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四十五 謝莊 王景文
謝莊，字希逸，陳郡陽夏人，太常弘微子也。年七歲，能屬文，通《論語》。及長，韶令美容儀，太祖見而異之，謂尚書仆射殷景仁、領(lǐng)軍將軍劉湛曰：“藍(lán)田出玉，豈虛也哉！”初為始興王浚后軍法曹行參軍，轉(zhuǎn)太子舍人，廬陵王文學(xué)，太子洗馬，中舍人，廬陵王紹南中郎諮議參軍。又轉(zhuǎn)隨王誕后軍諮議，并領(lǐng)記室。分左氏《經(jīng)傳》，隨國立篇，制木方丈，圖山川土地，各有分理，離之則州別郡殊，合之則宇內(nèi)為一。元嘉二十七年，索虜寇彭城，虜遣尚書李孝伯來使，與鎮(zhèn)軍長史張暢共語，孝伯訪問莊及王徽，其名聲遠(yuǎn)布如此。二十九年，除太子中庶子。時南平王鑠獻(xiàn)赤鸚鵡，普詔群臣為賦。太子左衛(wèi)率袁淑文冠當(dāng)時，作賦畢，赍以示莊；莊賦亦竟，淑見而嘆曰：“江東無我，卿當(dāng)獨秀。我若無卿，亦一時之杰也。”遂隱其賦。
元兇弒立，轉(zhuǎn)司徒左長史。世祖入討，密送檄書與莊，令加改治宣布。莊遣腹心門生具慶奉啟事密詣世祖曰：“賊劭自絕于天，裂冠毀冕，窮弒極逆，開辟未聞，四海泣血，幽明同憤。奉三月二十七日檄，圣跡昭然，伏讀感慶。天祚王室，睿哲重光。殿下文明在岳，神武居陜，肅將乾威，龔行天罰，滌社稷之仇，雪華夷之恥，使弛墜之構(gòu)，更獲締造，垢辱之氓，復(fù)得明目。伏承所命，柳元景、司馬文恭、宗愨、沈慶之等精甲十萬，已次近道。殿下親董銳旅，授律繼進。荊、鄢之師，岷、漢之眾，舳艫萬里，旌旆虧天，九土冥符，群后畢會。今獨夫丑類，曾不盈沴，自相暴殄，省闥橫流，百僚屏氣，道路以目。檄至，輒布之京邑，朝野同欣，里頌途歌，室家相慶，莫不望景聳魂，瞻云佇足。先帝以日月之光，照臨區(qū)宇，風(fēng)澤所漸，無幽不洽。況下官世荷寵靈，叨恩逾量，謝病私門，幸免虎口，雖志在投報，其路無由。今大軍近次，永清無遠(yuǎn)，欣悲踴躍，不知所裁�！�
世祖踐阼，除侍中。時索虜求通互市，上詔群臣博議。莊議曰：“臣愚以為獯獫棄義，唯利是視，關(guān)市之請，或以覘國，順之示弱，無明柔遠(yuǎn)，距而觀釁，有足表強。且漢文和親，豈止彭陽之寇；武帝修約，不廢馬邑之謀。故有余則經(jīng)略，不足則閉關(guān)。何為屈冠帶之邦，通引弓之俗，樹無益之軌，招塵點之風(fēng)。交易爽議，既應(yīng)深杜；和約詭論，尤宜固絕。臣庸管多蔽，豈識國儀，恩誘降逮，敢不披盡�！睍r驃騎將軍竟陵王誕當(dāng)為荊州，征丞相、荊州刺史南郡王義宣入輔，義宣固辭不入，而誕便克日下船。莊以：“丞相既無入志，驃騎發(fā)便有期，如似欲相逼切，于事不便�！笔雷婺松暾Q發(fā)日，義宣竟亦不下。
上始踐阼，欲宣弘風(fēng)則，下節(jié)儉詔書，事在《孝武本紀(jì)》。莊慮此制不行，又言曰：“詔云‘貴戚競利，興貨廛肆者，悉皆禁制’。此實允愜民聽。其中若有犯違，則應(yīng)依制裁糾；若廢法申恩，便為令有所屈。此處分伏愿深思，無緣明詔既下，而聲實乖爽。臣愚謂大臣在祿位者，尤不宜與民爭利，不審可得在此詔不？拔葵去織，實宜深弘�！�
孝建元年，遷左衛(wèi)將軍。初，世祖嘗賜莊寶劍，莊以與豫州刺史魯爽送別。爽后反叛，世祖因宴集，問劍所在，答曰：“昔以與魯爽別，竊為陛下杜郵之賜�！鄙仙跽f，當(dāng)時以為知言。于時搜才路狹，乃上表曰：
臣聞功照千里，非特燭車之珍；德柔鄰國，豈徒秘璧之貴，故《詩》稱殄悴，《誓》述榮懷，用能道臻無積，化至恭己。伏惟陛下膺慶集圖，締宇開縣，夕爽選政，昃旦調(diào)風(fēng)，采言廝輿，觀謠仄遠(yuǎn)，斯實辰階告平，頌聲方制。臣竊惟隆陂所漸，治亂之由，何嘗不興資得才，替因失士。故楚書以善人為寶，《虞典》以則哲為難。進選之軌，既弛中代，登造之律，未闡當(dāng)今。必欲崇本康務(wù)，庇民濟俗，匪更怗懘，奚取九成。升歷中陽，英賢起于徐、沛；受箓白水，茂異出于荊、宛。寧二都智之所產(chǎn)，七諲愚之所集，實遇與不遇，用與不用耳。
今大道光亨，萬務(wù)俟德，而九服之曠，九流之艱，提鈞懸衡，委之選部。一人之鑒易限，而天下之才難原；以易限之鑒，鏡難原之才，使國罔遺授，野無滯器，其可得乎？昔公叔與僎同升，管仲取臣于盜，趙文非親士疏嗣，祁奚豈諂讎比子，茹茅以匯，作范前經(jīng)，舉爾所知，式昭往牒。且自古任薦，賞罰弘明，成子舉三哲而身致魏輔，應(yīng)侯任二士而已捐秦相，臼季稱冀缺而疇以田采，張勃進陳湯而坐以褫爵。此先事之盛準(zhǔn)，亦后王之彝鑒。如臣愚見，宜普命大臣，各舉所知，以付尚書，依分銓用。若任得其才，舉主延賞；有不稱職，宜及其坐。重者免黜，輕者左遷，被舉之身，加以禁錮，年數(shù)多少，隨愆議制。若犯大辟，則任者刑論。
又政平訟理，莫先親民，親民之要，實歸守宰。故黃霸治潁川累稔，杜畿居河?xùn)|歷載，或就加恩秩，或入崇輝寵。今蒞民之職，自非公私必應(yīng)代換者，宜遵六年之制，進獲章明庸墮，退得民不勤擾。如此則下無浮謬之愆，上靡棄能之累，考績之風(fēng)載泰，薪之歌克昌。臣生屬亨路，身漸鴻猷，遂得奉詔左右，陳愚于側(cè)，敢露芻言，懼氛恆典。
有詔莊表如此，可付外詳議，事不行。其年，拜吏部尚書。莊素多疾，不愿居選部，與大司馬江夏王義恭箋自陳，曰：
下官凡人，非有達(dá)概異識，俗外之志，實因羸疾，�？盅俸觯噬賮頍o意于人間，豈當(dāng)有心于崇達(dá)邪。頃年乘事回薄，遂果饕非次，既足貽誚明時，又亦取愧朋友。前以圣道初開，未遑引退，及此諸夏事寧，方陳微請�？钪疚瓷欤院山袷�，被恩之始，具披寸心，非惟在己知尤，實懼塵穢彝序。
稟生多病，天下所悉，兩脅癖疾，殆與生俱，一月發(fā)動，不減兩三，每至一惡，痛來逼心，氣余如綖。利患數(shù)年，遂成痼疾，吸吸惙惙，常如行尸。恆居死病，而不復(fù)道者，豈是疾痊，直以荷恩深重，思答殊施，牽課尪瘵，以綜所忝。眼患五月來便不復(fù)得夜坐，恆閉帷避風(fēng)日，晝夜愍懵，為此不復(fù)得朝謁諸王，慶吊親舊，唯被敕見，不容停耳。此段不堪見賓，已數(shù)十日，持此苦生，而使銓綜九流，應(yīng)對無方之訴，實由圣慈罔已，然當(dāng)之信自苦劇。若才堪事任，而體氣休健，承寵異之遇，處自效之途，豈茍欲思閑辭事邪！家素貧弊，宅舍未立，兒息不免粗糲，而安之若命，寧復(fù)是能忘微祿，正以復(fù)有切于此處，故無復(fù)他愿耳。今之所希，唯在小閑。下官微命，于天下至輕，在己不能不重。屢經(jīng)披請，未蒙哀恕，良由誠淺辭訥，不足上感。
家世無年，亡高祖四十，曾祖三十二，亡祖四十七，下官新歲便三十五，加以疾患如此，當(dāng)復(fù)幾時見圣世，就其中煎憹若此，實在可矜。前時曾啟愿三吳，敕旨云“都不須復(fù)議外出”。莫非過恩，然亦是下官生運，不應(yīng)見一閑逸。今不敢復(fù)言此，當(dāng)付之來生耳。但得保余年，無復(fù)物務(wù)，少得養(yǎng)疴，此便是志愿永畢。在衡門下有所懷，動止必聞，亦無假居職，患于不能裨補萬一耳。識淺才常，羸疾如此，孤負(fù)主上擢授之恩，私心實自哀愧。入年便當(dāng)更申前請，以死自固。但庸近所訴，恐未能仰徹。公恩盼弘深，粗照誠懇，愿侍坐言次，賜垂拯助，則苦誠至心，庶獲哀允。若不蒙降祐，下官當(dāng)于何希冀邪？仰憑愍察，愿不垂吝。
三年，坐辭疾多，免官。大明元年，起為都官尚書，奏改定刑獄，曰：
臣聞明慎用刑，厥存姬典；哀矜折獄，實暉呂命。罪疑從輕，既前王之格范；寧失弗經(jīng)，亦列圣之恆訓(xùn)。用能化致升平，道臻恭己。逮漢文傷不辜之罰，除相坐之令，孝宣倍深文之吏，立鞫訊之法，當(dāng)是時也，號令刑存。陛下踐位，親臨聽訟，億兆相賀，以為無冤民矣。而比囹圄未虛，頌聲尚缺。臣竊謂五聽之慈，弗宣于宰物；三宥之澤，未洽于民謠。頃年軍旅余弊，劫掠猶繁，監(jiān)司計獲，多非其實�；蛞�(guī)免咎，不慮國患，楚對之下，鮮不誣濫。身遭鈇钅質(zhì)之誅，家嬰孥戮之痛，比伍同闬，莫不及罪。是則一人罰謬，坐者數(shù)十。昔齊女告天，臨淄臺殞；教婦冤戮，東海愆陽，此皆符變靈祗，初咸景緯。臣近兼訊，見重囚八人，旋觀其初，死有余罪，詳察其理，實并無辜。恐此等不少，誠可怵惕也。
舊官長竟囚畢，郡遣督郵案驗，仍就施刑。督郵賤吏，非能異于官長，有案驗之名，而無研究之實。愚謂此制宜革。自今入重之囚，縣考正畢，以事言郡，并送囚身，委二千石親臨核辯，必收聲吞釁，然后就戮。若二千石不能決，乃度廷尉。神州統(tǒng)外，移之刺史；刺史有疑，亦歸臺獄。必令死者不怨，生者無恨。庶鬻棺之諺，輟嘆于終古；兩造之察，流詠于方今。臣學(xué)暗申、韓，才寡治術(shù)，輕陳庸管，懼乖國憲。
上時親覽朝政，常慮權(quán)移臣下，以吏部尚書選舉所由，欲輕其勢力。二年，下詔曰：“八柄馭下，以爵為先；九德咸事，政典居首。銓衡治樞，興替攸寄。頃世以來，轉(zhuǎn)失厥序，徒秉國鈞，終貽權(quán)謗。今南北多士，勛勤彌積，物情善否，實系斯任。官人之詠，維圣克允；則哲之美，粵帝所難。加澆季在俗，讓議成風(fēng)，以一人之識，當(dāng)群品之誚，望沈浮自得，庸可致乎！吏部尚書可依郎分置，并詳省閑曹。”又別詔太宰江夏王義恭曰：
分選詔旦出，在朝論者，亦有同異。誠知循常甚易，改舊生疑。但吏部尚書由來與錄共選，良以一人之識，不辦洽通，兼與奪威權(quán)，不宜專一故也。前述宣先旨，敬從來奏，省錄作則，永貽后昆。自此選舉之要，唯由元、凱一人。若通塞乖衷，而訴達(dá)者鮮，且違令與物，理至隔閡。前王盛主，猶或難之，況在寡暗，尤見其短。又選官裁病，即嗟誚滿道，人之四體，會盈有虛，旬日之間，便至怨詈，況實有假托，不由寢頓者邪！一詣不前，貧苦交困，則兩邊致患，互不相體，校之以實，并有可哀。若職置二人，則無此弊。兼選曹樞要，歷代斯重，人經(jīng)此職，便成貴涂，己心外議，咸不自限，故范曄、魯爽，舉兵滅門。以此言之，實由榮厚勢驅(qū)，殷繁所至。設(shè)可擬議此授，唯有數(shù)人，本積歲月，稍加引進，而理無前期，多生慮表；或嬰艱抱疾，事至回移。官人之任，決不可闕，一來一去，向人已周，非有黜責(zé)，已貴難賤；既成妨長，置之無所，盛衰遞襲，便是一段世臣相處之方。臣主生疑，所以彌覺此職，宜在降階。監(jiān)令端右，足處時望，無人則闕，異于九流。今但直銓選部，有減前資。物情好猜，橫立別解，本旨向意，終不外宣。唯有從郎分置，視聽自改。選既輕先，民情已變，有堪其任，大展遷回。兼常之宜，以時稍進，本職非復(fù)重官可得，不須帶帖數(shù)過，居之盡無詒怪。
自中分荊、揚，于時便有意于此，正訝改革不少，容生駭惑。爾來多年，欲至歲下處分，會何偃致故，應(yīng)有親人，故近因此施行。本意詔文不得委悉，故復(fù)紙墨具陳。
于是置吏部尚書二人，省五兵尚書，莊及度支尚書顧覬之并補選職。遷右衛(wèi)將軍，加給事中。時河南獻(xiàn)舞馬，詔群臣為賦，莊所上其詞曰：
天子馭三光，總?cè)f宇，挹云經(jīng)之留憲，裁河書之遺矩。是以德澤上昭，天下漏泉，符瑞之慶咸屬，榮懷之應(yīng)必躔。月晷呈祥，乾維效氣，賦景河房，承靈天駟，陵原郊而漸影，躍采淵而泳質(zhì)，辭水空而南傃，去輪臺而東洎，乘玉塞而歸寶，奄芝庭而獻(xiàn)秘。及其養(yǎng)安騏校，進駕龍涓，輝大馭于國皁，賁上襄于帝閑，超益野而逾綠地，軼蘭池而轢紫燕。五王晦其術(shù)，十氏懵其玄，東門豈或狀，西河不能傳。既秣苞以均性，又佩蘅以崇躅，卷雄神于綺文，蓄奔容于帷燭，蘊鹔云之銳景，戢追電之逸足，方疊熔于丹縞，亦聯(lián)規(guī)于硃駁。觀其雙璧應(yīng)范，三封中圖，玄骨滿，燕室虛，陽理竟，潛策紆，汗飛赭，沫流硃。至于《肆夏》已升，《采齊》既薦，始徘徊而龍俯，終沃若而鸞眄，迎調(diào)露于飛鐘，赴承云于驚箭，寫秦坰之彌塵，狀吳門之曳練，窮虞庭之蹈蹀，究遺野之環(huán)袨。若夫蹠實之態(tài)未卷，凌遠(yuǎn)之氣方攄，歷岱野而過碣石，跨滄流而軼姑余，朝送日于西坂，夕歸風(fēng)于北都，尋瓊宮于倏瞬，望銀臺于須臾。
若乃日宣重光，德星昭衍，國稱梁、岱佇蹕，史言壇場望踐。鄗上之瑞彰，江間之禎闡，榮鏡之運既臻，會昌之歷已辨，感五繇之程符，鑒群后之薦典。圣主將有事于東岳，禮也。于是順斗極，乘次躔，戒懸日于昭旦，命月題于上年。騑騑翼翼，泛修風(fēng)而浮慶煙，肅肅雍雍，引八神而詔九仙。下齊郊而掩配林，集嬴里而降祊田，蒲軒次巘，瑄璧承巒，金檢茲發(fā)，玉牒斯刊，盛節(jié)之義洽，升中之禮殫，億兆悅，精祗歡，聆萬歲于曾岫，燭神光于紫壇。是以擊轅之蹈，撫埃之舞，相與而歌曰：“聳朝蓋兮泛晨霞，靈之來兮云漢華。山有壽兮松有茂，祚神極兮貺皇家�！比缓笪蚴コ�，號慶榮之烈，比盛乎天地，爭明乎日月，茂實冠于胥、庭，鴻名邁于勛、發(fā)。業(yè)底于告成，道臻乎報謁，巍巍乎，蕩蕩乎，民無得而稱焉。
又使莊作《舞馬歌》，令樂府歌之。五年，又為侍中，領(lǐng)前軍將軍。于時世祖出行，夜還，敕開門。莊居守，以棨信或虛，執(zhí)不奉旨，須墨詔乃開。上后因酒宴從容曰：“卿欲效郅君章邪？”對曰：“臣聞蒐巡有度，郊祀有節(jié)，盤于游田，著之前誡。陛下今蒙犯塵露，晨往宵歸，容恐不逞之徒，妄生矯詐。臣是以伏須神筆，乃敢開門耳�！备念I(lǐng)游擊將軍，又領(lǐng)本州大中正，晉安王子勛征虜長史、廣陵太守，加冠軍將軍。改為江夏王義恭太宰長史，將軍如故。六年，又為吏部尚書，領(lǐng)國子博士，坐選公車令張奇免官，事在《顏師伯傳》。
時北中郎將新安王子鸞有盛寵，欲令招引才望，乃使子鸞板莊為長史，府尋進號撫軍，仍除長史、臨淮太守。未拜，又除吳郡太守。莊多疾，不樂去京師，復(fù)除前職。前廢帝即位，以為金紫光祿大夫。初，世祖寵姬殷貴妃薨，莊為誄云：“贊軌堯門�！币凉h昭帝母趙婕妤堯母門事，廢帝在東宮，銜之。至是遣人詰責(zé)莊曰：“卿昔作殷貴妃誄，頗知有東宮不？”將誅之�；蛘f帝曰：“死是人之所同，政復(fù)一往之苦，不足為深困。莊少長富貴，今且系之尚方，使知天下苦劇，然后殺之未晚也。”帝然其言，系于左尚方。太宗定亂，得出。及即位，以莊為散騎常侍、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領(lǐng)尋陽王師。頃之，轉(zhuǎn)中書令，常侍、王師如故。尋加金紫光祿大夫，給親信二十人，本官并如故。泰始二年，卒，時年四十六，追贈右光祿大夫，常侍如故，謚曰憲子。所著文章四百余首，行于世。長子飏，晉平太守。女為順帝皇后，追贈金紫光祿大夫。
王景文，瑯邪臨沂人也。名與明帝諱同。祖穆，臨海太守。伯父智，少簡貴，有高名，高祖甚重之，常云：“見王智，使人思仲祖�！迸c劉穆之謀討劉毅，而智在焉。它日，穆之白高祖曰：“伐國，重事也，公云何乃使王智知？”高祖笑曰：“此人高簡，豈聞此輩論議。”其見知如此。為太尉諮議參軍，從征長安，留為桂陽公義真安西將軍司馬、天水太守。還為宋國五兵尚書，晉陵太守，加秩中二千石，封建陵縣五等子，追贈太常。父僧朗，亦以謹(jǐn)實見知。元嘉中，為侍中，勤于朝直，未嘗違惰。太祖嘉之，以為湘州刺史。世祖大明末，為尚書左仆射。太宗初，以后父為特進、左光祿大夫，又進開府儀同三司，固讓，乃加侍中、特進。尋薨，追贈開府，謚曰元公。
景文出繼智，幼為從叔球所知。美風(fēng)姿，好言理，少與陳郡謝莊齊名。太祖甚相欽重，故為太宗娶景文妹，而以景文名與太宗同。高祖第五女新安公主先適太原王景深，離絕，當(dāng)以適景文，固辭以疾，故不成婚。起家太子太傅主簿，轉(zhuǎn)太子舍人，襲爵建陵子。出為江夏王義恭、始興王浚征北后軍二府主簿，武陵王文學(xué)，世祖撫軍記室參軍，南廣平太守，轉(zhuǎn)諮議參軍，仍度安北、鎮(zhèn)軍府，出為宣城太守。
元兇弒立，以為黃門侍郎，未及就，世祖入討，景文遣間使歸款。以父在都邑，不獲致身，及事平，頗見嫌責(zé)，猶以舊恩，除南平王鑠司空長史，不拜。出為東陽太守，入為御史中丞，秘書監(jiān)，領(lǐng)越騎校尉，不拜，遷司徒左長史。上以散騎常侍舊與侍中俱掌獻(xiàn)替，欲高其選，以景文及會稽孔覬俱南北之望，并以補之。尋復(fù)為左長史。坐姊墓開不臨赴，免官。大明二年，復(fù)為秘書監(jiān)，太子右衛(wèi)率，侍中。五年，出為安陸王子綏冠軍長史、輔國將軍、江夏內(nèi)史，行郢州事。又征為侍中，領(lǐng)射聲校尉，右衛(wèi)將軍，加給事中，太子中庶子，右衛(wèi)如故。坐與奉朝請毛法因蒱戲，得錢百二十萬，白衣領(lǐng)職。尋復(fù)為侍中，領(lǐng)中庶子，未拜。前廢帝嗣位，徙秘書監(jiān)，侍中如故。以父老自解，出為江夏王義恭太宰長史，輔國將軍、南平太守。永光初，為吏部尚書。景和元年，遷右仆射。
太宗即位，加領(lǐng)左衛(wèi)將軍。時六軍戒嚴(yán)，景文仗士三十人入六門。諸將咸云： “平殄小賊，易于拾遺�！本拔脑唬骸皵彻虩o小，蜂蠆有毒，何可輕乎？諸軍當(dāng)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先為不可勝，乃制勝之術(shù)耳�！睂みw丹陽尹，仆射如故；遭父憂，起為冠軍將軍，尚書左仆射，丹陽尹，固辭仆射，改授散騎常侍、中書令、中軍將軍，尹如故，又辭不拜。仍出為使持節(jié)、散騎常侍、都督江州郢州之西陽豫州之新蔡晉熙三郡諸軍事、安南將軍、江州刺史。讓常侍，服闋乃受。
太宗翦除暴主，又平四方，欲引朝望以佐大業(yè)，乃下詔曰：“夫良圖宣國，賞崇彝命；殊績顯朝，策勤王府。安南將軍、江州刺史景文，風(fēng)度淹粹，理懷清暢，體兼望實，誠備夷岨。寶歷方啟，密贊義機，妖徒干紀(jì)，預(yù)毗廟略。宜登茅社，永傳厥祚。朕澄氛寧樞，實資多士，疏爵疇庸，實膺徽烈。尚書右仆射、領(lǐng)衛(wèi)尉興宗，識懷詳正，思局通敏。吏部尚書、領(lǐng)太子左衛(wèi)率淵，器情閑茂，風(fēng)業(yè)韶遠(yuǎn)。并謀參軍政，績亮?xí)r艱，拓宇開邑，實允勛典。景文可封江安縣侯，食邑八百戶，興宗可始昌縣伯，淵可南城縣伯，食邑五百戶�！本拔墓套專辉S，乃受五百戶。進號鎮(zhèn)南將軍，尋給鼓吹一部。后以江州當(dāng)徙鎮(zhèn)南昌，領(lǐng)豫章太守，余如故；州不果遷。頃之，征為尚書左仆射，領(lǐng)吏部，揚州刺史，加太子詹事，常侍如故。不愿還朝，求為湘州刺史，不許。
時又謂景文在江州，不能潔己。景文與上幸臣王道龍書曰：“吾雖寡于行己，庶不負(fù)心，既愧殊效，誓不上欺明主。竊聞有為其貝錦者，云營生乃至巨萬，素?zé)o此能，一旦忽致異術(shù)，必非平理。唯乞平心精檢，若此言不虛，便宜肆諸市朝，以正風(fēng)俗。脫其妄作，當(dāng)賜思罔昧之由。吾逾忝轉(zhuǎn)深，足以致謗，念此驚懼，何能自測。區(qū)區(qū)所懷，不愿望風(fēng)容貸。吾自了不作偷，猶如不作賊。故以密白，想為申啟。”景文屢辭內(nèi)授，上手詔譬之曰：“尚書左仆射，卿已經(jīng)此任，東宮詹事，用人雖美，職次正可比中書令耳。庶姓作揚州，徐干木、王休元、殷鐵并處之不辭。卿清令才望，何愧休元；毗贊中興，豈謝干木；綢繆相與，何后殷鐵邪？司徒以宰相不應(yīng)帶神州，遠(yuǎn)遵先旨，京口鄉(xiāng)基義重，密邇畿內(nèi)，又不得不用驃騎，陜西任要，由來用宗室。驃騎既去，巴陵理應(yīng)居之，中流雖曰閑地，控帶三江，通接荊、郢，經(jīng)涂之要，由來有重鎮(zhèn)。如此，則揚州自成闕刺史，卿若有辭，更不知誰應(yīng)處之。此選大備，與公卿疇?wèi)眩橇臓栆��！惫剔o詹事領(lǐng)選，徙為中書令，常侍、仆射、揚州如故。又進中書監(jiān)，領(lǐng)太子太傅，常侍、揚州如故。景文固辭太傅，上遣新除尚書右仆射褚淵宣旨，以古來比例六事詰難之，不得已，乃受拜。
時太子及諸皇子并小，上稍為身后之計，諸將帥吳喜、壽寂之之徒，慮其不能奉幼主，并殺之；而景文外戚貴盛，張永累經(jīng)軍旅，又疑其將來難信，乃自為謠言曰：“一士不可親，弓長射殺人�！币皇浚踝�；弓長，張字也。景文彌懼，乃自陳求解揚州，曰：
臣凡猥下劣，方圜無算，特逢圣私，頻叨不次，乘非其任，理宜覆折。雖加恭謹(jǐn)，無補橫至，夙夜燋戰(zhàn)，無地容處。六月中，得臣外甥女殷恆妻蔡疏，欲令其兒啟聞乞祿，求臣署入，云凡外人通啟，先經(jīng)臣署。于時驚怖，即欲封疏上呈；更思此家落漠，庶非通謗，且廣聽察，幸無復(fù)所聞。比日忽得兗州都送迎西曹解季遜板云是臣屬，既不識此人，即問郗颙，方知虛托。比十七日晚，得征南參軍事謝儼口信，云臣使人略奪其婢。臣遣李武之問儼元由，答云“使人謬誤”。誤之與實，雖所不知，聞此之日，唯有憂駭。
臣之所知，便有此三變，臣所不覺，尤不可思。若守爵散輩，寧當(dāng)招此，誠由暗拙，非復(fù)可防。自竊州任，倏已七月，無德而祿，其殃將至。且傅職清峻，亢禮儲極，以臣凡走，豈可暫安。荷恩懼罪，不敢執(zhí)固，焦魂褫氣，憂迫失常。況臣發(fā)丑人群，病絕力效，穢朝點列，顧無與等，獨息易駭，慚懼難持。伏愿薄回矜愍，全臣身計，大夫之俸，足以自周，久懷欣羨，未敢干請，仰希慈宥，照臣款誠。
上詔答曰：
去五月中，吾病始差，未堪勞役，使卿等看選牒，署竟，請敕施行。此非密事，外間不容都不聞。然傳事好訛，由來常患。殷恆妻，匹婦耳，閨閣之內(nèi)，傳聞事復(fù)作一兩倍落漠，兼謂卿是親故，希卿署，不必云選事獨關(guān)卿也。恆妻雖是傳聞之僻，大都非可駭異。且舉元薦凱，咸由疇諮，可謂唐堯不明，下干其政邪？悠悠好詐貴人及在事者，屬卿偶不悉耳，多是其周旋門生輩，作其屬托，貴人及在事者，永無由知。非徒止于京師，乃至州郡縣中，或有詐作書疏，灼然有文跡者。諸舍人右丞輩，及親近驅(qū)使人，慮有作其名，載禁物，求停檢校，強賣猥物與官，仍求交直，或?qū)偃饲笃蛑菘べY禮，希蠲呼召及虜發(fā)船車，并啟班下在所，有即駐錄。但卿貴人，不容有此啟。由來有是，何故獨驚！
人居貴要，但問心若為耳。大明之世，巢、徐、二戴，位不過執(zhí)戟，權(quán)亢人主；顏師伯白衣仆射，橫行尚書中。令袁粲作仆射領(lǐng)選，而人往往不知有粲。粲遷為令，居之不疑。今既省錄，令便居昔之錄任，置省事及干童，并依錄格。粲作令來，亦不異為仆射。人情向粲，淡淡然亦復(fù)不改常。以此居貴位要任，當(dāng)有致憂兢理不？卿今雖作揚州，太子傅位雖貴，而不關(guān)朝政，可安不懼，差于粲也。想卿虛心受榮，而不為累。
貴高有危殆之懼，卑賤有溝壑之憂，張、單雙災(zāi)，木雁兩失，有心于避禍，不如無心于任運。夫千仞之木，既摧于斧斤；一寸之草，亦瘁于踐蹋。高崖之修干，與深谷之淺條，存亡之要，巨細(xì)一揆耳。晉畢萬七戰(zhàn)皆獲，死于牖下；蜀相費祎從容坐談，斃于刺客。故甘心于履危，未必逢禍；縱意于處安，不必全福。但貴者自惜，故每憂其身；賤者自輕，故易忘其己。然為教者，每誡貴不誡賤，言其貴滿好自恃也。凡名位貴達(dá)，人以在懷，泰則觸人改容，不則行路嗟愕。至如賤者，否泰不足以動人，存亡不足以絓數(shù)，死于溝瀆，死于涂路者，天地之間，亦復(fù)何限，人不以系意耳。
以此而推，貴何必難處，賊何必易安。但人生也自應(yīng)卑慎為道，行己用心，務(wù)思謹(jǐn)惜。若乃吉兇大期，正應(yīng)委之理運，遭隨參差，莫不由命也。既非圣人，不能見吉兇之先，正是依俙于理，言可行而為之耳。得吉者是其命吉，遇不吉者是其命兇。以近事論之，景和之世，晉平庶人從壽陽歸亂朝，人皆為之戰(zhàn)栗，而乃遇中興之運；袁顗圖避禍于襄陽，當(dāng)時皆羨之，謂為陵霄駕鳳，遂與義嘉同滅。駱宰見幼主，語人云：“越王長頸鳥喙，可與共憂，不可與共樂。范蠡去而全身，文種留而遇禍。今主上口頸，頗有越王之狀，我在尚書中久，不去必危。”遂求南江小縣。諸都令史住京師者，皆遭中興之慶，人人蒙爵級；宰值義嘉染罪，金木纏身，性命幾絕。卿耳眼所聞見，安危在運，何可預(yù)圖邪！
時上既有疾，而諸弟并已見殺，唯桂陽王休范人才本劣，不見疑，出為江州刺史。慮一旦晏駕，皇后臨朝，則景文自然成宰相，門族強盛，藉元舅之重，歲暮不為純臣。泰豫元年春，上疾篤，乃遣使送藥賜景文死，手詔曰：“與卿周旋，欲全卿門戶，故有此處分�！彼罆r年六十。追贈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常侍、中書監(jiān)、刺史如故，謚曰懿侯。
長子絢，字長素。年七歲，讀《論語》至“周監(jiān)于二代”，外祖何尚之戲之曰： “耶耶乎文哉�！苯k即答曰：“草蓊風(fēng)必偃�！鄙僖悦艋菀娭�。及長，篤志好學(xué)，官至秘書丞。年二十四，先景文卒，謚曰恭世子。子婼襲封，齊受禪，國除。
景文兄子蘊，字彥深。父楷，太中大夫，人才凡劣，故蘊不為群從所禮，常懷恥慨。家貧，為廣德令，會太宗初即位，四方叛逆，蘊遂感激為將，假寧朔將軍，建安王休仁司徒參軍，令如故。景文甚不悅，語之曰：“阿益，汝必破我門戶�！卑⒁嬲�，蘊小字也。事寧，封吉陽縣男，食邑三百戶。為中書、黃門郎，晉陵、義興太守，所蒞并貪縱。在義興應(yīng)見收治，以太后故，止免官。
廢帝元徽初，復(fù)為黃門郎，東陽太守。未之郡，值桂陽王休范逼京邑，蘊領(lǐng)兵于硃雀門戰(zhàn)敗被創(chuàng)，事平，除侍中，出為寧朔將軍、湘州刺史。蘊輕躁，薄于行業(yè)，時沈攸之為荊州刺史，密有異志，蘊與之結(jié)厚。及齊王輔朝政，蘊、攸之便連謀為亂，會遭母憂，還都，停巴陵十余日，更與攸之成謀。時齊王世子為郢州行事，蘊至郢州，謂世子必下慰之，欲因此為變，據(jù)夏口，與荊州連橫。世子覺其意，稱疾不往，又嚴(yán)兵自衛(wèi)，蘊計不得行，乃下。及攸之為逆，蘊密與司徒袁粲等結(jié)謀，事在粲傳。事敗，走斗場，追禽，斬于秣陵市。
景文弟子孚，大明末，為海鹽令。泰始初，天下反叛，唯孚獨不同逆，官至司徒記室參軍。
史臣曰：王景文弱年立譽，聲芳籍甚，榮貴之來，匪由勢至。若泰始之朝，身非外戚，與袁粲群公方驂并路，傾覆之災(zāi)，庶幾可免。庾元規(guī)之讓中書令，義在此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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