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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括 文章來源:本站整理
夢溪筆談

卷十一 官政一

世稱陳恕為三司使,改茶法,歳計幾增十倍。余為三司使時,考其籍,蓋自景德中 北戎入寇之后,河北糴便之法蕩盡,此后茶利十喪其九。恕在任,值北虜講解,商人頓 復(fù),歳課遂增,雖云十倍之多,考之尚未盈舊額。至今稱道,蓋不虞之譽(yù)也。

世傳算茶有三說最便。三說者,皆謂見錢為一說,犀牙、香藥為一說,茶為一說, 深不然也。此乃三分法,其謂緣邊入納糧草,其價折為三分,一分支見錢,一分折犀象 雜貨,一分折茶爾,后又有并折鹽為四分法,更改不一,皆非三說也。余在三司,求得 三說舊案。三說者,乃是三事:博糴為一說,便糴為一說,直便為一說。其謂之“博糴” 者,極邊糖草,歳入必欲足常額,每歳自三司拋數(shù)下庫務(wù),先封椿見錢、緊便錢、緊茶 鈔。“緊便錢”謂水路商旅所便處,“緊茶鈔”謂上三山場榷務(wù)。然后召人入中!氨 糴”者,次邊糧草,商人先入中糧草,乃詣京師算請慢便錢、慢茶鈔及雜貨!奥沐X” 謂道路貨易非便處,“慢茶鈔”謂下三山場榷務(wù)!爸北恪闭撸倘巳”,于緣邊入納 見錢,于京師請領(lǐng)。三說,先博糴,數(shù)足,然后聽便糴及直便。以此商人競趨爭先赴極 邊博糴,故邊粟常先足,不為諸郡分裂,糧草之價,不能翔踴,諸路稅課,亦皆盈衍, 此良法也。余在三司,方欲講求,會左遷,不果建議。

延州故豐林縣城,赫連勃勃所筑,至今謂之赫連城。緊密如石,劚之皆火出。其城 不甚厚,但馬面極長且密。予親使人步之,馬面皆長四丈,相去六七丈,以其馬面密, 則城不須太厚,人力亦難兼也。余曾親見攻城,若馬面長則可反射城下攻者,兼密則矢 石相及,敵人至城下,則四面矢石臨之。須使敵人不能到城下,乃為良法。今邊城雖厚, 而馬面極短且疏,若敵人可到城下,則城雖厚。終為危道。其間更多其角,謂之團(tuán)敵, 此尤無益。全藉倚樓角以發(fā)矢石,以覆護(hù)城腳。但使敵人備處多,則自不可存立。赫連 之城,深可為法也。

劉晏掌南計,數(shù)百里外物價高下,即日知之。人有得晏一事,余在三司時,嘗行之 于東南,每歳發(fā)運(yùn)司和糴米于郡縣,未知價之高下,須先具價申稟,然后視其貴賤,貴 則寡取,賤則取盈。盡得郡縣之價,方能契數(shù)行下,比至則粟價已增,所以常得貴。各 得其宜,已無極售。晏法則令多粟通途郡縣,以數(shù)十歳糴價與所糴粟數(shù)高下,各類五等, 具籍于主者。今屬發(fā)運(yùn)司。粟價才定,更不申稟,即時廩收,但第一價則糴五數(shù),第五 價即糴第一數(shù),第二價則糴第四數(shù),第四價即糴第二數(shù),乃即馳遞報發(fā)運(yùn)司。如此,粟 賤之地,自糴盡極數(shù):其余節(jié)級,各得其宜,已無極售。發(fā)運(yùn)司仍會諸郡所糴之?dāng)?shù)計之, 若過于多,則損貴與遠(yuǎn)者;尚少,則增賤與近者。自此粟價未嘗失時;各當(dāng)本處豐儉, 即日知價。信皆有術(shù)。

舊校書官多不恤職事,但取舊書,以墨漫一字,復(fù)注舊字于其側(cè),以為日課。自置 編校局,只得以朱圍之,仍于卷末書校官姓名。

五代方鎮(zhèn)割據(jù),多于舊賦之外,重取于民。國初悉皆蠲正,稅額一定。其間有或重 輕未均處,隨事均之。福、歙州稅額太重,福州則令以錢二貫五百折納絹一疋,歙州輸 官之絹止重數(shù)兩。太原府輸賦全除,乃以減價糴糶補(bǔ)之。后人往往疑福、歙折絹太貴, 太原折米太賤,蓋不見當(dāng)時均賦之意也。

夏秋沿納之物,如鹽麴錢之類,名件煩碎。慶歷中,有司建議并合,歸一名以省帳 鈔。程文簡為三司使,獨(dú)以謂仍舊為便,若沒其舊名,異日不知;蛟俜篼}麴,則致重 復(fù)。此亦善慮事也。

近歳邢、壽兩郡,各斷一獄,用法皆誤,為刑曹所駁。壽州有人殺妻之父母昆弟數(shù) 口,州司以不道,緣坐妻子。刑曹駁曰:“毆妻之父母,即是義絕,況其謀殺。不當(dāng)復(fù) 坐其妻!毙现萦斜I殺一家,其夫婦即時死,唯一子明日乃死。其家財產(chǎn)戶絕法給出嫁 親女。刑曹駁曰:“其家父母死時,其子尚生,財產(chǎn)乃子物;出嫁親女,乃出嫁姐妹, 不合有分!贝硕侣酝,一失于生者,一失于死者。

深州舊治靖安,其地堿滷。不可藝植,井泉悉是惡滷。景德中,議遷州。時傅潛家 在李晏,乃秦請遷州于李晏,今深州是也。土之不毛,無以異于舊州,鹽堿殆與土半, 城郭朝補(bǔ)暮壞;至于薪芻,亦資于他邑。唯胡盧水粗給居民,然原自外來,亦非邊城之 利。舊州之北,有安平、饒陽兩邑,田野饒沃,人物繁庶,正當(dāng)徐村之口,與祁州、永 寧犬牙相望。不移州于此,而恤其私利,亟城李晏者,潛之罪也。

律云:“免官者,三載之后,降先品二等敘。免所居官及官當(dāng)者,期年之后,降先 品一等敘。”“降先品”者,謂免官二官皆免,則從未降之品降二等敘之!懊馑庸 及官當(dāng),”止一官,故降未降之品一等敘之。今敘官乃從見存之官更降一等者,誤曉律 意也。

律累降雖多,各不得過四等。此止法者,不徒為之,蓋有所礙,不得不止。據(jù)律, “更犯有歷任官者,仍累降之;所降雖多,各不得過四等。”注:“各,謂二官各降, 不在通計之限!倍伲^職事官、散官、衛(wèi)官為一官;勛官為一官。二官各四等,不 得通計,乃是共降八等而止。余考其義,蓋除名敘法:正四品于正七品下敘,從四品于 正八品上敘,即是降先品九等。免官、官當(dāng)若降五等,則反重于除名,此不得不止也。 此律今雖不用,然用法者須知立法之意,則于新格無所抵梧。余檢正刑房公事日,曾遍 詢老法官,無一人曉此意者。

邊城守具中有戰(zhàn)棚,以長木抗于女墻之上,大體類敵樓,可以離合,設(shè)之頃刻可就, 以備倉卒城樓摧壞或無樓處受攻,則急張戰(zhàn)棚以監(jiān)之。梁侯景攻臺城,為高樓以臨城, 城上亦為樓以拒之,使壯士交槊,斗于樓上,亦近此類。預(yù)備敵人,非倉卒可致。近歳 邊臣有議,以謂既有敵樓,則戰(zhàn)棚悉可廢省,恐講之未熟也。

鞠真卿守潤州,民有斗毆者,本罪之外,別令先毆者出錢以與后應(yīng)者。小人靳財, 兼不憤輸錢于敵人,終日紛爭,相視無敢先下手者。

曹州人趙諫嘗為小官,以罪廢,唯以錄人陰事控制閭里,無敢迕其意者。人畏之甚 于寇盜,官司亦為其羈紲,俯仰取容而已。兵部員外郎謝濤知曹州,盡得其兇跡,逮系 有司,具前后巨蟪狀秦列,章下御史府按治。奸贓狼籍,遂論棄市,曹人皆相賀。因此 有“告不干已事法”著于敕律。

驛傳舊有三等,日步遞、馬遞、急腳遞。急腳遞最遽,日行四百里,唯軍興則用之, 熙寧中,又有金字牌急腳遞,如古之羽檄也。以木牌朱漆黃金字,光明眩目,過如飛電, 望之者無不避路,日行五百余時。有軍前機(jī)速處分,則自御前發(fā)下,三省、樞密院莫得 與也。

皇祐二年,吳中大饑,殍殣枕路,是時范文正領(lǐng)浙西,發(fā)粟及募民存餉,為術(shù)甚備, 吳人喜競渡,好為佛事。希文乃縱民競渡,太守日出宴于湖上,自春至夏,居民空巷出 游。又召諸佛寺主首,諭之曰:“饑歳工價至賤,可以大興土木之役!庇谑侵T寺工作 鼎興。又新敖倉吏舍,日役千夫。監(jiān)司奏劾杭州不恤荒政,嬉游不節(jié),及公私興造,傷 耗民力,文正乃自條敘所以宴游及興造,皆欲以發(fā)有馀之財,以惠貧者。貿(mào)易飲食、工 技服力之人,仰食于公私者,日無慮數(shù)萬人。荒政之施,莫此為大。是歳,兩浙唯杭州 晏然,民不流徙,皆文正之惠也。歳饑發(fā)司農(nóng)之粟,募民興利,近歳遂著為令。既已恤 饑,因之以成就民利,此先王之美澤也。

凡師行,因糧于敵,最為急務(wù)。運(yùn)糧不但多費(fèi)。而勢難行遠(yuǎn)。余嘗計之,人負(fù)米六 斗,卒自攜五日干糧,人餉一卒,一去可十八日:米六斗,人食日二升。二人食之,十 八日盡。若計復(fù)回,只可進(jìn)九日。二人餉一卒,一去可二十六日;米一石二斗,三人食, 日六升,八日,則一夫所負(fù)已盡,給六日糧遣回。后十八日,二人食,日四升并糧。若 計復(fù)回,止可進(jìn)十三日。前八日,日食六升。后五日并回程,日食四升并糧。三人餉一 卒,一去可三十一日;米一石八斗,前六日半,四人食,日八升。減一夫,給四日糧。 十七日,三人食,日六升。又減一夫,給九日糧。后十八日,二人食,日四升并糧。計 復(fù)回,止可進(jìn)十六日。前六日半,日食八升。中七日,日食六升,后十一日并回程,日 食四升并糧。三人餉一卒,極矣,若興師十萬。輜重三之一,止得駐戰(zhàn)之卒七萬人,已 用三十萬人運(yùn)糧,此外難復(fù)加矣。放回運(yùn)人,須有援卒。緣運(yùn)行死亡疾病,人數(shù)稍減, 且以所減之食,準(zhǔn)援卒所費(fèi)。運(yùn)糧之法,人負(fù)六斗,此以總數(shù)率之也。其間隊長不負(fù), 樵汲減半,所余皆均在眾夫。更有死亡疾病者,所負(fù)之米,又以均之。則人所負(fù),常不 啻六斗矣。故軍中不容冗食,一夫冗食,二三人餉之。尚或不足。若以畜乘運(yùn)之,則駝 負(fù)三石,馬騾一石五斗,驢一石。比之人遠(yuǎn),雖負(fù)多而費(fèi)寡,然芻牧不時,畜多瘦死。 一畜死,則并所負(fù)棄之。較之人負(fù),利害相半。

忠、萬間夷人,祥符中嘗寇掠,邊臣茍務(wù)懷來,使人招其酋長,祿之以券粟。自后 有效而為之者,不得已,又以券招之。其間紛爭者,至有自陳:“若某人,才殺掠若干 人,遂得一券;我凡殺兵民數(shù)倍之多,豈得亦以一券見紿?”互相計校,為寇甚者,則 受多券。熙寧中會之,前后凡給四百余券,子孫相承,世世不絕。因其為盜,悉誅鉏之, 罷其舊券,一切不與。自是夷人畏威,不復(fù)犯塞。

慶歷中,河決北都商胡,久之未塞,三司度支副使郭申錫親住董作。凡塞河決垂合, 中間一埽,謂之“合龍門”,功全在此。是時屢塞不合。時合楷門埽長六十步。有水工 高超者獻(xiàn)議,以謂埽身太長,人力不能壓,埽不至水底,礦河流不斷,而繩纜多絕。今 當(dāng)以六十步為三節(jié),每節(jié)埽長二十步,中間以索連屬之,先下第一節(jié),待其至底空壓第 二、第三。舊工爭之,以為不可,云:“二十步埽,不能斷漏。徒用三節(jié),所費(fèi)當(dāng)倍, 而決不塞!背^之曰:“第一埽水信未斷,然勢必殺半。壓第二埽,止用半力,水縱 未斷,不過小漏耳。第三節(jié)乃平地施工,足以盡人力。處置三節(jié)既定,即上兩節(jié)自為濁 泥所淤,不煩人功!鄙赍a主前議,不聽超說。是時賈魏分帥北門,獨(dú)以超之言為然, 陰遣數(shù)千人于下流收漉流埽。既定而埽果流,而河決愈甚,申錫坐謫。卒用超計,商胡 方定。

鹽之品至多,前史所載,夷狄間自有十余種;中國所出,亦不減數(shù)十種。今公私能 行者四種:一者“末鹽,”海鹽也,河北、京、東、淮南、兩浙、江南東西、荊湖南北、 福建、廣南東西十一路食之。其次“顆鹽”,解州鹽澤及晉、絳、潞、澤所出,京幾、 南京、京西、陜西、河?xùn)|、褒、劍等處食之。又次“井鹽”,鑿井取之,蓋、梓、利、 夔四路食之。又次“崖鹽”,生于土崖之間,階、成、鳳等州食之。唯陜西路顆鹽有定 課,歳為錢二百三十萬緡;自余盈虛不常,大約歳入二千余萬緡。唯末鹽歳自抄三百萬, 供河北邊糴;其他皆給本處經(jīng)費(fèi)而已。緣邊糴買仰給于度支者,河北則海、末鹽,河?xùn)|、 陜西則顆鹽及蜀茶為多。運(yùn)鹽之法,凡行百里,陸運(yùn)斤四錢,船運(yùn)斤一錢,以此為率。

太常博士李處厚知廬州慎縣,嘗有毆人死者,處厚往驗傷,以糟 灰湯之類薄之, 者無傷跡,有一老父求見曰:“邑之老書史也。知驗傷不見其跡,此易辨也。以新赤油 繖日中覆之,以水沃其尸,其跡必見。”處厚如其言,傷跡宛然。自此江,淮之間官司 往往用此法。

錢塘江,錢氏時為石堤,堤外又植大木十余行,謂之“滉柱”。寶元、康定間,人 有獻(xiàn)議取滉柱,可得良材數(shù)十萬。杭帥以為然。既而舊木出水,皆朽敗不可用。而滉柱 一空,石堤為洪濤所激,歳歳摧決。蓋昔人埋柱以折其怒勢,不與水爭力,故江濤不能 為患。杜偉長為轉(zhuǎn)運(yùn)使,人有獻(xiàn)說,自浙江稅場以東,移退數(shù)里為月堤,以避怒水。眾 水工皆以為便,獨(dú)一老水工以為不然,密諭其黨日:“移堤則歳無水患,若曹何所衣 食?”眾人樂其利,乃從而和之。偉長不悟其計,費(fèi)以鉅萬,而江堤之害,仍歳有之。 近年乃講月堤之利,濤害稍稀。然猶不若滉柱之利,然所費(fèi)至多,不復(fù)可為。

陜西顆鹽,舊法官自搬運(yùn),置務(wù)拘賣。兵部員外郎范祥始為鈔法,令商人就邊郡入 錢四貫八百售一鈔,至解池請鹽二百斤,任其私賣,得錢以實塞下,省數(shù)十郡搬運(yùn)之勞。 異日輦車牛驢以鹽役死者,歳以萬計,冒禁抵罪者,不可勝數(shù);至此悉免。行之既久, 鹽價時有低昂,又于京師置都鹽院,陜西轉(zhuǎn)運(yùn)司自遣官主之。京師食鹽,斤不足三十五 錢,則斂而不發(fā),以長鹽價;過四十,則大發(fā)庫鹽,以壓商利。使鹽價有常,而鈔法有 定數(shù)。行之?dāng)?shù)十年,至今以為利也。

河北鹽法,太祖皇帝嘗降墨敕,聽民間賈販,唯收稅錢,不許官榷。其后有司屢請 閉固,仁宗皇帝又有批詔云:“朕終不使河北百姓常食貴鹽!鲍I(xiàn)議者悉罷遺之。河北 父老,皆掌中掬灰,藉火焚香,望闕歡呼稱謝。熙寧中,復(fù)有獻(xiàn)謀者。余時在三司,求 訪兩朝墨敕不獲,然人人能誦其言,議亦竟寢。 更多夢溪筆談的文章 返回目錄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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