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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第四十一章在線閱讀

作者:瑪格麗特·米切爾 文章來源:連載
思嘉心里很納悶,她這雙眼睛是怎么樣保養(yǎng)的呢?她一看見,就感到羨慕。 思嘉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時像餓貓的眼睛一樣,有一次瑞德談到媚蘭的眼睛,他說 什么來著,是不是用了一個無聊的比喻,說是像兩支蠟燭?對,他說像是頑皮的 世界上做出的兩件好事。的確也像是兩支周圍有遮擋的蠟燭,什么風也吹不著, 光線柔和,放射著重歸故里的幸福光芒。

這座小小的住宅總是賓客盈門。媚蘭從小就討人喜歡,大家聽說她回來了, 都來看望她。每個人都給她帶了禮物,有裝飾品,畫片,一兩把銀湯匙,麻布枕 套,餐布,碎呢地毯等。這些小東西都是他們設法保存下來沒有被謝爾曼搶走的, 所以非常珍貴,不過他們說這些東西現(xiàn)在自己不大用得著,一定請她收下。

有些老年人來看她,這些人曾和她父親一起在墨西哥打過仗,他們帶著別的 客人來看看"當年漢密爾頓上校這位可愛的小姐。"她母親的老朋友也聚集到她這 里來,因為她對長輩非常尊敬,眼下年輕人又都忘了規(guī)矩,為所欲為,所以長輩 們可以從她這里得到安慰。她的同輩人,那些年輕的妻子、母親和寡婦喜歡她, 因為她和她們一樣吃過苦,受過罪,然而并不怨天尤人,還能懷著同情心聽她們 傾訴衷腸,年輕人也上她這里來,因為在她家里可以痛快地玩兒,可以見到想見 的朋友,所以當然要來。

媚蘭待人和藹親切,又不愛出風頭,在她周圍很快就聚集了一伙人,有年輕 的,有年老的,他們代表著殘存的戰(zhàn)前來特蘭大的社會精華,他們的錢袋是空的, 為自己的家族感到自豪,維護舊制度最堅決。亞特蘭大經過戰(zhàn)已經四分五裂,許 多人已經死去,整個社會對目前的變化感到不知所措,這樣一個社會仿佛看到媚 蘭是一個堅強的核心,亞特蘭大可以由此而得到重生。

媚蘭雖然年輕,但她具有劫后余生所所珍視的一切品質:貧窮并因此而感到 驕傲,有勇氣,不抱怨,開朗,熱情,慈愛,還有最重要的一條,忠于一切舊的 傳統(tǒng)。媚蘭不肯改變,甚至不承認在不斷彎的環(huán)境中有改變之必要。在她家里, 昔日的光景仿佛又重新出現(xiàn),大家都興致勃勃,以更加鄙視的眼光看著那些北方 來的冒險家和那些共和黨暴發(fā)戶過奢侈淫逸的生活。

人們對媚蘭那年輕的臉上可以看出,她對過去的一切是忠貞不渝的。這使人 們會暫時忘記自己一伙人中那些使人憤怒、害怕、心碎的敗類。這樣的人為數(shù)不 少,有些人,家庭背景不錯,但由于貧窮,走投無路,投靠了敵人,加入了共和 黨,接受了勝利者給他們安排的工作,否則他們全家就要依靠救濟過活了。有些 年輕人當過兵,現(xiàn)在又沒有勇氣面對現(xiàn)實,花數(shù)年時間去積累自己的財產。這些 年輕人學著瑞德·巴特勒的樣子,和北方來的冒險家勾結起來,以極不光彩的手 段賺錢。

敗類之中最壞的要算是亞特蘭大那些名門大戶的女兒們了。這些女孩子是在 投降以后才長大,對于那次戰(zhàn)爭只有小時候留下的一些印象,而沒有長輩經歷的 痛苦。她們既沒有失去丈夫,也沒有失去情人。她們對過去那種富裕豪華的生活 已沒多少印象,而北方來的軍官又那么英俊,衣著那么講究,性情那么溫和。他 們舉辦那么盛大的舞會,他們的馬也那么漂亮,他們對南方的姑娘們簡直是崇拜 得很呢!他們把南方的姑娘們當作女王來看待,小心翼翼地避免傷害她們的自尊 心,這就使得姑娘們心里想,為什么不和他們交往交往呢?

他們比城里那幫年輕人可帥多了,城里那些人穿得極差,態(tài)度又嚴肅,干起 活兒來又認真,他們就沒有什么時間玩了。

因此發(fā)生過好多起和北方軍軍官私奔的事,有關的家庭感到異常痛心。有些 兄弟在街上和姐妹相遇也不理睬,有些父母也不肯再提起女兒的名字。那些以"不 屈服"為座右銘的人想起這些悲慘的事就嚇得出一身冷汗,但他們一看到媚蘭溫柔 而又剛毅的面孔,這種恐心理全然消釋。老年婦女都說,她為城里的姑娘們樹立 了榜樣,是她們的楷模,因為她并不炫耀自己的美德,年輕姑娘們也沒有對她不 滿。

媚蘭沒有料到自己竟逐漸成了新社會里的重要人物。她只覺得大家對她很好, 到家里來看她,讓她參加她們的縫紉組、舞蹈俱樂部、音樂社團等。亞特蘭大一 向愛好音樂,喜歡好的樂曲,南方有些城市諷刺它,說它沒有文化,它并不介意。 現(xiàn)在日子越來越艱苦,氣氛越來越緊張,人們反倒對音樂又產生了興趣,而且興 趣越來越大,因為一聽音樂,他們就很容易忘掉街上那些肆無忌憚的黑人,忘掉 那些穿藍軍裝的駐軍。

媚蘭成了新成立的周末樂團的負責人,這使她感到難為情。她是怎樣榮任這 一職務的,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可能是因為她會彈鋼琴,給誰都能伴奏,就連 五音不全又特別愛唱二重唱的麥克盧爾姐示,她也能為他們伴奏。

實際情況是這樣:媚蘭巧妙地把婦女豎琴樂隊、男聲合唱團、女青年曼陀林 與吉他樂隊都統(tǒng)統(tǒng)合并到周末樂團里。這樣一來,亞特蘭大就能聽到很像樣的音 樂了。說真的,很多人認為樂團演出的《波希米亞女郎》比紐約和新奧爾良的專 業(yè)樂團還要好得多。她設法把婦女豎琴樂隊合并之后,梅里韋瑟太太就對米德太 太和惠廷太太說一定要讓媚蘭負責樂團,梅里韋瑟太太說,媚蘭是能和豎琴樂隊 合得來,就能和任何人合得來。這位太太本人是衛(wèi)理公會教堂唱詩班的風琴伴奏, 作為一個演奏風琴的人,她對豎琴和演奏豎琴的人是看不上的。

媚蘭還是陣亡將士公墓裝修協(xié)會的秘書和聯(lián)盟賑濟孤寡縫紉會的秘書。在這 兩個組織開了一次聯(lián)席會,會上爭論激烈,有人揚言要武力解決,并斷絕曾多年 的友誼,這次會議之后,媚蘭就榮幸地得到了這個新的職務。會上爭論的焦點是 要不要為聯(lián)盟戰(zhàn)士墓旁的聯(lián)邦戰(zhàn)士墓清除雜草。北方軍人墓在這里很不協(xié)調,使 得婦女們?yōu)槊阑约河H人的墳墓的努力前功盡棄。壓在胸中的怒火一下子炸發(fā)出 來,兩個組織形式對方,互相怒目而視,縫紉組是贊成清除雜草的,美化協(xié)會的 女士們卻堅決反對。

米德太太代表后一種意見。她說:"為北方佬的墳拔草?

只要給我兩分錢,我就把所有的北方佬都挖出來,扔到垃圾堆上去。"一聽這 話,雙方都激動地站了起來,人人各抒己見,誰也不聽誰的。這次會是梅里韋瑟 太太家的客廳里舉行的,當時梅里韋瑟爺爺被她們轟到廚房里去了,據他后來說, 她們吵得就像富蘭克林戰(zhàn)場上的炮聲一樣,他還說,據他觀察,參加富蘭克林戰(zhàn) 斗要比參加這些女士們的會議安全得多。

不知怎地,媚蘭站到了這伙人的中心,而且還以她那素來溫柔的聲音壓住了 她們的爭吵聲,她壯著膽身這群憤怒的人說話,心里非常害怕,心都提到了嗓子 眼兒了,聲音也發(fā)顫,但是她不停地喊:"女士們,請聽我說!"后來人們漸漸安 靜下來"我想說的是——我的意思是——我已經想了很久——我們不但應該把雜草 除掉,還應該把鮮花種在——我——我不管你們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每次往親愛 的查理墓上放鮮花的時候總要在附近一個北方佬的墓上也放一些,看上去太AE郳 par涼了!"人們一聽這話,又騷動起來,比剛才叫嚷得更兇了,不過這次兩個組 織合在一起了,他們的意見一致了的。

“往北方佬的墓上放鮮花!媚蘭,你怎么干得出這樣的事!""他們殺死了查 理!""他們還幾乎把你也殺了!""你忘了,那些北方佬大概連剛出生的小博也不 會放過。他們甚至想把塔拉的房子燒掉,讓你無家可歸呢!"媚蘭靠在椅背上,勉 強支撐著,她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嚴厲指責,這壓力幾乎要把她壓垮了。

"啊,朋友們!"她用祈求的語氣說。"請聽我把話說完!

我明白我沒有資格談論這個問題,因為我的親人之中就死了查理,而且托上 帝的福,他埋在哪里我還知道。而今天在座的許多人,他們的兒子、丈夫、兄弟 死了,埋在什么地方他們都不知道,而且——"她激動得講不下去,屋里一片寂靜。

米德太太憤怒地目光變得憂郁了。葛底斯堡戰(zhàn)斗結束之后,她曾長途跋涉趕 到那里,想把達西的尸體運回來,但是沒人能夠告訴她達西埋在哪里了,只知道 是在敵人的地區(qū)里,埋在一條匆匆忙忙挖的溝里了,阿倫太太的嘴唇顫抖了。她 的丈夫和兄弟跟著倒霉的摩根進軍俄亥俄,她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北方的騎兵沖 過來,他們就在河邊倒下了,埋在何處,她一無所知。艾利森的兒子死在北方的 一個戰(zhàn)俘營里,她是個最窮的窮人,無力把自己兒子的尸體運回家來,還有一些 人從傷亡名單上看到這樣的字樣:"失蹤——據信已陣亡,"這就是他們送別親人 這后了解到的最后一點情況,今后也不會聽到什么消息了。

大家都轉向媚蘭,她們的眼神似乎在說:"你為什么又觸動這些創(chuàng)傷呢?不知 道親人埋在哪里——這樣的創(chuàng)傷是永遠無法愈合的。"在一片沉寂之中,媚蘭的聲 音慢慢堅定起來。

"他們的墳墓可能在北方地區(qū)的某個地方,正象有些北方人的墳墓在我們這里, 要是有個北方婦女說要把墳挖開,那有多么可怕——"米德太太輕輕地驚叫了一聲。

"可是如果有一個善良的北方婦女——我總覺得會有些北方婦女是善良的。不 管人們怎么說,北方女人肯定也不都是壞人。要是她們?yōu)槲覀兊娜饲宄股系碾s 草,擺上鮮花,雖然是敵人,也這么做,我們要是知道了,該有多高興呀。如果 查理死在北方,我會得到安慰,要是——我不管你們各位對我怎么看,"說到這里, 她的聲音又顫抖起來。"我要退出你們這兩個俱樂部,我要——北方人的墳墓,凡 是我能找到的,我就要把雜草清除干凈,還要種上花,看誰敢阻攔我!"媚蘭懷著 毫無畏懼的神情說完這番話以后,就哭著,踉踉蹌蹌地朝門口走去。

梅里韋瑟爺爺在時代少女酒館劃定的男子活動區(qū)里平安無事,一小時后,對 亨利·漢密爾頓叔叔說,大家聽了媚蘭的話,都哭起來,和他擁抱,最后形成了 一次充滿友好情誼的盛會。就這樣,媚蘭當上了這兩個組織的秘書。

"所以她們準備把雜草清除干凈。糟糕的是多麗說我特別的愿意幫助,因為我 反正也沒有什么別的事可做。我并不討厭北方人,我認為媚蘭小姐是對的,另外 那些潑婦是不對的。不對,在我這個年紀,再加上腰痛,也得去拔草,不可想象。 "媚蘭還是孤兒院管理委會的委員,她還征集圖書,贈給剛成立的青年讀書會,塞 斯庇安一家每月利用業(yè)余時間演出一場話劇,就連他們也要媚蘭幫忙,媚蘭膽小, 不敢站在煤油腳燈前面去講話,但是她會做服裝,需要時她能用粗布制作演戲的 服裝。莎士比亞朗讀會決定朗讀莎翁的作品外,還讀些狄更斯先生和布爾沃一利 頓先生的作品,而沒有采納一個年輕會員的建議,讀些拜倫勛爵的詩,這也是在 媚蘭的幫助之下決定的。媚蘭私下里認為那位年輕會員是一個放蕩不羈的單身漢。

夏末的夜晚,在她燈光昏暗的小屋總是坐滿了人。椅子不夠坐的,婦女們就 坐在門前的臺階上,男人們靠在欄桿上,要不他們就坐在紙箱子上或下面的草坪 上。有時客人們坐在草地上品茶,媚蘭也只能夠用茶水招待客人,思嘉看到這種 情況,心里不禁納悶,媚蘭讓人家看這副窮酸相,也不嫌寒磣。思嘉要是不把房 子布置得和戰(zhàn)前一樣,而且能給客人喝好酒、冷飲,吃火腿、野味,她就無意在 家里招待客人,更不會招待媚蘭請的那樣有名氣的客人。

佐治亞州著名英雄戈登將軍常常和家里人一起到這里來,瑞安神父是聯(lián)盟的 著名詩人,他每次路過亞特蘭大,也一定會到這里來。參加聚會的人津津有味聽 他那風趣的講話,不用怎么催促,他就朗誦他寫的《李將軍的戰(zhàn)刀》或朗誦他那 不朽的詩句《被征服的戰(zhàn)旗》。他每次朗誦這首詩都把婦女們感到得落淚。前南 部聯(lián)盟副總統(tǒng)亞歷克斯·斯蒂芬斯,每次來到亞特蘭大都要到這里來。人們一聽 說他到了媚蘭家里,就都趕來,把屋子擠得滿滿的,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傾聽這 位體弱的人洪亮的聲音。經常有十幾個兒童在場,在父母的懷里打瞌睡,他們早 就該上床睡覺了,誰家也不想讓孩子錯過這個機會,這樣,若干年后他們就可以 說接受偉大副總統(tǒng)的親吻,握過他那曾參與指揮這場戰(zhàn)斗的手。每一位要人來到 亞特蘭大,都要到威爾克斯家做客,并且往往在這里過夜。

這就使這所平頂?shù)男∥蒿@得愈加擁擠,結果英迪亞不得不在小博活動的小屋 里打地鋪,迪爾茜穿過后院的籬笆,跑到皮蒂姑媽那里去代借雞蛋來準備早餐。 雖然這樣,媚蘭還是熱心款待客人,像大酒店一樣。

媚蘭壓根兒沒想到,人們聚集在她周圍,好像聚集在一面褪了色的受人擁護 的軍旗周圍。因此,有一天,米德大夫的舉動使她又驚訝,又羞愧。米德大夫在 媚蘭家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他出色的朗讀了麥克白的臺詞,吻了吻她的手, 用他先前談論我們的光榮事業(yè)語氣說:"親愛的媚蘭小姐:到你家來做客,我總感 到特別榮幸和愉快,因為你——還有和你一樣的很多婦女——是一個核心,維系 著我們大家,維系著我們劫后保存下來的一切,他們奪去了我們男子的精華,也 奪去了我們年輕女子的笑聲。他們損害了我們的健康,毀滅了我們的生活,改變 了我們的習慣。

他們摧毀了我們的繁榮,使我們倒退了五十年,他們造成了沉重的負擔,使 我們的孩子們不能上學,使我們的老人不能曬太陽。希而我們要重建家園,因為 我們有你們這樣的核心做基矗只要我們有你們這樣的核心,北方佬拿走什么都沒 關系。"后來,思嘉的肚子越來越大,即使披上皮蒂姑媽的大黑披肩也遮蓋不住了。 但在這之前,她和弗蘭克常常穿過后院的籬笆,到媚蘭的門廊上參加聚會。思嘉 總是坐在燈光照不到的地點方,躲以陰影里,這樣她就不但不引注目,而且可以 盡情地欣賞艾希禮的面龐而不被人發(fā)覺。

事實上是艾希禮把她嘆引來的,因她對人們談話的內容感到厭煩和難過。老 是那一套——首先,艱苦生活,其次,政治形勢;然后總要談到內戰(zhàn),婦女們抱 怨什么東西都漲價,問男人們好日子是否還會回來。無所不知的男人們就總是說 一定會回來的。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生活艱能只是暫時的,婦女們知道這些男 人在撒謊,男人們也知道婦女們認為他們在撒謊。但他們還是照樣興致勃勃的撒 謊,婦女們也都假裝相信他們的話。人人都知道艱苦的日子是不會輕易過去的。

談完了艱苦的生活,婦女們就要談黑人怎樣越來越無禮,北方來的冒險家如 何令人憤慨,北方士兵在街上游蕩多么令人難以忍受。他們問男人們,北方佬改 造佐治亞,還有完沒完?男人們就給她們吃定心丸,說改造很快就會結束,總而 言之,一旦民主黨人重新獲得選舉權,改造就結束了。她們很能體諒男人們的難 處,也就不再刨根問底追問究竟何時結束了。談完了政治形勢,就該開始談內戰(zhàn) 了。

要是兩個過支持聯(lián)盟的人不管在哪里碰到一起,他們就只有一話題,要是十 幾個聚在一起,那就肯定要興高采烈地再打一遍,他們最愛說的就是"如果怎樣怎 樣。"“如果當時英國承認了我們——""如果當時杰夫·戴維斯征集了所有的棉花, 而且在加強封鎖之前就運到英國—-""如果朗斯特里將軍在葛底斯堡服從命令的話 ——"“如果斯圖爾特將軍在馬爾斯·鮑勃需要他的時候他就在身邊,而不是在進 行襲擊——""如果石壁杰克遜沒有犧牲——""如果維克斯堡沒有陷落——""如果 我們能再堅持一年——"總要提到的還有:"如果他們沒有讓胡德取代給翰斯頓——"或者說"如果他們在多爾頓是讓胡德指揮,而沒有讓給翰斯頓指揮——"如果! 如果!他們在寂靜的黑夜里,越說越興奮,越說越快——步兵,騎兵,炮兵,使 他們回憶起火紅的年代,在垂暮之年回想起那炎熱的盛夏。

"他們怎么不談點別的呢?"思嘉暗自思忖。"光是談內戰(zhàn),老是談內戰(zhàn),除了 內戰(zhàn),什么都不談。大概一直到死,他們也不會談別的了。"她四處張望,看見小 孩子躺在父親的懷里,睜著大眼睛,喘著粗氣,聚精會神聽大人講述如何夜間出 擊,騎兵勇猛往前沖,把戰(zhàn)旗插在敵人的防御工事上。他們能聽到戰(zhàn)鼓聲、號角 聲、南方起義者呼叫聲,他們能看見腳上打了泡的士兵扛著破碎的旗子在雨中行 進。

"這些孩子將長長大了也只會談論內戰(zhàn),不會談論別的。

他們會認為打北方佬是了不起的事。是光榮的事,哪怕是瞎著回來,瘸著回 來,甚至干脆回不來。他們都愿意記住這場戰(zhàn)爭,談論這場戰(zhàn)爭。我可不愿意。 這場戰(zhàn)爭,我連想都不愿意想。要是能忘,我愿意把它忘得干干凈凈——啊,要 是能把它忘得一干二凈該多好啊!"媚蘭說起在塔拉發(fā)生的事情,把思嘉描籥e成 一個英雄,說她怎樣對付侵略者,怎樣保住查理的戰(zhàn)刀,怎樣勇敢地撲滅了大火。 思嘉一面聽,一面起雞皮疙瘩。對于這些往事,她既不感興趣,也不感到自豪。 她根本就不愿意想這些事。

"唉,他們?yōu)槭裁床话堰@些事忘掉呢?為什么不能不往后看,而往前看呢?我 們打那場戰(zhàn)爭是不明智的。還是趕快把它忘掉的好。"不過看起來除了她,誰也不 愿意把它忘掉,所以思嘉很高興能如實地對媚蘭說,即使是在黑夜里,她也不想 露面,怕她為情。媚蘭對這樣的解釋是十分理解的,和生育有關的任何事情她都 非常體諒。媚蘭很想再生一個孩子,但是米德大夫和方丹大夫都說,如果再生孩 子,她就活不成了。但她又不肯完全聽從命運的擺布,所以就大部分時間和思嘉 待在一起,借以體驗懷孕的樂趣,雖然不是自己懷孕,而思嘉本來就不大理想這 個孩子,而且嫌他來得不是時候,因此就覺得媚蘭這種態(tài)度極其無聊。但她暗自 高興,因為大夫發(fā)了話,艾希禮和他妻子就不可能再痛痛快快地過性生活了。

現(xiàn)在思嘉常常見到艾希禮,但是從來沒有單獨會見過他。

他每天從木材廠下班回家,總是先到思嘉這里報告一天的工作情況,但常常 有弗蘭克和皮蒂在場,有時更糟糕,連媚蘭和英迪亞也在場,她只能問幾個生意 有關的問題,出幾個主意,然后就說:"謝謝你來一趟,明兒見。"思嘉心里想, 要是沒有懷孩子該多好!有這天賜良機,她就可以每天早止和他一起趕車到木 材廠去,路上經過那清靜的小樹林,沒有人盯著他們,他們就可以想像重新回到 戰(zhàn)前那悠閑的日子了。

不過她決不會要求他說什么表白愛情的話,決不再提愛情的事,她已經暗地 里起過誓,不再做這樣的事了。但是,如果有機會單獨和他在一起,說不定會摘 下他那副假面具。自從來到亞特蘭大,他一直是那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說不定他 還會回到老樣子,重新成為那次野宴之前的艾希禮,成為他們彼此表露愛情之前 的艾希禮,即便他們不能成為情人,也可以重新做朋友,借他的友誼之光來溫暖 自己冷漠的心。

"我要是趕快把孩子生下來就好了,"她焦急地盤算著,"到那時候,我們就可 以天天一起趕著車去上班,可是一路上閑聊——"她恨不得趕快把孩子生下來,不 光是因為她強烈地希望和他在一起,木材廠也需要她照料,她不直接管理,交給 休和艾希禮來經營,從那時起,兩個廠子一直是虧損。

休雖然非常努力,卻極不稱職。他不會做生意,更不會對付工人,誰都能壓 他的價。要是有個狡猾的顧客非說木材質量不高,不值要的那個價,休就會感到, 作為一個正人君子,只能表示歉意,低價出售。休賣了一千英尺的地板料,思嘉 知道售價后,氣得大哭了一場,那是廠里生產的質量最高的地板料,休簡直是白 送了!除此之外,他也不善于對付工人,黑人要求每天開工錢,領了工錢就去喝 酒,常常喝得醉醺醺,第二天早上就不來上班。遇到這種情況,休就不得不別找 別的工人,造成誤工。因為這些困難,休一連數(shù)日未能進城去推銷木材。

利潤從休的手上流走了,他這么愚蠢,思嘉自己又夫能為力,因此急得不得 了。等她生完孩子,一上班,就把休辭掉,另找一個人,誰都會比他強,她再也 不用自由的黑人,給自己找麻煩了。自由的黑人說走就走,靠他們怎么能干活呢?

因為有工人沒有上工,休前來報告,思嘉和他大吵了一通,隨后對丈夫說: "弗蘭克,我基本上拿定主意了,我要雇幾個囚犯到廠里來干活。不久以前,我和 約翰尼·加勒格爾談了談。他是托米·韋爾伯恩的領班。我說我們用黑鬼干活兒, 不出活。他問我為什么不用囚犯,我一聽,感到這個主意不錯。他說,我可以從 別人手里轉雇幾個,用不著多少錢,供他們吃飯也很便宜。他還說,我可以愛怎 么使喚就怎么使喚他們,'自由人局'也不能像一窩蜂似地來給我找麻煩,多管閑 事。約翰尼·加勒格爾和托米的合同一到斯,我就把他雇來經營休管的那個廠。 他既然能讓他管的那幫難應付的愛爾蘭人干活,就一定能讓囚犯們干很多活兒。 "用囚犯干活!弗蘭克驚異得目瞠口呆。這是思嘉提出的許多異想天開的計劃中最 壞的一個,甚至比開一個酒館的想法還要糟糕。

這個主意,至少在弗蘭克和他接觸的思想保守的人看來,是不行的。這種雇 犯人的新制度之所以出現(xiàn),是因為戰(zhàn)后佐治亞州很窮,政府養(yǎng)不起犯人,就讓需 要大批勞力的人把他們雇去,修鐵路,或在松樹林和伐木場干活。雖然弗蘭克和 他結交的那些文質彬彬的教徒認為有必要實行這種制度,他們照樣橫加指責。其 中有些人原來就不相信奴隸制度,現(xiàn)在他們認為這種制度比過去的奴隸制度還要 壞得多。

思嘉居然想雇犯人干活!弗蘭克知道,如果思嘉這樣做了,他就永遠抬不起 頭來了。這比擁有木材廠并且親自經營要糟得多,比她做過的任何事情都糟得多, 過去他表示反對,還總要問這樣一個問題:"別人會怎么說呢?"不過這次——這 次就不光是害怕輿論界的議論了。他覺得這與販賣人口和賣淫一樣壞。如果他允 許思嘉做這件事,這就是他靈魂中的一項罪孽。

弗蘭克深信此事不妥,就鼓起勇氣制止思嘉,不讓她干,言詞之強烈使得思 嘉吃了一驚,不吭聲了,最后,為了平息他的憤怒,思嘉賠笑臉說她并不想真干, 還說她只是拿休和那些自由黑人沒辦法,才發(fā)脾氣的,可是她暗中仍在盤算這件 事,并且有點想干。雇用犯人干活,這能解決她最大的一個難題,不過要是弗蘭 克如此強烈地反對——她嘆了一口氣,哪怕兩個木材廠有一個是賺錢的,她也能 頂?shù)米?墒前6Y經營的木材廠并不比休高明。

剛開始,艾希禮沒有盡快把廠子管好,沒有比思嘉自己經營時多賺一分的錢, 使得思嘉感到驚訝,失望。他很精明,又讀過那么多書,完全沒有道理經營不好, 賺不到錢。但是他并不比休經營得好。他沒有經驗,處理不當,全然沒有商業(yè)頭 腦,不愿進行激烈的討價還價,在這些方面,他和休是一樣的。

愛情使得思嘉很快為艾希禮找到了借口,她認為這兩個人是不同的。休就是 笨,笨得沒辦法,而艾希禮則是不熟業(yè)務。不過她也感到艾希禮不能像她那樣的 腦子里迅速作出判斷,出一個合適的價。有時她甚至懷疑她什么時候才能學會辯 認地板和窗臺板。因為他自己是個正人君子,可以信任。他就覺得和他打交道的 那些無恥之徒也都是可以相信的。有好幾次,如果不是思嘉巧妙地進行干預,就 賠錢了。除此之外,他要是對某一個人有好感——看來他有好感的人還真不少——他就把木材賒給他們,從來也想不到要查一查,看這些人有沒有銀行存款或別 的財產。在這一方面,他和弗蘭克一樣不靈。

但是思嘉仍然覺得,他總能學會的,在他學的過程中,思嘉以母親般的慈愛 容許他處理不當,并且耐心等待他加以改正,每天晚上他到思嘉這里來,無精打 采的樣子,她總是孜孜不倦地給他出些主意,既不傷他的自尊心,又對他有幫助, 盡管她這樣鼓勵他,安慰他,但他眼睛里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呆滯的眼神,她感 到不可理解,甚至感到害怕,他變了,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只要她能單獨見一見 他,說不定就能找出其中的奧秘。

這種情況害她一連好多天睡不好覺。她為艾希禮擔心,一方面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 艾希禮不愉快,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知道他這種不愉快的心情無助于他成為一個 好的木材商人。讓休和艾希禮這樣兩個沒有商業(yè)頭腦的人來經營她的木材廠,簡 直是受罪,為了度過這最艱難的幾個月,她曾絞盡腦汁,制訂了周密的計劃,如 今眼看著競爭的對手把最好的顧客都吸引去了,實在感到痛心。唉,她要是能馬 上重新開始工作就好了!由她親自來指導艾希禮,他就肯定能學會。約翰尼·加 勒格爾管另外那個木材廠,她來主持銷售,這樣情況就好了。至于休,他要是還 想干,就讓他趕車送貨,他也就能干點這個。

當然,加勒格爾雖然很能干,卻是一個十分狡猾的人,可是——不用他,又 用誰呢?為什么那些既能干又誠實的人不愿給她干活呢?現(xiàn)在如果有這么一個能 替代休的工作,她就不著這么操心了,但是——托米·韋爾伯恩雖然腰部有傷, 卻成了城里生意最好的包工頭,人們都說他賺錢像造錢一樣。梅里韋瑟太太和雷 內也干得不錯,在繁華鬧市開了個面包房,雷內是用真正法國人的勤儉精神來經 營這個店的。梅里韋瑟爺爺也興高采烈地從廚房角落里解放出來,趕車替雷內送 糕點呢。西蒙斯家的幾個男孩子也忙得熱火朝天,他們經營一個磚窯,工人一天 三班倒。凱爾斯·惠廷的頭發(fā)拉直機也大賺其錢,因對他對黑人說,要是他們的 頭發(fā)老這么鬈曲著,就永遠不讓他們投共和黨的票。

所有思嘉認識的能干的年輕人,包括大夫、律師、店主,情況都一樣。內戰(zhàn) 剛結束時候的那種垂頭喪氣的樣子一歸而光,大家都忙頭為自己賺錢,誰也顧不 上幫她賺錢,清閑的只有像休這樣的人,像艾希禮這樣的人。

又要作生意,又要生孩子,真是忙上加忙埃"我決不再要孩子了,"她下定了 決心。"我可不能像別的女人那樣,一年生一個。天。∫簧⒆,一年就有半年 不能去木材廠,現(xiàn)在我算明白了,木材廠我一天不去都不行,我要直截了當告訴 弗蘭克,我不再要孩子了。"弗蘭克是希望多要幾個孩子的,但是思嘉有辦法對付 他。

她已下定決心,這是最后一個孩子了。木材廠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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