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器用
禮書所載黃彝,乃畫人目為飾,謂之“黃目”。余游關(guān)中,得古銅黃彝,殊不然。 其刻畫甚繁,大體似繆篆,又如闌盾間所畫回波曲水之文。中間有二目,如大彈丸,突 起。煌煌,所謂黃目也。視其文,仿佛有牙角口吻之象;蛘f黃目乃自是一物。又余昔 年在姑熟王敦城下土中得一銅鉦,刻其底日“諸葛士全茖茖鳴鉦!逼尲垂怕渥忠,此 部落之落。士全,部將名耳。鉦中間鑄一物,有角,羊頭;其身亦如篆文,如今時術(shù)土 所畫符。傍有兩字,乃大篆“飛廉”字,篆文亦古怪;則鉦間所圖,蓋飛廉也。飛廉, 神獸之名;茨限D(zhuǎn)運使韓持正也有一鉦。所圖飛廉及篆字,與此亦同。以此驗之,則黃 目疑亦是一物。飛廉之類,其形狀如字非字,如畫非畫,恐古人別有深理。大底先王之 器,皆不茍為。昔夏后鑄鼎以知神奸,殆亦此類。恨未能深究其理,必有所謂;蛉眨 “《禮圖》樽彝,皆以木為之,未聞用銅者!贝艘辔纯少|(zhì),如今人得古銅樽者極多, 安得言無?如《禮圖》“甕以瓦為之”,《左傳》卻有謠甕;律以竹為之,晉時舜祠下 乃發(fā)得玉律。此亦無常法。如蒲穀壁,《禮圖》悉作草稼之象,今世人發(fā)古冢得蒲璧, 乃刻文蓬蓬如蒲花敷時;彀壁如粟粒耳。則《禮圖》亦未可為據(jù)。
禮書言罍畫云雷之象,然莫知雷作何狀。今祭器中畫雷,有作鬼神伐鼓之象,此甚 不經(jīng)。余嘗得一古銅罍,環(huán)其腹皆有畫,正如人間屋梁所畫曲水。細(xì)觀之,乃是云、雷 相間為飾,乃所謂云、雷之象也。今《漢書》罍字作裛,蓋古人此飾罍,后世自失傳耳。
唐人詩多有言吳鉤者。吳鉤,刀名也,刃彎。今南蠻用之,謂之葛黨刀。
古法以牛革為矢服,臥則以為枕。取其中虛,附地枕之,數(shù)里內(nèi)有人馬聲,則皆聞 之。蓋虛能納聲也。
鄆州發(fā)地得一銅弩機。甚大,制作極工。其側(cè)有刻文日:“臂師虞士,牙師張柔! 史傳無此色目人,不知何代物也。
熙寧中,李定獻(xiàn)偏架弩,似弓而施榦鐙。以鐙距地而張之,射三百步,能洞重扎, 謂之“神臂弓”,最為利器,李定本黨項羌酋,自投歸朝廷,官至防團而死,諸子皆以 驍勇雄于西邊。
古劍有沈盧、魚腸之名,沈音湛。沈盧謂其湛湛然黑色也。古人以劑鋼為刃,柔鐵 不莖榦;不爾則多斷折。劍之鋼者,刃多毀缺,巨闕是也。故不可純用劑鋼。魚腸即今 蟠鋼劍也,又謂之松文。取諸魚燔熟,褫去脅,視見其腸,正如今之蟠鋼劍文也。
濟州金鄉(xiāng)縣發(fā)一古冢,乃漢大司徒朱鮪墓,石壁刻人物、祭器、樂架之類。人之衣 冠多品,有如今之幞頭者,巾額皆方,悉如今制,但無腳耳。婦人亦有如今之垂肩冠者, 如近年所服角冠,兩翼抱面,下垂及肩,略無小異。人情不相遠(yuǎn),千余年前冠服已嘗如 此。其祭器亦有類今之食器者。
古人鑄鑒,鑒大則平,鑒小則凸。凡鑒洼則照人而大,凸則照人面小。小鑒不能全 視人面,故令微凸,收人面令小,則鑒雖小而能全納人面,仍復(fù)量鑒之小大,增損高下, 常令人面與鑒大小相若。此工之巧智,后人不能造。比得古鑒,皆刮磨令平,此師曠所 以傷知音也。
長安故宮闕前,有唐肺石尚在。其制如佛寺所擊響石而甚大,可長八九尺,形如垂 肺,亦有款志,但漫剝不可讀。按《秋官大司寇》:“以肺石達(dá)窮民!痹淞x,乃伸 冤者擊之,立其下,然后土聽其辭,如今之撾登聞鼓也。所以肺形者,便于垂。又肺主 聲,聲所以達(dá)其冤也。
熙寧中,嘗發(fā)地得大錢三十余千文,皆“順天”“得一”。當(dāng)時在庭皆疑古無“得 一”年號,莫知何代物。余按《唐書》,史思明僭號鑄“順天”“得一”錢。“順天” 其偽年號,“得一”特以名鑄錢耳,非年號也。
世有透光鑒,鑒背有銘文,凡二十字,字極古,莫能讀。以鑒承日光,則背文及二 十字,皆透在屋壁上,了了分明。人有原其理,以謂鑄時薄處先冷,唯背文上差厚,后 冷而銅縮多。文雖在背,而鑒面隱然有跡,所以于光中現(xiàn)。余觀之,理誠如是。然余家 有三鑒,又見他家所藏,皆是一樣,文畫銘字無纖異者,形制甚古。唯此一樣光透,其 他鑒雖至薄者皆莫能透。意古人別自有術(shù)。
余頃年在海州,人家穿地得一弩機,其望山甚長,望山之側(cè)為小矩,如尺之有分寸。 原其意,以目注鏃端,以望山之度擬之,準(zhǔn)其高下,正用算家勾股法也。《太甲》曰: “往省括于度則釋!币纱四硕纫病h陳王寵善弩射,十發(fā)十中,中皆同處,其法以 “天覆地載,參連為奇,三微三小。三微為經(jīng),三小為緯,要在機牙!逼溲噪[晦難曉。 大意天覆地載,前后手勢耳;參連為奇,謂以度視鏃,以鏃視的,參連如衡,此正是勾 股度高深之術(shù)也;三經(jīng)、三緯,則設(shè)之于堋,以志其高下左右耳。余嘗設(shè)三經(jīng)、三緯, 以鏃注之發(fā)矢,亦十得七八。設(shè)度于機,定加密矣。
余于關(guān)中得一銅匜,其臂有刻文二十字日:“律人衡蘭注水匜,容一升。始建國元 年一月癸卯造!苯孕∽。律人當(dāng)是官名。《王莽傳》中不載。
青堂羌善鍛甲,鐵色青黑,瑩徹可鑒筆發(fā),以麝皮為絤旅之,柔薄而韌。鎮(zhèn)戎軍有 一鐵甲,匵藏之,相傳以為寶器。韓魏公帥涇、原,曾取試之。去之五十步,強弩射之, 不能入。嘗有一矢貫扎,乃是中其鉆空;為鉆空所刮,鐵皆反卷,其堅如此。凡鍛甲之 法,其始甚厚,不用火,冷鍛之,比元厚三分減二乃成。其未留頭許不鍛,隱然如瘊子。 欲以驗未鍛時厚薄。如浚河留土筍也。謂之“瘊子甲”。今人多于甲札之背隱起,偽為 瘊子,雖置瘊子,但無非精鋼,或以火鍛為之,皆無補于用,徒為外飾而已。
朝士黃秉少居長安,游驪山,值道士理故宮石渠,石下得折玉釵,刻為鳳首,已皆 破缺,然制作精巧,后人不能為也。鄭嵎《津陽門》詩云:“破簪碎細(xì)不足拾,金溝淺 溜和纓緌!狈翘撜Z也。余又嘗過金陵,人有發(fā)六朝陵寢,得古物甚多。余曾見一玉臂 釵,兩頭施轉(zhuǎn)關(guān),可以屈伸,合之令圓,僅于無縫,為九龍繞之,功侔鬼神。世多謂前 古民醇,工作率多鹵拙,是大不然。古物至巧,正由民醇故也。民醇,工不茍。后世風(fēng) 俗雖侈,而工之致力不及古人,故物多不精。
屋上覆橑,古人謂之“綺井”,亦曰“藻井”,又謂之“覆!薄=窳钗闹兄^之 “斗八”,吳人謂之“罳頂”。唯宮室祠觀為之。
今人地中得古印章,多是軍中官。古之佩章,罷免遷死皆上印綬;得以印綬葬者極 稀。土中所得,多是沒于行陣者。
大駕玉輅,唐高宗時造,至今進(jìn)御。自唐至今,凡三至泰山登封。其他巡幸,莫記 其數(shù)。至今完壯,乘之安若山岳,以措杯水其上而不搖。慶歷中,嘗別造玉輅,極天下 良工為之,乘之動搖不安,竟廢不用。元豐中,復(fù)造一輅,尤極工巧,未經(jīng)進(jìn)御,方陳 于大庭,車屋適壞,遂壓而碎,只用唐輅。其穩(wěn)利堅久,歷世不能窺其法。世傳有神物 護之,若行諸輅之后,則隱然有聲。 更多夢溪筆談的文章 返回目錄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