農(nóng)功而為割剝之政。
○恤，荀律反。舍音捨，廢也。予惟聞汝眾言，不憂我眾之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不敢不正桀罪誅之。今汝其曰：‘夏罪其如臺(tái)�！袢昶鋸�(fù)言桀惡，其亦如我所聞之言。
○復(fù)，扶又反。夏王率遏眾力，率割夏邑。言桀君臣相率為勞役之事以絕眾力，謂廢農(nóng)功。相率割剝夏之邑居，謂征賦重。
○遏，於葛反，徐音謁，馬云：“止也�！庇斜娐实「f(xié)，曰：‘時(shí)日曷喪？予及汝皆亡！’眾下相率為怠惰，不與上和合。比桀於日，曰：“是日何時(shí)喪？我與汝俱亡！”欲殺身以喪桀。
○喪，息浪反。惰，徒臥反。夏德若茲，今朕必往。兇德如此，我必往誅之。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賚汝。賚，與也。汝庶幾輔成我，我大與汝爵賞。
○罰音伐。賚，力代反，徐音來。爾無(wú)不信，朕不食言。食盡其言，偽不實(shí)。爾不從誓言，不用命。予則孥戮汝，罔有攸赦。”古之用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今云孥戮汝，無(wú)有所赦，權(quán)以脅之，使勿犯。
[疏]“王曰”至“攸赦”
○正義曰：商王成湯將與桀戰(zhàn)，呼其將士曰：“來，汝在軍之眾庶，悉聽我之誓言。我伐夏者，非我小子輒敢行此以臣伐君，舉為亂事，乃由有夏君桀多有大罪，上天命我誅之。桀既失君道，我非復(fù)桀臣，是以順天誅之，由其多罪故也。桀之罪狀，汝盡知之。今汝桀之所有之眾，即汝輩是也。汝等言曰：‘我君夏桀，不憂念我等眾人，舍廢我稼穡之事，奪我農(nóng)功之業(yè)，而為割剝之政於夏邑，斂我貨財(cái)�！椅┞勅瓯娧�，夏氏既有此罪，上天命我誅，桀我畏上天之命，不敢不正桀罪而誅之。又質(zhì)而審之，今汝眾人其必言曰：‘夏王之罪其實(shí)如我所言�！耐醴峭饺绱�，又與臣下相率遏絕眾力，使不得事農(nóng)。又相率為割剝之政於此夏邑，使不得安居。上下同惡，民困益甚，由是汝等相率怠，惰不與在上和協(xié)。比桀於日，曰：‘是日何時(shí)能喪？君其可喪，我與汝皆亡身殺之�！瘜帤⑸硪酝鲨睿瞧鋹褐�。夏王惡德如此，今我必往誅之。汝庶幾輔成我一人，致行天之威罰，我其大賞賜汝。汝無(wú)得不信我語(yǔ)，我終不食盡其言，為虛偽不實(shí)。汝若不從我之誓言，我則并殺汝子，以戮汝身，必?zé)o有所赦�！眲袷姑懔�，勿犯法也。“庶”亦“眾”也，古人有此重言，猶云“艱難”也。
○傳“契始”至“一夫”
○正義曰：以湯於此稱“王”，故本其號(hào)商之意，“契始封商，湯遂以商為天下之號(hào)”。鄭玄之說亦然。惟王肅云：“相士居商丘，湯取商為號(hào)。”若取商丘為號(hào)，何以不名“商丘”，而單名“商”也？若八遷，國(guó)名商不改，則此商猶是契商。非相士之商也。若八遷。遷即改名。則相士至湯改名多矣。相士既非始祖，又非受命，何故用其所居之地以為天下號(hào)名？成湯之意，復(fù)何取乎？知其必不然也。湯取契封商，以商為天下之號(hào)，周不取后稷封邰為天下之號(hào)者，契后八遷，商名不改，成湯以商受命，故宜以商為號(hào)；后稷之后，隨遷易名，公劉為豳，大王為周，文王以周受命，故當(dāng)以周為號(hào)。二代不同，理則然矣�！短┦摹吩疲骸蔼�(dú)夫受。”此湯稱為王，則比桀於一夫；桀既同於一夫，故湯可稱王矣。是言湯於伐桀之時(shí)始稱王也�！吨軙ぬ┦摹贩Q王，則亦伐紂之時(shí)始稱王也。鄭玄以文王生稱王，亦謬也。
○傳“稱舉”至“順天”
○正義曰：“稱，舉”，《釋言》文。常法以臣伐君，則為亂逆，故舉亂謂“以諸侯伐天子”�！拌钣谢璧隆保辍蹲髠鳌肺�。以有昏德，天命誅之，今乃順天行誅，非復(fù)臣伐君也。以此解眾人守常之意也。
○傳“今汝”至“之言”
○正義曰：如我者，謂湯之自稱我也。湯謂其眾云：“汝言桀之罪，如我誓言所述也。”
○傳“言桀”至“賦重”
○正義曰：此經(jīng)與上“舍我穡事，而割正夏”其意一也。上言夏王之身，此言“君臣相率”，再言所以積桀之非也。力施於農(nóng)，財(cái)供上賦，故以止絕眾力謂廢農(nóng)功，割剝夏邑謂征賦重。言以農(nóng)時(shí)勞役，又重?cái)科湄?cái)，致使民困而怨深，賦斂重則民不安矣。
○傳“眾下”至“喪桀”
○正義曰：上既馭之非道，下亦不供其命，故“眾下相率為怠惰，不與上和合”，不肯每事順從也。比桀於日，曰：“是日何時(shí)喪亡？”欲令早喪桀命也�！拔遗c汝俱亡”者，民相謂之辭，言并欲殺身以喪桀也。所以比桀於日者，以日無(wú)喪之理，猶云桀不可喪，言喪之難也。不避其難，與汝俱亡，欲殺身以喪桀，疾之甚也。鄭云：“桀見民欲叛，乃自比於日，曰：‘是日何嘗喪乎？日若喪亡，我與汝亦皆喪亡�！煌鲋缫悦{恐下民也�！�
○傳“食盡”至“不實(shí)”
○正義曰：《釋詁》云：“食，偽也�！睂O炎曰：“食言之偽也。”哀二十五年《左傳》云，孟武伯惡郭重，曰：“何肥也？”公曰：“是食言多矣，能無(wú)肥乎？”然則言而不行如食之消盡，后終不行前言為偽，故通謂偽言為“食言”，故《爾雅》訓(xùn)“食”為偽也。
○傳“古之”至“勿犯”
○正義曰：昭二十年《左傳》引《康誥》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笔枪胖眯倘缡且病＜刃滩幌嗉�，必不殺其子，權(quán)時(shí)以迫脅之，使勿犯刑法耳。不於《甘誓》解之者，以夏啟承舜、禹之后，刑罰尚寬，殷、周以后，其罪或相緣坐，恐其實(shí)有孥戮，故於此解之。鄭玄云：“大罪不止其身，又孥戮其子孫。《周禮》云：‘其奴男子入于罪隸，女子入于舂稿�！编嵰庖詾閷�(shí)戮其子，故《周禮》注云：“奴謂從坐而沒入縣官者也。”孔以孥戮為權(quán)脅之辭，則《周禮》所云非從坐也。鄭玄云：“謂坐為盜賊而為奴者，輸於罪隸。”舂人、稿人之官引此“孥戮汝”。又引《論語(yǔ)》云：“箕子為之奴。”或如眾言，別有沒入，非緣坐者也。
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湯承堯、舜禪代之后，順天應(yīng)人，逆取順守而有慚德，故革命創(chuàng)制，改正易服，變置社稷，而后世無(wú)及句龍者，故不可而止。
○社，后土之神。禪，時(shí)戰(zhàn)反。應(yīng)，應(yīng)對(duì)之應(yīng)。創(chuàng)，初亮反。正音征，又音政。句音鉤。句龍，共工之子，為后土。作《夏社》、《疑至》、《臣扈》。言夏社不可遷之義，《疑至》及《臣扈》，三篇皆亡。
○扈音戶。
[疏]“湯既”至“臣扈”
○正義曰：湯既伐而勝夏，革命創(chuàng)制，變置社稷，欲遷其社，無(wú)人可代句龍，故不可而止。於時(shí)有言議論其事，故史敘之，為《夏社》、《疑至》、《臣扈》三篇，皆亡。
○傳“湯承”至“而止”
○正義曰：傳解湯遷社之意，湯承堯、舜禪代之后，已獨(dú)伐而取之，雖復(fù)應(yīng)天順人，乃是逆取順守，而有慚愧之德，自恨不及古人，故革命創(chuàng)制改正易服，因變置社稷也�！兑住じ镓浴ゅ琛吩唬骸皽涓锩樅跆於鴳�(yīng)乎人。”下篇言湯有慚德。《大傳》云：“改正朔，易服色，此其所得與民變革者也�！彼宰兏锎耸拢兹酥暵�，與之更新，故於是之時(shí)變置社稷。昭二十九年《左傳》云：“共工氏有子曰句龍，為后土，后土為社。有烈山氏之子曰柱，為稷，自夏已上祀之。周棄亦為稷，自商已來祀之�！薄都婪ā吩疲骸皡柹绞现刑煜乱�，其子曰農(nóng)，能殖百穀。夏之衰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以為社�！笔茄宰冎弥乱病！遏斦Z(yǔ)》文與《祭法》正同，而云“夏之興也，周棄繼之”，“興”當(dāng)為“衰”字之誤耳。湯于初時(shí)，社稷俱欲改之。周棄功多於柱，即令廢柱祀棄。而上世治水土之臣，其功無(wú)及句龍者，故不可遷而止。此序之次在《湯誓》之下，云“湯既勝夏”，下云“夏師敗績(jī)，湯遂從之”，是未及逐桀，已為此謀。鄭玄等注此序，乃在《湯誓》之上，若在作誓之前，不得云“既勝夏”也�！睹献印吩唬骸盃奚瘸�，粢盛既絜，祭祀以時(shí)，然而旱乾水益，則變置社稷�！编嵭虼四嗽疲骸皽ヨ钪畷r(shí)，大旱，既置其禮祀，明德以薦而猶旱，至七年，故更致社稷�！蹦酥^湯即位之后，七年大旱，方始變之。若實(shí)七年乃變，何當(dāng)系之“勝夏”？“勝夏”猶尚不可，況在《湯誓》前乎？且《禮記》云：“夏之衰也，周棄繼之�！鄙膛d七年乃變，安得以“夏衰”為言也？若商革夏命，猶七年祀柱，《左傳》亦不得斷為自夏已上祀柱，自商以來祀棄也。由此而言，孔稱改正朔而變置社稷，所言得其旨也。漢世儒者說社稷有二，《左傳》說社祭句龍，稷祭柱、棄，惟祭人神而已�！缎⒔�(jīng)》說社為土神，稷為穀神，句龍、柱、棄是配食者也�？谉o(wú)明說，而此經(jīng)云“遷社”，孔傳云“無(wú)及句龍”，即同賈逵、馬融等說，以社為句龍也。
○傳“言夏”至“皆亡”
○正義曰：“疑至”與“臣扈”相類，當(dāng)是二臣名也。蓋亦言其不可遷之意。馬融云：“圣人不可自專，復(fù)用二臣自明也�！�
夏師敗績(jī)，湯遂從之，大崩曰敗績(jī)。從謂遂討之。
○績(jī)，子寂反。從，才容反。遂伐三朡，俘厥寶玉。三朡，國(guó)名，桀走保之，今定陶也。桀自安邑東入山，出太行，東南涉河。湯緩追之，不迫，遂奔南巢。俘，取也。玉以禮神，使無(wú)水旱之災(zāi)，故取而寶之。
○朡，子公反。俘音孚。行，戶剛反，一音如字。
[疏]傳“三朡”至“寶之”
○正義曰：湯伐三朡，知是國(guó)名。逐桀而伐其國(guó)，知“桀走保之”也�！敖穸ㄌ铡闭�，相傳為然。安邑在洛陽(yáng)西北，定陶在洛陽(yáng)東南，孔跡其所往之路，桀自安邑東入山，出太行，乃東南涉河，往奔三朡；湯緩追之，不迫，遂奔南巢。“俘、取”，《釋詁》文。桀必載寶而行，棄於三朡。取其寶玉，取其所棄者也。楚語(yǔ)云：“玉足以庇蔭嘉，穀使無(wú)水旱之災(zāi)，則寶之。”韋昭云：“玉，禮神之玉也�！毖杂糜穸Y神，神享其德，使風(fēng)雨調(diào)和，可以庇蔭嘉穀，故取而寶之。
誼伯、仲伯作《典寶》。二臣作《典寶》一篇，言國(guó)之常寶也，亡。
○誼，本或作義。
【十三經(jīng)注疏目錄】 【上一頁(yè)】 【尚書正義目錄】 【下一頁(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