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二百八十八 遺逸二
李孔昭 單者昌 崔周田 劉繼寧 劉永錫 彭之燦
徐枋 戴易 李天植 理洪儲 顧柔謙 子祖禹 冒襄 陳貞慧
祁班孫 兄理孫 汪沨 余增遠(yuǎn) 周齊曾 傅山 子眉 費密
王弘撰 杜濬 弟岕 郭都賢 陶汝鼐 李世熊 談遷
李孔昭，字光四，薊州人。性孤介，平居教授生徒，倡明理學(xué)。崇禎十五年進(jìn)士，見世事日非，不赴廷對，以所給牌坊銀留助軍餉。奉母隱盤山中，躬執(zhí)樵采自給。母病，刲股療之。北都陷，素服哭於野者三載。薊州城破，妻王殉難死，終身不再娶。形跡數(shù)易，人無識者。
清初，詔求遺老，撫按交章薦，不出。一日，當(dāng)?shù)狼怖舫謺鴰磐�，遇�?fù)薪者，呼而問之，曰：“若識李進(jìn)士耶？”負(fù)薪者詰得其故，以手遙指而去。吏至其室，虛矣。鄰叟曰：“汝面失之。向所負(fù)薪者，李進(jìn)士也！”后屢物色之，卒不得。時有某孝廉，當(dāng)上公車，輒止不行，曰：“吾出郭門一步，何面目見李光四乎？”
會值邑中方興役，按戶簽夫，驅(qū)孔昭，孔昭曰：“吾力不能任，原出貲以代�！崩舫秩ァｉ啍�(shù)日，大學(xué)士杜立德聞孔昭在邑，急往候之，吏聞，趨謝罪�？渍言唬骸按碎g不知有李進(jìn)士，若勿誤也。”由是跡愈密，或黃冠，或儒服，見者甚稀。惟寶坻單者昌、崔周田、劉繼寧皆高士，與之友善，往來無虛歲。
者昌，字蔚起。才名埒孔昭。早餼於庠，入清不復(fù)應(yīng)試。杜立德招之，不能致，獨與孔昭徜徉田野間，悲歌慨憤，有所作，輒焚之，不以示人。竟以憂死。
周田，字錫齡。順治中，充歲貢，不與試。建一樓，貯古本書及金石刻萬卷，日吟嘯其中。嘗過盤山，與孔昭坐林石間相笑語�？渍岩鄷r下榻於其家，周田命其子執(zhí)弟子禮，且迎孔昭母，事之如所生。
繼寧，字兌菴。少負(fù)義氣，有古俠士風(fēng)。嘗出重金贖難女二，為之擇配。歲饑，煮粥食餓者。視周田如手足，有緩急恆資之，周田亦弗謝也。晚年為子擇師游盤山，跡孔昭，得之。邀至其家，令其三子從受業(yè)。暇則與周田聚宴歌呼以為樂，然每一念母，雖深夜必馳歸，弗能禁也。晚好陶詩，因又自號潛翁。一日，為門人講孟子盡心章，曰：“此傳心法也！”言訖而卒。其弟子私謚曰安節(jié)先生。
劉永錫，字欽爾，號賸菴，魏縣人。崇禎乙亥舉人，官長洲教諭。南都敗，率妻栗隱居相城，大吏造其室，欲強之出，永錫袒裼疾視，曰：“我中原男子，年二十，渡漳河，登大伾，躍馬鳴鞘，兩河豪杰，誰不知我者！欲見辱耶？”取壁上劍自刎。門下士抱持之，得解，謂其妻曰：“彼再至，我與若立決矣！”皆裂尺帛握之。尋移居陽城湖濱，與妻及子臨、女貞織席以食。市中見永錫攜席至，皆呼席先生。食不繼，時不舉火，有遺之粟者，非其人不受，益困憊。其女已許字，未嫁，亂后恐遭辱，絕粒死。其妻哭之成疾，亦死。其僮仆遇水災(zāi)乏食，相繼餓死，或散走。有老奴從魏縣來，勸之歸，曰：“室廬故在也！”永錫曰：“我非不欲歸，然昔奉君命來，義不可離此一步。”命其子與婦攜老奴還里，曰：“祖宗丘墓責(zé)在汝！”麾之去。時歲荒，得食愈艱，每雜糠籺作飯。臨既歸，思父不置，假貸得百金馳獻(xiàn)，中途馬驚，墮地死。
永錫容貌甚偉，至是，毀形骨立，既自悼無家，買一破船往來江湖間。嘗泛舟中流，鼓枻而歌曰：“溯彼中流兮，采其荇矣。呼君與父兮，莫之應(yīng)矣。身為餓夫兮，天所命矣。中心殷殷兮，涕斯迸矣。”又歌曰；“白日墮兮野荒荒，逐鳧雁兮侶牛羊，壯士何心兮歸故鄉(xiāng)�！备杪暠�，聞?wù)甙е�。尚書錢謙益念其窮，招之往，永錫曰：“尚書為黨魁，受主眷，枚卜時天子期以伊、傅，彼豈忘之邪？”卻不往，卒窮餓至不能起。一夕，大呼“烈皇帝”者三，遂卒，時順治十一年秋也。弟子長洲徐晟、陳三島，友人常熟陸泓，經(jīng)紀(jì)其喪，葬之於虎丘山塘，以妻、女祔之。
彭之燦，字了凡，蠡縣諸生。甲申后攜妻寓饒陽作村塾師。未幾，妻、子相繼死，至蘇門，與孫奇逢游。然性不諧俗，愛靜坐。有人延於家，以市囂，輒避去。嘗渡河南游，韓鼎業(yè)為館之僧舍，年馀，又棄去。獨擔(dān)瓢笠圖書，遍游嵩、少、王屋諸名勝。在九山絕粒數(shù)日，奇逢挽之夏峰，勸歸老先人墓旁。之燦曰：“某出門時，已誓告先垅不再返，不能蹈東海、入西山而死，即溝壑道路，無恨也！”順治十五年六月，竟死嘯臺東北石柱下。奇逢為鐫石記其事，立墓上，曰“餓夫之墓”。之燦與容城張果中、西華理鬯和，并稱“蘇門三賢。”
徐枋，字昭法，長洲人。父汧，明少詹事，殉國難，事具明史。枋，崇禎壬午舉人。汧殉國時，枋欲從死，汧曰；“吾不可以不死，若長為農(nóng)夫以沒世可也！”自是遁跡山中，布衣草履，終身不入城市。及游靈巖山，愛其曠遠(yuǎn)，卜澗上居之，老焉。枋與宣城沈壽民、嘉興巢鳴盛，稱“海內(nèi)三遺民”。枋書法孫過庭，畫宗巨然，間法倪、黃，自署秦馀山人。嘗寄靈芝一貞於王士禎，士禎與金孝章畫梅、王玠草書作齋中三詠以記之。然性峻介，鍵戶勿與人接。睢州湯斌巡撫江南，屏騶從，往訪之，枋避不見。斌登其堂，堅坐移晷，為誦白駒之詩，周覽太息而去。川湖總督蔡毓榮自荊州致書求其畫，枋答書而返幣，竟不為作。曰：“明府是殷荊州，吾薄顧長康不為耳�！彼鶃砦┥驂勖衽c萊陽姜垓、同里楊無咎、門人吳江潘耒及南岳僧洪儲而已。
家貧絕糧，耐饑寒，不受人一絲一粟。洪儲時其急而周之，枋曰：“此世外清凈食也�！睙o不受。豢一驢，通人意。日用間有所需，則以所作書畫卷置簏於驢背，驅(qū)之。驢獨行，及城闉而止，不闌入一步。見者爭趣之，曰：“高士驢至矣！”亟取卷，以日用所需物，如其指，備而納諸簏，驢即負(fù)以返，以為常。卒，年七十三。
時商丘宋犖撫吳，枋預(yù)戒曰；“宋中丞甚知我，若我死，勿受其賻也。”犖果使人贈棺槥貲如枋命，終不受。卒，以貧不能葬。一日，有高士從武林來吊，請任窀穹，其人亦貧，而特工篆、隸，乃賃居郡中。鬻字以庀葬具，紙得百錢。積二年，乃克葬枋於青芝山下，而以羨歸其家。語之曰：“吾欲稱貸富家，懼先生吐之，故勞吾腕，知先生所心許也�！痹岙吋慈�，不言名氏�；蛴凶R之者，曰：“此山陰戴易也！”
易，字南枝。少從劉宗周學(xué)，游吳門，年七十馀矣。有六子，不受其養(yǎng)，獨攜一子及殘書百卷自隨。其售字也，銖積寸累，不妄費一錢。一蒼頭饑不能忍，輒逃去。己寄食僧舍中，語及枋，必流涕。嘗浮七里瀨，登嚴(yán)子陵釣臺，賦詩，且歌且泣。或竟日不得食，采野蕨充膳。操瓢量水，坐長松古石間飲之。
李天植，字因仲，平湖人。崇禎癸酉舉人。改名確，字潛夫。甲申后，馀田四十畝、宅一區(qū)，乃并家具分與所后子震及女，而與妻別隱陳山，絕跡不入城市，訓(xùn)山中童子自給。居十年，以僧開堂，始避喧，返蜃園，賣文自食；不足，則與其妻為椶奚竹筥以佐之。好事者約月供薪米，力辭不受。有司慕其高，往訪之，輒逾垣避。所著詩文，皆吊甲申以來殉節(jié)者。蜃園者，乍浦勝地，可望見海市者也。
又十年，家益困，鬻其園，寄身僧舍，戚友贖而歸之，始復(fù)與妻居，時年七十矣。子震，亦棄諸生，非義一介不取。老夫婦白頭相對，時絕食，則嘆曰：“吾生本贅耳，待盡而已�！庇叙r食者，非其人，終不受�；騿柹砗螅唬骸皸钔鯇O之葬，何必棺也！”
又十年，蜃園僅存二楹，兩耳聾，又苦腹疾，終日仰臥。客至，以粉版書相問荅。魏禧來自江西，造其廬，天植與之粉版，書竟，天植視姓字，則強起張目視之，泣，禧亦泣。時方絕糧，禧探囊得銀半兩贈之，五反不受，固以請，曰：“此非盜跖物也！”始納之。買米為炊，共食而別。禧囑布衣周筼、侍郎曹溶糾同志為繼粟，且謀身后事，徐枋聞之曰：“李先生不食人食，聽其以餓死可也�！币讯o赍粟往，天植果堅拒。禧聞之，曰：“吾淺之乎為丈夫已。”乍浦有鄭嬰垣者，孤介絕俗，與天植稱金石交，先二年，凍死雪中，至是天植亦饑死。臨歾，曰：“吾無愧於老友矣！”時康熙十一年也。年八十有二。葬牛橋。所著有蜃園集、乍浦九山志。
理洪儲，字繼起，興化人。本姓李。父嘉兆與中州理鬯和恥與賊同姓，皆改理氏，天下稱“二理”。洪儲早歲出家，南都覆，明之遺臣多舉兵，洪儲左右之，被逮，獲免，好事如故。人戒之，則曰：“吾茍自反無媿，即有意外風(fēng)波，久當(dāng)自定。”又曰：“憂患得其宜，湯火亦樂國也�！辫事勚瑖@曰：“是真能以忠孝作佛事者也！”洪儲在沙門，宏暢宗風(fēng)，篤好人物，海內(nèi)皆能道之。枋曰：“此其跡也，但觀其每年三月十九日素服焚香，北面揮涕，二十八年如一日，是何為者？”
顧柔謙，字剛中，無錫人，遷常熟。幼遭家難，貲產(chǎn)皆盡。嘗同兄出門游，有數(shù)人擁之行，行乃擠大澤中。母忽心動，急呼老仆往跡之，得不死。補弟子員。甲申之變，柔謙哀憤，往往形諸詩歌，讀者悲之。不妄交游，以父執(zhí)師事馬士奇，而江陰黃毓祺、嘉定黃淳耀皆一見定交。諸人殉國難，柔謙皆設(shè)位以哭盡哀。子祖禹，見父嘗閉門嘿坐，或竟日不食，祖禹叩頭寬譬，柔謙乃曰：“汝能終身窮餓，不思富貴乎？”祖禹跪應(yīng)曰：“能�！比嶂t曰：“汝能以身為人機(jī)上肉，不思報復(fù)乎？”祖禹復(fù)應(yīng)曰：“能�！比嶂t喜曰：“吾與汝偕隱耳！”遂更名隱，署其室曰伐檀。常夜蹴祖禹曰：“汝他日得志，如舊怨何？”祖禹曰：“每憶幼時祖母抱兒置膝上，為言家難，及墮大澤中事，祖禹不敢忘�！比嶂t曰：“嘻，汝何見之隘？吾家數(shù)傳以來，頗盈盛，以祖、父之才，而竟中折，天也！於彼何尤？同室之中，寧彼以非禮來，吾不可以非禮報，汝謹(jǐn)識之！”著有補韻略、六書考定、山居贅論。
祖禹，字復(fù)初。柔謙精於史學(xué)，嘗謂：“明一統(tǒng)志於戰(zhàn)守攻取之要，類皆不詳山川，條列又復(fù)割裂失倫，源流不備。”祖禹承其志，撰讀史方輿紀(jì)要一百三十卷，凡職方、廣輿諸書，承譌襲謬，皆為駮正。詳於山川險易，及古今戰(zhàn)守成敗之跡，而景物名勝皆在所略。創(chuàng)稿時年二十九，及成書，年五十矣。寧都魏禧見之，嘆曰：“此數(shù)千百年絕無僅有之書也！”以其書與梅文鼎歷算全書、李清南北史合鈔稱三大奇書。祖禹與禧為金石交，禧客死，祖禹經(jīng)紀(jì)其喪。徐乾學(xué)奉敕修一統(tǒng)志，延致祖禹，將薦起之，力亂罷。后終於家。
冒襄，字辟疆，別號巢民，如皋人。父起宗，明副使。襄十歲能詩，董其昌為作序。崇禎壬午副榜貢生，當(dāng)授推官，會亂作，遂不出。與桐城方以智、宜興陳貞慧、商丘侯方域，并稱“四公子”。襄少年負(fù)盛氣，才特高，尤能傾動人。嘗置酒桃葉渡，會六君子諸孤，一時名士咸集。酒酣，輒發(fā)狂悲歌，訾詈懷寧阮大鋮，大鋮故奄黨也。時金陵歌舞諸部，以懷寧為冠，歌詞皆出大鋮。大鋮欲自結(jié)諸社人，令歌者來，襄與客且罵且稱善，大鋮聞之益恨。甲申黨獄興，襄賴救僅免。家故有園池亭館之勝，歸益喜客，招致無虛日，家自此中落，怡然不悔也。
襄既隱居不出，名益盛。督撫以監(jiān)軍薦，御史以人才薦，皆以親老辭。康熙中，復(fù)以山林隱逸及博學(xué)鴻詞薦，亦不就。著述甚富，行世者，有先世前徽錄，六十年師友詩文同人集，樸巢詩文集，水繪園詩文集。書法絕妙，喜作擘大字，人皆藏★M8珍之。康熙三十二年，卒，年八十有三。私謚潛孝先生。
陳貞慧，字定生，宜興人，明都御史陳于廷子。于廷，東林黨魁。貞慧與吳應(yīng)箕草留都防亂檄，擯阮大鋮。黨禍起，逮貞慧至鎮(zhèn)撫司，事雖解，已瀕十死。國亡，埋身土室，不入城市者十馀年。遺民故老時時向陽羨山中一問生死，流連痛飲，驚離吊往，聞?wù)弑�。�?
治十三年，卒，年五十三。著有皇明語林、山陽錄、雪岑集、交游錄、秋園雜佩諸書。子維崧，見文苑傳。
祁班孫，字奕喜，山陰人。父彪佳，明蘇松巡撫。班孫次六，人稱六公子，彪佳嘗受業(yè)於劉宗周，宗周將兵江上，班孫與其兄理孫罄家餉之。祁氏藏書甲江左，班孫兄弟以故國喬木自任。豪宕喜結(jié)客，家居山陰之梅墅，園林深茂。登其堂，衤復(fù)壁大隧，莫能詰也。慈谿布衣魏耕者，狂走四方，思得一當(dāng)。班孫兄弟與之誓天，稱莫逆。或告變於浙大吏，四道捕耕，并縛班孫兄弟去。既讞，兄弟爭承，祁氏客乃納賂而宥其兄。班孫遣戍遼左，理孫竟以痛弟郁郁死，而祁氏家亦破。
旋班孫遁歸，祝發(fā)於吳之堯峰，尋主毗陵馬鞍山寺，所稱咒林明大師者也。班孫好議論古今，不談佛法，每語及先朝，則掩面哭，然終莫有知之者�？滴跏辏�。發(fā)其篋，有東行風(fēng)俗記、紫芝軒集。且得其遺教，命歸祔，乃知為山陰祁六公子，遂得返葬云。
班孫娶少師硃燮元女孫，硃工詩。其來歸也，與其姑商、姒張、小姑湘君，時相唱和。商氏字冢婦曰楚纕，字介婦曰趙璧，以志閨門之盛。班孫既被難，硃盛年，孤燈緇帳，數(shù)十年未嘗一出屏。自班孫兄弟歾，淡生堂書星散，論者謂江東文獻(xiàn)一大厄運也。
汪沨，字魏美，錢塘人。少孤貧，力學(xué)，與人落落寡諧，人號曰汪冷。舉崇禎己卯鄉(xiāng)試，與同縣陸培齊名。甲申后，培自經(jīng)死，沨為文祭之，一慟幾絕，遂棄科舉�！風(fēng)5黨欲強之試禮部，出千金兒其妻，俾勸駕，妻曰：“吾夫子不可勸，吾亦不屑此金也�！眹L獨身提藥裹往來山谷間，宿食無定處。沨故城居，母老，欲時時見沨，其兄澄、弟澐亦棄諸生服，奉母徙城外。沨時來定省，然沨能自來，家人欲往跡之，不可得。
嗣因兵亂，奉母入天臺。海上師起，群盜滿山谷，復(fù)返錢塘。當(dāng)是時，湖上有三孝廉，皆高士，沨其一也，當(dāng)事皆重之。監(jiān)司盧高尤下士，一日，遇沨於僧舍，問：“汪孝廉何在？”沨應(yīng)曰：“適在此，今已去矣�！备邜澣唬恢獞�(yīng)者即沨也。高嘗艤舟載酒西湖上，約三高士以世外禮相見，惟沨不至。已，知其在孤山，以船就之，排墻遁去。沨不入城市，有司或以俸金為壽，不得卻，坎而埋之。里貴人請墓銘，饋百金，拒弗納。徙居孤山，匡床布被外，殘書數(shù)卷，鍵戶出，或返或不返，莫可蹤跡。遇好友，飲酒一斗不醉。
晚好道，夜觀天象，晝習(xí)壬遁，能數(shù)日不食，了不問世事。黃宗羲遇之於孤山，講龍溪調(diào)息法。嘗坐月至三更，夜寒甚，止布被一，沨與宗羲背相摩，得少暖氣。魏禧自江西來訪，謝弗見。禧留書曰：“吾寧都魏禧也，欲與子握手一痛哭耳！”沨省書大驚，一見若平生歡。臨別，執(zhí)手涕下。沨嘗從愚菴和尚究出世法，禧曰：“君事愚菴謹(jǐn)，豈有意為其弟子耶？”沨曰：“吾甚敬愚菴，然今之志士，多為釋氏牽去，此吾所以不屑也。”康熙四年秋，終於寶石山僧舍，年四十有八。臨歾，舉書卷焚之，詩文無一存者。起視日影，曰：“可矣！”書五言詩一章，投筆就寢而逝。沨與陳廷會、柴紹炳、沈昀、孫治人，稱“西陵五君子”。
余增遠(yuǎn)，字謙貞，世稱若水先生，會稽人。明崇禎十六年進(jìn)士，除寶應(yīng)知縣。南都授禮部主事，遷郎中。事敗，逃之山中�？たh逼之出見，乃輿疾城南，以死拒。久之，事得解。草屋三間，不蔽風(fēng)雨，以鱉甲承漏。聚村童五六人，授以三字經(jīng)。臥榻之下，牛宮雞，無下足處。晨則秉耒出，與老農(nóng)雜作。同年生王天錫為海防道，欲與話舊，以疾辭。天錫披帷直入，增遠(yuǎn)擁衾不起，曰：“不幸有狗馬疾，不得與故人為禮�！碧戾a執(zhí)手勞苦，出間未數(shù)武，則已與一婢子擔(dān)糞灌園矣。天賜遙望見之，嘆息去。冬夏一皁帽，雖至昵者，不見其科頭。增遠(yuǎn)慨世路偪仄，遂疑荀卿性惡之說為確，至欲著論以非孟�？滴醢四�，卒，年六十有五。蓋二十有四年不出城南一步也。疾革，黃宗羲造其榻前，欲為切脈，增遠(yuǎn)笑曰：“某祈死二十年前，反祈生二十年后乎？”宗羲泫然而別。
同時有周齊曾者，字思沂，號唯一，鄞人，增遠(yuǎn)同年進(jìn)士也。知廣東順德縣事，變社倉為義田，而以社倉之法行之。國變后，棄官遯入剡源，盡去其發(fā)為發(fā)冢，架險立飄榜，曰“囊云”，自稱無發(fā)居士。剡源饒水石，與山僧樵子出沒瀑聲虹影間。天錫訪之，拒曰：“咫尺清輝，舉目有山河之異，不原見也�！睘樵娢�，機(jī)鋒電激，汪洋自恣，寓言十九。然清苦自立，胸中兀然有所不可，與增遠(yuǎn)無二也。黃宗羲嘗為兩人合志其墓云。
傅山，字青主，陽曲人。六歲，啖黃精，不穀食，強之，乃飯。讀書過目成誦。明季天下將亂，諸號為搢紳先生者，多迂腐不足道，憤之，乃堅苦持氣節(jié)，不少媕冘。提學(xué)袁繼咸為巡按張孫振所誣，孫振，閹黨也。山約同學(xué)曹良直等詣通政使，三上書訟之，巡撫吳甡亦直袁，遂得雪。山以此名聞一下，甲申后，山改黃冠裝，衣硃衣，居土穴，以養(yǎng)母。繼咸自九江執(zhí)歸燕邸，以難中詩遺山，且曰：“不敢媿友生也！”山省書，慟哭，曰：“嗚呼！吾亦安敢負(fù)公哉！”
順治十一年，以河南獄牽連被逮，抗詞不屈，絕粒九日，幾死。門人中有以奇計救之，得免。然山深自咤恨，謂不若速死為安，而其仰視天、俯視地者，未嘗一日止。比天下大定，始出與人接。
康熙十七年，詔舉鴻博，給事中李宗孔薦，固辭。有司強迫，至令役夫舁其床以行。至京師二十里，誓死不入。大學(xué)士馮溥首過之，公卿畢至，山臥床不具迎送禮。魏象樞以老病上聞，詔免試，加內(nèi)閣中書以寵之。馮溥強其入謝，使人舁以入，望見大清門，淚涔涔下，仆於地。魏象樞進(jìn)曰：“止，止，是即謝矣！”翼日歸，溥以下皆出城送之。山嘆曰：“今而后其脫然無累哉！”既而曰：“使后世或妄以許衡、劉因輩賢我，且死不瞑目矣！”聞?wù)哒ι唷Ｖ良�，大吏咸造廬請謁。山冬夏著一布衣，自稱曰“民”�；蛟唬骸熬巧崛撕�？”不應(yīng)也。卒，以硃衣、黃冠斂。
山工書畫，謂：“書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人謂此言非止言書也。詩文初學(xué)韓昌黎，崛強自喜，后信筆抒寫，俳調(diào)俗語，皆入筆端，不原以此名家矣。著有霜紅龕集十二卷。子眉，先卒，詩亦附焉。
眉，字壽髦。每日出樵，置書擔(dān)上，休則把讀。山常賣藥四方，與眉共挽一車，暮抵逆旅，篝燈課經(jīng)，力學(xué)，繼父志。與客談中州文獻(xiàn)，滔滔不盡。山喜苦酒，自稱老糵禪，眉乃稱小糵禪。
費密，字此度，新繁人。父經(jīng)虞，明云南昆明縣知縣。密年十四，父病，醫(yī)言嘗糞甘苦，可知生死，密嘗而苦，父病果起。未幾，流賊張獻(xiàn)忠犯蜀，密上書巡按御史劉之勃，陳戰(zhàn)守策，不省。已而全蜀皆陷，密展轉(zhuǎn)窮山中，會有人傳其父滇中消息，聞之痛哭，遂去家入滇。經(jīng)歷蠻峒中，奉父自滇歸蜀。至建昌衛(wèi)，為凹者蠻所得，父賂蠻人，始脫歸。
明將楊展聞密名，遣使致聘，密乃說展曰：“賊亂數(shù)年，民且無食，今非屯田，無以救蜀民，且兵不能自立�！闭辜{其言，命子總兵官璟偕密屯田於榮經(jīng)瓦屋山之楊村，以次舉其法，行諸州縣。后展為袁韜、武大定所殺，密與璟整師為復(fù)仇計，嘗與賊戰(zhàn)，躬自擐甲，左手為刃所傷。時璟營於峨眉，裨將有與花溪民毆爭者，言“花溪居民下石擊吾營，勢且反”以怒璟。璟欲引兵誅之，密力爭曰：“花溪，吾民也。方與賊戰(zhàn)而殺吾民，彼變從賊，是益賊也�！杯Z乃止，全活數(shù)百家。
后密還成都省墓，至新津，為武大定兵所掠。知密嘗參展軍事，欲殺之，以計得免。密嘆曰：“既不能報國，又不能庇親及身，不如舍而他去！”遂奉父由成都北行入秦，溯漢江，下吳、越，流寓泰州，老焉。
經(jīng)虞邃於經(jīng)學(xué)，嘗著毛詩廣義、雅論諸書，以漢儒注說為宗。密盡傳父業(yè)，又博證學(xué)士大夫，與王復(fù)禮、毛甡、閻若璩交，密一足跛，后往蘇門謁孫奇逢，稱弟子。工詩、古文，俯仰取給於授徒、賣文，人咸重其品，悲其遇。州守為之除徭役，杜門三十年，著書甚多。
密謂宋人以周、程接孔、孟，盡黜二千馀年儒者為未聞道，乃上稽古經(jīng)、正史，旁及群書，作中傳正紀(jì)百二十卷，序儒者授受源流，自子夏始。又作弘道書十卷、古今篤論四卷、中旨定錄四卷、中旨辨錄四卷、中旨申感四卷，皆申明弘道書之旨。又有尚書說、周官注論、二南偶說、中庸大學(xué)駮議、四禮補篇、史記箋、古史正、歷代貢舉合議、費氏家訓(xùn)及詩文集。卒，年七十七。子錫琮、錫璜，世其學(xué)。
王弘撰，字無異，號山史，華陰人。明諸生。博雅能古文，嗜金石，藏古書畫金石最富。又通濂、洛、關(guān)、閩之學(xué)，好易，精圖象。學(xué)者翕然宗之，關(guān)中入士領(lǐng)袖也。與李颙、李柏、李因篤齊名，時以得一言為榮。凡碑版銘志非三李則弘撰，而弘撰工書法，故求者多於三李。弘撰交游遍天下，甲申后，奔走結(jié)納，尤著志節(jié)。
顧炎武遍觀四方，至華陰，謂秦人慕經(jīng)學(xué)、重處士、持清議，他邦所少；華陰綰轂之口，雖足不出戶，而能見天下之人，聞天下之事。欲定居，弘撰為營齋舍居之。炎武嘗曰：“好學(xué)不倦，篤於朋友，吾不如王山史。”當(dāng)時儒碩遺逸皆與弘撰往還，頗推重之。弘撰嘗集炎武及孫枝蔚、閻爾梅等數(shù)十人所與書札，合為一冊，手題曰友聲集，各注姓氏。中有為謀炎武卜居華下事，言：“此舉大有關(guān)系，世道人心，實皆攸賴，唯速圖之！”蓋當(dāng)日華下集議，實有所為也。
康熙間，以鴻博徵，不赴。初與因篤同學(xué)，甚密，及因篤就徵，遂與之絕。弘撰所居華山下，有讀易廬，與華峰相向，稱絕勝。卒，年七十有五。著有易象圖說、山志、砥齋集。
杜濬，字于皇，號茶村，黃岡人。明季為諸生，避亂居金陵。少倜儻，嘗欲著奇節(jié)，既不得試，遂刻意為詩，然不欲以詩人自名也。於并世人獨重宣城沈壽民、吳中徐枋，自媿不如。其在金陵，與方仲舒善，仲舒，苞父也。金陵冠蓋輻輳，諸公貴人求詩者踵至，多謝絕。錢謙益嘗造訪，至閉門不與通，惟故舊徒步到門，則偶接焉。門內(nèi)為竹關(guān)，關(guān)外設(shè)坐，約客至，視鍵閉，則坐而待，不得叩關(guān)，雖大府至，亦然。及功令有挑門之役，有司按籍欲優(yōu)免，濬曰：“是吾所服也！”躬雜廝輿夜巡綽，眾莫能止。嗜茗飲，嘗言吾有絕糧，無絕茶。既有花冢，因拾殘茗聚封之，謂之“茶丘”。年七十七，卒於揚州。
喪歸，故人謀卜兆，子世濟(jì)曰：“吾有親，而以葬事辱二三君乎？是謂我非人也�！蓖龊�，世濟(jì)卒。又?jǐn)?shù)年，陳鵬年來守金陵，始葬諸蔣山北梅花村。
濬詩最富，世所傳不及十一，手定者四十七冊。吳偉業(yè)嘗云：“吾五言律得茶村焦山詩而始進(jìn)。”閻若璩於時賢多所訾謷，獨許濬五律，稱為“詩圣”。已刻者曰變雅堂集。
弟岕，字蒼略，號些山。諸生。與兄同避亂金陵。昆弟行身略同，而趣各異。濬峻廉隅，孤特自遂。遇名貴人，必以氣折之，於眾人未嘗接語言，用此叢忌嫉。然名在天下，詩每出，遠(yuǎn)近爭傳誦之。岕則退然自同於眾，所著詩歌、古文，雖子弟弗示也。方壯喪偶，不復(fù)娶。所居室漏且穿，木榻敝帷，數(shù)十年未嘗易。室中終歲不掃除，每日中不得食，兒女啼號，客至無酒漿，意色間無幾微不自適者。行於途，常避人，不中道與人言，雖兒童廝輿，惟恐或傷之也。后兄七年卒，年七十七。有些山集。
郭都賢，字天門，益陽人。天啟壬戌進(jìn)士，授行人。分校順天鄉(xiāng)試，得史可法等六人。歷官員外郎，出為四川參議，督江西學(xué)政，分守嶺北道，巡撫江西。時張獻(xiàn)忠已逼境，賊騎充斥。都賢晝夜繕守御，兵餉無措，乃大會屬僚，凡官司一應(yīng)供給，皆捐以助餉。左良玉屯兵九江，驕蹇觀望，都賢惡其淫掠，檄歸之，而募士兵為戍。會有尼之者，遂乞病，棄官入廬山。逾年，北京陷，悲憤不食。南都建號，史可法開閫揚州，薦授以官，辭不赴。桂王立肇慶，以兵部尚書召，而都賢已祝發(fā)為僧矣。先是洪承疇坐事落職，都賢奏請起用，至是承疇經(jīng)略西南，以故舊謁都賢於山中，餽以金，不受；奏攜其子監(jiān)軍，亦堅辭。都賢見承疇時，故作目瞇狀，承疇驚問何時得目疾，都賢曰：“始吾識公時，目故有疾�！背挟犇�。
都賢篤至性，哀樂過人，嚴(yán)而介，風(fēng)骨嶄然。博學(xué)強識，工詩文，書法瘦硬，兼善繪事，寫竹尤入妙。僧號頑石，又號些菴。茹苦，無定居。初依熊開元、尹民興於嘉魚，住梅熟菴；已，流寓海陽，筑補山堂：前后十九年。歸結(jié)草廬桃花江�？退澜瓕幊刑焖�。
有女名純貞，許字黔國公沐氏，變后，音問梗絕，遂終於家。純貞能詩，自署曰郭貞女。
都督所著有衡岳集、止菴集、秋聲吟、西山片石集、破草奚集、補山堂集、些菴雜著等書。
陶汝鼐，字仲調(diào)，一字密菴，寧鄉(xiāng)人。與都賢交最篤。崇禎初，充拔貢生。會帝幸太學(xué)，群臣請復(fù)高皇積分法，祭酒顧錫疇奏薦汝鼐才，特賜第一，詔題名勒石太學(xué)。除五品官，不拜，乞留監(jiān)肄業(yè)。癸酉舉於鄉(xiāng)，兩中會試副榜。南渡后，薙發(fā)溈山，號忍頭陀。生平內(nèi)行篤，父歾，哀慕終身。事母曲盡孝養(yǎng)，處族黨多厚德，嘗為人雪奇冤，冒險難，活千馀人，然不自言也。詩古文有奇氣，著有廣西涯樂府、古集、寄云樓集、褐玉堂集、嘉樹堂集，都賢為序而行之。有“生同里、長同學(xué)、出處患難同時同志”之語。
李世熊，字元仲，寧化人。明諸生。少負(fù)奇氣，植大節(jié)，更危險，死生弗渝。篤交游，敢任難事。生平喜讀異書，博聞強記。年八十，讀書恆至夜分始休。六經(jīng)、諸子百家靡不貫究，然獨好韓非、屈原、韓愈之書。其為文，沉深峭刻，奧博離奇，悲憤之音，稱其所遇�？v
論古今興亡，儒生出處，及江南北利害，備兵屯田水利諸大政，輒慷慨欷歔，涔涔泣下不止。年十六，補弟子員，旋中天啟元年副榜，以興化司李佘昌祚得其文，爭元於主司弗得，袖其卷去，曰：“須后作元也�！钡溟}試者，爭欲物色之為重。
甲申后，自號寒支道人，屏居不見客。徵書累下，固謝卻之。凡守、令、監(jiān)司、鎮(zhèn)將至其門者，罕能一識面。閩中擁唐王監(jiān)國，用大學(xué)士黃道周、禮部侍郎曹學(xué)佺、都察院何楷薦，徵拜翰林博士，辭不赴。嘗上書道周，感憤時事。及道周殉節(jié)，走福州請褒恤，時恤問其孤嫠。
順治初，師入閩，有齮龁於郡帥者，帥遣某生移書，逼入都，且言：“不出山，禍不測�！笔佬軓�(fù)之曰：“死生有命，豈遂懸於要津之手？且某年四十八矣，諸葛瘁躬之日，僅少一年；文山盡節(jié)之辰，已多一歲。何能抑情違性，重取羞辱哉！”時蜚語騰沸，世熊矢死不為動，疑謗旋亦釋。
世熊既以文章氣節(jié)著一時，名大震。辛卯、壬辰間，建昌潰賊黃希孕剽掠過寧化，有卒摘其園中二橘，希孕立鞭之，駐馬園側(cè)，視卒盡過乃行。粵寇至，燔民屋，火及其園，賊魁劉大勝遣卒撲救之，曰：“奈何壞李公居？”當(dāng)時雖匹夫匹婦，無不知有寒支子者。
世熊積壘塊胸中，每放浪山水，以寫其牢騷不平之概。嘗詣西江，交魏禧、魏禮、彭士望諸子，相與泛彭蠡，登廬山絕頂。追維闖賊橫行時事，痛悼如絕，淚下如泉涌，不能禁也。耿精忠反，遣偽使敦聘，世熊嚴(yán)拒之。自春徂冬，堅臥不起，乃得免。世熊山居四十馀年，鄉(xiāng)人宗之，爭趨決事。有為不善者，曰：“不使李公知也�！蓖碜蕴枊嵢C，顏其齋曰“但月”。所著有寒支集、寧化縣志、本行錄、經(jīng)正錄、狗馬史記等。年八十五，卒於家。
世熊有三弟，早世，遺子女，撫育裝遣之。饋遺其親戚終身。又獨建祖祠，修祖墓，編述九世以來宗譜。凡祭祀，必親必謹(jǐn)。父母忌日，則減餐絕宴會。元旦，展先人遺像，則泣下沾襟，拜伏不能起，蓋其孝友出於天性云。
談遷，字孺木，原名以訓(xùn)，海寧人。初為諸生。南都立，以中書薦，召入史館，皆辭，曰：“余豈以國家之不幸博一官耶？”未幾，歸里。遷肆力經(jīng)史百家言，尤注心於明朝典故。嘗謂：“史之所憑者，實錄耳。實錄見其表，其在里者，已不可見。況革除之事，楊文貞未免失實；泰陵之盛，焦泌陽又多丑正；神、熹之載筆者，皆逆奄之舍人。至於思陵十七年之憂勤惕厲，而太史遯荒，皇宬烈焰，國滅而史亦隨滅，普天心痛，莫甚於此！”乃汰十五朝實錄，正其是非。訪崇禎十七年邸報，補其缺文，成書，名曰國榷。
當(dāng)是時，人士身經(jīng)喪亂，多欲追敘緣因，以顯來世，而見聞?wù)M，無所憑藉。聞遷有是書，思欲竊之為己有。遷家貧，不見可欲者，夜有盜入其室，盡發(fā)藏橐以去。遷喟然曰：“吾手尚在，寧遂已乎？”從嘉善錢氏借書復(fù)成之。陽城張慎言目為奇士，折節(jié)下之。慎言卒，遷方北走昌平，哭思陵，復(fù)欲赴陽城哭慎言，未至而卒，順治十二年冬十一月也。黃宗羲為表其墓。
明末遺逸，守志不屈，身雖隱而心不死，至事不可為，發(fā)憤著書，欲讬空文以見志，如遷者，其憂憤豈有已耶？故以附於各省遺逸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